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勝華
(中國政法大學 刑事司法學院,北京100088)
從刑法實然看污染環(huán)境罪的罪過形式
王勝華
(中國政法大學 刑事司法學院,北京100088)
《刑法修正案(八)》將原重大污染環(huán)境事故罪修改為污染環(huán)境罪后,司法工作人員對本罪的罪過形式從實然或應然角度展開了爭論,有的甚至對本罪的刑法條文進行批判。從污染環(huán)境罪的犯罪分類、行為方式、危害結果和法定刑設置等實然層面看,本罪的罪過形式是過失,司法人員應以此為依據(jù)正確辦案。
污染環(huán)境罪;罪過形式;過失
2011年《刑法修正案(八)》已將刑法第三百三十八條修改為“違反國家規(guī)定,排放、傾倒或者處置有放射性的廢物、含傳染病病原體的廢物、有毒物質或者其他有害物質,嚴重污染環(huán)境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罰金;后果特別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兩高也已出臺司法解釋,將本條罪名確定為“污染環(huán)境罪”。在適用過程中,對該罪的主觀罪過形式還沒有形成共識,以至于執(zhí)法不力、司法難為。
污染環(huán)境罪的主觀罪過形式究竟是什么?立法機關并沒有明確,理論界看法不一,主要有四種意見:(1)只包括過失;(2)只包括故意;(3)既包括故意也包括過失;(4)可實行嚴格責任。這些觀點有的是從實然角度分析,有的是從應然角度探討。這給司法機關帶來了窘境,辦案人員站在不同角度衡量污染環(huán)境罪的罪過形式,必然造成該罪適用范圍上的擴大或縮小,有悖刑法的謙抑性和保障性。許多辦案人很茫然,于是也卷入爭論中。更有甚者,在《刑法修正案(八)》生效后紛紛撰文對污染環(huán)境罪的立法進行批判,提出修改、完善建議。這種善意的批判在實務界大可不必。有句古老的格言說得好:“法律不應受裁判(Non sunt judicandae leges),而應是裁判的準則?!本头ǖ男问嚼硇远?,“裁判者只有適用法律的職能,卻沒有批評法律的權能。裁判者只能說出法律是怎樣怎樣,卻不能主張法律應該是怎樣怎樣,所以立法的良惡在原則上是不勞裁判者來批評的。”[1]因此,我國司法實務部門應當信賴刑法,因為“法律必須被信仰,否則它將形同虛設。”[2]司法人員應當恪守罪刑法定原則,從現(xiàn)行刑法的實然層面正確理解污染環(huán)境罪的主觀方面,無需過多地從應然層面批判刑法。
就刑法的實然層面而言,污染環(huán)境罪的主觀方面只能是過失。應然論者認為該罪主觀方面既包括故意也包括過失。這種看法有違刑法理論與立法慣例?!肮室夥缸锱c過失犯罪之間有著不可也不應逾越的鴻溝,所以刑事立法上一般將故意實施某種犯罪的行為作為一項罪名設置,而將過失實施該種犯罪的行為另作為一項罪名,或在其他條文中單列,或在同一條文中以另一款的方式單列?!盵3]也有應然論者認為污染環(huán)境罪的罪過形式不能囿于一隅,而應與時俱進,可適用嚴格責任。在我看來,嚴格責任與我國刑法規(guī)定不符。刑法懲治的是有過錯的行為,“無犯意則無犯人”,這一點與環(huán)境民事責任的構成不以主觀過錯為要件的性質完全不同。
為什么否定應然論支持實然論?因為司法不同于立法,司法機關是法律適用機關,不能輕易“拒絕司法”。刑法具有安定性和保守性,不能朝夕令改。即使存在漏洞,在立法機關未修改之前,司法機關也應當在立法意圖及其射程內(nèi)遵照執(zhí)行。通說認為,原重大環(huán)境污染事故罪的罪過形式只能是過失。[4]修訂后的污染環(huán)境罪的罪過形式仍然是過失,這種論斷絕不是原來舊思維的延續(xù),更不是憑空臆斷,而是有理論根據(jù)的。不妨從立法意圖、刑法用語和保護的法益等方面來考察本罪的主觀方面。
第一,從犯罪的分類看,本罪屬于行政犯,行為人主觀惡性不大,有過失存在的“市場”。行政犯是相對于自然犯而言的,自然犯是明顯違背人倫道德的傳統(tǒng)型犯罪,其主觀惡性相對較大,行政犯的主觀惡性相對較小。污染環(huán)境罪是立法機關基于保護環(huán)境的目的,為實現(xiàn)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實現(xiàn)科學發(fā)展而規(guī)定的犯罪。主觀罪過是故意還是過失在一定程度上能夠衡量行為人的主觀惡性,故意的主觀惡性顯然大于過失的主觀惡性。盡管行政犯不能與過失劃等號,但就污染環(huán)境罪的入罪初衷而言,故意成為該罪主觀罪過形式的可能性很小。事實上,故意破壞環(huán)境的行為已經(jīng)超出了本罪所保護的法益,可能構成危害公共安全的犯罪,用本罪來規(guī)制會顯得蒼白無力,甚至會弱化環(huán)境法益的獨立保護價值。
第二,從犯罪結果來看,本罪屬于結果犯,立法者傾向于認為本罪的主觀罪過是過失。我國刑法的過失理論是以結果無價值為否定評價的標準,即行為人出于過失的心態(tài)實施的行為必須造成危害結果才能評價為犯罪。盡管不能說“發(fā)生了危害結果,行為人的心理就是過失”,但我們可沿襲“量刑反制定罪”的思維,從結果的發(fā)生來判斷過失的有無。污染環(huán)境罪由原“重大環(huán)境污染事故罪”所要求的雙重結果(造成重大環(huán)境污染事故,致使公私財產(chǎn)遭受重大損失或者人身傷亡的嚴重后果)變?yōu)閱我唤Y果(嚴重污染環(huán)境),則可推知行為人的主觀方面要么是故意要么是過失。如果是故意,立法者會把該罪設置為危險犯,這更便于打擊那些肆意污染環(huán)境的人,但從本罪的法條用語看,立法者似乎沒有這種考慮。
第三,從罪過理論來看,行為人的違法意志多是輕信,不可能是希望或放任。污染環(huán)境罪的實行行為是“排放、傾倒或者處置有放射性的廢物、含傳染病病原體的廢物、有毒物質或者其他有害物質”。行為人在排放、傾倒和處置有害物質時對可能造成污染環(huán)境的后果一般都有認識,其違法意志是輕信危害后果不會發(fā)生。產(chǎn)生這種意志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一,行為人大多對環(huán)境容量、承載能力和自凈能力有過高的估計,認為其行為還不至于發(fā)生嚴重的后果;其二,行為人在追求經(jīng)濟利益和污染環(huán)境的博弈中,強烈的功利目的淡化了其避免環(huán)境遭到破壞的注意義務;其三,地方環(huán)保部門職能缺位、監(jiān)管不力催化了行為人不履行環(huán)保義務的冒險精神。因此,本罪的主觀罪過是過失,且多是過于自信的過失。
第四,從法定刑的設置上看,本罪的罪過形式應該是過失。刑法第三百三十八條給本罪設置了兩檔法定刑:第一檔最低刑是單處罰金、最高刑為3年有期徒刑;第二檔最高刑為7年有期徒刑。對照刑法分則其他條文就不難發(fā)現(xiàn),這種立法例與其他過失類犯罪的法定刑設置并沒有區(qū)別。如果該罪的罪過形式是故意,這與法定最高刑僅為7年的設置不相匹配,既達不到有效懲治故意實施此類犯罪行為的刑罰目的,也不符合罪責刑相適應原則。[5]本罪不是刑法體系關于法定刑設置的特例,如果將故意解釋進本罪,必將破壞刑法分則體系的一致性和融貫性。
第五,從司法證明的要求來看,將本罪設定為過失減少了因果關系認定的糾結,提高了司法裁判的效能。環(huán)境污染犯罪具有技術性、長期性、隱蔽性和難恢復性等特點,要證明行為人主觀意圖非常困難。原重大環(huán)境污染事故罪對因果關系的要求較高,司法人員難以用該罪追究行為人的刑事責任。污染環(huán)境罪降低了入罪門檻,司法證明的要求隨之降低。為了使這種降低真正落到實處,又不與我國的刑法理論和社會政策相沖突,立法者將本罪設定為過失犯是必然之舉。因為過失犯的構成要件屬于開放的構成要件,大致只表示對法益的侵害的結果,法所要求的注意義務的內(nèi)容則委任于法官確定。
綜上,司法工作人員應從實然的角度厘清污染環(huán)境罪的罪過形式是過失。辦案人員在分析本罪的主觀方面時應根據(jù)過失理論進行分析,無需為罪過形式而從應然層面批判刑法,更不必抱怨刑法存在所謂的“缺陷”。如果真有缺陷,那也是立法機關將來需要解決的。
[1]朱采真.現(xiàn)代法學通論[M].上海:世界書局,1935:93.
[2][美]伯爾曼.法律與宗教[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1:28.
[3]汪維才.污染環(huán)境罪主客觀要件問題研究——以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八)為視角[J].法學雜志,2011(8).
[4]楊春洗.危害環(huán)境罪的理論與實務[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171.
[5]馮軍.刑法修正案(八)立法評論與司法適用——污染環(huán)境罪若干問題探討[J].河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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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673―2391(2012)08―0089―02
2012—03—29
王勝華,男,江蘇徐州人,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
【責任編校:陶 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