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大學圖書館 江蘇無錫 214122)
中國早已有學術(shù)批評的傳統(tǒng),古時主要是在序跋、評點、注疏和相互通信或會晤時交換意見,或在相關的著述中加以討論?!?〕晚清開始出現(xiàn)學術(shù)性刊物,遂成為刊載學術(shù)批評的主要陣地。
筆者以李鐘履編的《圖書館學論文索引》第一輯為依據(jù),查檢出題名中含有“商榷”兩字的論文52篇,去除重復的3篇,實際有49篇。文章發(fā)表的時間段除一篇不詳外,其余為:20世紀10年代1篇;20年代6篇;30年代41篇;40年代1篇。盡管有關商榷之文章的統(tǒng)計有遺漏,主要是李鐘履論文索引搜集的遺漏,更多的則是有許多商榷性文章并未出現(xiàn)“商榷”兩字,這兩種情況皆不影響當時中國圖書館界的商榷、爭鳴氛圍的趨勢研究。
中國近代圖書館的商榷文章,大致在1916年就已產(chǎn)生,這是一篇由馬瀛發(fā)表在《教育雜志》上的《字典同部同畫文字次序商榷》。隨著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文字的普及,人們越來越需要對文字進行查詢,同時也顯示出了人們在閱讀過程中的需要。這一商榷文章的出現(xiàn),除了反映教育的普及、閱讀的泛化外,亦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人們圖書館需求的增多。在圖書館借閱的大量書籍中,許多讀者,尤其是當時以學生為主體的讀者群,在大量的閱讀過程中經(jīng)常會有翻閱字典、詞典、查詢字音、字義等需求,因此,規(guī)范字典中同部同畫文字次序就成為一個需要盡快解決的實際問題。
1917年,沈祖榮開創(chuàng)了中國職業(yè)圖書館員登上圖書館舞臺的時代。1919年,五四運動使新文化運動進入高潮,“文學革命”和“思想革命”并起,進而產(chǎn)生“行為革命”?!?〕民主與科學思想已深入人心,人們追求“德謨克拉西教育”,“就是使人人都有均等的機會,受完全的教育”,〔3〕甚至提出了“學校公開問題”。此時的教育,人們已將學校教育和社會教育并立為兩大教育體系。針對學校而言,倡導多設立、多容納學生,呼吁大力實行社會教育,“多設幾間宣傳所,圖書館;創(chuàng)辦些補習學校,使沒有受過教育的人去補習,或沒有受過完全教育的人去再補習;延長教育的年限,使增進人民生活的學識”〔4〕。北京大學學生會在1919年底附設平民學校,“開辦了三個多月,成績很好,現(xiàn)有350個學生”〔5〕。在社會教育機構(gòu)方面,已有圖書館、博物館、通俗圖書館、公共閱報處、巡回文庫、通俗教育講演所、公共補習學校、半日學校、簡易識字學塾、巡行宣讀團、教育會等形式,興起了“平民教育”運動。
隨著政府和民眾團體興辦圖書館事業(yè)的倡導,天時、地利時不待人。創(chuàng)建新式圖書館作為重要問題而提出。據(jù)統(tǒng)計, “1918年教育部統(tǒng)計全國圖書館176所,1921年《教育行政概要》第2輯統(tǒng)計,全國有圖書館170余所,通俗圖書館286所”〔6〕??梢?,在平民教育運動中,通俗圖書館增長迅速,如何管理這類圖書館就成為當時圖書館界急待解決的問題,1919年,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師范大學、朝陽大學、中國大學等學校開設“圖書館學”課程,1920年北京高等師范學校興辦暑期圖書館學講習會,開始了我國圖書館學史上對在職人員開展業(yè)務培訓的新紀元。同年冬,全國中華教育改進社成立,下設“圖書館教育組”。在這一形勢下,產(chǎn)生了《通俗圖書館經(jīng)營之商榷》 (1920年)、《設立“通俗圖書館”的商榷》(1920年)的學術(shù)爭論,主要是針對如何管理通俗圖書館、通俗圖書館設立的目的、意義、方法等而論,同時,如何創(chuàng)新巡回圖書館的設立問題也受到界內(nèi)矚目, 《火車中設置圖書館的商榷》(1922年)一文,代表了這一思想潮流。當時,汽車、馬車、背簍等巡回圖書館的方式已紛紛設立,盡管火車在我國還未普及,但為列車旅客服務,已列入了界內(nèi)視野。
20世紀20年代中后期,中國的圖書館學已確立,圖書館學基礎理論的研究,主要是繼續(xù)介紹和引進國外先進的理論和借鑒、吸收創(chuàng)建中國化的圖書館學理論。由于剛開創(chuàng)圖書館學科,基礎理論知識十分匱乏,各人自表,合流共創(chuàng)成為主要形式。因此,在基礎理論研究方面,并沒有引起具有規(guī)模性的學術(shù)爭論,但是,中國圖書館界學術(shù)自由、學術(shù)爭鳴、學術(shù)評價之精神,則在20年代中期已形成,標志性的事件是鮑士偉訪華考察。盡管當時中國的學術(shù)、圖書館界對鮑士偉來訪的評價極高,甚至和杜威等人來華演講相提并論:“數(shù)年來,世界學者如杜威、杜里斯、羅素等來華。都受中國學術(shù)界無上的歡迎。希望第一次圖書館專家來華,也有同樣的歡迎”〔7〕。實踐證明,鮑士偉的來華考察,無論從演講、歡迎的規(guī)格和程度,都可與杜威等媲美,而中國圖書館界對鮑士偉的信服程度,可以杜定友為代表:“博士來華之前,我和他尚無一面之緣,但是平素讀其書,就想見其人。一向折服得很”〔8〕。但是,當時中國圖書館界決沒有盲目崇拜,而是十分理性地寄希望于鮑士偉能夠指出中國圖書館界的不足,并針對實情開列出解決的方法,當時杜定友、李小緣、高仁山、孔敏中等學者,都無不如此。最根本的是希望通過對鮑士偉的演講并分析、評判給出一種科學的方法,用于指導和建設中國的圖書館事業(yè)。梁啟超在北京中華圖書館協(xié)會成立大會上則直接與鮑士偉商榷,“鄙人對于中國圖書館事業(yè)之前途及圖書館協(xié)會應負的責任,頗有一點感想,今日深喜得這機會和本會同人商榷,并請教于鮑博士”〔9〕。
就梁啟超看來,鮑士偉將美國公共圖書館的經(jīng)驗、成績大量地介紹給中國圖書館界,從而使“我們很信中國將來的圖書館事業(yè)也要和美國走同一的路徑才能發(fā)揮圖書館的最大功用”〔10〕。但是,梁啟超從中國圖書館事業(yè)狀況出發(fā),分析公共圖書館必須具有的條件是“讀者”和“讀物”兩大要素,正是這兩大要素,中美間產(chǎn)生了巨大的差距。當時中國的國情是識字人員少,文盲率約80%左右,適合民眾的讀物少,依然如沈祖榮在1917年所說的那樣:我國的新書不多,“惟吾終望著作發(fā)達如美國,俾圖書館增添材料”〔11〕。梁啟超則憂慮重重,如果要立刻大力辦美國式的公共圖書館,讀者缺乏基礎,讀物稀少,“所以現(xiàn)在若要辦美國式的群眾圖書館,叫我推薦讀物,以我的孤陋,只怕連十部也舉不出來!”〔12〕因此,當時中國的圖書館界,應集全國圖書館界之力量,在中華圖書館協(xié)會的協(xié)調(diào)、組織下,大力創(chuàng)建“中國的圖書館學”和“養(yǎng)成管理圖書館人才”。他旗幟鮮明地表示:“我反對多設‘閱書報社式’的群眾圖書館”〔13〕。這種在鮑士偉訪華考察、宣傳美國圖書館的高潮期發(fā)出不同的聲音,是需要極大勇氣的,代表了中國學術(shù)界、圖書館學界的批判精神,“中國圖書館事業(yè),必須創(chuàng)自中國人之手,方可根深蒂固”〔14〕??梢哉f,以近代中國學術(shù)界、圖書館界的大事——鮑士偉訪華考察事件為核心,凝聚出了學術(shù)界、圖書館界一種具有時代特征的評判精神,這一精神在20世紀30年代得到發(fā)揚光大。
在這一評判精神指導下,中國圖書館界開始了“中國化的圖書館學”的建設?!秷D書館學季刊》的創(chuàng)辦,為建設中國化的圖書館學構(gòu)建了理論研究的平臺:“本新圖書館運動之原則,一方參酌歐美之成規(guī),一方稽考我先民對于斯學之貢獻,以期形成一種合于中國國情之圖書館”〔15〕。《文華圖書館學??茖W校季刊》則進一步提出:“本刊以提倡圖書館學,促進圖書館事業(yè),研究實際問題,解決應用方法為目的”〔16〕,在建設中國化的圖書館學時代背景下,圖書館界在基礎理論研究方面采用的是“各人互表”之方式,包括對圖書館定義、宗旨、目的、學科體系等,以要素說為例,經(jīng)過了劉國鈞、戴志騫、楊昭悊、呂紹虞、梁啟超、杜定友、陶述先、陳頌、徐旭、趙福來、俞爽迷等等學者的大力研究、呵護,形成了極具中國特色的圖書館學基礎理論,其先進性可與當時巴特勒的“社會學說”相媲美。劉國鈞以此“要素說”理論構(gòu)建了圖書館學體系。然而,這一眾人研究、橫跨20世紀20、30年代直至50年代的理論,在當時并沒有引起爭論,而是各人針對圖書館這一研究對象而各自表述出組成圖書館的不同要素,針對各要素的深入研究,也就形成了圖書館學理論體系。這一實情,亦反映出了中國圖書館學在20世紀20年代創(chuàng)立之初,極需圖書館學理論研究,各人的理論研究成果,還來不及進入評判的階段。然而,應用理論研究的情況卻大相徑庭。
近代中國圖書館界在中國化的圖書館學創(chuàng)建過程中,認為主要突破的方向是分類、編目、檢字、索引等應用理論的研究,梁啟超在呼吁建設“中國的圖書館學”時,就明確指出:“圖書館學里頭主要的條理,自然是分類編目”〔17〕。圖書館界的學者認為,“故分類編目之問題,漢字排檢之方法至今仍未得一完滿之解決”〔18〕,這些問題能夠斟酌解決之時,即是中國化的圖書館學較為完滿之時。從中國近代圖書館史角度分析,在20世紀10年代后期,20年代初期,開始了中國化的圖書分類研究。20年代中期開始了這一領域的商榷。在20年代,這一領域商榷的典型論文大致有四篇:《圖書分類法幾條原則的商榷》(戴志騫,1924年)、《中文書籍分類法商榷》(查修,1925年)、《關于四角檢字法的論戰(zhàn)》(TCS,1928年)、《中國圖書分類問題之商榷》(蔣復璁,1929年)。
根據(jù)中國分類法研究與應用中存在的問題,特別指出“我國學者向來對于編目的方法,注重學理的分類,兼及版本??钡仁?,而不以編目之能事盡于注重分類”〔19〕。圖書分類不應重理論,而應重實用,“于是分類書籍之目的,不得不側(cè)重一個‘用’字;但其方法,亦不可與分類學問之方法相去太遠”〔20〕。因此,一種實用又符合分類理論的分類法,必然由論理相結(jié)合的及人為的數(shù)種分類法的原則合成,“方為完全適用之分類法”〔21〕。同時指出:“近來往往有人以分類為編目之惟一方法,其見解不甚妥當?!薄?2〕這一問題,直至20世紀30年代仍未解決??梢姡谖覈诸惙ㄑ芯颗c應用之初,在“仿杜法”為主和四庫分類法混用為主的階段,最根本的問題即是圖書分類法原則的確定。
至20世紀20年代末,我國對分類法的研究已達到較為廣泛的程度,大概引進國外分類法11種,引進外國分類論著4部〔23〕,學者自己編制分類法約25部〔24〕,發(fā)表論著者約有40余人,已形成了一個研究群體。面對“仿杜法”、“補杜法”、“改杜法”的觀點和實踐不斷出現(xiàn),缺乏統(tǒng)一的理論與實踐的狀況,必然會在學術(shù)上產(chǎn)生不同的看法并產(chǎn)生學術(shù)爭論。20年代末蔣復璁的《中國圖書分類問題之商榷》較全面地論述了當時中國圖書館界的分類法使用狀況,認為我國二千年分類無進步,直至近代,最先改革的兩種分類法是《古越藏書樓書目》和《南洋中學藏書目》〔25〕,真正引領潮流的分類法是沈祖榮、胡慶生合撰的《仿杜威十類分類法》。該法成為我國首部真正意義上的文獻分類法〔26〕,“于圖書館界發(fā)生重大之影響,首事改革,厥功甚偉”〔27〕。此時戴志騫等先前提出的解決好學術(shù)分類與圖書分類的原則已被廣泛認同,蔣復璁在商榷中將20年代的分類理論與實踐中對這一問題的認識進行了概括:“知識之分類。系以論理的科學為標準,而圖書之分類則又不然。蓋圖書分類之標準,雖仍本諸學術(shù)之分野,應作平衡之分配”〔28〕。實質(zhì)上,這是對前段時間有關分類法是以學術(shù)知識體系為根本,還是以“實用”為根本的評價,可見,商榷對于辯明學術(shù)觀點之重要。
至20世紀20年代未,中國產(chǎn)生的新型分類法影響較大,具有代表意義的主要是沈祖榮、胡慶生的《仿杜威書目十類法》、杜定友的《世界圖書分類法》、王云五的《中外圖書統(tǒng)一分類法》和劉國鈞的《中國圖書分類法》等。由于后者出版和蔣復璁的商榷文章發(fā)表幾乎同時,也就不可能對其評價,王云五的分類法出版后,很快在學界引起爭論,進而形成“一場學戰(zhàn)”〔29〕,并且認為該法缺憾較大,不被界內(nèi)學者看好。因此,蔣復璁在商榷文章中主要將杜定友的分類法作為此一時期的代表,“若適用中西籍,則當以杜定友之《世界圖書分類法》為其嚆矢”〔30〕。十分明確地指出了中國圖書館界將中西文圖書統(tǒng)一分類的原則和可供運用的分類法由杜定友而起。然而,“其第一類曰經(jīng)部類書,但經(jīng)部保存,不事分析,則與四庫何異”〔31〕。應時代發(fā)展而必須有一適應其發(fā)展之分類法,不打破“經(jīng)部”,無以談學術(shù)分類,“一法含兩法,誠杜氏之大誤也”〔32〕。當時之分類法,都沒有突破“經(jīng)部”之桎梏。就在此時,劉國鈞之《中國圖書分類法》無論從學術(shù)上還是從實用上,都有了突破,并將兩者很好地結(jié)合起來,尤其是突破了“經(jīng)部”之桎梏,將其按學科分門別類歸入各科,又考慮到中國圖書館界的實際情況,如有需要亦可集中經(jīng)部??梢哉f,在爭論、商榷中,中國圖書分類的理論與實踐獲得了很大發(fā)展。
進入20世紀30年代后,學術(shù)商榷形成中國近代圖書館史上的一次高潮。商榷文章主要有:1931年6篇;1932-1933年各5篇;1934年9篇;1935年10篇;1936年3篇;1937年2篇,1939年1篇,整個30年代有41篇,商榷的主題已十分廣泛,除了20年代商榷過的分類法、檢字法、圖書館經(jīng)營管理外,還有民眾、通俗、兒童圖書館、著者卡(號)、圖書選擇、館外借閱圖書、書目提要、民眾教育、圖書館學宣傳、出版法、新字、圖書總目等等,其中比較集中的商榷主題是分類法、檢字法、民眾(通俗)圖書館、圖書選擇等。由此表明,在20世紀30年代,中國圖書館學理論與實踐的研究,已深入到圖書館學各個層面,學術(shù)思想豐富,不同的學術(shù)思想與爭論紛起,但主要集中于圖書館發(fā)展方向和應用理論技術(shù)方面。
民眾圖書館屬社會教育范疇。在中國近代,社會教育不僅是一種影響巨大的教育思想理論,而且是一種實踐性很強的事業(yè)。清末民初,通過識字學塾、半日學校、露天學校、實習學校和簡易識字學校、平民學校的創(chuàng)辦,取得了一定的民眾教育經(jīng)驗,“民眾學校之發(fā)達,自民國十四開始”〔33〕。1929年1月22日,教育部頒布《民眾學校辦法大綱》。中國近代圖書館自出現(xiàn)之初就定位為社會教育事業(yè),這是中國近代一個十分重要而獨特的教育現(xiàn)象。由于民眾教育事業(yè)的興起,形成了一種社會教育事業(yè)中許多設施冠以“民眾”之舉動,通俗教育館改為“民眾教育館”,平民學校改為“民眾學?!?,識字處改為“民眾識字處”,茶園改為“民眾茶園”,通俗圖書館也不例外,冠以“民眾圖書館”。民眾圖書館的意義、目的、宗旨是什么?這方面并沒有過多的商榷,1931年,胡耐秋《民眾圖書館的認識與商榷》一文,表述了他當時和其他人一起舉辦實驗民眾圖書館的做法、想法,由于主要倡導者和推行者徐旭對此問題始終有較清楚的認識,認為“凡為全縣大多數(shù)人用的‘縣立圖書館’,凡為全區(qū)大多數(shù)人用的‘區(qū)立圖書館’,凡為各鄉(xiāng)村大多數(shù)人用的‘鄉(xiāng)村圖書館’,均屬于‘民眾圖書館’范圍之內(nèi)”〔34〕。民眾圖書館教育的目的是 (1)培養(yǎng)健全公民,(2)建立良好社會,(3)促進世界文化〔35〕,不論其智、愚、貧、富、老幼、男、女,都是民眾中的一分子,“‘民眾圖書館’乃是全體人民的圖書館”〔36〕。民眾圖書館的宗旨可謂“以圖書館為中心,以圖書為出發(fā),為進行,為歸宿的教育軌跡,來適應,來創(chuàng)造,來開展個人的生活和社會的建設?!薄?7〕這些清晰明了、深具創(chuàng)新精神的思想,符合圖書館發(fā)展之潮流,為廣大教育界、學術(shù)界、圖書館界所廣泛認同,并無大的歧義,倒是對民眾圖書館如何管理,尤其是針對民眾圖書館的特征如何開展分類編目和圖書的選擇在界內(nèi)引起了爭議并開展了商榷,如《民眾圖書館圖書分類編目之商榷》(1931年)、《民眾圖書館圖書選擇之商榷》 (1932年)、 《民眾圖書分類之商榷》(1932年)、《民眾教育文籍分類之商榷》 (1933年)等。徐旭及時地根據(jù)創(chuàng)辦江陰巷實驗民眾圖書館的經(jīng)驗,整理、編撰出版了《民眾圖書館圖書分類法》,該分類法完全從實際出發(fā),將文獻分為28個大類,每個大類下又細分為10類,解決了當時小型圖書館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由此,民眾圖書館如何分類問題基本得到解決,相關商榷文章沒有出現(xiàn)。
從民眾圖書館的若干篇商榷文章可以看出,對于純理論的研究與探討,和圖書館基礎理論那樣,并沒有廣泛開展,仍然是“各人自表”,但是,此一階段的表述已進入了一個新的層面,明確了圖書館以圖書為出發(fā)的輻射功能,其最終目的是“促進世界文化”,有關爭論、商榷之事,仍然是如何針對民眾圖書館這一特定機構(gòu)中的文獻的分類、編目等問題,因為這是進行科學管理的基本問題,也是必須要及時解決的問題。
漢字排檢,是漢文化特有現(xiàn)象。古時多按聲韻法、部首法等排檢。我國第一部檢字法是《說文解字》,它系統(tǒng)地分析漢字字形和考究字源,為漢語言文字學的建立作出了卓越的貢獻,它將文字按其來源分為540部,其漢字編排呈現(xiàn)兩條線索:“一是不同部首的排列,大體是‘據(jù)形系聯(lián)’,二是同一部首所屬之字的排列,大體是‘以義相貫’”〔38〕。這一檢字方法為后人繼承和發(fā)揚,如近代和現(xiàn)代編寫的大型語言工具書《康熙字典》、《中華大字典》、《辭源》、《辭?!?、《漢語大字典》等都繼承了按部首編排的方法。
何謂檢字法?“在一串排比有規(guī)則的單體字或集團字句語辭內(nèi),按一定方法尋其所需要的任何一字的,稱之為‘檢字法’?!薄?9〕圖書館界在近代建立卡片目錄之時,如何排檢卡片,成為必須解決的問題。排檢卡片的實質(zhì),就是排檢漢字,無論是書名目錄、著者目錄、主題目錄等,還是各種索引,都涉及了漢字的排檢問題。
關于檢字法問題,20世紀20年代末圖書館界曾發(fā)生過一次論戰(zhàn),在1934及1935年,有關檢字法的商榷分別有4篇(篇名中含商榷者),居當時界內(nèi)商榷的主題之首。通過商榷文章的分析,至少可有兩條啟示:其一,檢字問題就是當時急需解決的重大問題之一,其二,對檢字問題的研究非短期內(nèi)所為。根據(jù)盧震京所編的《圖書館學論文索引》統(tǒng)計,19世紀關于檢字法的有3篇,都是外國學者對漢字的排檢方法的研究與應用。進入20世紀,最初10年有1篇,1910-1919年4篇,1920-1929年41篇,1930-1939年27篇。1940-1949年8篇。又根據(jù)李鐘履所編《圖書館學書籍聯(lián)合目錄》統(tǒng)計,有關檢字的著作大約是:1920-1929年5部,1930-1939年13部,1940-1949年2部??梢?,在20世紀20年代,檢字法已成為學者研究的重點之一。到了30年代,出版檢字法的著作呈現(xiàn)高峰,此時期成為檢字法的積淀、研究之極好時期。商榷文章較多的產(chǎn)生,說明了此一時期學術(shù)自由、活躍與對這一主題的關注。
約至1933年上半年,據(jù)蔣一前先生統(tǒng)計,約有77種新的檢字法表?!?0〕各家新法都有各自的依據(jù),“互相之間又發(fā)生極熱烈而有舉之辯論”〔41〕。這些辯論,主要在非圖書館專業(yè)報刊上,如《東方雜志》、《國語周刊》、《金陵大學???、《民眾教育輔導半月刊》、《浙江民眾教育輔導半月刊》等等,比較集中的是在《民國日報》之《覺悟》欄內(nèi),主要撰寫人員如張鳳、王云五、萬國鼎、蔣一前、曹聚仁等。〔42〕
王云五于1925年發(fā)表的《號碼檢字法》一文,標志著四角號碼檢字法的正式誕生,正如他所編撰的《中外圖書統(tǒng)一分類法》意欲將古今中外的圖書統(tǒng)一在一個分類系統(tǒng)中那樣,亦欲進一步擴大,將分類、著者號等統(tǒng)一起來,因此在出版《萬有文庫》時,采用《中外圖書統(tǒng)一分類法》及四角號碼檢字法,對各書進行分類編目,并將各書分類號刊印在書脊上,附送書名卡。這一本身分類編目依據(jù)不甚完善,而又有“強求”之嫌的舉措,必然引來不同的看法,于是就引起了圖書館界與商務印書館的一場論戰(zhàn)。一方以劉國鈞等為首,一方以商務印書館為首,實質(zhì)是以王云五為首。盡管雙方誰也沒有說服誰,但是,其爭論的內(nèi)容將圖書館界的學術(shù)研究推向了深入。
在圖書館界,檢字法主要用于目錄組織和索引排檢。在目錄組織中,中國圖書館界向以書名為主要款目,以著者、分類、主題等為輔助款目,這些目錄有兩大性質(zhì)區(qū)分,一按性質(zhì)區(qū)分,如分類目錄,一按文字排序,如書名、著者、主題等目錄,“吾人中文編目之困難,實含以上兩項而有之”〔43〕。將研究檢字法作為排檢目錄與索引之工具者如杜定友的《漢字排檢法》、《漢字形位排檢法》,王云五的《號碼檢字法》,蔣一前的《正奇四筆計數(shù)法》、《漢字分組計數(shù)法》、《漢字敘次法》、《檢母檢字法》,萬國鼎的《漢字母筆排引法》等等。
杜定友在1925年發(fā)表《漢字排檢法》后,進一步研究,于1931年發(fā)表《漢字形位排檢法》,他根據(jù)我國字典多以部首排序的特點,將漢字分為縱、橫、斜、載、覆、角、方、整八種形式,按每種形式確定其部首,部首相同者再按筆畫排列,意欲解決在目錄、索引中的漢字排列問題。這一排序方法有不方便、不完善之處,界內(nèi)學者有所商榷。針對不足與界內(nèi)學者意見,杜定友作了修改并就修改意見作為一種學術(shù)商榷而發(fā)表,題名為《漢字形位排檢法修正商榷》。正如他自己所說:“茲據(jù)三年來繼續(xù)研究之結(jié)果,及各方之報告,本法有困難數(shù)點”〔44〕,文中進一步明確了八種字形的確定和運用,并將八種形式分為“縱橫”、“斜角”、“覆載”和“方整”四組,以便于使用者識別、應用,“以上修改各點,已于拙著圖書分類法索引中試行”〔45〕。
在目錄組織中,解決了漢字排序問題后,如何進一步解決書次號的排序?為此,圖書館界在研究漢字排檢問題的過程中,順勢將大量研究引入急待解決的這一領域。當時漢字目錄的排列方式大致有5種:(1)按康熙字典部首排列,(2)按筆劃筆順排列,(3)按羅馬拼音排列,(4)漢字附加注音字母拼音,按注音字母排列〔46〕,(5)按號碼(如四角號碼)排列等。在書次號的理論研究中,錢亞新可視為代表之一,他在專著《拼音著者號碼編制法》(1928年)中系統(tǒng)闡述了著者號碼的含義與功用,評述了克特著者號碼表及國內(nèi)十余種著者號碼表,提出了編制中國著者號碼表的四條原則。對于這些理論的研究,界內(nèi)沒有多大爭議,主要是具體的著者號碼表及應用上的爭論。據(jù)俞君立、黃葵統(tǒng)計〔47〕,20世紀上半葉我國學者編制的有一定影響的著者號碼表約有15種,“沈祖榮的《部首筆畫著者號碼表》(1917年)開我國著者號碼表編制之先河,最有影響”〔48〕。這是從開創(chuàng)之功說起,并非指在實用過程中最有影響,當時使用較廣的著者號碼表主要有《著者號碼編制法》(杜定友,1925年)、《中外著者號碼統(tǒng)一排列法》(王云五,1928年)、《拼音著者號碼表》(錢亞新,1928年)、《著者姓氏檢查表》(陳子彝,1929年)等。陳子彝在使用杜定友編制的著者號碼表后認為該表可有商榷之處,“杜定友的《著者號碼編制法》,即是應此需要的創(chuàng)作。但是我們試用之后,覺得尚有幾個闕點……”〔49〕,并根據(jù)自己心得而編制《著者姓氏檢查表》。蔣鏡寰也對杜氏著者號提出商榷〔50〕。錢亞新的《拼音著者號碼編制法》分為上中下三篇,在上編第四部分專門論述了“各家著者號碼編制的參考與商榷”〔51〕。
對于著者目錄的功能,同樣引起了爭論。圖書館編制目錄的目的與作用何在?“一份好的目錄,不光是能使讀者知道有某本書,并且還要能指示讀者‘你還要看什么書’;和不但使讀者知道‘本館有某人著的某本書’,頂好能設法告訴讀者‘某人還著有其他的著述’。”〔52〕實質(zhì)上,這是一種不僅使(著者)目錄有提示館藏的功能,同時還應具有生平、學術(shù)簡介之“解題”的功能,認為有必要編著著述卡,“著述卡者,是將某一著者生平所‘著述’和‘略傳’匯列著錄于卡,以便于專研某一人著述之檢索或參考”〔53〕。針對“解題”功能,界內(nèi)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加以商榷,認為國內(nèi)較早主張并實踐著述卡的是清華大學圖書館中文編目部的施廷鏞和沈?qū)W植等,認為編目人員“最注視的是工作效率,所以用時間一定要經(jīng)濟,我們決不能為尋求某一個著者的一切所述,阻礙我們工作進行的速度”〔54〕,即認為目錄中做“解題”不現(xiàn)實。中國目錄中最有特色的“解題”,即是在20世紀20、30年代完全革除掉的,實屬可惜。
根據(jù)當時分類要中外古今統(tǒng)一,推而行之,著者號也欲古今中外統(tǒng)一,這一觀點以王云五等為首。針對這一用心良好,看似革新,實際不通的觀點,界內(nèi)學者給以商榷,“王先生以為分類既是中外統(tǒng)一了,著者號碼,也要中外統(tǒng)一才好,其實不見有些誤會”〔55〕,“照這樣的辦法,同類里面,中西參雜,反而沒有系統(tǒng)了”〔56〕。
一門學科是否具有活力,主要看其是否能不斷地提出大量問題,其中,學術(shù)商榷是重要標志之一。中國的圖書館學,在創(chuàng)建之初就形成了學術(shù)商榷的一次高潮,極大地推動了中國圖書館學的健康發(fā)展。
中國近代圖書館學界的大量爭鳴、商榷,主要是在應用理論和實用性方面展開,對于基礎理論的研究,則主要取“各自互表”之勢,如此,亦就避免了一些在當時“說不清道不明”問題中糾纏而白白浪費寶貴的時光。
重實用,輕玄虛。當時爭鳴的方面,大都是在實踐中共同遇到的難題。面對這些難題,大多數(shù)人是采用“先干后論”的方式方法,在切實解決了實踐問題,或在解決實踐問題中又遇到了新的問題過程中,提出疑問、責疑、解疑、商榷,從而具有很大的針對性,使商榷建立在實實在在的問題的基礎上。
“為學問而學問”的態(tài)度。商榷爭鳴過程中,都是“有的放矢”,從學術(shù)的角度加以分析,從有利于應用去爭鳴,并不是為文章而文章的“無病呻吟”之類的爭鳴。
學術(shù)自由,學風純正。許多爭鳴、商榷文章,都短小精悍、褒貶評介恰到好處,不說空話套話,又具有超越具體討論問題的意義價值。商榷者,可以直言其觀點,被商榷者,可以用學術(shù)與實用之方法加以應對,對的、有道理的接受,認為“無厘頭”的或偏頗的,可以不接受或與其爭論、商榷,這些都是“為了學術(shù)、為了事業(yè)”之舉。
近代中國圖書館界的研究,具有融入社會文化建設的特征,許多具有重要意義的研究,都具有整個社會層面上的意義,對于文獻分類法的研究和檢字法的研究,就是典型事例。文獻分類法是將當時新范式的學術(shù)體系積淀下來,成為整個學術(shù)界的學術(shù)分類體系直接支撐者。對檢字法的研究,則解決了當時字典等工具書領域急需解決的問題。因此針對這些問題所引起的爭鳴、商榷,也具有了整個社會文化學術(shù)界的意義。
圖書館以社會為發(fā)源,以圖書館服務為指歸,針對圖書館中急需解決之問題產(chǎn)生爭鳴,為不斷改進圖書館事業(yè)的發(fā)展作出了理論與實踐上的貢獻?!按筇幹?,小處著手,樂于實踐,勇于爭鳴”,應當是當時圖書館學術(shù)界的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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