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威，1973年生。遼寧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華詩詞學(xué)會會員，中國音樂文學(xué)學(xué)會會員。有小說、詩詞、歌詞等發(fā)表于《鴨綠江》《遼河文學(xué)》《詩刊》《中華詩詞》《歌曲》《詞刊》等雜志，已出版都市情感類長篇小說《之外》。
　　
　　1
　　
　　 姚小瑤和孔之后欲醒未醒，懶在床上享受著夏日清晨涼涼爽爽朦朦朧朧的美好。一樓隱隱傳來房門一吱一咚的開合聲，他們知道女兒晶晶的姥爺去人民廣場練太極劍去了。晶晶姥爺一年前迷上太極劍，說太極劍是全世界最好的健身方式，自此身著練功服，背挎龍泉劍，天天聞雞起舞，日日勤習(xí)不輟。雖未開眼，姚小瑤和孔之后也知道，這會兒是四點半。一進五月，晶晶姥爺每天都是四點半起床到人民廣場去練太極劍。姚小瑤和孔之后幾乎同時伴著門聲動了一下，但這不是他們打算起床的信號，他們可沒有打算起床的意思，而是調(diào)整一下睡姿，好讓自己更好地享受半夢半醒的美妙。
　　 姚小瑤和孔之后都是三十五六歲的年齡，事業(yè)成功，家財過億，生活美滿。一天除去料理一下公司事物，就是把生命浸泡在無限美好里。早晨欲醒未醒的朦朧感覺，是他們公認的美好內(nèi)容?，F(xiàn)在姚小瑤和孔之后都擺出了自己最佳的睡姿，開始了新一輪的朦朧。他們都在美妙的朦朧中做了個小夢，往事在他們的小夢中飛花絲雨般輕輕再現(xiàn)。
　　 姚小瑤夢見她牽著自己心愛的雪獒亮亮，第一次在郊外護城河畔茂密的人工林邊遛狗時，遇到一個高高帥帥的男人也來遛狗，他的狗與自己的驚人的相似——都是六個多月的小雪獒，一樣英姿勃發(fā)，一樣尊貴威武。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小雪獒是雄性的，而他的小雪獒是雌性的。這恰恰與他們的性別相反，人與獒性別上的一反一正，讓姚小瑤的心頭掠過一絲曖昧的興奮。小雪獒是他們開始交往的媒介，當他們的小雪獒初次遇到一起時，他饒有興致地說，咦，這么巧，兩條完全一樣的小雪獒。她忙贊同地連連點頭，是呀，是呀，真是巧得很。初遇那天分手時，他知道了她叫姚小瑤，是個三十幾歲的美麗女人。她也知道了他不僅長相高高帥帥，而且名字就叫高帥。交往兩次后，她知道高帥四十六歲，是比她與孔之后還要成功的地產(chǎn)商人。再后來她知道，令她與孔之后更加可望而不可及的是，他是本省常務(wù)副省長高將的親弟弟。
　　 孔之后夢見的是他身著名貴勁霸男裝，抱著才42天大的小雪獒亮亮初次去瑪麗寵物王國（寵物醫(yī)院兼寵物用品超市）打疫苗。年輕的女店主接過他手里的亮亮?xí)r，一邊把她的手輕輕搭在他的手上，一邊嬌柔地對著小獒說話，好亮亮，不要怕啊，要像爸爸一樣做個既紳士又勇敢的男人啊。像完成一項必要儀式似的，這樣過去幾秒鐘，她才從他的手里接過亮亮。得到漂亮女店主從手到口雙重夸獎的孔之后，表面上笑意吟吟波瀾不起，一副十足的紳士“狗爸爸”相，而隱藏在勁霸男裝下的關(guān)鍵部位，卻早已蓬蓬勃勃地勁霸起來了。自第一次得到她從手到口的夸獎后，他就勁霸難忍地了解了她的許多個人信息。比如，她的名字叫馬麗；比如，她二十四歲時閃婚，旋即離婚，至今四年仍未再嫁。
　　 時間大約過去了十幾分鐘，躺在床上的孔之后還是不能平息自己的勁霸沖動，而此時的身體并沒有勁霸男裝的束縛，這就愈加讓他暴發(fā)了勁霸一下的想法。上小學(xué)五年級的女兒晶晶參加夏令營兩天后才會回來，農(nóng)村來的保姆請假回家送化肥錢去了，三天后才會回來?，F(xiàn)在別墅里只有他和姚小瑤，他完全有展示自己勁霸的環(huán)境和心情。這樣想著，他的手滑向姚小瑤的身體，像個快遞員似的把他的沖動迅速送達給她。而這時的姚小瑤，心思正在與她有著一樣雪獒的高高帥帥的男人高帥那里，孔之后游過來的手像只滿身亂爬的賴蛤蟆，把她的美好夢境一下擾亂了。她趕蒼蠅似的打開他的手，迷迷糊糊厭惡地說，干什么，睡得好好的。說完，一翻身把翹著屁股的后背對向了他?？字箦e誤地以為她是在表演慣用的拿捏術(shù)，這更讓他來了興致，一把扳過她的肩頭，靈機一動說，這里的黎明靜悄悄，所以我想做早操?；想娪懊稣磉呎Z，雖是新壺裝老酒，卻也裝得情趣盎然頗有新意，姚小瑤突然覺得孔之后的這點機智幽默很有幾分像高帥，哧地一樂來了興致。
　　
　　2
　　
　　 他們的早操做了很長時間，而且彼此都十分賣力，做完時都出了一身汗。到浴室沖洗的時候，他們還分別在心里暗暗驚訝，他們各自多長時間沒有這樣的表現(xiàn)了，今天怎么會這樣神勇和投入呢？沖完澡穿好衣服，他們心里都有了答案，而且各自的答案竟完全一樣。他們各自都在心里認為，這久違的快樂是亮亮帶來的。他想如果沒有亮亮，他就不會夢到寵物王國里的馬麗，也就不會有今天早晨的長久勁霸；她想如果不是夢到和自己有著一樣小雪獒的高帥，她寧可多睡一會兒早覺，也不愿做這種早就膩了的早操。
　　 這樣想著，他們都在心里惦記著已經(jīng)一歲大的雪獒亮亮了。他們都想對對方說，亮亮該喂早食了。可當他們同時對對方說了“亮亮”兩個字時，又同時被對方的舉動嚇了一跳，各自在心里詫異，他（她）怎么會和我一起想到亮亮了呢？隨即他們相視一笑。今天我們真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啊。他拍拍她的屁股發(fā)著詩情。心有靈犀不好嗎？她有點像撒嬌又有點無賴似的回應(yīng)。然后他們對對方說，亮亮該喂早食了。
　　 他們很快準備好亮亮的早食，來到自家花園西北角的狗舍邊，孔之后打開插著鐵栓的鐵門，把狗食放進門內(nèi)，姚小瑤對著狗舍親親地喚道，亮亮，別睡懶覺了，媽給你送早飯來了。喊了兩三聲，也不見亮亮出來。姚小瑤和孔之后擔心了，亮亮莫不是病了？他們俯身仔細往狗舍里瞅。一瞅傻眼了，狗舍內(nèi)空空如也，哪有亮亮的蹤影啊。這亮亮跑哪去了呢？孔之后怔怔地問姚小瑤。我又沒和它一起睡，我哪知道??？姚小瑤沒好氣地搶白道。
　　 他們慌了手腳，跑出別墅，房前屋后尋遍了整個別墅小區(qū)，一邊尋一邊“亮亮”“亮亮”地喊叫。整個別墅小區(qū)因為他們的喊叫變得雞犬不寧，一些窗子里傳出厭惡的責罵聲，大清早的，叫什么魂兒啊！還有一個老太太，打開窗子好心地對他們喊，兒子丟了抓緊報案哪，光喊不頂用??！
　　 他們氣個半死。姚小瑤當時就想跳起來跟老太太吵架，孔之后一把捂住她的嘴說，一個老太太跟她計較什么。
　　 尋了一個早晨，憋了一肚子氣，孔之后和姚小瑤的亮亮仍然蹤跡皆無。沒辦法，只好先回家再說。
　　 兩人正在家里慪氣，晶晶姥爺身著白衣背挎寶劍，一派英姿地回來了。見他們早餐也沒準備，垂頭喪氣地并排坐在沙發(fā)里，就不高興地問女兒，怎么啦，大清早的鬧什么情緒呀？
　　 爸，亮亮不見了，今天早晨一起來就不見了。姚小瑤鼻子酸溜溜地向晶晶姥爺解釋。
　　 晶晶姥爺一聽亮亮丟了就急了，那抓緊找去呀，在屋里嘔氣能把它嘔回來呀？說完轉(zhuǎn)身急向門口走去。
　　 孔之后趕緊拉住岳父，說爸，我們找了一個早晨了，小區(qū)都找遍了也沒找到。
　　 你們不能光靠眼睛去找，得叫“亮亮”啊，這么長時間了，你們還沒摸清亮亮的特點嗎？只要咱們叫它的名字，不管在哪它聽見了都會跑過來。
　　 可不一個勁兒地喊“亮亮”來著，不喊亮亮也不會被一個老太太奚落啊。一提亮亮的名字姚小瑤就忍不住生氣。
　　 見岳父聽得一頭霧水，孔之后就把剛才找狗時發(fā)生的事情對岳父講了一遍。然后又勸姚小瑤，說“亮亮”的確像一個男孩子的名字，也難怪老太太往這上尋思?？字笠唤忉?，姚小瑤的火更大了，沖著他大叫，裝什么大尾巴狼呀，亮亮這個名字不是你起的嗎？當時給狗狗取名時，我想就依雪獒的“雪”字管它叫小雪，可你說不好，說“小雪”是人家電視劇《家有兒女》里的小姑娘名，咱不湊那熱鬧，這狗一身雪亮雪亮的，不如就叫“亮亮”，還說女兒名字叫晶晶，一家里“亮亮晶晶”的，既聽著悅耳又寓意吉祥，這會兒遭人罵了，你倒怪罪起我來了?？字笥謿鈶嵱治卣f，我什么時候怪罪你了，我只是讓你明白，人家老太太沒有罵你的惡意。
　　
　　 你們就不要吵個沒完了，晶晶姥爺把帶著黃花梨木劍鞘的龍泉寶劍丟在沙發(fā)上生氣地說，當初我叫你們給我買只狗回來解悶，可狗一進家門，沒幾天就成了你們的玩物，一天到晚不是抱在懷里，就是牽在手里，把我這個孤老頭子曬在了一邊。你們還給它取了個男孩子的名字，整天門前屋后地不是喊亮亮，就是叫兒子，成什么體統(tǒng)？我打小就喜歡狗，可喜歡到你們這種人獸不分的程度是不是太過分了？
　　 晶晶姥爺發(fā)完脾氣一摔門出去了。
　　 姚小瑤對著門外喊，爸，你上哪去呀，還沒吃早飯呢。
　　 我到小區(qū)附近轉(zhuǎn)轉(zhuǎn)，看能不能找到亮亮。你們先做早餐吧，做好了我也就回來了。說這話時，晶晶姥爺?shù)纳碛耙呀?jīng)在門外幾十米了。
　　 對于亮亮丟失一事，姚小瑤和孔之后知道晶晶姥爺?shù)闹背潭炔粊営谒麄儭Ｒ荒昵?，晶晶姥爺說他們成天忙公司里的事不著家，家里就他一個孤老頭和一個小保姆，沒啥意思，讓他們給他買一只狗，沒事牽出去遛遛，尋個開心，但一定要買那種過去農(nóng)家養(yǎng)的大狗，他不得意現(xiàn)在城里遍地都是的球一樣的小狗。于是他們就花了七萬元，為老人買了一只才出生二十天的純種小雪獒。小雪獒一抱進家，老人當時喜歡得像個孩子，手舞足蹈，眉開眼笑，晚上睡覺都要把它放在身邊。只是不到半月，他們奪老人所愛，把亮亮變成了他們的掌上明珠，一口一個兒子地叫著，老人才漸漸疏離了它，轉(zhuǎn)移興趣，潛心去練太極劍了。但看到他們把亮亮侍弄得每個毛孔都閃著光亮，老人的臉上也會放出光彩，總是欣慰地開著玩笑，亮亮在咱家享受的是總統(tǒng)待遇啊，不知這小狗東西會不會感謝我這個把它扶上總統(tǒng)寶座的糟老頭。老人這樣說時，姚小瑤就會一臉幸福地瞇著眼睛喊，兒子，咱吃水不忘挖井人，快去謝謝姥爺。亮亮是一只極其機靈乖巧的小獒，它好像聽懂了主人們的對話，姚小瑤話音一落，它就彈動著矯健的四肢歡快地跑到老人跟前，用雪白的皮毛在老人腿上蹭來蹭去，抬起骨架寬大的腦袋，一雙明亮的黑眼睛閃爍著感激之情，喉嚨里發(fā)出咕嚕聲，仿佛在對這個功德無量的老人家表達著不盡的感激。每當亮亮有這樣的可愛舉動時，晶晶姥爺都會笑得合不攏嘴，輕輕將它抱到懷里，撫著它雪白的毛說，小狗東西，真是太討人喜歡了，難怪他們這樣寵著你。
　　 姚小瑤和孔之后對亮亮的寵愛與呵護無以復(fù)加。他們嚴格按照專業(yè)書籍喂養(yǎng)和照護小雪獒。除去吃飯、睡覺，他們幾乎把在家的全部時間都花在雪獒身上。雪獒幼小時喂什么奶，什么時間喂；雪獒大一點后加什么飼料，按多大比例加；雪獒完全斷奶后吃哪些食物，一餐吃多少；雪獒多大移居室外，建什么樣的犬舍；雪獒冬天怎么防寒，夏天如何避暑；雪獒何時防疫，去哪家寵物醫(yī)院；雪獒的飼料從哪家寵物店購買，買哪個牌子的；雪獒怎么鍛煉野性，去哪里鍛煉……一切的一切，姚小瑤和孔之后都做得兢兢業(yè)業(yè)一絲不茍。
　　
　　3
　　
　　 姚小瑤和孔之后沒有做早餐的心情，叫了外賣，一邊等早餐，一邊商量著怎么找亮亮。他們不敢指望晶晶姥爺?shù)酵膺呣D(zhuǎn)一圈就能找到亮亮，但他們不能攔著晶晶姥爺不讓他去，晶晶姥爺對亮亮如此疼愛關(guān)心，他們不能挫了老人的一腔熱情。姚小瑤說，一會兒吃完早飯，把咱們公司里能抽出來的員工全抽出來，發(fā)動大家一起去找亮亮，你看行不？孔之后點點頭說，也只能這么試試了，只要亮亮沒被人偷走，就有找到的希望。
　　 外賣早餐送來了，晶晶姥爺也回來了，果然不出姚小瑤和孔之后所料，老人家兩手空空，一無所獲。盡管早知會是如此，姚小瑤和孔之后還是多少有點失望。
　　 早餐迅速吃完。
　　 吃早餐的時候，他們把找狗的計劃對晶晶姥爺講了。晶晶姥爺高興地說，眾人拾柴火焰高呀，那就抓緊按你們的方案實施吧。
　　 十余人的尋狗隊伍迅速集結(jié)完畢，姚小瑤詳細規(guī)劃了尋狗路線，把狗可能去的每一個地方一一指明，然后給尋狗人員作了明確分工。
　　 孔之后則像電視片里的八路軍政委似的，作了一個極富煽情的戰(zhàn)前動員。他說大家一定要高度認識尋狗這項工作的重要性，不要說十幾、二十萬元的雪獒，就是再貴上十倍、百倍的狗我們也買得起，現(xiàn)在亮亮的意義不是金錢能衡量得了的。亮亮是按晶晶姥爺?shù)囊庠纲I回來的，是我們夫妻倆辛辛苦苦養(yǎng)大的，是我們的女兒晶晶筆下經(jīng)常塑造的作文對象。亮亮身上凝聚著我們一家三代人的心血、汗水和情感，亮亮已經(jīng)是這個家庭的重要一員，它一旦丟失了，這個家庭的組成結(jié)構(gòu)和平衡關(guān)系就會被打破，而重建一種新型的組成結(jié)構(gòu)和平衡關(guān)系，付出的不僅是金錢，還有時間和情感。
　　 作足了動員，孔之后大手一揮，干脆而堅定地作最后指示，現(xiàn)在開始行動，誰找到了狗獎勵誰五千元并放假半個月！
　　 員工們一聽這話興奮得嗷嗷直叫，一股腦沖出老板家的別墅，發(fā)瘋般地奔向各個尋狗地點。姚小瑤和孔之后也加入到尋狗行列，奔向他們認為最有可能找到狗的地方。晶晶的姥爺當然不甘落后，專門雇了一輛“神?！保ㄈ肆θ嗆嚕?，拉著他大街小巷到處跑，一天下來，一個幾十萬人口的地級市，老人家跑了大半個。
　　 當日夕陽西下，尋狗隊員們個個精疲力盡敗興而歸。姚小瑤和孔之后更是一臉沮喪，無可奈何。只有晶晶姥爺相對平靜，勸女兒女婿，著急上火解決不了問題，只要我們肯下力氣，相信一定會精誠所致，金石為開的。今天的找狗行動到此為止，明天再接再厲繼續(xù)尋找。
　　 員工們散去時，晶晶姥爺叫住策劃部經(jīng)理王時來，讓他去享譽本市的“蜀中味”飯店要幾樣可口的川菜和米飯回來，他說自己做是沒心情了，吃點川菜刺激刺激神經(jīng)吧，興奮了神經(jīng)就會振作起精神，找狗就有了動力。一切安排妥貼了，晶晶姥爺回到自己的書房，門一關(guān)，提起毛筆臨《顏家廟碑》去了。
　　 姚小瑤和孔之后十分吃驚。晶晶姥爺從三年前晶晶姥姥突發(fā)腦出血去世與他們一起住后，就從來扮演著吃飯不管事的角色，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他們夫婦主持。今天晚上老人的一番料理，讓姚小瑤記憶中的父親形象重現(xiàn)出來。晶晶姥爺是五年前退休的，退休前是本市政府辦主任。他們今天的公司能做到這種規(guī)模，發(fā)展之初不能不說是借助了她爸的很多社會資源。
　　 麻麻辣辣的川菜的確能刺激人的神經(jīng)，振奮人的精神，一頓飯下來，姚小瑤和孔之后的嘴巴雖被麻辣得有些失靈，但思緒卻變得異?；钴S。他們回到樓上的茶室里坐下，一邊喝大紅袍一邊探討如何能把狗找回來。盡管從目前的情況看，找到它有點像大海撈針，但他們不會懈怠?，F(xiàn)在他們才發(fā)現(xiàn)，從亮亮丟失那一刻起，他們就亂了陣腳。他們在大學(xué)都上過哲學(xué)課，怎么忘了去探索產(chǎn)生問題的根源了呢？亮亮明明是關(guān)在犬舍里的，犬舍是用鋼筋水泥建成的，門上插著鐵栓，可以說固若金湯，它根本無法自己跑出去。自己跑不出去，那就是被偷去了?；▓@大門一入夜就上鎖，早晨晶晶姥爺不出去不開，整個院子的保安措施也堪稱到位。如此分析，顯而易見，亮亮是被人在早晨晶晶姥爺出去練劍、他們“做早操”的時候偷走的。這個竊賊手段真是了得啊，一只一周歲的藏獒該有多么兇猛，他竟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無聲無息地將它俘獲。現(xiàn)在他們才知道他們這一天的尋找該有多么徒勞和可笑。被人從犬舍里偷走，就一定不會把它牽到大庭廣眾中來，人家把狗藏在屋子里，或是賣到外地去，你還找什么找啊。盡管這個結(jié)論有點悲觀，但找到病根兒他們就知道如何對癥下藥了。偷狗的人絕不是養(yǎng)狗的，他的目的無非是以狗換錢，發(fā)一筆不義之財。偷來的東西他要賣出去就不能太貴了，盡管亮亮是一只值十幾、二十萬元的雪獒，他也絕不會按照物有所值的概念去交易它。從時間上看，亮亮才丟一天，他出手的可能性不會太大。即使出手了也不要緊，只要他們肯花重金懸賞，亮亮不管在竊賊手里，還是在買主手里，都不難買回來。
　　
　　 可是如何讓竊賊或買主知道他們的良苦用心呢？略作思索后，孔之后有了主意。對姚小瑤說，咱們寫個《尋狗啟事》，把咱們的意思寫清楚不就完了嗎？我們讓得到亮亮的人從“啟事”上看到我們的誠意，我們只要狗，不問來源，他可以選擇他認為最安全的方式進行交易。姚小瑤用賞識的口吻揶揄孔之后，真沒看出，你這學(xué)中文的肚子里除了情詞艷賦，歪歪道兒也不少呢。孔之后得意地一挺脖子，說沒這智商，這么大公司能經(jīng)營這么好嗎？得了吧，姚小瑤一臉不屑地說，給你個桿兒你就往上爬，當初我爸不當市政府辦公廳主任，公司能有今天的發(fā)展？孔之后臉一紅，說那也是，那也是。
　　 當晚，兩人又詳細推敲了《尋狗啟事》的內(nèi)容和寫法，感覺沒什么紕漏了，才回臥房休息。關(guān)燈躺在床上，忽聽一樓晶晶姥爺?shù)姆块g里隱隱傳來均勻的鼾聲，兩人又由衷生起對老人的佩服之情。老人遇事就是比他們沉穩(wěn)，聽聽人家那任憑風吹浪打也埋沒不住的鼾聲，那就是閱歷，那就叫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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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孔之后擬好了一份《尋狗啟事》，拿給姚小瑤。姚小瑤說別給我一個人看，等會兒老爸練劍回來你念念，大家一起聽聽，老爸是寫公文的行家，沒準能提出更好的建議?？字蟊M管心里不服氣，嘴上還是說，對對，讓爸爸也聽聽。
　　 借著早餐的機會，孔之后把《尋狗啟事》拿到餐桌上。姚小瑤先把她們夫婦昨夜對丟狗原因的分析，向她爸重述了一遍，然后說他們寫了個尋狗啟事，想讓之后念念，請老爸給審審哪還有漏洞。晶晶姥爺點點頭?？字竽畹溃?br/>　　
　　尋狗啟事
　　 本人愛犬于7月18日早晨丟失，該犬為一周歲純種公雪獒。高65厘米，體長125厘米，重55公斤。愛犬與主人一家三代感情至深，不忍其流落他方，因此重金懸賞。如有拾獲歸還者，本人愿付酬金三十萬元。屆時，交易方式由拾犬人自定。本人系知名公司老板，經(jīng)營公司多年，深知重信守諾是成事根本，因此絕對信守承諾，敬請拾犬朋友放心。另，如有能提供重要信息者，本人也必視情重謝。
　　 聯(lián)系電話：138××××××××，聯(lián)系人：姚女士
　　
　　 孔之后念完，姚小瑤首先發(fā)表意見，說我看這個啟事總體還不錯，把該表達的東西表達的很清楚。只是結(jié)尾的地方留個電話就得了，用不著寫聯(lián)系人，再說寫聯(lián)系人為什么非寫我，而不寫你呀？孔之后抬起右手打了個響指，自鳴得意地說，這個你就不懂了，女人往往代表弱勢群體，容易引發(fā)人的憐憫之情。賄以重金，再示以憐弱，這找到狗的概率就會倍增。姚小瑤白了孔之后一眼，說拿我當誘餌??？不行，要寫寫你名字?？字蟛粷M地嘖了一聲，說這不都是為了找亮亮嗎？如果我的名字比你的管用，別說當誘餌，就是當手紙也沒關(guān)系。姚小瑤惡心地揪著眉毛說，你還讓不讓人吃飯。
　　 晶晶姥爺清了一下嗓子說，別的我看沒啥問題，只是這個錢數(shù)上還應(yīng)該再斟酌斟酌，三十萬元是不是少了點，這么好的一條雪獒三十萬元人家能給嗎？
　　 孔之后嘴咧得跟吃了苦瓜似的說，我的老爸呀，三十萬不少了吧？這條雪獒我們養(yǎng)了一年，身價是比當初剛進家門時高了不少，但總不會高過二十萬元吧，我們在最高價的基礎(chǔ)上又加了十萬元，還不足以滿足拾狗或竊狗人的胃口嗎？再說，他還不知道自己的狗是怎么來的嗎？還真等著我們得了線索報了案，最后將其繩之以法啊？
　　 你們要認為這個錢數(shù)足夠就行，我們最終的目的是找到狗，但絕不能報案，報案只能惹火竊賊把事情搞砸。晶晶姥爺一臉鄭重地教誨著女兒女婿。姚小瑤和孔之后紛紛點頭說，爸說的對，爸說的對。
　　 吃過早飯，姚小瑤和孔之后桌子也沒收拾，就急三火四地開車來到公司。一進辦公室，孔之后立即叫來策劃部經(jīng)理王時來，讓他把這份《尋狗啟事》馬上打印一百份，然后帶上幾個人到街上去張貼。其余人手里工作不忙的，依舊出去尋狗。
　　 接了指令，王時來剛要動身去執(zhí)行，姚小瑤又把他叫住，補充囑咐說，全市一共十四條主街，這些“啟事”一定要每條主街都貼到了，張貼位置一定要顯眼，最好一眼就能看到；但又不要亂貼，政府機關(guān)的大門、名品商鋪的櫥窗等處切記不能貼，貼到這些地方不但于尋狗沒大幫助，還容易給我們招惹麻煩。最好貼在迎街的院墻、電桿、樓體等既顯眼又沒人管的地方。姚小瑤嘮叨了半天，聽得王時來腦門子直往外沁汗，她才停住嘴巴，揮手示意王時來抓緊照她的囑咐去辦。王時來如獲大赦般快步走出老板辦公室。邊走邊想，女老板對公司的業(yè)務(wù)也沒關(guān)心到這個份上，難怪她對這只狗張嘴亮亮閉嘴兒子的，看來她真把這只狗當兒子對待了。
　　 《尋狗啟事》很快貼滿大街小巷。在這個沒有進入住房“限購令”法眼的三線城市，這種被人們稱為“城市牛皮癬”的非法小廣告，是花錢最少、見效最大的宣傳手段。當然，姚小瑤和孔之后他們不在乎花多少錢，而在乎見多大效。他們對這些自己制造出來的“牛皮癬”充滿希望。說來也怪，平日里他們最看不起這些到處貼小廣告的不文明行為，常常憤恨城管、文明辦等執(zhí)法部門竟然對此坐視不管，而今天，他們好像長年在外匍匐歸來的孩子，那些五花八門的各類小廣告仿佛是他們失散多年的親人，投入親人的懷抱讓他們久久沉浸在溫馨和興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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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丟狗的第二天晚上，晶晶回來了。姚小瑤和孔之后開車到車站去接女兒。接到后，他們先回家讓晶晶簡單洗漱和換衣服，然后和晶晶姥爺一起，一家四口到飯店吃飯。為了歡迎女兒圓滿結(jié)束為期十天的夏令營生活，他們專門在一家四星級酒店準備了一桌豐盛的晚宴。
　　 讓姚小瑤和孔之后感到一絲意外和不悅的是，晶晶對亮亮沒有表現(xiàn)出他們期望的關(guān)切。他們原以為，晶晶常在作文里寫到亮亮，把亮亮寫得完美無比，一定與亮亮感情深厚，到家后的第一件事必是看望亮亮?？芍钡酵聿烷_始，晶晶也沒提一句與亮亮有關(guān)的話。后來姚小瑤實在忍不住了，一邊把一塊清蒸鱖魚送到女兒餐盤中，一邊問她，晶晶，你不覺得你回來后家里少了點什么嗎？
　　 晶晶嘴里慢慢品嚼著鱖魚，直到把它嚼爛咽下，才微微搖搖頭說，沒有啊，一切都很正常?。繈寢?，什么東西少了啊？
　　 姚小瑤有點生氣了，撂著臉子說，沒良心的小東西，你沒發(fā)現(xiàn)你最喜歡的亮亮不見了嗎？告訴你，亮亮丟了兩天了。
　　 晶晶聽了若有所思地稍稍一怔，嘴里輕輕噢了一聲，說是沒看見亮亮，原來它丟啦。說完這一句，就把頭轉(zhuǎn)向姥爺，跟他興致勃勃地講起夏令營里的趣事來。
　　 姚小瑤心里的火騰地上來了，她把筷子在桌子上重重戳了兩下，意在提示晶晶她有話要講。
　　 晶晶果然驚訝地回轉(zhuǎn)頭來，看著她問，媽媽，你干什么呢，誰惹你生氣了嗎？
　　 姚小瑤氣咻咻地說，晶晶，你對亮亮的丟失就一點感覺也沒有嗎？它陪伴我們一年多了，你怎么可以對一個與你朝夕相處了三四百天的伙伴沒有一點感情呢？一個沒有感情的人與草木有什么區(qū)別嗎？
　　 晶晶滿眼淚水地聽著批評，姚小瑤還沒數(shù)落完，她就霍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哭著反駁說，不就是一只狗嗎？犯得著為它動這么大火嗎？再說它陪誰了，它長得那么兇，我哪敢碰它一下呀，還不全是你和爸爸整天拿那個兇乎乎的家伙當寶貝供著嗎？有感情也是你們和它有感情，和我扯得著嗎？
　　 姚小瑤氣怔住了，她萬沒想到，女兒對她與亮亮?xí)羞@么大意見。為了緩和氣氛，孔之后忙擦著晶晶臉上的淚水說，晶晶怎么可以與媽媽頂嘴呢？媽媽說的不對嗎？亮亮和我們一起生活了一年多，現(xiàn)在它丟了，我們不應(yīng)該為它擔心著急嗎？
　　 我憑什么為它擔心著急呀？晶晶一點不買她爸爸的賬，推開孔之后為她擦淚的手說，你們對它都快比對我好了，整天圍著它擺弄，把它侍候得跟個皇帝似的，你們把它當兒子一樣養(yǎng)我不管，可你們對自己的女兒怎么說也應(yīng)該趕得上一條狗吧？那次，我們學(xué)校為地震災(zāi)區(qū)捐款，班里條件好一點的同學(xué)都捐了至少二百元，可你們只給了我五十塊錢，還說這個世界遍地是可憐人，都捐捐過來了嗎？結(jié)果同學(xué)都嘲笑我，說晶晶你們家是億萬富翁，按你作文里說的，你家養(yǎng)的雪獒一頓也要吃去四五十元，你家對災(zāi)區(qū)的愛心只相當于一頓狗餐呀？我把嘲笑我的同學(xué)告訴了老師，老師雖然批評了他們，可批評完就上了一堂德育課，專門教育我們不能為富不仁，這課給誰上的呀？你們知道我當時是啥感受嗎？告訴你們，我連死的心都有了！
　　
　　 晶晶姥爺見晶晶不依不饒，也忙開口勸解。老人摩挲著晶晶的頭對晶晶說，乖寶貝，你爸爸媽媽管狗叫兒子是叫著玩的，你怎么能當真呢？爸爸媽媽不管怎么喜歡狗，也不可能超過對你的愛呀，快別生氣了，好好吃飯吧，看爸爸媽媽為給你接風準備的晚餐多豐盛。
　　 勸完晶晶，又對女兒、女婿說，你們也是，為一只狗搞得一家人雞聲鵝斗的值嗎？再說，你們以后也真得改改這對狗的嗜好了，就是再喜歡、就是開玩笑，也別把狗當人對待了，你們管它叫兒子，我是什么呀？我為黨的偉大事業(yè)、為你們的幸福生活辛苦操勞一生，于公于私我都是功臣，最后竟變成一條老狗，這就是你們對一個忠誠奮斗了一輩子的老家伙的回報嗎？
　　 晶晶姥爺?shù)囊环瑧蛑o，讓晚宴的氣氛緩和了不少。姚小瑤瞟了他爸一眼說，爸，你這都是什么理論啊，怎么跟孩子學(xué)?。靠字笠泊钣樦f，爸，打死我們我們也沒有把您與動物混為一談的膽量啊。
　　 誰知晶晶仍不買賬，嘟著小嘴對姥爺說，你還替他們說話呢，光我一個人受狗的氣了嗎？你沒看出他們對狗都比對你好嗎？亮亮剛斷奶的時候，有一次，咱家從飯店叫了條深海魚，我媽媽說這魚營養(yǎng)高味道好，就喂了亮亮一小塊魚肉，可不小心落肉里一根刺兒，結(jié)果亮亮就扎了嗓子。恰恰當時你也被魚刺兒扎了嗓子，你和亮亮一起猛烈地咳嗽，可爸爸媽媽連問也沒問你一句，抱起亮亮就往寵物醫(yī)院跑。當時我還看見你掉眼淚了呢，你說他們對亮亮是不是比對你強？
　　 晶晶姥爺拍了晶晶一下頭，一臉慈愛地笑著說，你個小東西，真會挑撥離間啊，我掉眼淚那是被魚刺兒刺激的，與你爸爸媽媽有什么關(guān)系。
　　 一頓鬧了點小波折的晚宴進行完后，一家四口坐車往家返。一路上，四個人誰也沒開口說話。孔之后目光呆滯地駕駛著寶馬車；姚小瑤像是累了，仰靠在副駕駛的坐椅上閉目養(yǎng)神；晶晶姥爺右手輕輕捻動著兩個磨得油光的核桃，左手搭在小腹上，有些禪定的味道；晶晶則把從夏令營帶回來的一只小玩具擺弄個沒完，像是在研究一件天外來物。
　　 到了家，姚小瑤帶晶晶到浴室里洗澡?？粗畠阂惶焯扉L高，變漂亮，姚小瑤感慨養(yǎng)兒育女的欣慰與辛苦，感慨歲月的無聲與有痕，她格外精細地給女兒全身上下每個地方搓洗干凈，認真為女兒洗好頭，在女兒全身輕輕涂好沐浴液，用適度的溫水把女兒的身體沖洗干凈，用帶著陽光味道的浴巾擦干女兒的身體，最后用電吹風吹干她的頭發(fā)。整個過程姚小瑤都做得那么精心，那么充滿憐愛，飯店里小小的不悅早已被浴室里的熱氣蒸發(fā)掉，被輕輕流淌的清水沖洗光。
　　 幫女兒穿好睡衣，讓她到外面去玩，姚小瑤才開始給自己沖澡。晶晶從浴室里走出來的時候，轉(zhuǎn)過頭認真地說，媽媽，我真的認為亮亮丟了不是壞事，沒了它，你才會把所有的愛都給我。姚小瑤驀然心生傷感，伴隨頭頂嘩嘩流淌的浴水，眼淚奪眶而出。
　　
　　6
　　
　　 晶晶姥爺一招一式練得認真投入，龍泉寶劍映著朝陽宛如蝴蝶般翩翩飛舞。
　　 一套動作結(jié)束收住劍后，晶晶姥爺問身邊觀劍的李云老師，老李，你看我現(xiàn)在的水平比你如何？
　　 李老師微微一笑，輕聲嘆口氣說，劍法不比我強，精氣神可比我強多了，我教你練了一年劍，把你的心情從黑夜拉進晨光，我的心情卻從晨光走進黑夜了。
　　 晶晶姥爺哄小孩似的拍拍李老師的肩膀說，嗨，老李，你又來了，對自己要有一些自信嘛，你也不是不知道，這兩天我們家里都亂開鍋了，《尋狗啟事》也貼出去了，等這事一結(jié)束，我就跟女兒女婿說我們的事，你擔哪門子心嘛。
　　 李老師不好意思地推了晶晶姥爺一把，你說我擔哪門子心，我還不是擔心你家的豪門容不下我這個教了一輩子書的窮老太太。
　　 嘁，他們敢？晶晶姥爺抖動著銀須說，他們有今天還不是靠我當年的扶持，現(xiàn)在有倆臭錢就反了？他們?yōu)楦徊蝗饰也还?，但休想阻止我晚年的幸?！?br/>　　 李云老師笑著指指晶晶姥爺說，你個老家伙本身就為富不仁。
　　 晶晶姥爺笑著說，我這是重新做人，孔子說“朝聞道，夕死可也”，我聽你教誨一年了，還沒點長進？
　　 李云老師一揮手中的劍說，好吧，那你就把“重新做人”這件事進行到底吧。
　　 晶晶姥爺一臉鄭重地說，沒有你的鼎力支持，我很難說會不會半途而廢。
　　 你個無賴的老東西。李云老師說這話時眼睛里裝滿了幸福。
　　 在從人民廣場回來的路上，晶晶姥爺?shù)乃季w還停在與李云老師的往事上。一年前，女兒女婿奪其所愛搶走了他的亮亮，晶晶姥爺百無聊賴中結(jié)識了在人民廣場教太極劍的李云老師。見到李云的第一眼，晶晶姥爺驚呆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云的相貌跟自己離世的老伴兒驚人地相似。非但容貌相似，李云的舉止談吐也極像他的老伴兒。這讓晶晶姥爺迅速迷上了太極劍。不久他便得知李云與自己一樣，喪偶幾年了。晶晶姥爺仿佛一下回到了少年，變得雄心勃勃，躊躇滿志。他每天清晨第一個到人民廣場跟李云學(xué)劍，學(xué)得比任何人都認真。李云漸漸意識到這個前來學(xué)劍的人與眾不同，神情氣質(zhì)比所有跟她學(xué)劍的老頭老太太都好，舉止言談更是不沾張長李短的庸俗與瑣碎。得知晶晶姥爺同自己一樣是單身后，李云老師心頭蕩過一陣春風，對晶晶姥爺?shù)暮酶杏诌M了一步。晶晶姥爺看是火候了，一天練劍后，便主動向李云表達了自己的傾慕之情。李云欣然接受了這份美好的黃昏戀情。這讓晶晶姥爺如獲新生般高興，一股腦把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和家庭情況倒給李云，然后真誠地握著她的手說，我告訴你這些的意思是我完全有條件讓你安享晚年的幸福。晶晶姥爺本以為李云老師一定會喜出望外，誰知恰恰相反，李云聽了后態(tài)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折，反而不同意與他牽手晚年了。她說沒想到他會有這樣顯赫的人生經(jīng)歷和優(yōu)裕的家庭環(huán)境，他的這些條件恰恰是他們不能走到一起的決定因素。因為她只是個退休的初中體育老師，因為愛好文學(xué)與同校教語文的丈夫相愛結(jié)合到一起。丈夫沒到退休就因病離世了，為了給丈夫治病她花光了微薄的積蓄。她的兩個兒女也都是普通的底層工人，一家全是窮人。他們家庭間的經(jīng)濟基礎(chǔ)和社會地位有天壤之別，所以盡管他希望與她結(jié)合，他的女兒女婿們也一定會堅決反對。李云說，我已經(jīng)六十來歲的人了，不想再因為一段余年之情搞得沸沸揚揚不得安寧了。再說，如今社會為富不仁幾成定式，我怎么知道你就不是如此呢？這句話幾乎激怒了晶晶姥爺，他一劍刺進廣場邊一株松樹根下的土里，說我若不仁，當如此土。李云心里高興，卻裝作慍怒說，只知盡逞以頭搶地的庸夫之怒，還談什么仁與不仁？晶晶姥爺已經(jīng)看出李云眼里的真實意思，高興地插劍入鞘說，我一定要做出讓你深信不疑的真“仁”來。
　　
　　7
　　
　　 《尋狗啟事》貼出去兩天了，亮亮還是沒有音信，姚小瑤和孔之后失望至極。失望歸失望，日子還是要照常過下去。丟狗的第三天下午，孔之后決定出差到南方去考察一個早定好了的項目。他沒有帶公司里的職員隨往，他對姚小瑤說一個人完全能辦好的事，沒必要非帶個人去擺譜，多一個人在公司里，除去做好工作外，還能為找亮亮增一份力量。一提亮亮姚小瑤就神色凄然，她嘆口氣說，我看亮亮與我們的緣分可能是真盡了。姚小瑤囑咐孔之后一個人在外面照顧好自已，快去快回?？字蟊Пбπ‖幍募珙^說，怎么變得跟一個小丫頭似的，我又不是出門一次兩次了，還要你擔心。
　　 孔之后走后，姚小瑤來到公司打理事務(wù)。剛在老板椅上坐穩(wěn)，策劃部經(jīng)理王時來就神秘兮兮地敲門進來，湊到她跟前在她耳邊壓低聲音說，姚總，我今天晨練時發(fā)現(xiàn)我們貼出去的《尋狗啟事》被人做了手腳，啟事下邊的聯(lián)系電話被人用黑漆涂上了。開始我以為可能是個別現(xiàn)象，可當我檢查了一條街后，我就覺得不對勁兒了，整條街上的《尋狗啟事》都被人用黑漆涂掉了聯(lián)系電話。由此我敢斷定，我們在市內(nèi)貼出去的所有“啟事”肯定都被人涂過了。因此，即便有人想把狗還給我們，也無法與我們聯(lián)系。
　　
　　 會有這種事？姚小瑤又驚又疑，誰會搞這種無聊的事情與我們做對呢？姚小瑤定定地看著王時來，眼神里寫滿了不信任。
　　 姚總，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陪你到街上看看。
　　 好，你就陪我走一趟，我也開開眼界。姚小瑤晃著腦袋鎖好辦公室的門，與王時來一起下樓上街。
　　 來到街上一看，姚小瑤傻眼了。王時來所言果真不假，隨便走到哪里，他們的《尋狗啟事》都被人用黑漆涂去了聯(lián)系電話。
　　 誰會做這種無聊的怪事？姚小瑤滿懷不解和氣惱地問。
　　 我雖然不知道此人是誰，但我相信他這么做一定有他的目的，而不是一種無聊的舉動。王時來在女老板面前曬起了智商。你想想，如果他真的是出于無聊，會只涂我們的“啟事”嗎？大街上的小廣告多了，他為什么不涂別的廣告呢？
　　 姚小瑤點點頭，說，有道理。心里對這個以拍馬屁為能事的策劃經(jīng)理多了一份新認識。那你說我們該怎么辦？在新認識的支撐下，姚小瑤問王時來的口氣里多少有點求教的色彩。
　　 女老板問計于己對王時來而言還是新媳婦上轎頭一回，王時來不免有點激動，深呼吸一口氣，狠勁兒搓搓雙手說，姚總，我看這事應(yīng)該這樣辦——我們派人再把《尋狗啟事》滿街貼一遍。這樣做有兩個作用：一來可以達到我們最初的尋狗目的，讓得到亮亮的人及時與我們聯(lián)系上；二來極可能引出與我們做對的那個人，那個人見被他破壞的“啟事”又復(fù)原了，極可能再去破壞，我們派人各街蹲點，沒準就能抓他個現(xiàn)行。
　　 姚小瑤這回是真對王時來刮目相看了，興奮加賞識地在王時來肩上拍了拍，說，行啊，老王，快趕上諸葛亮了，滿腹謀略啊，那就抓緊照你的謀略行動吧。
　　 得到表揚，王時來情不自禁地咧嘴一笑，多年前用老式辦法鑲上去的“金牙”，映著日光熠熠生輝。
　　
　　8
　　
　　 孔之后沒有一個人去南方，而是寵物王國的女店主馬麗陪他一起去的。這當然不能讓姚小瑤知道，所以也就不能讓公司里的人陪伴同往。
　　 當晚到達目的地后，他們先住進賓館里，讓孔之后勁霸男裝下的沖動盡情宣泄了一番。疾風驟雨過后，孔之后像一匹跑累了的公馬，依臥在馬麗身旁喃喃地說，亮亮一晃丟了幾天了，找回來的可能越來越渺茫，搞得我心里空蕩蕩的，好像一下失去了依靠。
　　 馬麗用手指撒嬌地揩著孔之后的臉說，在家有姚小瑤在外有我，你心里還空什么空？你的心到底有多大，用多少女人才能填滿？
　　 孔之后翻身仰面躺在床上，頭勾在兩只疊放著的枕頭上，兩臂向兩邊無奈地一攤，像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眼睛盯著屋頂苦澀地說，你知道什么？有亮亮在，姚小瑤對別的東西就不那么關(guān)心了，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就多了一層保護傘。
　　 馬麗臉上浮過一絲莫測的笑意，嘴角微微上翹，說不清是感動還是嘲諷。又用手指揩了一下孔之后的臉說，你再買一條藏獒不就行了，像亮亮這樣的雪獒還是不難買到的，回去我?guī)湍闩粭l，保證只比你那條強，不比你那條差。
　　 孔之后說不是比亮亮強比亮亮差的事，這條雪獒是按晶晶姥爺?shù)囊庠纲I回來的，是我和姚小瑤養(yǎng)大的，在家里，除了晶晶不大喜歡它外，別人都非常喜歡它。晶晶其實也說不上不喜歡它，她只是怕亮亮與她爭寵，只要我們不表現(xiàn)出對亮亮過分喜愛，晶晶也愿意逗亮亮玩玩。所以說亮亮是我們一家人關(guān)注的焦點，有亮亮在，一家人的心思幾乎都在它身上，這樣一來，諸如我們之間關(guān)系這類不能碰撞的矛盾，就有了隔離帶，就會隱藏得更深一些。別看亮亮只是一只狗，它的作用實在不小，它參與組建起來的家庭結(jié)構(gòu)是和諧的、平衡的、穩(wěn)定的。反之，如果這只狗不是亮亮，那么很難說它會不會贏得一家人的喜歡。晶晶喜歡不喜歡無關(guān)緊要，甚至晶晶姥爺喜歡不喜歡也不會有太大關(guān)系，但如果姚小瑤不喜歡那就麻煩了。她不喜歡狗肯定就不會把精力放在它的身上，那她就會把精力放在家庭和公司上。你想想，要是這樣，我再到你的寵物王國去大把大把地消費是不是沒可能了？
　　 孔之后的一通分析，瞬間把馬麗的情緒從藍天拉進泥潭。她一屁股坐起來，床拍得叭叭山響，瞪著眼睛沖孔之后大叫，亮亮是你家的祖宗啊，沒它就一切都沒了，我不管那么多，一年多來，我把青春和情感都給了你了，以后怎么樣你看著辦吧。發(fā)泄完，扭著微微上翹的光屁股到衛(wèi)生間沖洗身子去了。
　　 這一刻，孔之后悲從心來感慨良多，他不敢相信，這個屁股對著他走向衛(wèi)生間的潑婦，就是那個一向多情溫順，喜歡聽他在床上吟誦唐詩宋詞的美麗女人。他開始懷疑，馬麗是否一直叫馬麗以及她那短暫婚姻的緣由，因為他突然記起臺灣詩人于光中有一句話——如果你的女友把名字改成了瑪麗，你就不要再為她填《菩薩蠻》。
　　 一陣手機鈴聲把孔之后的思緒拉回現(xiàn)實中，看一眼機屏，是姚小瑤打來的。他心里一顫，迅速關(guān)好臥室的門，接起電話。這時衛(wèi)生間嘩嘩的水流聲也一下子停下來，孔之后在對著手機說“喂”的同時，心里涌起一股酸楚的暖意。馬麗也不容易，跟他一年來，一直像個影子一樣鬼鬼祟祟的，一時太過壓抑發(fā)發(fā)脾氣也是人之常情。
　　 聽筒里姚小瑤噓寒問暖一陣后，用探尋的口氣對孔之后說，老公，如果亮亮找不到了，我們再買一條雪獒如何？我的一個同學(xué)說肯定能幫我們買到一條像亮亮一樣好的雪獒。
　　 孔之后以高八度的語音對著手機興奮地喊，是嗎？那可太好了，我舉雙手贊成，那就再買一條吧。
　　 撂了電話，孔之后難以抑制興奮，赤身裸體跳下床，要把這個好消息立刻告訴馬麗。
　　 可當他一把拉開臥室門時，卻發(fā)現(xiàn)馬麗正靠在門旁無聲地啜泣著?？字蟊亲右凰?，把馬麗抱在懷里說，剛才電話的內(nèi)容你聽見了吧？姚小瑤主動提出再買一條狗。說完這一句，孔之后精神抖擻地抱起馬麗，又把她扔到了床上。
　　
　　9
　　
　　 姚小瑤說的能買到與亮亮一樣的好雪獒的同學(xué)其實不是她的同學(xué)，而是她在郊外河畔人工森林邊認識的與自己有著一樣雪獒的高高帥帥的高帥。在公園里的美麗邂逅，讓他們由狗生情。這以后他們常常在公園里不期而遇，會過幾面后，他們的雪獒也成為與他們相似的異性朋友。只是狗不像人那樣懂得斯文和含蓄，亮亮一旦確認那只與它十分相像的雌性狗狗對它感覺不賴，就對它發(fā)起猛烈的感情攻勢。一次，亮亮雄糾糾地追著它一路跑到樹林深處，姚小瑤和高帥怕它們迷路走失，也一前一后跑進樹林。先跑進來的姚小瑤率先找到亮亮，而就在看到亮亮的一剎那，她的臉瞬間變得比夕陽還紅。她看到黃昏中才八個半月大的亮亮，竟兩只前爪搭在雌雪獒的背上，正做著她再熟悉不過的男人的動作。隨后跑進來的高帥看到這一幕先是一窘，可隨即就感染了亮亮的勇敢和沖動，眼里放著光亮，將滿臉紅霞的姚小瑤一把攬進懷里。
　　 現(xiàn)在，姚小瑤就躺在高帥的懷里。她在賓館約高帥相見，主要是想跟他談?wù)劇秾す穯⑹隆繁蝗送科岬墓质?。然而一進了賓館，萬事就首先讓位于情事了。情事完畢，她對高帥說，今天找你來不是辦這事的，我有件怪事想讓你幫我分析分析。但忙碌一天又剛剛激戰(zhàn)良久的高帥太累了，含混地支吾兩句后竟響起了輕輕的鼾聲。
　　 姚小瑤怨尤地打開電視，一個頻道接一個頻道地調(diào)個沒完，像是她的亮亮就藏在某個頻道里。
　　 調(diào)了半天頻道，高帥才睜開眼睛，不懷好意地笑著說，你可真是一付上好的安眠藥啊。
　　 姚小瑤正鬧著情緒，見高帥一睜眼睛就拿自己取笑，照他屁股踹了一腳，氣哼哼地說，沒人性的東西，跟亮亮差不多，一見人家就只知道辦那事。
　　 姚小瑤的氣話讓高帥一下想起亮亮與自己的雌獒在公園辦那事的情景，不禁熱血上撞，又把姚小瑤壓在身下。但此番情事完畢他沒有睡去，而是一邊揩著姚小瑤額頭的汗珠，一邊柔聲問她，怎么了？又什么事把姑奶奶惹不高興了？
　　
　　 姚小瑤在他健壯的胸肌上掐了一把，說就你惹姑奶奶生氣了。撒完氣，把《尋狗啟事》被涂改前前后后的事一五一十地講給高帥。
　　 高帥聽完點點頭，說你公司里的王時來做得沒錯，我估計不過明天亮亮就會有線索。
　　 你這樣確定？
　　 確定。
　　 可說到底這是估計和猜測呀，如果亮亮真找不到怎么辦？要知道孔之后非常在意亮亮，亮亮吸引了他的全部興趣，有亮亮在，我們之間就有更大的相處空間。姚小瑤在高帥懷里很是小鳥依人。
　　 嗨，亮亮真丟了就再買一條，這事包我身上，保證給你買一條與亮亮一模一樣的雪獒討你老公喜歡。
　　 他會喜歡一只不是亮亮的新雪獒嗎？
　　 肯定會。
　　 你怎么敢做這種肯定？
　　 不信你給他打個電話問問。
　　 姚小瑤是在高帥的懷里給孔之后打的電話，高帥寬闊結(jié)實的懷抱為她提供了給孔之后打電話的強大勇氣。
　　 結(jié)果孔之后真的非常贊成買一只新狗。
　　 我還以為孔之后只在乎亮亮呢？姚小瑤把手機拋在一邊，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氣。
　　 高帥用手輕輕擦去姚小瑤額上細密的汗珠說，傻姑娘，這個世界哪有像我這樣用情專一的好男人，心里只有你啊。
　　 姚小瑤心里明白高帥說的是假話。且不說首先他對自己的妻子已經(jīng)不專一，即便拋開他妻子不提，她也不相信像他這樣有大背景的成功男人在外面會只有一個相好的女人。但她不想反駁或揭穿他，她只在乎眼前抓得著的美好。如果她與孔之后的企業(yè)是渤海灣，那么高帥的企業(yè)就是太平洋，那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商海無情，到處是堅硬的碰撞，她需要一份可靠的保護。這份保護孔之后不具備，學(xué)中文的孔之后是個只會開寶馬吟宋詞的繡花枕頭，徒有一副酸不啦唧的外表，一遇大事就成了無頭蒼蠅。隨著爸爸退居時間的延長，姚小瑤感到她家的保護傘正在一天天風化掉。高帥是一頂堅不可摧的巨大保護傘，不論在情感還是在事業(yè)上，她都十分需要他，離不開他。記得第一次情事完畢她問高帥，像你這樣功成名就高大威猛的男人，怎么會養(yǎng)一只雌雪獒呢？高帥輕輕捏了一下她的肩頭說，不管是人還是動物，在我的世界里都要是雌順的。停了停，他捧起姚小瑤的頭問，難道我能容忍誰在我面前展示肌肉嗎？這句典型的西方國家間互相發(fā)狠的話，卻讓姚小瑤對高帥崇拜得稀里嘩啦。
　　 與高帥一起共進晚餐后，姚小瑤駕車回家，靜待第二天是否如高帥所言，亮亮的下落會有線索。如果亮亮還找不到，她就讓高帥替她買一只新雪獒。
　　
　　10
　　
　　 第二天一早，晶晶姥爺剛出門去人民廣場練太極劍，姚小瑤的手機就響了，是策劃部經(jīng)理王時來打來的。姚小瑤連忙接起來，問怎么樣呀，老王？
　　 王時來異常興奮地匯報說，姚總，我們的辦法果然見效，今天天沒亮我就與人上街蹲點，結(jié)果還真抓住一個破壞我們《尋狗啟事》的家伙?，F(xiàn)在就在街邊，我們沒動他，等著你來審呢。
　　 真有你的啊老王，好，我馬上就過去。撂下電話，姚小瑤吃了興奮劑似的，三下兩下穿好衣服，一陣風地跑到樓下，開車直奔王時來說的地點。
　　 到了事發(fā)地點，姚小瑤見王時來和兩個公司里的員工押犯人似的，扭著一個農(nóng)民工模樣的人。王時來神色得意地對姚小瑤說，姚總，人就在這，你審吧。
　　 姚小瑤歪著頭看怪物似的盯著這個一身粗衣滿臉憨態(tài)的農(nóng)民工模樣的人，怎么看怎么想不出，自己的《尋狗啟事》能跟他沾上邊。
　　 快說，你為什么在我們的“啟事”上涂黑漆，我們的“啟事”礙著你什么事了？見姚小瑤久久不發(fā)話，王時來忍不住替她審上了。
　　 大哥……粗衣男人對明顯比自己年齡小的王時來哀求說，你大慈大悲，行行好放了我吧，其實這些《尋狗啟事》一點也沒礙我啥事，是有人花錢雇我干的。實話告訴你吧，干這事的人不止我一個，我只負責這附近的兩條街，別的街上還有好幾個人也在干這事，我們都是別人花錢雇的。
　　 誰花錢雇你們干的？姚小瑤驚愕萬分，想不到這么一件在她認為無聊至極的事情會如此復(fù)雜，竟是有幕后主使的團伙行為。
　　 我不認識雇我們的這個人，他只與我們一起打工的胡老三聯(lián)系，粗衣男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前兩天，胡老三問我們幾個人，有一個俏活兒干不干，事情特別簡單，一抬手就能干完，而且報酬可觀，每人一千五百塊錢，先付五百，一周后，雇主檢查通過了，再付一千元。他說的俏活兒，就是把街上這些《尋狗啟事》的聯(lián)系電話涂掉。昨天晚上，雇我們的人突然給胡老三打電話，說《尋狗啟事》又重新貼到街上了，但他告訴我們絕不能再去涂漆了，否則很容易被人抓住。最后他告訴我們，一周時限一到，剩那一千塊一定準時給我們。我尋思，人家對咱這么講究，咱也不能白拿人家錢啊，別的時間做事不安全，這大清早人都沒睡醒的時候總該沒事吧，結(jié)果真出事了，唉，真是悔不該不聽人家的忠告啊。老總，你們高抬貴手放了我吧，我保證再不干這缺德事了。粗衣男人鼻涕眼淚都快出來了。
　　 姚小瑤越聽越感到事情蹊蹺，這個神秘的雇主做這件事圖什么？他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這樣盤算著，姚小瑤對粗衣男人說，走，你帶我們?nèi)フ液先@件事不查個水落石出不算完。
　　 粗衣男人得到特赦般連聲說好?？赡茉谒磥?，胡老三是這件事的主犯，找到他自己就可以免于追責，最起碼可以將功補過，減輕處罰。
　　 他們剛要上車去找胡老三，姚小瑤的手機響了，看一眼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是個陌生的號碼，姚小瑤摁下接聽鍵。
　　 電話里一個男人怪聲怪氣但卻十分沉穩(wěn)地說，姚女士好，我是一名警察，你的雪獒在我這兒。前天晚上我經(jīng)過護城河大橋時，見一男子開電動三輪慌張過橋，卻因躲車不小心撞上橋欄翻了車，一只裝了東西的麻袋從車上掉下。我見其行色可疑，就奔他而去，誰知他見我是警察扶起車逃走了。麻袋里裝著一條捆著四蹄的雪獒，與幾天前你們《尋狗啟事》上描繪的一模一樣。坦誠地說，我想要那三十萬元。你知道，我們的職業(yè)是抓人，但我們在抓人時也練就了不被抓的本領(lǐng)。我給你打電話的手機是二百元一只的新手機，號是那種不記名的卡，現(xiàn)在你聽到的是我經(jīng)過專業(yè)處理的講話錄音。而且在你聽到第一句話時，這個手機就已經(jīng)不在我身邊了，整個操作過程我都戴了新手套，一絲指紋也不會有，所以你根本找不到我?，F(xiàn)在你的狗就在護城河大橋的欄桿上拴著，你馬上過去確認。確認好后請把你承諾的三十萬塊錢打到×賬戶上，這是我用高仿假身份證開的戶，你們一樣查不到。我確認錢到賬并安全轉(zhuǎn)移后用新卡號給你短信，你即可將狗牽走。你的雪獒肚子里剛吃進一微型遙控炸彈，它威力不大，只相當于一個中等威力的雙響炮，但足以致一條狗于死地。如果不按我說的去做，你知道后果如何。按我說的做了，只需一半天時間，小炸彈即可隨狗便排出。我說完了，請你馬上行動。
　　 姚小瑤哪見過這陣勢啊，這情景只有電影里出現(xiàn)過呀。接完電話幾分鐘了，她還在懷疑這是不是真的?；剡^神后，她迅速給爸爸打了個電話，把剛才的事情急切地說了一遍。她還沒說完，老爸就迫不及待地對她說，碰著高手啦，抓緊按他說的去辦吧，你還打算不打算要亮亮了？
　　 姚小瑤連忙說好，好，我這就去辦。掛了老爸的電話，她又把電話打給孔之后，孔之后跟老爸的態(tài)度完全一樣，也讓她立即以錢換狗。撂下孔之后的電話，不知為什么她又打電話給高帥，想聽聽他的意見。結(jié)果高帥關(guān)機。姚小瑤悲從心來，關(guān)鍵時刻還是得依靠親人啊。
　　 姚小瑤又把剛才電話里的情況向王時來及公司里的兩個人簡短說了一遍，把三個人驚得直吐舌頭。姚小瑤問三個人聽清沒有，三人雞啄米似的點頭。姚小瑤說聽清了立即行動，王時來你與他（粗衣男人）去找胡老三，不論如何在《尋狗啟事》上涂漆的幕后主使也要搞清楚，我?guī)渌麅扇说阶o城河大橋上去確認亮亮。
　　
　　 姚小瑤開車飛速來到護城河大橋上，很快找到了她的雪獒亮亮。狗被一根很粗的鐵鏈鎖在一根橋欄上，看樣子沒受什么委屈，未見瘦弱，雪白的長毛依舊光滑柔順，只是它極不滿意當前的處境，不斷狂躁惱怒地向外掙拉著鐵鏈。這一刻，姚小瑤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受到，人是最最殘忍的，世上再兇的動物也兇不過人。她給公司會計打電話，讓他一上班就立即把三十萬元打到×賬戶上去。
　　 早晨八點半，公司會計打電話匯報說錢已匯出。
　　 九點，姚小瑤收到另一個新號發(fā)來的短信：謝謝，款收到，狗可以牽走了。不過，有一點告訴你，你的狗肚子里沒有微型炸彈，微型炸彈在你肚子里，炸彈的名字叫“為富不仁”。姚小瑤差點氣死，但又無可奈何，她知道，這個與她玩兒的人不管是警察還是竊賊，都是絕對高智商的高手，她、老爸、孔之后，甚至高帥都斗不過他。平靜片刻，她打電話讓公司的人帶工具來，打開狗鏈上的鐵鎖，帶狗上車。
　　 剛開出大橋，姚小瑤又接到一個陌生電話。電話里一個女人說，我有你丟的狗的重要線索。姚小瑤都不知道自己是該氣還是該樂了，今天真是好戲不斷啊，為了錢，真真假假各路神仙紛至沓來粉墨登場，既如此，不防都會會，看誰的道行更深，誰演的故事更精彩。此念閃過，姚小瑤把車停在路邊說，那你說說你的線索是什么吧。女人說我在自來水公司工作，兩天前，我到我的轄區(qū)去查水表，在某小區(qū)一樓的一戶住宅里，突然聽到挨衛(wèi)生間的臥室內(nèi)有狗叫，我心生好奇，從衛(wèi)生間出來后，向那間臥室的門里看了一眼，就看見那間臥室拉著窗簾，暖氣管上拴著一條威武的大雪獒，嘴巴上還戴著個小鐵籠頭，因此叫聲不大。說來也怪，這家的老太太見我發(fā)現(xiàn)了狗非常緊張，忙解釋說，剛買來的，剛買來的。我當時也沒多想，就從她家出來了。第二天上街我就看到你們的《尋狗啟事》了，上面所尋的狗與我看到的一模一樣?？墒窍逻叺碾娫挾急煌康袅耍覠o法與你們聯(lián)系。我知道老太太的狗一定是偷的，當時就想報案。可轉(zhuǎn)念一想，報了案我一是得罪了這家人，二是也不會得到什么好處，損人不利己的事咱不能做。我想再等個一兩天，看看能不能有什么轉(zhuǎn)機，結(jié)果方才我上街一看，嘿，就看到你們又新貼了《尋狗啟事》，這不就把電話打給你們了嗎。不過，我這只是向你們提供一個重要線索，所以我也不打算要太多錢，你們看，能給個五六萬，我就把那家人的地址告訴你們。要不然，我就啥也不說了，就當我不知道。
　　 姚小瑤簡直聽傻了，窮其所思，她也想不出這樣精彩的故事來。這是真的還是假的？她無法給出答案，但不管真假，此線索也毫無意義了。她對著手機中的女人緩聲說，姐姐，謝謝你為我的狗操的心，但是告訴你，狗我已經(jīng)找到了。說完摁斷電話，啟車欲行。
　　 這時，王時來的電話又打進來了。姚小瑤只好停車再接。王時來說他已經(jīng)找到胡老三，問清了在《尋狗啟事》上涂漆的幕后主使是個什么樣子，但他有點不敢、也不知道怎么向她匯報。姚小瑤情緒不佳，怒聲道，老王，你什么時候?qū)W得婆婆媽媽的，有話說，有屁放！王時來一聽女老板“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也就不客氣地向姚小瑤直說了胡老三描述的雇主的形象。姚小瑤聽完驚得腦袋都快炸了，她鄭重對王時來說，這事到此你的任務(wù)就算完成，你做得很好，我會重獎你，但你絕不能把你剛才說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尤其是你們孔老板，明白嗎？王時來在電話里得意地承諾，姚總放心，在公司我最聽的就是姚總的話。姚小瑤說，那就好，回頭我讓財務(wù)給你做五千塊錢的獎勵。王時來在電話里一個勁兒地說，謝謝姚總，謝謝姚總。
　　
　　11
　　
　　 亮亮找回一個月了，晶晶姥爺還是每天早晨聞雞舞劍，姚小瑤晚上還是經(jīng)常去護城河邊遛狗，孔之后沒事仍舊扎到瑪麗寵物王國里買這買那，晶晶寫關(guān)于動物的作文還是經(jīng)常以亮亮為題，兩天前，她的一篇題為《尋狗啟事》的作文，還在全省小學(xué)生征文比賽中獲了一等獎。那天晚上，一家人去五星酒店為晶晶祝賀。家宴達到高潮時，孔之后放下酒杯激動地說，現(xiàn)在咱家的一切事情都很美滿，唯有一件事不太圓滿，掛我心上好長時間了。
　　 說到此，孔之后停下來，目光在家人臉上逐一游過。一家人就把目光投向孔之后靜聽下文?？字笳f，我一直惦記著給老爸該找個伴兒呢。
　　 姚小瑤聽了點頭說，是呀，我們一天到晚忙個沒完，也顧不上老爸，老爸是該找個能陪他的老伴兒了，只是不知哪有合適的呀。
　　 晶晶姥爺撂下筷子一擺手說，管好你們自己就行，過段時間，我會自己找一個合適的人陪我安度晚年，我的事情不用你們操心。
　　 孔之后笑嘻嘻地對岳父說，我現(xiàn)在有一個人選老爸肯定滿意。
　　 你怎么知道我肯定滿意？晶晶姥爺不耐煩了。
　　 孔之后依舊笑嘻嘻地對岳父說，您聽聽就知道了。
　　 姚小瑤來了興致，催孔之后說，快說說，我聽聽是什么樣的人。
　　 孔之后說，前些日子我市日報上登了個新聞，一個退休多年的女教師把一輩子攢下的三十萬元積蓄，全部捐給了市福利院，用于該院三個白血病患兒的治療。這樣有愛心的人上哪去找啊，我已經(jīng)打聽好了，這個老教師老伴幾年前也去世了。如果她能跟老爸在一起，一定能把老爸照顧好，這個老教師的名字叫李云。
　　 姚小瑤看到，晶晶姥爺?shù)哪樕殡S孔之后一片孝心的話語，像霓虹燈一樣一會兒變紅，一會兒變白，一會兒變黃。姚小瑤心里暗罵，好你個狗日的王時來，快趕上《潛伏》里的謝若林了，中統(tǒng)、軍統(tǒng)通吃啊，你難道不知道他最后的下場嗎？看我回頭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