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陽
前年秋天,舉家到杭州市余杭區(qū)老余杭旅游時,在老街上看到一個釘秤的小攤。兒子感到很新奇,我也覺得很親切,于是花錢買了一根木桿秤,作為一種懷舊的玩具。由此,我想起了漸行漸遠的童年時代的各種老行當。
釘 秤
木桿秤是農家不可或缺的工具,換豆腐要稱斤兩,分糧食要稱斤兩,買柴火也要稱斤兩,居家過日子還真的少不了一桿秤。
木桿秤由帶秤星的秤桿、秤錘、秤鉤和秤鈕四大件組成。釘一根桿秤,需要經過二十多道工序,規(guī)格有從三百市斤到一市斤的,當然,中藥房里還有幾兩幾錢的小秤。釘秤匠有兩種,一種是開店擺攤,坐地服務,還有一種挑著擔子,上門服務。
釘秤的關鍵應該是計量準確,毫厘不差。不過,不同的客戶有不同的需求,譬如經常賣東西的人家,希望木桿秤釘得分量偏重一些,最好九兩九變成一斤;反之,經常買東西的人家,希望木桿秤釘得分量偏輕一些,最好一斤變成九兩九。有的人家同時備有兩桿秤,買進賣出,分別使用。當然,當時的釘秤匠具有較好的職業(yè)道德,基本的原則還是堅持的,稍微有一點誤差,也是人之常情,但不至于太離譜,把九兩變作一斤,把一斤變作九兩。
兒時的木桿秤,有十兩制的(俗稱“十兩花”),有二十兩制的(俗稱“廿兩花”),隔壁鄰居甚至有十六兩制的(俗稱“十六兩花”),真正讓我懂得了“半斤八兩”這個成語的含義。
后來,十六兩制的率先淘汰,二十兩制的隨后也淘汰了,剩下十兩制的,不僅方便使用,還方便計算。如今,市制的木桿秤都改成了公制的“公斤秤”,習慣市制的鄉(xiāng)下大媽大嬸們,又要進行一次艱難的換算了。
記得家鄉(xiāng)的立夏節(jié),有給人稱重的習俗。更多的是生產隊里分糧食的時候,在橫梁上掛一根大秤,稱著玩玩。嬰兒稱重,坐在籮筐里,吊在稱鉤上;小孩稱重,雙手抓住秤鉤,雙腿收縮,離開地面,幾斤幾兩一目了然;大人稱重,因為個子太高,雙腿即使收縮,也會碰到地面,于是想了一個特殊的姿勢,左手抓住秤鉤,右手從右大腿的下面繞上來,再抓住秤鉤,這樣把下半身也提起來了。這也算是農民從實踐中摸索出來的智慧吧。
敲白鐵
兒時到鎮(zhèn)上趕集,看到白鐵鋪前掛滿了各種各樣用白鐵打制成的日用器具,有畚箕、漏斗、噴壺、煙囪、水桶……這些都是招攬顧客的活廣告。
一張白鐵皮,白鐵匠要靠一把大鐵剪剪裁,或圓或方,或長或短,或大或小,或直或彎,全靠手工完成。還有一把木錘、一把鐵錘、一把鉗子、一把尺子、一把剪刀、一段鐵軌和一個圓規(guī),可以利用。加工白鐵的功夫,主要體現在敲打上,敲過頭了,就傷了鐵皮,不經用,還容易生銹;打得不夠,不僅接不穩(wěn)固,而且容易滲漏。
除了防漏,還要省料。一刀下去,準確無誤,剪多了,浪費材料;裁少了,成不了型,所以預先要精確計算,里面包括了三角幾何等各方面的知識。而白鐵匠像一般的手藝人一樣,大多沒有什么文化,全靠祖輩傳藝,苦琢磨勤實踐,熟能生巧。
也有白鐵匠挑著工具擔,走家串戶,上門服務的。當年有個胡子刮得很干凈的白鐵匠,皮膚白皙,模樣斯文,不像是一般的手藝人。據父親說,這個白鐵匠以前是地主家的少爺,游手好閑,喜歡賭博,是鄰近有名的紈绔子弟。解放前,他叫家里的長工陪他一起賭,長工沒有賭資,他就送錢給他們,長工賭贏了,就把錢拿走,長工賭輸了,他就把錢還給他們。只出不進,坐吃山空,他把一份家當敗光了,正好解放了。否則,恐怕要被劃作地主,可謂因禍得福。
捅煙囪
每次從電視里看到從煤礦里升井的工人,就不由想起童年時代捅煙囪的,他們之間有一個共同點:全身漆黑,反而把牙齒襯托得雪白,還有兩只眼睛烏珠在骨碌碌地轉動,撲閃撲閃的。
當年捅煙囪的大多是浙江紹興人,手里拿著一把用竹梢制作的圓掃把,走家串戶,要的只是煙囪里的煙墨。跟一般上門服務的工匠不同,捅煙囪的人不吆喝,也不跟戶主打招呼,穿堂入室,直奔灶間,直接捅掃煙囪。等主人發(fā)覺的時候,他已經捅好了,也不用支付報酬,掃下的煙煤就歸了他。
當時看到捅煙囪的人渾身漆黑,心里不免有點發(fā)怵,遠遠地跟在后面,仿佛是“天外來客”。
“利殺戟”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皻㈥笔抢霞覍︾牭兜乃追Q,是農民收割麥子、水稻最主要的農具。每年的夏收、秋收前,都會來一幫“利殺戟”的浙江東陽人,幫助農戶恢復“殺戟”的鋒利。
“利殺戟”的進村以后,先找廢棄的祠堂(或廟宇、廳堂)駐扎下來,架起風箱,生起炭爐。老師傅負責加工,幾個小徒弟背起竹籃,走街穿巷,兜攬生意,邊走邊喊:“利殺戟哦,利殺戟哦……”吆喝聲提醒農家,趕緊檢查自家的“殺戟”是否磨損鈍化,是否需要花幾角錢“利”一下。
這些十幾歲的小徒弟真有點特殊技能:不管你家有多少“殺戟”,不管他分管的地盤有多大,不管他“利殺戟”的戶頭再多,他只要用“殺戟”在木柄上劃幾橫(俗稱“土碼子”),再用木炭在你家的墻上劃幾道,今天拿走的鈍“殺戟”,到明天,鋒利如初甚至泛著藍光的“殺戟”,就會回到你的手上,絕無半點差池。
敲缸沙
兒時的臟活累活看過不少,但最臟最累的,莫過于浙江東陽人在糞缸、糞坑和尿桶里敲缸沙(白垢)了。
當時鄉(xiāng)下缺少化肥,只好寄希望于農家肥。從人體內排泄出來的小便,日積月累,有一層白垢,在糞缸、糞坑和尿桶里沉淀下來,變得非常堅硬。這層用斧頭和鑿子敲下來的白垢,是一味中藥材,稱“人中白”,具有清熱、降火、消瘀的功效,主治癆熱、肺癆、衄血、吐血、喉痹、牙疳、口舌生瘡,同時也是一種很好的肥料,尤其適合作為玉米的養(yǎng)料。
從尿桶里敲缸沙,簡單一些。那層缸沙已經將尿桶的木板縫隙堵得嚴嚴實實,滴水不漏。缸沙敲得不好,尿桶容易滲漏,所以一般的人家不輕易敲缸沙。在糞缸和糞坑里敲缸沙,先要把所有的大小便挑走,人才能爬下去,把缸沙敲下來,其臟其臭,其煩其累,可以想見。
翻瓦
鄉(xiāng)下的房子都蓋小青瓦,日子久了,塵土和枯枝樹葉堵塞瓦溝,造成雨水倒灌瓦縫,或者瓦片碎裂滲漏,所以每隔幾年,必須請翻瓦匠來翻一次瓦。
房屋主人根據瓦片破損的情況,預先購買一批小青瓦。常常是有人在房頂翻瓦,有人站在房檐邊接瓦,下面的把瓦擺放整齊。待一座房頂瓦梁全部露出來,用掃帚清除掉雜物,再開始重新蓋瓦。蓋好以后,還要把瓦楞和屋檐重做一遍。
翻瓦是一種高空作業(yè),整天彎腰蹲在屋頂的橫梁和椽子上,身上并沒有系安全帶,有相當的危險性,不由想起如今給高樓大廈清洗墻面的“蜘蛛人”。我的大姑夫替人家翻了一輩子的瓦,或許是為生計所迫吧。
牽公豬
在我的老家,很多農戶把養(yǎng)豬仔當作副業(yè)。為此,在三五里范圍內,就有一兩戶專門養(yǎng)公豬的人家,上門提供交配服務(俗稱“沉”),以此為生,叫作“牽公豬”的,作為配套產業(yè)。這是一種受人歧視的“賤業(yè)”,從業(yè)的有男人,也有女人。我一位初中同學的父親以此為生,經常受到大家的嘲笑。
母豬發(fā)情(俗稱“走欄”)時,農戶就去找“牽公豬”的?!盃抗i”的接到生意以后,手拿一根竹鞭,趕著公豬上路,遇上岔路口,用竹鞭輕輕拍打頭部,公豬便知朝哪個方向走。
公豬牽到母豬戶后,開始交配,需要“牽公豬”的在一旁協(xié)助。當時,我們小孩子只有一點朦朦朧朧的性意識,圍在一旁觀看,很好奇,故意嘻嘻哈哈笑個不停,還不時做幾個鬼臉,吐一吐舌頭。
每交配一次,費用大約是一兩元錢吧,這在當時不是一個小數目。據說,為了提高精子的質量,確保公豬的營養(yǎng),每天要喂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