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永會 徐麗莉

公訴人客觀義務的履行

文◎張永會*徐麗莉**

檢察官客觀義務是指在刑事訴訟活動中，為了發(fā)現(xiàn)案件真實情況，檢察官應當站在客觀公正的立場上進行刑事訴訟的義務。公訴人的客觀義務依托或從屬于刑事訴訟法對檢察官職能定位的要求。因此，有必要在對現(xiàn)實狀況進行檢視的基礎上，關注公訴人客觀義務理念確立和訴訟制度的改革完善，推進和諧社會的法治進程。

一、檢察官客觀義務及對公訴人的具體要求

檢察官客觀義務是大陸法系訴訟理論的產(chǎn)物，最早誕生于19世紀中后期的德國，其后相繼在法國、意大利、日本等實行職權主義訴訟模式的國家法律制度中得到確立。對于奉行當事人主義訴訟模式的英美法系國家而言，由于將檢察官作為與辯護人訴訟爭辯的一方，追求訴訟結果勝負是檢察官與辯護人的終極目的，所以訴訟結果如何往往不取決于案件的真實情況，而取決于抗辯過程中控辯雙方的技巧，甚至為了能夠勝訴而不擇手段。因此，在英美法理論革新和實踐發(fā)展中逐漸引入了檢察官客觀義務理論，認為“現(xiàn)代的檢察官不是簡單地得到盡可能多的有罪宣告，亦不能不惜代價地謀求勝訴，而是應該對被告人負有公正義務并應當公平行事，應該進入?yún)f(xié)助實現(xiàn)正義的執(zhí)法者的角色，應當公正無偏的向法庭展現(xiàn)構成控訴案件的全部事實，并應當在案件可能出現(xiàn)的所有法律問題上協(xié)助法庭?！保?］

在我國修訂后的《刑事訴訟法》第50規(guī)定，檢察官的調查取證工作不應當單純以完成追訴為目的，而應當站在客觀公正的立場上全面收集有利于查明案件真相的各種證據(jù)?！缎淌略V訟法》第三章規(guī)定了檢察官的回避制度，這表明檢察官不同于一般當事人。從14世紀作為法國“國王代理人”到現(xiàn)代的“國家公訴人”，公訴權就一直與檢察制度相伴相隨，是檢察權必不可少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們在認識“公訴人性質時，只能將其視為‘國家的象征’、‘法律的守護人’，而不是單純甚至想當然地將其視為純粹是和被告人進行斗爭的一方當事人”。［2］檢察官的客觀義務要求檢察官在履行職務過程中要以客觀事實為依據(jù)，不僅要保護國家和社會的利益，而且要保護公民個人的利益；不僅要保護被害人的利益，而且要保護被告人的利益；不僅要注重收集證明被告人有罪、罪重的證據(jù)，而且要收集證明被告人無罪、罪輕的證據(jù)。公訴人作為行使公訴權、承擔公訴職能的檢察官，就刑事訴訟程序和內(nèi)容而言，其客觀義務履行體現(xiàn)的更為全面和充分。

二、公訴人客觀義務履行的現(xiàn)實考量

（一）在證據(jù)的移送、出示方面

人民檢察院提起公訴的案件，應當向人民法院移送所有犯罪事實的主要證據(jù)的復印件或者照片。對主要證據(jù)的確定完全由辦理審查起訴的公訴人判斷和決定，就給公訴人較大的裁量空間。

1．隱瞞證據(jù)。（1）對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案件所獲取的及審查起訴階段所取得的證據(jù)材料，有選擇地附入到案卷之中，即對那些有利于被告人但不利于出庭指控的證據(jù)材料放于案卷之外。這些未置入案卷之中的材料法官和辯護人是無法看到的。

（2）對在案卷之中的不利于指控犯罪的證據(jù)材料，在向法庭移送證據(jù)時故意不移送，當然更不會當庭出示。由于這些證據(jù)庭前未移送，當庭也未出示，即使是在庭后移送至法院，因未經(jīng)過當庭質證也就不能作為定案的證據(jù)使用。

2．選擇性出示證據(jù)。在法庭調查中，公訴人當庭宣讀的最多的案卷筆錄是偵查人員制作的訊問 （犯罪嫌疑人）筆錄、詢問（證人、被害人）、辨認筆錄等等。由于偵查一般會持續(xù)一段時間，特別是一些案情重大復雜、參與犯罪的嫌疑人數(shù)較多或偵查時間較長的案件，通常會對犯罪嫌疑人做多次訊問，而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常常會出現(xiàn)前后不一致或自相矛盾，甚至出現(xiàn)翻供情況，證人、被害人的證據(jù)材料也會出現(xiàn)前后不一致的地方。公訴人只是在同一犯罪嫌疑人、證人、被害人所做的多份筆錄中選取其中一份或少量的幾份犯罪嫌疑人供述犯罪事實的或與證人、被害人證實的相一致的證據(jù)當庭加以宣讀，甚至有的公訴人為便于指控對已經(jīng)“精心選取”的筆錄的只對指控有利的部分進行宣讀，而對對被告方有利的部分進行跳躍式宣讀，有斷章取義之嫌。在庭審中辯護人向法庭提出要求公訴人就此份證據(jù)全文宣讀的情況屢見不鮮。

3．證據(jù)突襲。證據(jù)突襲即在出示證據(jù)時采取“突然襲擊”，在法庭調查階段突然向法庭提出新的證據(jù)材料，使庭前未查閱該證據(jù)的辯護人措手不及，無法當庭提出有效的質證和有力的辯護意見。通常辯護人會要求法庭暫時休庭，以便對該證據(jù)進行必要的調查和防御的準備。假如法庭不制止檢控方的這種“突然襲擊”行為，不中止法庭審理過程并給予辯護律師足夠的防御準備機會，那么，對有關證據(jù)的調查過程就勢必流于形式，該證據(jù)也會因為無法受到充分的質證而被法院近乎草率地采納為定罪的證據(jù)。［3］對被告人來說即使是罪行相當也是不夠公平、客觀的結果。

（二）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權利保障方面

1．未履行對犯罪嫌疑人、被害人三日告知義務。修訂后的《刑事訴訟法》第33條2款、44條分別規(guī)定：人民檢察院自收到移送審查起訴的案件材料之日起三日內(nèi)，應當告知犯罪嫌疑人有權委托辯護人、被害人及其法定代理人或者其近親屬、附帶民事訴訟的當事人及其法定代理人有權委托訴訟代理人。有些公訴人在審查起訴階段未嚴格履行告知義務，有的根本未予告知，僅僅是為了完善卷宗歸檔的手續(xù)而填寫告知文書；有的雖然告知但不是在法定的時限即收到移送審查起訴的案件材料之日起三日內(nèi)告知。另外公訴人在審查起訴過程中也常常會發(fā)現(xiàn)偵查機關未依照《刑事訴訟法》第146條規(guī)定，應當將用作證據(jù)的鑒定意見告知犯罪嫌疑人、被害人的情形時，也未予糾正，這些都是不正確履行客觀義務的體現(xiàn)。

2.對變更強制措施的申請不予理會。審查起訴階段犯罪嫌疑人聘請的律師對被逮捕的犯罪嫌疑人依法有權申請取保候審或變更強制措施，對于這樣的申請?zhí)貏e是對居住外地的犯罪嫌疑人即使是符合取保候審的條件，公訴人由于考慮到不利于案件訴訟等因素，而對此不予理會或以種種理由不予批準。

3．沒有正確行使刑事抗訴權。刑事抗訴權是我國檢察機關一項重要的職權。修訂后的《刑事訴訟法》第217條和第243條明確規(guī)定在法院判決和裁定確有錯誤的情況下應提出抗訴。確有錯誤包括有罪判無罪及重罪輕判當然也應包括輕罪重判的情形。但在司法實踐中，公訴人往往將自己定位在打擊犯罪、與犯罪做斗爭的刑事追訴者的單一角色上，只注重對被告人的追訴，忽視對被告人的保護。

（三）在保障律師（辯護人）依法履行職責方面

1.閱卷權仍無法實現(xiàn)。2008年6月1日實施的新《律師法》第34條?規(guī)定了受委托的律師自案件審查起訴之日起，有權查閱、摘抄和復制與案件有關的訴訟文書及案卷材料，除訴訟文書之外增加了案卷材料，應該說新《律師法》將律師閱卷范圍擴大。但在律師閱卷時間的安排、閱卷次數(shù)、卷宗的保管、現(xiàn)有檢察人員的配置情況、是否需要派人監(jiān)督律師閱卷等一系列問題上，檢察機關急需制定具體而有效的工作流程及制度。在相應的流程、制度未完善前，律師閱卷權無法保障。因此，律師可以查閱、摘抄和復制的內(nèi)容還是取決于公訴人的“自由裁量”，辯護人仍然只能等到案卷移送法院后才可以看到。

2．申請調查取證困難重重。修訂后的《刑事訴訟法》39條規(guī)定了檢察官有協(xié)助律師調查取證的義務。但在司法實踐中律師提出向被害人及證人調取證據(jù)，檢察機關往往不予批準，申請協(xié)助調取證據(jù)時，往往以不必要予以駁回或漠然視之。

三、公訴人履行客觀義務的實現(xiàn)

針對公訴人在履行客觀義務的過程中存在如上問題，通過以下途徑可以保證公訴人客觀義務的實現(xiàn)。

1．公訴人執(zhí)法理念的更新。公訴機關作為公共利益的代表，應當客觀公正地履行職務，將“以人為本”的執(zhí)法理念、“無罪推定”的原則、法律真實和程序正義觀念貫穿于公訴工作之中，這也是司法制度對公訴人的基本要求。司法的公正與否，直接關系到國家的安全、社會的穩(wěn)定和人民的生命、自由與財產(chǎn)的保障。雖然公訴人在刑事訴訟中自居于原告地位，構成與被告人相對應的一方當事人，但這并不意味著公訴人的地位等同于民事訴訟中的原告。［4］公訴人在審查起訴時，既要考慮有利于指控的證據(jù) （即不利于被告人的證據(jù)），還要考慮有利于被告人的證據(jù)。既要積極主動地支持公訴，同時要注意聽取其辯護人的意見，認真對待辯方證據(jù)，保持一種平和理性的執(zhí)法觀，做到規(guī)范、文明執(zhí)法。在打擊犯罪的同時，注重運用刑法的謙抑原則，站在客觀的立場，擔當起客觀公正地行使公訴權的職責，公正進行訴訟，不應以追求對被告人的有罪判決為訴訟的唯一目的，更不要因強烈的追訴傾向而濫用追訴權，損害公民的合法權益。

2．提高公訴人自身修養(yǎng)。公訴人法律素養(yǎng)和公訴能力是履行客觀義務的基礎與前提。掌握精良的法律知識，是公訴人辦案的基礎，是保證辦案質量的必要條件。公訴人不僅要有扎實的法律理論功底，同時也應學習其他法律知識及天文、地理、歷史等自然及人文等方面的知識，以便在辦理一些專業(yè)性比較強的案件時能夠正確地區(qū)分罪與非罪、此罪與彼罪、重罪與輕罪的界限，以保證對案件客觀公正的處理。同時，應注重培養(yǎng)職業(yè)道德情操，不僅嫉惡如仇，還要有悲天憫人的人文情懷。

3．強化公訴人的雙重角色定位。檢察機關作為國家的法律監(jiān)督機關，有權對偵查和審判活動的合法性進行監(jiān)督。我國《憲法》、《刑事訴訟法》都賦予了檢察機關在庭審過程中兼具公訴人和法律監(jiān)督者的職能，這是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檢察制度的體現(xiàn)。因此，國家公訴人一方面有法律賦予的檢察機關維護刑事訴訟客觀公正的權力，另一方面有對公訴的刑事案件追求有利的訴訟處理結果的能動性。公訴人這樣一個雙重角色的定位就要求公訴人一方面自身執(zhí)法嚴格、規(guī)范，做到客觀公正；另一方面，在訴訟過程中發(fā)揮監(jiān)督作用，確?？陀^義務的履行。公訴人履行檢察官客觀義務是發(fā)揮訴訟監(jiān)督職能的應有之義。

4．確立證據(jù)展示制度。庭前證據(jù)展示制度最早形成和確立于英國和美國，它可以防止證據(jù)突襲，保證控辯雙方對案情的全面了解和對證據(jù)資料的充分質證。因此，在證據(jù)展示中應堅持全面展示的原則，公訴人的客觀義務決定了既要向辯方展示有利于指控的證據(jù)，也要展示有利于被告人的證據(jù)。

隨著我國刑事訴訟方式改革的不斷深入，一些地方的檢察機關進行了有關的改革試驗。雖有各地區(qū)大量實踐，但沒有成為統(tǒng)一規(guī)范的司法制度。對此應明確規(guī)定證據(jù)展示的范圍、時間、次數(shù)、提起方式、展示的例外與限制及不履行證據(jù)展示的法律后果等等，使之確立在刑事訴訟法律之中，予以立法化。

5．強化辯護人權利行使及律師執(zhí)業(yè)保障。伴隨著我國司法實踐中的訴訟模式由較典型的職權主義糾問式訴訟，向“抗辯式訴訟制度”過渡，法庭上出示證據(jù)、宣讀筆錄等工作主要由控辯雙方來進行，增強控辯雙方的對抗性。因此，公訴人應當正確認識與辯護人的關系，在各訴訟階段都應嚴格按照《刑事訴訟法》、《律師法》以及其他法律、法規(guī)的要求，保障辯護人行使會見、閱卷、取證等合法權利。

不僅如此，作為法律監(jiān)督者，檢察官對其他單位或個人侵犯辯護律師合法權益的行為，還應當在客觀義務理念的指引下，依法主動予以糾正。因此，強化辯護人的訴訟地位，保障其訴訟權利的行使，可以使其獲得更多與公訴人相互抗衡的訴權，更好促進公訴人客觀義務的履行。

6．改革、完善影響公訴人客觀義務履行的一些制度，建立違反客觀義務懲罰制裁機制。一是要改進業(yè)績考評標準。檢察機關建立公訴案件質量考評標準體系的目的是為了提高公訴質量，特別是在一些地方推行的“檢察機關執(zhí)法質量和隊伍建設考評體系”有一定積極意義，無可厚非。但是存在把無罪案件的出現(xiàn)作為衡量公訴案件質量高低的一個重要標準的現(xiàn)象 （所謂的無罪案件“一票否決權”，即出現(xiàn)一起無罪案件負責辦理此案的公訴人及所屬檢察院無當年評先創(chuàng)優(yōu)資格或在考評中居于落后的地位）。不僅如此，無罪判決的出現(xiàn)還有可能導致檢察機關因此承擔國家賠償?shù)呢熑巍６且晟棋e案追究制度。在人民法院宣告判決前，人民檢察院發(fā)現(xiàn)不存在犯罪事實、犯罪事實并非被告人所為或者不應當追究被告人刑事責任的，可以要求撤回起訴。但因為錯案追究制度的存在，使有的公訴人不顧事實和法律，只追求勝訴的結果。只要法院判決被告人有罪，哪怕是定罪免責都是最后的勝利。這導致司法實踐中有些本應該宣判無罪的案件由于法院考慮到與公訴機關及公訴人的種種利害關系最終作出不利于被告人的判決。三是應實施行之有效的懲罰、制裁機制，可建立執(zhí)法公信力評價體系。因為客觀義務履行與否，不僅損害了案件的質量，而且也損害了執(zhí)法公信力，使執(zhí)法效果無從體現(xiàn)。對那些不履行客觀義務、造成不良影響的公訴人，可以離崗、待崗培訓、撤銷職務等方式予以懲戒或處罰。

注釋：

［1］林國強.《檢察官客觀義務和當事人化之關系》。載《河南公安高等?？茖W校學報》2006年第2期。

［2］賀恒揚.《公訴論》.北京:中國檢察出版社 2005年版，第2頁。

［3］陳瑞華.《刑事訴訟的中國模式》.北京:法律出版社2008年版.第275頁。

［4］季剛、劉晶.《公訴改革的理論與實踐》。中國檢察出版社2006年版.第128頁。

*遼寧省盤錦市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124000］

**遼寧省盤錦市雙臺子區(qū)人民檢察院公訴科［124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