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元葉
(福建師范大學福清分校經濟法律系,福建福清350300)
共產主義社會勞動分工、平等與民主共識
鄭元葉
(福建師范大學福清分校經濟法律系,福建福清350300)
馬克思所設想的共產主義社會必然需要物質生產的分工,因而存在性質相互差異的工作。這在客觀上要求社會成員從事不同的工作即工作分工。共產主義社會的一個目標是成員都有平等的資格讓興趣、潛能和個性得到全面發(fā)展。為了調和這種情況,可依據成員的興趣自愿選擇工作并靈活調換工作。然而,在成員根據興趣而提出的平等要求之間,民主可能無法對這種平等做出權衡或達成共識。因此,這種目標在可行性上存在一定的困難。
共產主義社會勞動分工;工作分工;平等;民主共識
共產主義社會必然要有物質生產上的勞動分工,因而必然存在著各種在性質上相互差異的工作,這在客觀上要求社會成員從事不同的工作即工作分工。然而,一旦出現有過多的成員感興趣某種工作,而工作崗位僅僅需要少量人員的情況,那就將給有著平等機會讓個性和潛能全面發(fā)展的社會成員造成一些麻煩。這意味著共產主義的這種目標在可行性上需要某種民主共識的支持。共產主義社會成員能在這方面達成某種共識以支持、安排或說服自己從事不感興趣的工作嗎?如果某種工作阻礙了自己潛能的發(fā)展也能接受嗎?
馬克思和恩格斯認為在共產主義社會里,“沒有畫家,至多存在著既從事其他工作而又作畫的人”[1]102。馬克思在批評資本家的生產動機時說,“資本家狂熱地追求價值的增值,肆無忌憚地迫使人類去為生產而生產,從而去發(fā)展社會生產力,去創(chuàng)造生產的物質條件;而只有這樣的條件,才能為一個更高級的、以每個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fā)展為基本原則的社會形式創(chuàng)造現實的基礎”[2]649,明顯表達了馬克思對共產主義生產方式的主張即每個人全面而自由的發(fā)展。柯亨質疑這種共產主義社會構想,認為它實際上取消了人們在社會中的不同社會角色,從而要求每一個人在勞動能力方面都是全才。要求每一個人在各個方面都得到發(fā)展是不現實的,也不值得向往。因為,“每一類工作都有價值的勞動分工,即使沒有人從事超過比如說兩類以上的工作,以致每個人的很多才能必然閑置而得不到發(fā)展,那也沒有什么不對?!保?]393取消社會角色,要求每一個人的全面發(fā)展,這種構想說明馬克思對人與人之間在共同體中相互依賴問題的理解上是失敗的?;蛘哒f,馬克思錯誤地理解了共同體中人與人之間所存在的社會角色上的相互補充關系??潞嗾J為任何人都能全面發(fā)展的社會是永遠不會存在的,也不會出現那樣的人。[3]394因此,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是“要求一種不可能的個人的全面發(fā)展”,“認為一個人具有滿意的身份只是在一個人能預知的一切一致起來的時候,這樣的誘惑是不存在的”[3]395。歷史唯物主義的這種人類學頌揚只能是一種極端的說法??潞嗟呐u正確嗎?無論如何,這都值得我們回到文本來認真分析。
馬克思在《形態(tài)》中所批判的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所制約下的一種勞動分工。在這種生產體系中,存在著階級利益的對抗和沖突,而且,共同利益采取了國家這種“虛幻的共同體的形式”[1]28。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所表現出來的共同利益實質上是資產階級的利益,對于工人來說它并沒有任何的共享性。由于資產階級利用手中的經濟或政治權力把自身的利益說成是社會共同的或者普遍的利益。在這種情況下,這種“共同利益”是與工人的特殊利益相互矛盾和沖突的,實質上表現為資產階級對工人利益的剝削。社會利益的這種內在矛盾說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的分工是以一種人與人、階級與階級之間相對抗的力量而出現。正如馬克思所說:“只要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之間還有分裂,也就是說,只要分工還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然形式,那么人本身的活動對人來說就成為一種異己的、同他對立的力量,這種力量壓迫著人,而不是人駕馭著這種力量?!保?]29也就是說只要存在著共同利益與特殊利益之間的沖突,那么任何形式的社會勞動分工都將是一種外在的力量逼迫和支配著勞動者自身。在資本主義分工體系中,工人由于純粹的生活需要,從而出賣勞動力和屈從于勞動分工?!胺止ぬ岣邉趧拥纳a力,增加社會的財富,促使社會精美完善,同時卻使工人陷入貧困直到變?yōu)闄C器。”[4]13這種性質決定了工人在分工體系中難以獲得勞動對象化的主體創(chuàng)造性自由。生產過程由資本家控制和監(jiān)督,剩余勞動產品沒有任何共享的性質,工人僅僅是分工體系的某條生產線上的靈活工具而工作。不自愿、被迫和工具化是工人生產活動和生活交往的特征。因此,工人在勞動過程中所承擔的角色不可能得到工人內在情感的支持。斯密在《國富論》第五篇中對勞動專業(yè)化也做了反思。他說:“勞動分工的過程中,以勞動為生者的大部分職業(yè),也就是大多數人們的職業(yè),就局限于少數極單純的操作,往往單純到只有一兩種操作??墒侨祟惔蟛糠种橇Φ酿B(yǎng)成,必由于其日常職業(yè)。一個人如把他一生全消磨于少數單純的操作,而且這些操作所產生的影響,又是相同的或極其相同的,那么,他就沒有機會來發(fā)揮他的智力或運用他的發(fā)明才能來尋找解除困難的方法,因為他永遠不會碰到困難。這一來,他自然要失掉努力的習慣,而變成最愚鈍最無知的人。……他對自身特定職業(yè)所掌握的技巧和熟練,可以說是由犧牲他的智能、他的交際能力、他的尚武品德而獲得的。”[5]338-339
馬克思主張共產主義社會生產方式應該以生產資料公有制為前提,在勞動過程中充分實現民主。生產資料公有制確立了勞動者在勞動過程中以平等的資格參與制定并執(zhí)行生產計劃。平等的勞動者資格培育共產主義社會成員在合作社中的主人翁意識和每一個成員的勞動義務感。然而,民主參與、制定和執(zhí)行生產計劃并不會取消物質生產的勞動分工。由于資源分布的地區(qū)差異,生產的分工也是通常的事實。因此,共產主義社會仍然需要物質生產的勞動任務分工,因而同樣有著性質不同的工作。McMurtry通過分析后指出:“我們必需避免自從亞當·斯密以來的對任務分工和勞動分工之間的混淆。馬克思把前者視作高度生產力的技藝,把后者視作統(tǒng)治階級經濟壓迫的主要形式。在共產主義社會里,任務的分工(如生產裝配線方法)是要保留的,而勞動分工(把個人限制在某一特定活動領域)則要消除。”[6]80共產主義生產方式一樣可以應用資本主義的工作或任務分工體系。那么,共產主義社會要克服因資本主義勞動分工而導致勞動異化的關鍵問題就是:社會成員之間是否需要工作分工?
對于這個問題,有兩種解決方案:一是把社會成員培養(yǎng)成全才,他們可以從事性質不同的任何工作,可以任意調換崗位;二是讓社會成員按他們的個性、興趣或愛好而發(fā)展成具有不同才能的人,然后依據興趣的需要進行自主選擇勞動工作任務,以此克服物質生產分工所造成人的單面化和工具化。第一種方案并不具備可行性。培養(yǎng)能勝任各種工作的人才在理論上是可能的,但是把所有的社會成員都按那種模式來培養(yǎng)反而會造成巨大的物質浪費和人的精力損耗。從民主的視角來看,第一種方案并不會發(fā)生。因為它違反了民主共識的理性和謹慎,也就是說它并不能獲得民主共識的支持。因此,第二種方案更有可能用來克服工作分工所導致的困境。在《形態(tài)》中,馬克思和恩格斯這樣說:“原來,當分工一出現后,任何人都有一定的特殊的活動范圍,這個范圍是強加給他的,他不能超出這個范圍:他是一個獵人、漁夫或牧人,或者是一個批判的批判者,只要他不想失去生活資料,他始終應該是這樣的人。而在共產主義社會里,任何人都沒有特殊的活動范圍,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門發(fā)展,社會調節(jié)著整個生產,因而使我有可能隨自己的興趣今天干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獵,下午捕魚,傍晚從事畜牧,晚飯后從事批判,這樣就不會使我老是一個獵人、漁夫、牧人或批判者?!保?]29盡管對這句話有著各種不同的解讀[7]133-140,但是我們很容易從中看出他們主要強調的是社會成員在共產主義社會里可以自愿地選擇自己有興趣的工作部門,自愿選擇自己感興趣的工作,從而克服工作的枯燥、單調和乏味,應該說這是共產主義社會生產方式不同于資本主義的一個重要社會構想。
在共產主義社會里,生產資料公有制保證了每個成員能夠擁有平等的機會自愿地去選擇自己感興趣的工作。當然,這種選擇并不是任意的或個人主義的,而必須得到廣泛的民主參與制度所形成的共識或觀念的支持。成員通過民主參與制定共同的生產計劃,并且在它的調節(jié)下,隨著自己興趣的改變可以重新選擇自己意愿的工作。如果資本主義社會生產力的取得是依靠把工人固定在某一個部門上作為活的工具使用,那么共產主義社會生產力的獲得就是通過成員依據興趣而自愿選擇工作。成員在勞動分工中的自愿選擇將培育他們的主體性意識。主體性意識克服了他們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的奴隸意識,促進他們共同克服生產分工所帶來的不利影響,從而把勞動作為一種內心向往的社會義務,一種自覺的勞動。這就是馬克思所說的在共產主義社會高級階段“迫使個人奴隸般地服從分工的情形已經消失”[8]305。如果這種分析是正確的,那么,馬克思和恩格斯關于未來社會的勞動構想就不是浪漫情懷的表現,而是對勞動者主體性、勞動自由創(chuàng)造性和工作領域多樣性的一種道德訴求。共產主義社會以“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fā)展原則”也不是像柯亨所解讀的那樣,即要取消人們的社會角色差異。由于共產主義生產過程的民主和合作,以及勞動者的義務感,使他們的特殊利益和集體的共同利益得到協(xié)調是可能的。
因此,共產主義物質生產的勞動分工所面臨的真正問題是:能否形成某種民主共識以支持社會成員依據自身的興趣或個性發(fā)展需要來選擇工作?柯亨顯然忽略了對這個重要問題的探討。
任何一種物質生產分工,現實的情況是各種勞動部門所提供的工作崗位大部分是有限的,而且各種勞動生產部門都需要一些人員去完成任務。勞動有著輕松和勞累、優(yōu)雅和粗陋之分,這是每一個生產分工體系都存在的事實。一些人要承擔相比較而言是更加勞累和疲倦的工作。雖然干那些活一樣會給人帶來成就感,但是毫無疑問它們更需要人的主觀意志和努力。共產主義社會成員都能夠保證把工作看作是生活的內在需要,但是,他們能否把每一種勞動不管骯臟的還是勞累的都毫無怨言地承擔并加以完成嗎?
我們上面提到,馬克思通過對工作多樣性的強調避免了成員的社會角色單面化的資本主義困境。工作多樣化也把不同的社會成員團結在同一個共同體之中。但是,由于工作任務本身存在著無法克服的性質差別。這直接威脅共同體成員之間的有機合作程度。例如,從共產主義社會生產分工的角度來看只需要少量的人員從事雕刻工作,但是因興趣而意愿從事這一行業(yè)的人卻非常多。那么,合理的生產方式必然是讓多余的人從事其他部門的工作,承擔其它行業(yè)的分工所分配給他們的工作任務。這意味著有些人將無法完全享受到充分發(fā)展自己潛能以及自愿勞動的樂趣。在某種程度上,這阻礙了共產主義的社會發(fā)展目標。共產主義社會可以用優(yōu)厚的物質補償措施來解決工作性質之間的差異。但是,一旦工作自身涉及到人的創(chuàng)造性和自尊時,經濟補償可能就不是有效的辦法了。這個問題可以通過勞動過程的直接民主參與來協(xié)調,以盡量尊重成員自尊的方式來吸引他們各自承擔共同體所需要的不同工作。對馬克思來說,勞動過程中貫徹民主參與制度對自由人聯(lián)合體的形成是至關重要的。民主協(xié)調的辦法很可能依據成員的興趣本身或者興趣所能給整個生產帶來更多的勞動產品來對它們進行排序,然后再讓他們選擇工作。但是,到底是依據興趣本身還是依據興趣所能增加的勞動產品來排序呢?廣泛的民主參與恐怕很難在這個問題上達成共識。
為了克服工作崗位少而興趣者眾多的矛盾以及成員的工作興趣可能發(fā)生轉移所帶來的煩惱,可以采取靈活調換工作的補助方法。然而,如果允許成員在性質差異極大的工作之間進行靈活調換,共產主義社會則將面臨著如何保障必要生產效率的問題。Buchanan的質疑值得重視。他說:“馬克思假設共產主義個人在選擇和安排他自己的特殊活動方面將享有廣闊的自由和靈活性,那么,現在的困難就是,通過應用民主、非壓迫的計劃技術和非市場合作機制來處理的大量個人活動之間的有效合作問題將極大地增加?!保?]172比如,農業(yè)勞動和工業(yè)勞動,這兩種工作所要求的技術有很大差異。已經能熟練參與工業(yè)工作卻又感到厭煩的成員能否和農業(yè)勞動成員靈活地調換工作呢?民主共識很可能是制定約束措施以控制調換工作的規(guī)模,以此來保證必要的生產效率。一旦共產主義社會的物質生產出現不足,馬克思所描述的共產主義社會目標就不具備可行性。因為,“如果共產主義社會把每一個人的自我實現作為最重要的價值,這就必然意味著共產主義社會要為每一個人的需要提供相應的物質支持。否則,一些喜歡從事代價較為昂貴的生產活動的個人在自我實現方面就會受到妨礙。”[10]524這種妨礙又將反過來阻礙成員之間形成某種共識以支持靈活地調換工作?;蛘哒f,這意味著一些成員依據興趣而自愿選擇工作的平等無法得到民主共識的支持。民主共識的謹慎只能在這方面做出合理性的抉擇。
上述的失衡問題所導致的煩惱還可以依賴發(fā)達的生產技術來解決。有了高度發(fā)達的自動化生產技術,就可以應用機器人來代替從事某一工作不感興趣的成員。把生產條件相對粗陋和卑微的工作任務讓機器來完成,從而讓更多的人從事音樂、藝術等優(yōu)雅的工作。然而,這涉及到共產主義社會能否是一個生產技術高度發(fā)達的社會。我們知道,技術必然伴隨著社會風險。有些技術所產生的風險需要很長時間才能發(fā)現。技術的這種特點通過廣泛的信息公開和民主參與識別也是無法避免的?;蛘哒f,依賴高度發(fā)達的生產技術來解決物質生產分工所提供的工作與依據興趣所涉的需求之間的矛盾,也不是很有效的途徑。社會所能共享的共識支持生產技術的高度發(fā)展,但可能并不支持成員在崗位上靈活調換工作來促進他們個性、興趣等全面而自由的發(fā)展目標。
總之,共產主義社會要獲得必要的生產效率,就必然需要物質生產的勞動分工。這就要求社會成員從事性質不同的工作即工作分工。這與讓所有社會成員都有平等的機會依據興趣自愿選擇工作的社會目標存在沖突。最重要的困難是廣泛的民主參與也可能無法在這方面達成某種共識以支持共產主義社會的這個目標。至少,社會成員需要充分認識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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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Jon Elster.Making Sense of Marx[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6.
The Division of Labor,Equality and Democratic Consensus in Communist Society
ZHENG Yuan-ye
(Department of Economics and Law,Fuqing Branch of Fujian Normal University,Fuqing 350300,China)
The communist society proposed by Marx should have the division of labor in the material production.It is a fact that the society has different kinds of works.It needs the members to finish different works,namely,the division of work.In communist society,one aim is that members have the equal entitlement to an all-around development according to their interest,potential and personality.In order to conciliate the dilemma,the members can choose his work willingly according to his interest and exchange their jobs freely.However,the idea does not have the feasibility.And furthermore,democracy can not balance and form some consensus among the equal requirements of the equal members.So,the aim that the members have the equal entitlements to develop in an all-around way is difficult to be realized.
division of labor in communist society;division of work;equality;democratic consensus
D089
A
1009—5128(2012)07—0079—04
2012—04—14
福建省社科規(guī)劃項目:馬克思《資本論》的社會正義恩惠及其當代意義研究(2012B155)
鄭元葉(1971—),男,福建仙游人,福建師范大學福清分校經法系講師,哲學博士,主要從事馬克思主義與道德理論研究。
【責任編輯 賀 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