李 娟
(湖北工業(yè)大學 經(jīng)濟與政法學院,湖北 武漢430068)
論機動車強制責任保險的附加被保險人
——兼評《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條例》第42條第1款
李 娟
(湖北工業(yè)大學 經(jīng)濟與政法學院,湖北 武漢430068)
附加被保險人是機動車強制責任保險制度特有的概念,目的在于為交通事故受害人提供更加周全的保護。附加被保險人確定的原則宜采從人原則而非從車原則;在確定附加被保險人的范圍時,宜對“記名被保險人許可”作擴大解釋。我國相關立法存在不足,有修正之必要。
機動車強制責任保險;附加被保險人;從人原則;從車原則
依照投保時是自愿的還是強制的,我們可以將責任保險分為任意責任保險與強制責任保險。任意責任保險一般僅有投保人這一個被保險人,但是在強制責任保險中,可能出現(xiàn)除了投保人以外,還有其他被保險人的情形。投保人為當然之被保險人,投保人之外的被保險人即為附加被保險人。也有學者將其稱之為共同被保險人,而將投保人稱為記名被保險人。[1]雖然記名被保險人與附加被保險人名稱不同,但他們都是被保險人,即在受保險合同保障這一問題上,二者的地位是相同的;不同之處在于,記名被保險人因為同時具有投保人的身份而須承擔繳付保險費的義務,同時享有解除保險合同的權利,而附加被保險人無這樣的義務和權利。
在機動車強制責任保險中,之所以存在附加被保險人,是因為在現(xiàn)實生活中,機動車的使用者除了記名被保險人外,還包括其親友、雇員、承租人、買受人等潛在的使用者。因此,交通事故中的賠償責任主體除了記名被保險人外,還有可能是其他使用者。將被保險人的范圍局限于記名被保險人,將使諸多記名被保險人之外的機動車使用者不具有被保險人的法律地位,保險人對其肇事產(chǎn)生的損害不承擔保險賠付責任,受害人的利益難以得到應有的保障。這勢必有違機動車強制責任保險制度保護受害人利益的主旨。但要求所有的潛在責任人均承擔投保義務,既不現(xiàn)實,也不經(jīng)濟,甚至有可能導致賠償關系的混亂。因此,一輛機動車有一個投保人足矣。不過除了投保人(記名被保險人)外,應當將駕駛人、管理人等可能對受害人承擔賠償責任的人納入被保險人的范圍,使受害人在賠償責任人不是投保人的情況下,也可以從保險人處獲得保險賠償。因此,機動車強制責任保險附加被保險人的存在,是基于保障交通事故受害人之考量,即通過擴大被保險人的范圍,給予受害人權益更為周全的保障。
附加被保險人確定的原則即在確定誰可以被納入附加被保險人范圍時應當遵循的原則。關于這個問題,各國(地區(qū))保險立法有兩種處理方法:從人原則和從車原則。
從人原則又稱與記名被保險人有關系者原則,即與記名被保險人有一定關系者,因使用該機動車而對第三人負有損害賠償責任,由保險人承擔保險給付責任,該人即為附加被保險人。附加被保險人最初是記名被保險人的配偶或家庭成員。隨著機動車使用者范圍的擴大,附加被保險人的范圍已擴展到經(jīng)記名被保險人許可而使用汽車者。這些人往往與記名被保險人或有親屬關系,或有經(jīng)濟關系,或有其他關系。在大陸法系國家(地區(qū)),采從人原則者,典型的是我國大陸與臺灣地區(qū)立法。我國大陸地區(qū)《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條例》第42條第1款第2項規(guī)定:“被保險人,是指投保人及其允許的合法駕駛人?!币罁?jù)該規(guī)定,投保人為記名被保險人,投保人允許的合法駕駛人為附加被保險人。非經(jīng)投保人允許而駕駛汽車者,不具有附加被保險人身份。臺灣地區(qū)“強制汽車責任保險法”第9條第2款規(guī)定:“本法所稱被保險人,指經(jīng)保險人承保之要保人及經(jīng)該要保人同意使用或管理被保險汽車之人?!逼涓郊颖槐kU人即為經(jīng)要保人同意使用或管理被保險汽車之人,其中,要保人就是大陸地區(qū)立法中的投保人。因此,其用語雖然與大陸地區(qū)不同,但實質(zhì)上是一樣的,附加被保險人也可以被稱為經(jīng)記名被保險人許可而使用機動車者。
從車原則又稱機動車使用者原則。該原則并不著眼于附加被保險人與記名被保險人之間的關系,而只關注被保險汽車本身。換言之,只要是因使用被保險汽車而致第三人損害的,不論責任人是否受記名被保險人雇傭或經(jīng)其許可,即不問該駕駛人與記名被保險人關系如何,均為被保險人。即使使用人為偷盜、搶奪汽車者,保險人也應承擔保險責任。在大陸法系國家,采從車原則者,典型的是德國。德國《強制汽車責任保險法》第1條規(guī)定:“……保有人……有義務依本法規(guī)定為自己、所有人及駕駛人締結并維持責任保險契約?!痹搰镀囏熑伪kU基本條款》第10條第2項將共同被保險人的范圍擴展為“保有人、所有人、駕駛人、副駕駛人、公共汽車乘務員、要保人之雇主或國家主管雇傭機關”。依據(jù)該規(guī)定,汽車保有人、所有人為記名被保險人,附加被保險人為駕駛人等使用被保險車輛之人。汽車保有人、所有人為對被保險車輛享有所有權或管理權之人。其為有權占有,不存在無權利的問題。但使用人卻存在有權與無權的區(qū)別:有權使用人即經(jīng)記名被保險人許可而使用被保險汽車之人;無權使用人則是未經(jīng)記名被保險人許可而使用被保險汽車之人,如盜竊或搶奪者。因上述立法并未在各類使用人前明確使用“投保人允許”等字眼,因此有學者認為,“上述法例所稱使用人并不區(qū)分有權或無權,故即使未經(jīng)同意而利用被保險汽車之人亦包含在內(nèi)”。[1]
附加被保險人確定的原則對受害人、保險人和投保人的利益影響甚大。比較以上兩種原則,從人原則外延較之從車原則為窄,其結果是,從人原則較有利于保險人與投保人,而從車原則更有利于受害人。因此,從機動車強制責任保險保護受害人利益的宗旨出發(fā),似乎不難得出從車原則較從人原則為佳的結論,但其實不然。
從車原則的弊端在于將未經(jīng)記名被保險人許可而使用機動車者納入附加被保險人范圍,而此類使用者可能與記名被保險人無任何關系,如盜竊或搶奪者。其結果是:使用者勢必不會在使用該機動車時盡最大之注意義務,導致風險增加,對保險人而言頗為不利。對投保人而言,未經(jīng)記名被保險人許可而使用機動車所造成的交通事故都會記載于其名下,產(chǎn)生違章記錄,從而不能享受相應的保險費率之優(yōu)惠。其實,從人原則也并非偏離了對受害人利益保護的宗旨??疾旄鲊kU立法,在機動車強制責任保險制度中有一項特殊的制度,即特別補償基金制度。該制度的目的在于確保受害人在交通事故發(fā)生后不能從責任保險人處獲得賠償?shù)那樾蜗?,仍然可以獲得補償。提供補償?shù)倪@一特定組織,在我國就是道路交通事故社會救助基金。故而在制度設計上,采從人原則的國家均將未經(jīng)被保險人許可而使用機動車所產(chǎn)生的賠償責任交由特別補償基金承擔,使受害人的補償救濟仍然可以得到保障。
因此,在各國均設立特別補償基金以對受害人予以更周全保護的制度安排下,從人原則是平衡受害人利益與保險人、投保人利益的最佳選擇,應是附加被保險人確定原則的最妥適選擇。世界各國及地區(qū)保險立法大多采用從人原則,也證明了這一原則確有可取之處。
附加被保險人的范圍即附加被保險人外延的界定,在從人原則與從車原則中有所不同。在從人原則中,并非所有的機動車使用人都可以成為附加被保險人,因此,何人能成為附加被保險人,有價值判斷的必要;而在從車原則中,所有機動車使用人都是附加被保險人,僅需有使用之事實即可,無價值判斷的必要。因此,附加被保險人的范圍僅指從人原則中的附加被保險人外延的界定。
最早對附加被保險人范圍予以界定的方法是列舉法,即英美法系國家所稱的保險合同“統(tǒng)括條款”。具體而言,這是指保險人通過列舉法與描述法界定附加被保險人。早期的附加被保險人僅包括與記名被保險人共同居住的配偶及親屬,或其配偶的親屬,后來擴大到“任何其他使用被保險人的機動車的人,前提是這些人對機動車的操作或事實使用征得了被保險人或其配偶的許可,且沒有超出許可范圍”。[2]與記名被保險人共同居住的配偶及其親屬無需取得記名被保險人的許可,或被認為是一種當然的許可。但其他使用機動車的人不僅僅需要取得記名被保險人或其配偶的許可,而且還被嚴格限制在被許可的范圍內(nèi)使用機動車,否則也不具有附加被保險人的身份。因此,英美法系早期對附加被保險人范圍的限制較多。大陸法系國家(地區(qū))則普遍采取概括式的界定方法,如我國大陸及臺灣地區(qū)。盡管用語有所不同,但一般都表述為“經(jīng)記名被保險人許可而使用被保險汽車之人”?,F(xiàn)在,這一概括式的界定方法已經(jīng)被大多數(shù)國家包括英美法系國家所普遍采用。附加被保險人范圍的界定從列舉式轉向概括式,不僅僅是界定方式的轉變,在范圍上也表現(xiàn)出從窄到寬的趨勢。這種轉變無疑是立法的進步,彰顯了對受害人保護的立法旨意。
概括式界定方法將附加被保險人的范圍限制為經(jīng)記名被保險人許可而使用被保險汽車之人,產(chǎn)生了立法解釋的問題?!霸S可”一詞,有的國家或地區(qū)以“同意”或“允許”代替,前者如我國臺灣地區(qū)立法,后者如我國大陸地區(qū)立法。但正如臺灣地區(qū)學者所言,“‘同意’一詞,在法學上原本就相當廣泛:允許(事先的同意)與承認(事后的同意)是同意先后之分類;推定同意、視為同意、真正同意是同意基于舉證責任分配立法政策要求的分類;明示同意與默示同意是基于意思表示方法的分類等。由于‘同意’之解釋及種類如此分歧,使得使用保險標的物之人是否已經(jīng)取得同意而成為‘附加被保險人’,發(fā)生諸多爭論”。[3]盡管“同意”與“許可”之間存在差異,但是在被保險人范圍的界定上分別使用這兩個詞,本質(zhì)上并無區(qū)分之必要。因此,在使用“許可”或“允許”的概念時,上述問題仍然存在。此外,對“記名被保險人許可”進行解釋,還不可避免涉及對許可的時間、地點、目的、范圍等因素的解釋,以及第二次許可,即被許可人許可的效力問題。對“許可”一詞的解釋直接決定了使用人是否具有附加被保險人的身份,進而決定了保險人是否應承擔保險責任。因此,使用人是否獲得記名被保險人的許可,往往成為保險人與受害人爭議的焦點。然而對“許可”一詞進行解釋而產(chǎn)生的諸多問題,導致有學者擔心在“‘是否經(jīng)允許使用管理被保險汽車造成交通事故’事實不明的情況下,可能產(chǎn)生保險人與特別補償基金間相互踢皮球的心態(tài),進而使受害人的請求對象陷于晦暗不明的狀態(tài)”,[4]有違機動車強制責任保險保護受害人利益的宗旨。
在現(xiàn)實生活中,“許可”有多種樣態(tài),立法難以窮盡。為保護受害人利益,各國法院往往進行較為寬松的解釋,盡量使受害人得到補償。首先是對許可方式的解釋,既包括明示的許可,也包括默示的許可。其中,默示許可依據(jù)記名被保險人現(xiàn)在或過去的行為進行判斷,或依記名被保險人與使用人在相當時期內(nèi)的關系、習慣、交往來推定。其次是關于第二次許可的效力認定問題。一般認為,記名被保險人對被許可使用人的許可的效力應及于第二次被許可人。最后是在許可范圍的問題上,普遍適用了最初許可原則,將被保險人范圍擴大到獲得投保人許可使用被保險機動車的任何人,而不考慮雙方之間的任何限制或理解的內(nèi)容,尤其是許可指定的特定目的與用途。[5]
但是,無論對“許可”一詞作何種寬泛的解釋,仍然無法窮盡現(xiàn)實生活中的各種樣態(tài)。目前,許多國家,尤其是美國改變了態(tài)度,在附加被保險人范圍的界定上放棄了經(jīng)記名被保險人許可的限制,轉而采取一種反向推定的思維方法:無論使用人與記名被保險人之間的關系有多疏遠,只要使用人不是機動車的盜竊或搶奪者,其駕駛行為本身即可證明其獲得了記名被保險人的許可。在保險單上,往往將被保險人界定為“擁有、維護或者使用任何機動車的您本人以及您的家人(這就涵蓋了在任何地方使用機動車的記名被保險人及其家人),還有任何使用您的承保機動車的人”。這使得附加被保險人可以簡單地被界定為記名被保險人之外任何使用承保機動車的人。當然,這并非意味著重新選擇了從車原則,因為盜竊或搶奪者被保險合同條款明確排除在附加被保險人范圍之外。[2]這種方法實際上是對“許可”一詞進行了反向界定,即首先判斷使用人是否是偷盜機動車者,若是,就屬于未經(jīng)記名被保險人許可的情況;若不是,就應理解為獲得了記名被保險人許可而成為附加被保險人。如此一來,既解決了“許可”一詞的解釋紛爭,也對受害人給予了周全保護。
我國《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條例》(以下簡稱《條例》)第42條第1款將附加被保險人界定為投保人所允許的合法駕駛人。與其他國家和地區(qū)的立法不同,《條例》進一步將其范圍限定為合法駕駛人。因此,我國立法對于附加被保險人范圍的認定,不僅陷入了“記名被保險人許可”的解釋困境,更遭遇到了“合法駕駛人”的解釋難題。
“合法”一詞如何理解,立法沒有明文規(guī)定。僅從字面上解釋就包含三層含義:其一,手段合法,即駕駛人獲得投保人許可而合法占有該機動車;其二,目的合法,即駕駛人通過合法手段取得駕駛被保險機動車的權利后,將被保險機動車用于合法目的;其三,使用方式合法,即駕駛人按照交通法律法規(guī)駕駛。[5]而按照交通法律法規(guī)的規(guī)定,“合法”具體又包括駕駛人應當依法取得機動車駕駛證、駕駛人應當按照駕駛證載明的準駕車型駕駛機動車、駕駛人駕駛機動車時應隨身攜帶機動車駕駛證等情形?!稐l例》中的“合法駕駛人”究竟指上述哪種含義的“合法”,抑或全部“合法”均屬必要?既然為投保人允許,則駕駛人手段合法應無疑義,但是否需要目的合法與使用方式合法,值得探討。投保人允許的駕駛人有可能進行非法行為,屬于保險人意欲規(guī)避的風險。但在是否將其納入附加被保險人的問題上,我們還需考慮機動車強制責任保險制度的宗旨。從機動車強制責任保險制度保障受害人利益的宗旨來看,立法不應對附加被保險人的范圍作過多限制,否則在事故發(fā)生后,很多受害人可能得不到保險補償。此外,記名被保險人也可能存在駕駛機動車目的或使用方式不合法的情形,但并不因此而喪失被保險人身份。由此推之,要求附加被保險人為投保人所允許的“合法”駕駛人,并不具有正當性。
[1]江朝國.強制汽車責任保險法[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6:98,101.
[2][美]小羅伯特·H.杰瑞,道格拉斯·R.里士滿.美國保險法精解[M].李之彥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147,154.
[3]劉宗榮.新保險法:保險契約法的理論與實務[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326.
[4]施文森,林建智.強制汽車保險[M].臺北:元照出版社,2009:233.
[5]李青武.機動車責任強制保險制度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0:90-96,87.
D922.284
A
1673―2391(2012)07―0117―03
2012—03—28
李娟,女,湖北鄂州人,湖北工業(yè)大學經(jīng)濟與政法學院。
湖北省教育廳人文社科研究項目階段性研究成果,編號2011jyty060。
【責任編校:王 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