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媛媛
人活世上,不過區(qū)區(qū)百年。但是,每個只活百年的人,卻從來不是個靜止物!為活著,衣食住行已經令人們奔波不已;為更好地活,人們還會竭盡了能事,拼盡了體力或心力,去掙活得更好的資本。不經意間,不管只為了活,還是更好地活,我們造就了一種叫做“文化”的東西。就在無意識間,人類有了文化的作為。如果接受人類學家泰納所說的“文化是人類創(chuàng)造的所有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總和”的概念,我們可以認為,所謂的文化,就是一代一代,一群一群及一個一個的人為活或為更好地活,創(chuàng)造、留存下社會活動中體現(xiàn)的物化的或精神的東西。
由北京出版社出版、北京行政學院著的《青石存史——“利瑪竇和外國傳教士墓地”的四百年滄?!罚ㄒ韵潞喎Q《青石存史》)一書,就在以上對于文化的認知中,進入了筆者的視線與思索。
如果接受以上關于社會文化如何建構的理解,我們也必然同意這樣的表述:努力活到最好以至成為較有作為的人,必定對人類社會文化貢獻更多。同時,在更多人無意間參與文化結構和形成過程以外,也還有人以自己的有意識、主動并積極地推進了文化的構建。
《青石存史》揭開了一段塵封的歷史:400年前,來自意大利的傳教士利瑪竇在北京病逝,當時的萬歷皇帝特別批準了一份奏章,離阜成門外二里的“滕公柵欄”從此成為利瑪竇及其以后去世的外國傳教士墓地——如今,在北京行政學院的校園中,被綠樹翠柏靜靜地環(huán)抱。
太多的人不知道,那些電視劇中的歷史人物利瑪竇、湯若望、南懷仁、徐日升、郎世寧等,最后就魂歸在這里;太多的人不知道,這些家在意大利、德國、比利時、葡萄牙等國的傳教士,如何在交通工具極其落后的17世紀,能跨洋過海,從百萬里外的歐洲來到了中國;太多的人更不知道,這些如今躺在中國土地上的“洋人”,經過了怎樣的艱難,在異國他鄉(xiāng)的環(huán)境中,先立足、生存,再融入、作為。
融入了嗎?略去這些人來華傳教的身份,作為人,以不同的膚色、不同的語言,孑然一身,要歷經怎樣的艱難,面對怎樣的境遇,才能站進中國的人群里,完成他們認定的使命?
作為嗎?不過也是血肉之軀,毅然決然地放開了親人的手,他們在路上走,他們在洋上漂,他們放了故園的庇護,放了母語、母國的環(huán)繞,讓自己成為離了故土的風箏,落向陌生到不知所向的東方,固執(zhí)地去成為點。
從歐洲到中國,地理空間上有多少距離?從白種人到黃種人,人種之間有多少不同?特別是,從西方文化背景到東方文化習慣,有多少差距?沒有想過,更不會去丈量。因為,我們不是他們,我們屬于人群中的大多數(shù),安于在熟悉的文化環(huán)境下,度自己安全、平穩(wěn)的人生;他們是利瑪竇們,為了一種信念,在向遙遠處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其實已經做好了馬革裹尸也不還的準備。
于是,意大利的Matteo Ricci成了中國的利瑪竇,德國的Johann Adam Schall von Bell成了中國的湯若望,比利時的Ferdinand Verbies成了南懷仁……經過時間、空間的磨礪,稱呼的轉換間,他們變換了身份,居于中外文化間,穿越文化的隔斷,讓自己的生命成為活躍和連續(xù)的符號,成為迥異文化間從未有過的交流片段與接點,成為名為利瑪竇、湯若望、南懷仁之人在一生有限時間和所在時代有限空間處的作為文化使者的價值與實現(xiàn)。
接受前面對文化的認識,我們也必然理解:除了個體對文化的建構作用以外,文化還是在每個當下時段文化創(chuàng)造的相互交匯中得以壯大的。交匯中,先進的與落后的,個體的與群體的,積極的與消極的,主動的與被動的,讓文化成為活水,成為波瀾、成為壯闊;同時,各個當時個體創(chuàng)造的文化動態(tài)地融進,又為后世創(chuàng)造、留存了文化繼承。
不是嗎?有這樣的人,走在這樣的路上,成為富有意義的“點”;有這樣的人生連成富有意義的“線”,織就不同的歷史文化時空;有利瑪竇與湯若望、南懷仁們的“點”、“點”相連、前承后繼,才結構出歐洲與中國文化交流、傳播的“面”。
這面的拓展與延綿是如此瑰麗!從《青石存史》的勾勒和記敘中,我們讀到:利瑪竇用拉丁文為漢字注音,并將幾何學、天文學翻譯到明朝;湯若望將從歐洲帶來的數(shù)理、天文學的書籍目錄呈獻給當時的朝廷,撰寫了一本用中文介紹望遠鏡的書籍《遠鏡說》等,還成為歷史上第一位主管欽天監(jiān)的“洋人官員”,而“在修歷、制器、著書、觀象等方面”,亦有杰出的表現(xiàn);接任湯若望成為欽天監(jiān)“洋人”官員的南懷仁,同樣在傳播幾何學、天文學方面,做出重要的貢獻。另外,徐日升在音樂、天文學、數(shù)學方面,郎世寧在繪畫、建筑等方面,等等,一幫來自西方的傳教士,進入中國,卻實際地“擔任了宮廷畫師、樂師、醫(yī)師和工程師等角色”,于數(shù)學、天文學等外,“他們把歐洲的繪畫和音樂藝術、建筑、鐘表、玻璃等技術和西醫(yī)藥學帶入了中國”。在共時態(tài)的播撒和歷時的繼承中,中西文化因他們而有了交集、有了交流、有了互融。
這交集、交流、互融的過程與結果,是如此令人欣慰!利瑪竇們攜帶著先進的知識與文化,用自己勇敢、積極、主動的姿態(tài),奉獻也犧牲著小我生命貪圖的舒適與自在,卻用大追求、大作為,成就了自己作為文化信使的價值、使命!中國文化的進程,于是乎也必然因他們而有“西學東漸”、“西學中用”的成分,讓幾何學、天文學等為代表的科學內容,能有機地結合在中國文化的成長與強大過程中。
文化——靜止著看是人類在世界上活動的痕跡,動態(tài)著看,是人類相幫著人類更好地存在、延續(xù)的資源。
人類從猿演變?yōu)槿说臍v史,以及人類有史以來的歷史,都讓我們認識到,每個活在后來當下中的人,都不僅僅是創(chuàng)造、留存文化,而是在享受甚至呼吸前人創(chuàng)造、留存的文化中,再行進行文化的創(chuàng)造和留存。在自覺或不自覺間,人類的生命無法回避前人給予的文化營養(yǎng),即使是“碌碌無為”,我們的人生被文化浸染、浸泡著,并且不由自主地向前演化、推進、豐富著文化的內容與組成。于是,人類文化的結構,還是個薪火相傳的過程——在接續(xù)中呈現(xiàn)時間、縱向的點與面結合中的承傳和演化。
而如果想對人類社會貢獻更多,其間的個體需要更多接納和吸收既有的文化營養(yǎng);為了讓人類能夠吸納到更多有益的文化營養(yǎng),又需要有一些人能夠站出身來,像利瑪竇們一樣,主動為文化建設做些事情。其中,主動的文化建設,也包括為既有的文化留存,進行遴選、記事、結繩工作。
《青石存史》這本書正是這樣一本為既有文化留存遴選、記事、結繩的書!
在認識到外國傳教士墓地青石碑其實寫就的是中西文化交流史,其間有著重要的歷史、文化價值的基礎上,《青石存史》的編著者們,顯然花費大量的時間與心血,將一段已經過去了400年的歷史,加以悉心整理并梳理。讓歷史真相不再被掩蓋,將諸多珍貴的文字、圖片及拓片資料精心融匯于一爐,這樣的努力與用心,使《青石存史》很自然地兼具了史料與文化的雙重價值、意義。當《青石存史》利瑪竇們用生命銜接出的中西文化交流活動,終于為現(xiàn)在的我們所了解、所認識的時候,我們知道,在這個文化交流變得如此頻繁和重要的時代,這一份被挖掘出來的歷史、文化資源,既是營養(yǎng),也是借鑒,還是思考:文化,因為有人的努力和奉獻才能呈現(xiàn);文化的作為,因為主動和積極,才有意義;文化的局面,只有在開放和兼容并蓄的狀態(tài)里,才能夠豐富并欣欣向榮!
作為文化交流的先驅,利瑪竇們從西到東、從前承到后繼的作為,是文化的留存,也是文化風景。而《青石存史》又何嘗不是呢?既是留存、亦是風景,卻全是文化的有機成分:孰是積累?孰是傳播?兩者本就是分不開的二元一體,在人是核心存在的基礎上,于文化的建設中不可一日偏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