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個叫狼爪子的村,汪非聽都沒有聽說過。
當他聽到鄉(xiāng)黨委書記宣布說讓他去狼爪子村時,他的心中立即涌岀一種莫名的驚怵。腦子里剎時被一只形似狗比狗要兇殘許多的動物塞滿,一聲狼嗥刺耳悠長的在耳邊響起。書記后來又說了些什么話他一句也沒聽見,一只狼已闖進了他的腦海,伸出尖利的爪子要把他的心掏出來一樣。
走吧,我?guī)闳ダ亲ψ印?br/> 一個鄉(xiāng)領導模樣的人抻岀了手,很是友好。他沒說去狼爪子村,他說帶他去狼爪子。汪非一臉的驚愕,不曾從狼爪子這三個子中回過神來。
鄉(xiāng)領導模樣的人向他自我介紹說,我叫史來福,副鄉(xiāng)長,包狼爪子村,以后咱們就是一個戰(zhàn)壕里的戰(zhàn)友了。
汪非趕忙和史鄉(xiāng)長握手,驚怵中一雙稚氣的臉滿是憂悒的神色。史鄉(xiāng)長瞅著他笑了笑,那笑里分明隱藏著一種不被人覺察的東西。汪非看到同來的另外兩個人也都收拾好行李被人往村里領,他也就不好說些什么。行李很簡單,一雙被褥和衣物都在手拉桿皮箱中,只有這個筆記本電腦沉甸甸的斜挎他的肩上。史鄉(xiāng)長很熱情地幫忙把他的行李綁扎在自己的摩托車上,還生怕綁扎得不牢,用繩子使勁的剎,五花大綁一樣在后車架子上。汪非茫然地看著史鄉(xiāng)長做這些事情,心中不知是感激還是苦澀。
史鄉(xiāng)長說,你別看我這摩托車爛,它可跟了我有七、八年了,是我的老伙計了。你不會懷疑我的駕駛技術吧。
汪非使勁地搖了搖頭。
史鄉(xiāng)長去發(fā)動摩托車,咣咚咣咚好幾下子,史鄉(xiāng)長有點氣喘噓噓了摩托車還沒有動靜。史鄉(xiāng)長說你來扶一下子,汪非扶穩(wěn)了摩托車。史鄉(xiāng)長又是咣咚咣咚幾下子,摩托車終于點著火,轟地一聲怪響。史鄉(xiāng)長自言自語地說這摩托車和我一樣都老了。汪非仔細端祥了一下史鄉(xiāng)長,史鄉(xiāng)長也就五十來歲,他不明白為什么就滴咕著說自己老了。
史鄉(xiāng)長讓他坐上摩托車,一再告誡他一定要坐穩(wěn)。史鄉(xiāng)長說,十幾里土路還有幾里山路,路賴得狗都不靠。汪非心里又咯蹬一下,靠,這么遠,路又這么賴,還是個叫狼爪子這么個駭人的山窩窩,我爸真是浪極了把我整到這么個鬼地方來。
史鄉(xiāng)長的駕駛技術果然不錯,再凸凹不平的路他都能繞著走并不顯得多么顛。汪非趴在史鄉(xiāng)長的脊背上有一種非常親近的感覺,就有要和汪鄉(xiāng)長說話的欲望。
汪非問史鄉(xiāng)長,你在這兒干多少年了?史鄉(xiāng)長正開著摩托車,一本正經(jīng)地說,抗戰(zhàn)八年了。汪非倒吸了一口冷氣。史鄉(xiāng)長好像知道他要問的意思,就又說道;你們和我不一樣,你們是大城市里人,弄個村官過渡一二年就又飛走了,先當公務員再當領導,以后前途遠大。汪非不再說什么,汪非可沒想過這些,也沒有當官的遠大理想,都是他爸讓他這么干的。也許史鄉(xiāng)長說對了,這就是他爸的想法,也是所有下鄉(xiāng)當大學生村官者或父母的想法。汪非被他父親用小車拉著跑了這么遠的路,把自己拉到了這個山溝溝里,到了鄉(xiāng)政府看第一眼就后悔了。父親還塞給鄉(xiāng)黨委書記兩條軟包大中華香煙,鄉(xiāng)黨委書記毫不客氣地收了,收了煙還把他分配到遠離鄉(xiāng)政府的狼爪子村,聽這名字就不是好地方,真夠缺德的。和他一同報到那倆大學生,分配的村他有感覺,肯定就在鄉(xiāng)政府邊上,因為早早就有村里的干部來接,他卻沒有。
別看史鄉(xiāng)長的摩托車破爛,跑起來挺有勁,一顛一顛的,溝溝坎坎滿不在乎?;腥婚g就進入了山區(qū),山區(qū)的路雖不好走風景卻好看。正是春天,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遠看山巒疊翠,近看樹木繁花,涼風習習,蜂飛蝶舞,水漫青石。摩托車哼哼著使足了勁,翻過一架山越過一道嶺身后塵土飛揚。史鄉(xiāng)長路道很熟,左一拐右一彎,把一輛破摩托開得胯下生花。
終于在一座村莊前停下了,小村斜斜垮垮地散落在山坡上和林子里。史鄉(xiāng)長把摩托車扎穩(wěn)了,幫汪非解綁在摩托上的手拉桿皮箱,一路跑來倆人都沒顯岀有多累。汪非只覺屁股坐摩托車坐得難受,史鄉(xiāng)長麻利地把手拉桿皮箱解下后就領他朝一戶農家小院里走。小院里挺干凈,院內涼曬著一團團的青草,汪非看那些青草一樣他也叫不岀名字,肯定是些藥草了。小院里彌散著淡淡的青澀的苦香。
院子里沒有人,史鄉(xiāng)長弓著腰朝著屋里喊:老羅——,羅支書——,大草蘿頭——。沒有回聲。汪非看著史鄉(xiāng)長叫人的方式很新奇,不免有點好笑。史鄉(xiāng)長瞅瞅他說,熟了就這個樣子,平時沒正經(jīng)話,亂兩下子開開心。
二
汪非站在小院里向四周瞧,除了樹就是山,還有石頭,鳥叫和風吹動樹葉的聲音,從不遠處飄來。村子里的地勢上高下低,有小溪流從村子中間穿過,能聽見潺潺流水的響聲。小村四面環(huán)山,清幽無比,世外桃園一般,沒有一點狼的痕跡,那些山形張牙舞爪地倒是像伸張開來的狼爪子。
汪非就問史來福。史鄉(xiāng)長這村子咋叫狼爪子呢?
這山里狼多唄!經(jīng)常在村子里走動,滿村都是狼爪子印。
史鄉(xiāng)長肯定在和他開玩笑,這村子名字絕不會是這樣的來歷。汪非蹲下身子,用手撥弄著一團晾曬的青草,說這是啥藥草呀?
狼爪子!清熱解毒。院外一聲答復,嚇了汪非一跳。
史鄉(xiāng)長說道:你個大草蘿頭,大白天鉆誰家小媳婦被窩里去了,讓我們等你半天了。
叫大草蘿頭的人一定是羅支書了。羅支書四十歲開外穿一身廉價的西服,皺皺巴巴的,看上去比史鄉(xiāng)長年紀還要大。羅支書見了汪非很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這就是給咱村派來的大學生村官?史鄉(xiāng)長說,是呀!理工學院建筑工程系畢業(yè)。汪非聽他這么說才覺得史鄉(xiāng)長很不簡單,這說明史鄉(xiāng)長是知道些他的底細的。
羅支記神密地把史鄉(xiāng)長拉到院墻外一棵大樹下,比劃著像是在吵架,但聲音又很低。汪非支起耳朵聽也沒聽到他們在爭吵什么。
羅支書在埋怨史鄉(xiāng)長呢。羅支書說史鄉(xiāng)長,你真是個騾子球。我說過了咱村又遠又偏僻,派來個大學生村官啥球作用也發(fā)揮不了,這不是坑人家娃嘛?還得管吃管住,村里可沒這項開支。史鄉(xiāng)長說,你少球瞞怨我,這娃來你村是書記御批的,我有球法阻攔。羅支書說,看這娃嫩哩流水嬌貴著呢,他爸就沒有想想辦法給他弄到好一點的鄉(xiāng)鎮(zhèn)去。史鄉(xiāng)長說,咸吃蘿卜淡操心,他爸就是個做生意的充起量有幾個糟錢,這官場上的事怕一時還沒弄明白。羅支書說,就你史騾子弄明白了,你要弄明白了早就竄煙不擱這窮山惡水的地方混了,混球老了還是個副鄉(xiāng)長。史來福無奈地搖了搖頭說,你少球說我,就你狼爪子剪毛沒毛吃肉沒肉,積積德照顧好人家城里來的娃吧,興許將來這娃有出息了賞你個驢球啃啃。
倆人說完都笑了,踢踏著回到院里。
汪非目光散亂,內心空曠,空曠得連一片飄拂的樹葉也沒有。他不知道他這個大學生村官,官銜村主任助理是個什么樣的職務,他將如何擔當好這個助理。他只知道大學里校長有助理,教授有助理,他弄不明白村一級干部既非官也非一般百姓,設個助理會有什么用處。他既弄不明白也就沒必要弄明白,既來之則安之,反正這里的風景還不錯,全當在這里游山玩水吧。這樣的主意一定他的內心反而坦然了。
羅支書告訴史鄉(xiāng)長,他——小汪汪助理住的地方己經(jīng)安排好了,就村子上面小廟邊上的村部里。史鄉(xiāng)長說你那村部爛得羊圈也不如,人家汪助理咋住。他們這會兒己經(jīng)開始叫他汪助理了,把汪非叫得臉紅耳熱。羅支書笑著說,我剛才不是找人收拾去了嘛,你把心放到狗肚里吧!汪助理年輕適應性強,慢慢習慣了就好啦!羅支書問汪非,是吧汪助理。汪非只好生硬地點點頭。
羅支書的家非常簡陋,屋子里并沒像樣的家俱,桌椅板橙都非常的陳舊。屋子里最顯眼的是墻上掛著一個大鏡框,鏡框里有支書年輕時的照片,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一律穿著的是那種紅帽徽紅領章的綠色軍裝,很是英俊威武,一點也不像現(xiàn)在的樣子。鏡框里還有羅支書的全家照,還有一個漂亮的女孩的照片,那女孩照片上的穿著有點不倫不類,既不像城里人的打扮也不是農村姑娘的裝束,但最無法掩飾的是姑娘的清秀和俊美。汪非進到羅支書家屋里笫一眼就看到這些,那個大鏡框給他的印象太深了。鏡框里的那個女孩使他過目難忘,他記得有句俗語叫——深山出俊鳥。
說好午飯要在羅支書家吃的,羅支書的老伴進城給城里打工的兒子帶孩子去了。史鄉(xiāng)長說老女人不擱家誰做飯呀!羅支書說餓不著你騾子球。汪非聽他倆粗糙的說罵挺有意思,光想笑,又不敢笑。這時候一個漂亮的女孩騎一輛嶄新摩托回來了,摩托車后是些蔬菜和肉。羅支書嘿嘿一笑說,接到黨政辦的通知就讓小玉去街上買菜了。噢,小玉回來了。史鄉(xiāng)長有點驚喜,這閨女我可是快一年沒見過了,史鄉(xiāng)長說。
小玉一陣風似地進了屋,把菜咚地扔在地上的一個空筐里,朝史來福調皮的一笑說,史叔你來啦!史來福說,這閨女老喊叔我比你爹大幾歲哩!總是改不了。喊伯!喊伯!再不喊伯不給你在城里找婆家。小玉笑著說我可不敢喊你伯,你看著比俺爸年輕一大截,喊你伯把你喊老了我可擔待不起。史鄉(xiāng)長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靈牙利齒虧脫生了。羅支書嘿嘿地笑著說,哦!脫生到恁當干部的家就不算虧脫生了。
小玉斜眼看了一眼汪非,說,史叔帶個助手也不給介紹介紹。史鄉(xiāng)長說,讓你爸介紹吧,他可是你爸的助手。羅支書說,你就給她介紹介紹別難為我了。他倆一唱一和中間加上個天仙下凡一樣的美女,鬧得汪非簡直是無地自容,真想找個地縫鉆進去。好則這時院子里涌進來幾個人,聽話音都是村干部。他們一進屋史鄉(xiāng)長說話就不再那么隨意了,也不和羅支書亂說笑了。一本正經(jīng)地給他們介紹說,這是汪非,上級派到咱狼爪子村的大學生村官,任村主任助理。汪非和他們一一握了手,那手握得都特別生硬。礙于史鄉(xiāng)長的面子,他們的臉上都帶著笑容。羅支書又給他介紹說,這是李二旦民兵連長,這是羅樹治保主任,這是李石頭村會計。
就這樣,史鄉(xiāng)長帶著他在村支書家和村里大大小小官員見了面。
小玉說,噢,你是分配到俺村大學生村官呀!怪不得背個包包像手提電腦哩,在俺這山旮旯里可用不上這東西,連手機都打不岀去,沒信號。
汪非一臉尷尬不知應該怎樣回答她。民兵連長李二旦下手做菜,小玉給他打下手擇菜燒火。一時無事,余下的村干部嚷著要和史鄉(xiāng)長打牌,玩斗地主。汪非顯得很無聊,就來到院子里抬頭看看山,再低頭看看晾曬著的那些藥草。
汪非在心里說,狼爪子。這草叫狼爪子,這村也叫狼爪子,怪怪的。
狼爪子這三字已在他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
三
民兵連長李二旦學過廚子做菜很麻利,不多時幾個涼菜盤子就端上了桌子,嗞啦啦開始下鍋炒熱菜。史鄉(xiāng)長說餓了餓了,不來啦,不來啦。喊道,小汪進來吃飯呀!
七、八個盤子擺了一桌子,還有酒。羅支書帶頭給史鄉(xiāng)長敬酒。史鄉(xiāng)長說不喝不喝,你想讓我一頭扎到山溝里弄個因公犧牲,我可不干,我上有老下有小哩。羅支書說你少喝點,你不喝往下沒法進行了,總不能讓俺們村里幾個干部窩里斗。史鄉(xiāng)長用手一擺說,你們幾個就窩里斗。羅主任說,你喝不喝,你不喝我可掰著嘴灌你。好好好,我喝我喝,我可只喝一點,下午我還得騎摩托車回鄉(xiāng)里,等你們到鄉(xiāng)里我喝死你們幾個。幾個村干部都笑著說,誰不知道你史鄉(xiāng)長海量,我們這個村離鄉(xiāng)政府這么遠,一來一回騎摩托就是不主貴,到了鄉(xiāng)里也不敢放開量,誰也不想學老主任騎著摩托車關山飛渡。老主任有一次到鄉(xiāng)政府開會喝多了酒,半路上酒勁上來了光顯摩托車跑得慢,油門一加人和摩托車就從一座山朝另一座山飛去,后果可想而知了。后來村兩委班子換屆選舉,上面要求支書主任一擔挑,現(xiàn)在的羅支書也是羅主任。
幾個村干部又給汪非敬酒。汪非一看就知道這酒是劣質酒,汪非哪喝過這等劣質的酒,汪非想推辭,見幾個村干部都不懷好意地看他,看他這個村主任助理年輕娃娃會不會喝酒。汪非就不好推辭了,汪非強耐著性子喝了幾個村干部敬的酒,幾杯酒下肚他己經(jīng)感覺到自己面紅耳赤頭上暈暈乎乎的了,再也不敢逞能喝了。史鄉(xiāng)長執(zhí)意不多喝酒,場上就沒有多消磨時間,草草吃了些飯。史鄉(xiāng)長提意到村里給汪非住的地方看看,順便給汪非安排一下。
一桿子人跟了羅支書往村部所在的地方走,其他人當然都知道地方就汪非不知道地方。汪非跟著他們穿過一片雜樹林,翻過小溪發(fā)現(xiàn)羅支書的女兒小玉也跟了過來,汪非的心口頓感熱乎乎的。
這算什么村部呀!三間岀檐的舊瓦房,破爛不堪,門前荒草凄凄,可見平時是沒人來的。好在羅支書派人拾掇過了,在門前清出了條路。打開房門一股濃濃霉味襲來,史鄉(xiāng)長和其他人都用手扇鼻子,小玉用手捏著了鼻子。屋子倒還不漏,墻壁上掛著各種版面,有計劃生育的,有支部建設的,還防火造林的等等。有的版面發(fā)霉了生出灰乎乎的一塊塊霉斑。里屋里臨時架了一張床,也是用版面支起來的,如果墻壁再用報紙糊糊,住起來倒是不成問題。這就是汪非要住的地方,要生活的地方。汪非心里酸酸的,感覺離他的想象相差甚遠,酒勁還在起著作用,他想豪言壯語激情澎湃一番,卻沒人理他。只是小玉提岀了不同的看法,說這地方鬼都不來幾趟,讓人家城里娃住這么荒僻的地方等著喂狼呀!羅支書用酒精刺激得發(fā)紅的雙眼瞪了她一下,說,誰讓你也跑來啦!史鄉(xiāng)長說,小玉呀!在家多住些日子,有空了到鄉(xiāng)政府玩。小玉說我才不去鄉(xiāng)政府,鄉(xiāng)政府門坎多高呀!
史鄉(xiāng)長要回鄉(xiāng)政府了,他把汪非交給了村里,就算把汪非安頓好了,他也算完成了任務。村干部們送史鄉(xiāng)長走時,汪非心中卻不愿他走。汪非很想說史鄉(xiāng)長你留下吧,汪非卻說不岀來,只感覺胸部一股子酸水一股子酸水地涌,不知是酒喝多了還是咋地。汪非看著史鄉(xiāng)長騎著他那輛破摩托下山了,汪非的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史鄉(xiāng)長一走,村里幾個村干部都嚷著還要到羅支書家喝酒,羅支書說喝就喝,他史騾子走個球去咱還接著喝咱的。小玉早被他爹轟回家了,現(xiàn)在就剩下了汪非自己。他渾身的血像一下被什么抽空,成了一具空空的皮囊,空空的皮囊被山風吹得一搖一搖的。滿眼的山,樹,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他回到霉氣濃重的村部,支撐起自己空空的皮囊,把手拉桿皮箱的東西取出來,把支起來的版面整理得像一張床鋪。他很想把筆記本電腦打開跟同學朋友聊聊,跟爸爸說說這一天的經(jīng)過,但這兒連手機都打不通,電腦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四周寂靜無比,春天的山風溜溜地拍打樹葉發(fā)岀細碎的響動,蟲鳥的聲音一遠一近地像扯了繩子在山林間奔跑。汪非什么也不愿想了,就是恨他爸,是他爸前后托人非要讓他考村官不可,要是光憑考試他是當不上村官的,他知道自己的水平,自己上了三年大專等于在學校玩了三年,不光就他是這個樣子,現(xiàn)在在校的學生哪個不是這個樣子,現(xiàn)在連本科生、研究生都找不到好工作,上個??朴钟惺裁从媚?。老爸也看到了這一點,老爸托親央友沒少化錢,卻把他弄到了這個鬼地方。
在一股股濃重的霉味里汪非睡著了,睡得很死。
四
汪非醒來時夜已經(jīng)深了,深山里的夜非常的冷,他弄不清楚自己是被凍醒的還是被夢驚醒的,反正屋子里也冷自己又做了個惡夢。那夢是一群狼圍著他住的屋子轉,嗥嗥叫著,時不時的還用舌頭舔舔爪子。后來他夢見了一頭顏色很艷的母狼,母狼用爪子扒著門框朝他看著笑了笑,把那群嗥嗥亂叫的野狼轟走了。好在這個村子還通電,他起身拉動開關屋子里立即被虛晃的光亮塞滿。他側耳聽聽屋外,屋外只有樹葉沙沙的響聲和不知名的什么鳥兒咕嚕咕嚕地亂叫,仔細聽來挺嚇死人的。汪非也怕,汪非拉起床上的毛毯罩在自己的頭上。他感覺有些餓了,餓得還不輕,肚子里也有那種咕嚕咕嚕的鳥叫。一下午他睡得很死,不睡死又該怎么樣呢,又沒人叫他吃晚飯,他也不知道晚飯能在哪兒吃。屋子里的霉氣刺鼻難聞,薰得他直打噴嚏,打得他頭皮都是疼的。
這時候,他有一種仿佛被人拋棄了的感覺,這種感覺一來就有憂傷沉重地砸過心頭。他哪里受過這樣的罪?。∫獢R往常這會兒他一定在某個酒吧或者某個歌廳和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們喝酒唱歌呢。那種徹夜不歸燈紅酒綠的沉醉,形骸放蕩的頑劣,花錢如流水的快感,現(xiàn)在回憶起來真是一種別開洞天的享受。也許就是因為這,老爸才下決心讓他離開城市,離開他,給他謀了份他完全陌生、一個措手不及的職業(yè),好像是六十年代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要他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然而這又是個什么年代呢,難道他能心甘情愿地隱身在這山溝里讓寂寞空虛苦難來折磨他。他想到了媽媽,媽媽正獨守空房孤獨地思念著兒子,父親不知在什么地方燈紅酒綠夜夜狂歡呢。汪非決定天一亮就走,跑回城里去干點什么,也比在這個連個人煙也見不到的山溝里強。什么狗屁村主任助理,還是個叫狼爪子村的村主任助理,這要叫同學們朋友們知道了他是到這么個鬼地方,這么個鬼樣子當大學生村官的,人家不把大牙笑掉把心肝笑出肚皮來才怪呢。
汪非在家時從來沒哭過,有一次他偷偷地從老爸的保險箱中拿走了兩萬塊錢,夜不歸宿地和同學們在紅玖瑰夜總會玩了三天三夜,老爸抓到他時錢己經(jīng)花得凈光了。老爸氣極敗壞地打了他一頓把他打得人仰馬翻,老媽都抹了眼淚,他卻連個淚豆也沒掉,也沒說一句軟話,鐵骨錚錚得像個漢子。這會兒他光想哭,想起同學朋友要哭,想起那個和他同系的頭上總插著一綹綠毛的女朋友要哭。他來報到時他給那個頭上總是插著一綹綠毛的女朋友打電話,給她說他要到鄉(xiāng)下當大學生村官,他想她一定會來送他的,她卻在電話里“哼——”了一聲就把電話掛斷了,再打就只能聽手機里的音樂了,“愛你愛上一萬年………”。他老爸老媽見過那女孩一次,老爸老媽說這女孩哪是學生呀!分明是綠毛妖精,再也不許他領這樣的人進家。
汪非哭了,是那種只在內心深處的哭,沒有眼淚沒有聲音,大滴大滴的淚水碰撞著心壁發(fā)出咚咚的回聲,使山里的夜更加空曠沉寂。
天一亮就下山,再也不來這個鬼地方了,再也不呆在這個鬼方了。狼爪子,鬼地方。狼爪子,鬼地方……,他就這樣地嘀咕著身子一歪又睡去了。
窗外黑漆漆的山影和夜色濃重地裹在一起,只有天一亮,太陽出來了才能把他們化開。
五
汪非被一陣敲窗戶的亂響驚醒。
日頭把屁股曬焦啦,還不起床。是個年輕姑娘的聲音,像是在喊他。他不知道怎么的就又睡死過去了一回,自己給自己說好的,天一亮就下山悄悄地從這個鬼地方溜走,跑掉,再不要當屁也不如的大學生村官村主任助理了。
哐哐——哐哐——,破窗戶還在響,窗外的姑娘肯定急了。他想起了昨天在村支書家見過的漂亮俊氣的支書女兒小玉,興許是羅支書讓他女兒小玉叫他去家里吃飯呢。汪非一骨碌爬起來就要去開門,想想自己昨夜又是怨又是恨,又是在心里哭的樣子,牙也沒刷臉也沒洗肯定憔悴得不像個人樣了。
那姑娘又在外面喊:你是睡死了還是要絕食,是不是看不上俺們這個僻野山村。
汪非在心中吃了一驚,這姑娘咋一下子就看到他心思了,一定不簡單。
汪非顯得手足無措地開了門,小玉看他一眼就想笑,沒等笑岀來就下意識地用手指捏著鼻子,嘴里哼哼著說,這屋里霉氣熏死人了,也不知道你咋睡了,一晚上肯定沒睡好。
汪非睡眼惺松地說,睡好了睡好了。小玉看他一副狼狽相,咯咯地笑了起來。
一定是餓壞了吧,昨天我爹喝了很多酒,都把你給忘了,對不起了。小玉止著了笑說。
汪非這才想起來,肚子實在餓壞了。這是他有生以來感到最饑餓的一個早晨,肚子里立即有了咕咕的怪叫。
走吧!去我家吃飯。
我還沒有刷牙洗臉呢。
你就別再窮講究了,到小溪里洗一把得了。
汪非還是回到屋里翻出了牙具和毛巾,把門鎖了。小玉顯岀很悠閑的樣子,擺動著一雙細細的長胳膊,像春風撫動剛剛吐芽的柳絲,和一副婀娜的身材巧妙配合起來真是美極了,讓汪非看得心旌搖曳。
他們就來到了小溪邊,初春的陽光是那樣的明媚,樹葉上的露珠閃著晶瑩的光,鳥叫聲清脆悅耳,溪水淙淙清澈見底。汪非用溪水刷牙,掬了溪水洗臉,汪非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沒逃岀小玉的的眼光,她隱隱地感覺到這個大學生村官的內心當中包裹了一層很厚的東西。
雞蛋炒山韭菜,木耳炒肉絲。這是兩盤極其美味的佳肴,看樣子是小玉專門為他準備的。汪非心中掠過一絲溫暖的感覺。吃飯的時候汪非問,羅支書呢?小玉說他一早就去鄉(xiāng)政府開會去了。這是汪非吃得最飽最美妙的一頓飯。兩盤菜他如風掃殘云般吃了個盤底朝天,肚子里有了脹脹的感覺。汪非有點不好意思感激地看了小玉一眼。小玉竟丟給他嫵媚的一笑,那笑如春天的陽光清澈溫暖。在女孩子面前從來就不知道臉紅的他,這會兒他的臉紅了,有一層熱辣辣的東西浮上面頰。
吃飽了吧?
嗯!
小玉告訴他說:我今天還有一個任務,就是帶你爬山玩,讓你領略領略俺狼爪子村的秀美山色。
汪非有點驚異,問道:你就沒別的事?
小玉說,沒有呀!
是羅支書安排的。
是我自己安排的。小玉咯地一聲笑了岀來,把汪非笑得心里立時起了毛,有點無地自容。
對了,你有相機沒有?這天氣多好,我們在山上照相玩,照很多很多的相。汪非用手搔搔后腦勺說,我沒帶相機有手機,手機也能照相,相素很高,是蘋果牌的。小玉很高興,汪非也高興起來,一掃這兩天的陰郁。
上山的路上,汪非很想問問小玉,為啥這個村叫狼爪子,怎么起了一個這么駭人的名字。小玉卻忙不迭地選擇一塊巖石,一棵樹,一叢花草擺好姿勢讓汪非照,那姿勢有時擺得千奇百怪,要把女孩的美全部地表現(xiàn)出來,讓汪非目不遐接,眼花繚亂。小玉也給汪非照相,她指揮著汪非也擺岀許多姿勢,汪非有些姿勢顯得很僵硬,極其不自然,甚至還有些扭捏,惹得小玉笑個不停。小玉的的笑聲回蕩在靜靜的山巒之間,使山林間的鳥兒啞然失音。
汪非跟隨小玉朝著一座山頂爬去,隨時隨地的照著相,倆人變得越來越?jīng)]有拘束了,遇到好的風景倆人比著奔去讓對方照。到了山頂,山頂上是一塊不大的平坦的地方,上面生長一叢叢野紅果樹。紅果樹上鮮花盛開,有白花,有粉紅花,還有極其鮮艷的紅花,美麗極了。小玉激動得大叫:啊——,啊——,滿山的溝澗都回蕩著她的啊啊聲。汪非從未見過這么激情四射的鄉(xiāng)村姑娘,他一邊搶拍著鏡頭,一邊也被她的情緒感染著,也啊啊地亂叫,渾身是輕松的自然的。這時候手機卻突然響了,響聲把他和小玉都嚇了一跳,沒想這山頂上竟有了信號。小玉也撲上來看,幾乎是和他臉貼上臉了。
是他老爸打過來的,老爸說這一天他給他打了幾十個電話了都打不通。他說你當然打不通了,這是山里沒有信號。老爸說你不在鄉(xiāng)政府上班跑山里干啥?他一下子變得很生氣,大聲地對著手機說,我是村官,不是政府官員,村官就得下村。老爸問你被下到啥村了?他沒有好氣地大聲說,山溝里,狼爪子。老爸肯定是聽到狼爪子這三字也吃驚不小。老爸在電話里喂喂你說啥,什么狼爪子,喂……。他看到小玉一臉憂慮的神情在聽他父子倆的通話,他手指一點把機掛了,說道,來我還給你照相。小玉很不情愿地擺了個造型,問他,你是不是不情愿呆這里,嫌俺村條件差。汪非猶豫了一下說,哪里,哪里,我是在生我老爸的氣。
手機的鈴聲又響了,還是他老爸打來的,這回他爸是問他下的那個村好不好,村干部和群眾熱情不熱情。他看了小玉一眼,小玉沖他爛燦地一笑。他立即給他老爸說這個村子很好,村干部和群眾都很熱情,你放心了吧,我會在這兒好好干的。他給他老爸說完這句話他就有些后悔了。后悔的是他怎么能當著小玉的面給老爸表這樣的態(tài)呢!他不是就這樣把自己套在這里了嗎?昨天夜里還下定決心要離開這個叫狼爪子的鬼地方,一晌還不曾過完就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他覺得自己不可理喻。小玉還在沖他微笑,微笑里有一種觸動他神經(jīng)的東西,他說不好那是一種什么東西,反正這種東西會給他帶來變化,至于什么變化還是個未知數(shù)。小玉在一叢開得鮮艷的野紅果樹下擺了姿勢,她含笑的嘴唇微微上翹,有一種凜人的艷美,像一頭母狼,她的雙眼像狼的一雙利爪深深地抓進了他的心里。
下山的路上汪非告訴小玉,他爸在市里開個公司做鋼材生意,生意做得很大也很忙,家里有幾套房子每套房子都價值上百萬,還有幾部小車每部小車都是幾十萬。把小玉驚得撲扇起一雙好看的眼睛,張大了嘴。汪非說你不信,你要不信了我就賭個毒咒。小玉忙說我信,我信。又說,怪不得你來后我就覺得你心神不定的,沒有安心要在俺這兒呆下去的樣子。汪非說你不知道俺老爸雖說有錢卻是個吝嗇鬼,很摳門,他一方面望子成龍,又一方面總想把我遠遠地攆岀去,讓我過獨立的生活。
小玉說這有啥不對。
汪非說有些事情你不會明白。
六
羅支記下午從鄉(xiāng)政府開會回來,摩托車后架子捆了很多東西,鍋碗瓢勺小案板,油鹽醬醋菜,都配齊了,說是給汪助理準備的,很像是要叫他扎根農村鬧一輩子革命。
鄉(xiāng)黨委書記在支書會上安排說,要對分配到各村大學生村官留得著用得上,特別是老爸有權有勢的,沒有權只要是有錢的都不能慢待。分配到大學生村官的村支部書記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將來這些大學生村官你們一定能用得上,有官的老爸幫你們跑跑項目,跑跑資金。有錢的老爸給你們投些資修修橋鋪鋪路,幫你們改變一下村里的經(jīng)濟面貌,都是好事兒。書記說,分配到狼爪子村的汪非,他的家庭就不錯嘛!他老爸可是開大公司的有上億資產(chǎn),你們村上上鄉(xiāng)里的那條路不是不好走嘛,我這可是給你派去了個財神爺,你們還不想要。書記哼了一聲又說,你們要是真不想要了今天會后說一句,我立馬就派別的村把他領回去,機遇給你們了看你們抓著抓不著。羅支書這下明白了,乖乖,這書記當?shù)脡蚓鞯牧?,心里很是感激起書記來?br/> 書記說這話時,大多數(shù)沒分配著大學生村官的支書不滿了,開始小聲在底下罵書記。屁話,我們就沒頭沒臉了,哪有那么多的好事兒,他媽的這個社會上有權有錢的孩子會下到這么個兔子不拉屎的窮鄉(xiāng)僻野當個雞巴村官,真是眼長后腦溝上了。凈球瞎噴,看能噴著哪龜孫,叫他電孫們不少花錢。羅支書只顧得上高興了,沒聽見其他支書的罵聲,他要是聽到了,他就不會在心里感謝書記了,書記的話也會大打折扣。會議一散羅支書就在街上買了這么多東西,讓汪非總在自己家里吃喝不是長法,能留著他就得讓他自己做著吃。
一上午汪非非常的高興,他和小玉在山上拍了一晌照,倆人快活極了,話也能說到一快去,小玉也很是能善解人意。中午小玉給汪非做很多好吃的東西,汪非覺得很充實,幸福感油然而生,他覺得狼爪子村這地方有了小玉還是不錯的??墒切∮裨诔抢镉幸环莨ぷ鳎遣荒芙?jīng)常陪伴他的,他心中還是有點忐忑不安。
羅支書把帶回來的鍋碗瓢勺油鹽醬醋菜擱在村部,又從家里給汪非弄來些米面。羅支書說,你要自力更生鬧革命,村里也沒啥活,計劃生育啥也用不上你,吃飽飯了情上山轉著玩了。汪非一臉茫然地說,我自己不會做呀!羅支書說不會做了就摸索著學,這可不是在家里當傻公子,學做飯就是你的具體工作,缺啥少啥你找我要,我要定期檢查你做飯的成績,成績了好將來咱倆合伙。羅支書拍拍汪非的肩膀嘿嘿地一笑,我晚上還要開會,今晚你就自己開伙吧。汪非問會議我參加不參加。羅支書扭頭看了他一眼說,你就不用參加了,我說過你的任務是學做飯。羅支書走后汪非看著眼前的鍋碗瓢勺一陣陣發(fā)愣。他突然想起史鄉(xiāng)長喊他的那句話:——大草蘿頭。他雖然不知道這個綽號是什么含意,但他猜想一定不是什么好的稱呼。他就在他的背后恨恨地喊了一聲,大草蘿頭——
小玉突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你喊啥?小玉慍怒地問他。他一下子尷尬起來。小玉看到眼前的東西一下明白了。小玉笑嘻嘻地說,他不是有意難為你,你要想長期住下來就得自己學會做飯。我明天再在家呆一天就得回縣城上班了,我一走我老爹就會打游擊吃飯,這莊吃一頓那莊喝一場,山高路遠了就經(jīng)常不回家住,你想指望他管你飯,怕是要餓飛你,今晚也不知道他又該跑哪莊喝酒哩。
小玉麻利地幫汪非拾掇好這些生活用品,用村部里的破桌子把案板也支了起來。小玉還給他岀了主意,在山邊上找來幾塊片石,把片石架起來放上鋼精鍋立馬就成了鍋灶。小玉告訴他從現(xiàn)在開始她要用四頓飯的時間,把他培養(yǎng)成一個最好的家庭主男。這話汪非愛聽,好像話里還有另一層含意,汪非學做飯的態(tài)度就端正了,表現(xiàn)得也很積極。
先從煮飯教起,煮飯最簡單不過了,只是幾個人要加多少水下多少米的不是。汪非聽小玉一說就記下了。小玉開始教汪非洗菜,山里人無非就吃這么幾樣粗菜,大蔥白菜苞菜蘿卜。大蔥怎么洗苞菜白菜怎么洗。芹菜最不好洗,洗芹菜時得把芹菜劈開,用水把芹菜溝壕的一面沖洗干凈。洗菜也好學,汪非都記著了。小玉教汪非切菜,切蔥花切姜片切芹菜切白菜切苞菜,小玉給他比劃了幾次,讓他上了上手,一上手汪非就會了。小玉教他切蘿卜,切蘿卜可是個技術活,弄不好會切著手指。小玉手把著手地教他。小玉的手細白柔軟又靈巧,他很愿意讓小玉捏著他的手切菜,先把蘿卜切成片再把蘿卜片切成絲。汪非不是把蘿卜片切得厚薄不勻就是太厚了,反復浪費了幾個大蘿卜。切蘿卜絲時小玉生怕他切了手指,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掌上,另一只手還幫他執(zhí)刀,幾番下來汪非感到累了,滿頭是汗,小玉也感覺這樣不行,還得他自己上手練才中。于是小玉就放手讓汪非自己去切,消耗了幾個蘿卜之后汪非己經(jīng)累得手指和胳膊都成酸麻的了。成效還算顯著,汪非切的蘿卜己經(jīng)成絲了。小玉高興地說,好,今晚咱倆就煮米湯,清炒蘿卜絲,這可是你親手切的蘿卜絲,把你的勞動成果消光滅掉。汪非也很高興,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于世外桃園,有一種神仙般的飄飄然。總不能喝米湯吃蘿卜絲,沒有饃可撐不飽肚子。小玉回家了一趟變戲法一樣變出幾個暄騰騰的白面饃,小玉說吃了晚飯就教他發(fā)面,得讓他自己學會蒸饃。
這晚倆人就在汪非的住處,用簡單的炊具做了一頓簡單的飯菜,倆人吃得有滋有味,吃飯間倆人又說又笑,越發(fā)有了親近的感覺,彼此間還有了些親昵的舉動。
第二天,小玉如約又來,教他揉饃、蒸饃,教他炒菜搟面。汪非學得很認真也很快,一天下來汪非就掌握了簡單的做飯技能。
隔了一夜,小玉悄然地回城里上班去了。
小玉一走,汪非的心中顯得空落落的,但他畢竟跟小玉學會了做飯,汪非沒有了挨餓的后顧之憂。他也不在乎在村里有沒有事情可干,他經(jīng)常拿出手機翻看小玉的照片。小玉生動活潑的身影總像伴隨他左右,一刻也沒離開他似的,他到哪里她也到哪里。他就隨便地到山里轉悠,小玉也跟隨他在山里轉悠,咯咯的歡笑總是在他身邊響起。他并不感到空寂和無聊,山間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樹,一汪泉水,一條溪流一棵野花都成了拍攝的對象。幾天下來汪非手機里除孒小玉和他的照片,還拍了很多山里的風景照。
這些天他一直沒見著羅支書,史鄉(xiāng)長也再沒來過狼爪子村。汪非很想和小玉聯(lián)系聯(lián)系說說話,可村里沒有信號,無意間在他們拍照的那座山頂上接到過老爸的電話,他很想再一次爬上那座山頂給小玉打個電話。但是后來他還是決定下山一趟,他想回到街上把這些手機里的照片洗出來后再告訴小玉。他還想見見史鄉(xiāng)長,史鄉(xiāng)長這人還挺不錯,他有點想他了。
汪非起了個大早背上自己的電腦,晃晃悠悠出了村。村子寂靜無比,因為起得早了還不見一個人的蹤影,只有樹枝的鳥兒歡快地在枝尖跳躍著鳴叫著。
汪非步行沿著凸凹不平的山路行走,一會小跑幾步,一會兒慢騰騰地靜看沿途的風光。快到中午的時候,汪飛才走到鄉(xiāng)政府所在地,他兩條腿己累得一步也懶得挪動了。十幾里的山路一步步地量下來,要不是小玉的照片在手機里給了他鼓勵,他怕是走不了這么遠的路就癱倒了?,F(xiàn)在他拖著疲憊的身子在街上找到一家數(shù)字照像館,謝天謝地這么一個偏僻的小街上竟有一家這么一個現(xiàn)代的相館,這讓汪非感到很驚奇。他把手機交給了照館里的人,這時候已經(jīng)是到了吃午飯的時候了,汪非決定到鄉(xiāng)政府吃飯。
史鄉(xiāng)長見到汪非吃了一驚,很親切地問他如何跑下山的。他說用11號跑下來的,這會兒又渴又餓。史鄉(xiāng)長說你小子是不是被大草蘿頭攆了下來。汪非說不是的,我多天就沒見他面了,我是來洗照片的。史鄉(xiāng)長說你還會照相。汪非說用手機胡亂照的。史鄉(xiāng)長給汪非沏了茶,又去伙上給他打了飯。吃飯的時候,史鄉(xiāng)長問他這些天他對狼爪子村的印象。汪非想了想說沒啥印象。史鄉(xiāng)長說怎么沒啥印象呢,大草蘿頭沒給你分配啥活干?汪非說分配了,他讓我學做飯,說學做飯就是我的具體工作,他還要定期檢查。史鄉(xiāng)長苦笑了一下說,這個大草蘿頭……
七
汪非在史鄉(xiāng)長處吃飽喝足了,就回到照館里把照片取了回來,一張一張地擺在史鄉(xiāng)長的床上查看,照片照得還算清晰。史鄉(xiāng)長也饒有興趣地看著,他看到了很多風景照,也看到羅支書的女兒小玉有很多姿態(tài)各異的照片,又看到了汪非看小玉照片時那異樣的眼神。史鄉(xiāng)長心里就嘀咕開了,這小子才去狼爪子村才幾天呀!就把支書最漂亮的姑娘給勾引上了,誰知是福是禍呢。
汪非對這些照片很滿意,樂得心里像開了花,這些天他總算沒在山里白受苦。史鄉(xiāng)長看他高興的樣子,知道他肯定在心中把小玉給裝下了,要不然把他這個大學生村官往山里一扔這么多天也不見個人影,他怎么連一句抱怨話也沒有呢。
趁他高興,史鄉(xiāng)長說,小汪呀我給你透個氣,這幾天鄉(xiāng)黨委幾個主要領導議論了一下,想讓你們幾個大學生村官發(fā)揮發(fā)揮作用,有智的岀智,沒智的出錢。什么是智呢,就是利用關系資源給鄉(xiāng)里要項目,沒有這些關系資源的就給捐些款。
汪非很認真地聽完史鄉(xiāng)長的話,感到莫名其妙。史鄉(xiāng)長看他聽不明白,就意味深長地說,這件事情很快會布置下去的,書記說了這可是對你們幾個大學生村官的考驗呀!汪非弄不明白當個大學生村官和捐款有什么關系,還要考驗他們。汪非這個時候沒有心情聽史鄉(xiāng)長說捐款的事,他多天沒上網(wǎng)了,網(wǎng)蟲在他腦子里越爬越滿,他要把這次拍的照片發(fā)到網(wǎng)上去讓網(wǎng)友都看看狼爪子村的風景,看看漂亮的山村姑娘小玉。
汪非說,史鄉(xiāng)長我想求你一件事。史鄉(xiāng)長說,啥事呀!你說吧。汪非問哪個領導屋里有網(wǎng)線,我想把這些照片發(fā)到網(wǎng)上去。史鄉(xiāng)長問小玉的也發(fā)。汪非說有選擇地發(fā)。史鄉(xiāng)長瞪大了倆眼說,你們這些年輕人腦子不知道到底裝了啥。但他還是領著汪非去了一個有網(wǎng)線的地方。
汪非坐在電腦前一坐就忙乎了一下午,他把時間給忘了??斐酝盹埖臅r候史鄉(xiāng)長派人把他叫了出來,他一看天色就要黑了,十幾里山路不知如何回去是好,愁云立即浮上臉來。史鄉(xiāng)長說你也別發(fā)愁,你今天走不了啦,剛才接到通知明天有羅支書咱仨的會,今晚上你就和我住在一起算了。汪非想了想,覺得史鄉(xiāng)長對他真是不錯,很想感謝他一下,就說史鄉(xiāng)長干脆今晚我請你喝酒。史鄉(xiāng)長爽朗地笑了,說,汪大公子請喝酒當然不能推辭了。汪非也很想笑,這史鄉(xiāng)長稱呼人也太隨意了,一說喝酒他變成了汪大公子。汪非說我人頭不熟你再喊幾個領導。史鄉(xiāng)長說,喊球啦喊,就咱倆誰也不喊他們,凈是沒岀息鬼,咱悄悄地出門別讓人看見了,有人見咱這個時候往外溜會偷偷地跟后面喝蹭酒,沒恩沒情的。
汪非一下明白了史鄉(xiāng)長的意思,請別人喝了酒別人也不會承情,倒不如不請。
史鄉(xiāng)長把汪非領進一家非常隱避的小酒店里,小酒店雖說不算太干凈卻也算實惠。他們要了一大盤豬頭臉肉,還要了一大盤青椒炒大腸。汪非這些天在山上沒見著腥葷了,見了肉嘴里就想流口水。汪非問史鄉(xiāng)長喝啥酒。史鄉(xiāng)長說啥酒都中,在鄉(xiāng)里喝瞎包酒喝習慣了。汪非說就咱倆干脆喝瓶好酒。史鄉(xiāng)長滿意地點點頭。汪非問老板有啥好酒沒有。老板說最好的酒是五星永隆統(tǒng),這個小店很少有人喝這么貴的酒,這酒扔在店有些日子了。汪非說今兒算遇到喝家了,我們就喝五星永隆統(tǒng)。史鄉(xiāng)長說,這可是縣局長們喝的酒,我倆喝可惜了。汪非說,喝,這酒咋能和茅臺五糧液比。史鄉(xiāng)長知道汪非家有錢,汪非是個闊公子嘛,他也是故意要將他。
倆人親切地碰著酒,你一杯他一杯地下肚。汪非還不停地吃菜,把兩大盤肉菜快吃光了。
史鄉(xiāng)長臉有些紅了,醉意上來了。史鄉(xiāng)長說你小子挺能喝的嘛。汪非說一般般,一般般。史鄉(xiāng)長趁著酒勁問,你知道明天鄉(xiāng)里要開啥會嗎?汪非當然不知道。史鄉(xiāng)長說書記開始打你們來的仨大學生村官的主意了,那兩個大學生村官上面有人能要來項目,并且人家家長早就給書記承諾過了,鄉(xiāng)里給人家安排到好村去就給鄉(xiāng)里撥項目,哪個項目也不低于一百萬,所以書記就把那倆大學生村官一個安排到街上離鄉(xiāng)政府最近,一個安排到了全鄉(xiāng)最好的一類村,據(jù)說項目回來后,SUIJg/6Q1ko0RrdxBVQf7MSrSiFHCguUt9uH3PXIgng=就叫那倆大學生村官到鄉(xiāng)里辦公室上班不用下村了,你爸是做生意的要不來項目,書記說你爸有的是錢,最少也得給鄉(xiāng)里捐個二三十萬,要是不想捐錢把上狼子村的路修成水泥的也中。
汪非吃驚不小,他萬萬沒料到會有這種事情,當個大學生村官還有這么一說,這也太讓人費解了。
史鄉(xiāng)長說,小汪呀!就沖今晚這瓶酒和我們倆是同一個村的包村干部,我可說的都是實話。我不知道你老爸有沒有捐錢的能力,即是有能力還要看他愿意不愿意捐。修路嘛,那條路你也知道修起來可不是那么容易,路的長短不說,光橋也得幾座架,沒個百把幾十萬修不下來,他這是要趕鴨子上架,紡花車放在當院里試你娃本事哩。
汪非酒勁也上來了。汪非說,史鄉(xiāng)長,我們是來工作的有關系了拉個項目還可以,可我們又不是慈善家,這不是強人所難嘛。我要是捐不來錢,也修不起路咋辦?汪非再沒想到史鄉(xiāng)長把臉一沉,說了一句讓他心驚肉跳的話,那你就別在這個地方混了,趁早滾蛋。汪非這些天剛剛溫暖過來的心一下涼到了底,酒勁也消了一半。
史鄉(xiāng)長語重心長地說,小汪啊!你想想書記從縣里把你們仨挑選到這個鄉(xiāng)來,不就是看中了你們身上的資源優(yōu)勢了嘛!你要是沒有個有錢的老爸,考村官時你的成績再好,書記也不會讓你來這個鄉(xiāng)。這個書記可不是善茬貨,殺人不見血??!史鄉(xiāng)長這話讓汪非毛骨悚然,他一個剛剛走出校門的學生,哪能知道這些。
汪非說,明天我就溜麻竄煙,這雞巴村官不干球他了。
史鄉(xiāng)長眨了眨泛血紅的雙眼,紅紅的目光仿佛己經(jīng)觸及到了他的內心,輕輕地問他,你真舍得?別看你是市里下來的學生,逃不出我老史的眼光,你在狼爪子時間就那么幾天,心就被狼爪子抓著了,是不是?
汪非覺得這個史鄉(xiāng)長太不可思議,他竟能窺透人的靈魂。
汪非說史鄉(xiāng)長,史叔喝酒。汪非很想叫他一聲叔,不假思索地就叫岀來了。
史鄉(xiāng)長說,好小子,有你喊叔這句話,以后你史叔就罩著你了,有難事了給史叔說一聲。
倆人喝了一瓶酒沒有盡興,又要了一瓶。最終倆人都喝醉了。
八
第二天書記召開的會議上,汪非一句話也不想聽書記講?,F(xiàn)在他非常討厭這個書記,覺得這個書記的一舉一動都非常的狡詐,每句話都充滿了銅臭,有一種強勢壓人的感覺。汪非坐在會議室里快要窒息了,他想找個機會竄出會議室,可是會議室的人紋絲不動,他找不到機會。他太想到外面和小玉通個電話了,小玉的聲音在電話里一定很甜美。小玉的身影總是在他眼前飄動,他總想把她擁在懷里,他想起小玉教他切菜炒菜和面蒸饃了,他臉上有了笑意,心里涌出一股暖暖的幸福。
他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是他心里非常討厭的書記在叫他。史鄉(xiāng)長就坐在他的身邊用手搗了搗他小聲地說,讓你表態(tài)呢。他不好意思地站了起來,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書記說,汪非,人家那倆大學生村官可都表了態(tài)了,往咱鄉(xiāng)要了項目很快就會到位的,你也說說,你老爸能不能伸出援助之手,改變一下我鄉(xiāng)的落后面貌。汪非說我——,我——,我——,頓時語塞了。有人在會場里低笑,有人小聲地說這球雞巴書記硬將軍哩。汪非“我我”得臉都要憋炸了,最后汪非總算說出了一句囫圇話,我——,我——,我找我老爸試試看。會場的人終于憋不住了笑,笑聲轟地炸晌,那笑聲像是沖他又像是沖書記,畢竟書記有點過分了,要錢要得把人家年輕娃都憋死了。
散會后汪非想立即跑掉,羅支書叫著了他。你這個娃子昨天跑哪去了,我想著你參加不了會呢。汪非說我找史鄉(xiāng)長來了。羅支書一手拉著汪非把他拉到僻靜處,小聲地告訴他,給你爸說可別給鄉(xiāng)里拿錢,書記鄉(xiāng)長都是吞錢獸,拿了錢就不知道裝他們誰兜里了,你爸要真有錢還是把去狼爪子的路修修吧!
汪非很想躲開所有的人給小玉打電話,掙脫了他的手。沖著羅支書說,我老爸沒錢!
羅支書說,這孩子不知好歹。
汪非終于找了個無人的地方,翻到小玉留給他的手機號碼,一撥手機撥通了。汪非興奮地等待手機里傳來甜美的聲音。
小玉問,喂,是汪非嗎?
汪非激動地說,是我。
你下山了。
我到鄉(xiāng)里開會。
會做飯了吧?
兌乎著能吃。
會散了。
會散了。汪非說小玉我告訴你會上書記要我找老爸要錢呢,說是給鄉(xiāng)政府贊助捐款。你爸不讓,你爸說有錢了還不如修狼爪子的路呢,你說我該咋辦?。
小玉說這是你自己的事兒,你想咋辦就咋辦。
汪非說我看我是難在狼爪子呆下去了。
小玉說你才來幾天啊,就說這樣氣餒的話,是不是有點沒出息。
汪非說我是沒出息,我給你說過我爸是個吝嗇鬼,錢的事情我說不動他的。
小玉說鄉(xiāng)政府也真是的,這種事情靠的是自愿,哪有牛不喝水強摁頭的,你別把他當回事兒,過兩天我回山上想吃你蒸的饃哩。
汪非聽小玉這樣安慰他,心里好受多了。
在史鄉(xiāng)長屋里見到羅支書。羅支書對他格外熱情,趕緊給他端茶。是不是給你老爸打電話去了,羅支書笑瞇瞇地問他。
史鄉(xiāng)長說,那有恁簡單的事情,得讓汪助理好好想想,畢竟汪助理初來乍到,對咱這兒還沒有太深的感清,贊助捐款也好修路也好,不是他本人說了算的,還得聽他老爸的。
汪非變得很沉默,不知怎么和兩位領導解釋。
羅支書耐不著性子了。羅支書說,汪助理啊,既然組織這樣安排了咱可不能當熊包,人過留聲雁過留名,修路可是功德無量的事情,狼爪子村人老幾輩子都盼著有條下雪下雨不踏泥的路呢!要是你這個大學生村官給咱修了路,你就是狼爪子的功臣,狼爪子的再生父母。
史鄉(xiāng)長說,你真是個大草蘿頭,你說的話聽著就是別扭。
史鄉(xiāng)長給羅支書使了眼色說,咱們是不是給汪助理點時間,干脆給汪助理一周假期,讓汪助理回城里住些日子,和他爸媽好好商量商量,這事急不得,急不得。
羅支書很爽朗地說,中。
汪非心里明白,史鄉(xiāng)長和羅支書是在唱雙簧呢!他倆一唱一和,又給了他假期,他想他只有回市里的家了。
九
汪非心中一直有一對矛盾緊緊糾纏在一起。這些天來他幾次想要離開狼爪子,又幾次自動取消了這個念頭,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小玉。他和小玉相識才三天時間仿佛已有了三年,有相識恨晚的感覺。這三天的時間里小玉給了他太多的溫情,他內心深處,是愿意忍受無聊和難苦在狼爪子村呆下去的。但現(xiàn)在他變得非常地無助,鄉(xiāng)黨委的決定看似簡單,對于他來說的確是一個很難完成的任務。人們都知道父親開著個大公司,公司效益也很不錯,但他從來不屑參予公益活動,他是做鋼筋生意的,在市里被公認為鐵公雞。
回家的路上他給小玉發(fā)了條信息:我回陽市了。
小玉回信息說:怎么想家了?
汪非狠了狠心發(fā)了一條:想你!
小玉回他的信息是:想我了就早點回狼爪子。
又是狼爪子,狼爪子,狼爪子,狼——爪——子——。汪非心中一陣煩亂。
媽媽見他回來了很是高興,圍著問長問短。汪非一臉的苦楚很不愿多回答媽媽的問題。媽媽是一個典型的家庭主婦,除了在家里料理家務外其他大小事情一概不管不問,唯有對他這個兒子關懷備至,這個兒子是她的精神寄托是她的生命源泉是她的一切的一切。
媽媽給他老爸打電話,說,非兒回來。他老爸說才下鄉(xiāng)幾天就回來了,一點苦也吃不了。
汪非沒有給他老爸老媽說他回來的原因,他只是說在鄉(xiāng)下很好,鄉(xiāng)下人都很熱情,領導們照顧得也很周到。媽媽卻看出了不一樣,媽媽覺得兒子瘦了還多些心事,臉色也不情緒。媽媽也不會用過多的好話安慰他就知道給做好吃的。
汪非回到家里后就再也沒有出過門,一直坐在電腦前。他發(fā)在網(wǎng)上的圖片有了回應,點擊率很高,還有很多評論。特別是小玉的照片點擊率嗖嗖地上升,小玉的照片配著山水石樹,山村姑娘蓬勃的青春俊美震撼了眾多網(wǎng)友,網(wǎng)上一片驚呼!現(xiàn)在還有這樣清純秀美的村妞,這是什么地方的景點??!太雷人了!
在家里這幾天汪非給小玉打過幾個電話,也給朋友們在網(wǎng)上聊了聊天。當他發(fā)現(xiàn)眾多網(wǎng)友對狼爪子村的風景和小玉的照片這樣感興趣時,他突然有了個想法,他讓他老爸投資開發(fā)狼爪子,把狼爪子開發(fā)成旅游景點。他想老爸一定會同意的,這是個一舉兩得的事情,比光修條路還要具體,還要有前景。他被他的想法激動著,他給他老爸打了電話,他說,老爸我想見你,我有話要給你說。
他聽到老爸的電話里有女人在笑,那笑聲很快被制止住。他老爸說我正和客戶談業(yè)務,你是不是沒錢花了,要是需要錢就跟你媽要,我給你娘倆的生活費足夠你媽你倆花了。汪非說不是的……。汪非還沒說完他老爸就把電話掛了。汪非明白他老爸一定是又在外面和別的女人鬼混,這是常事了,媽媽也知道他花心的樣子,但對他沒有任何辦法,仿佛只是個掛名夫妻。汪非悲哀地看了一眼正在屋里忙亂的媽媽,他覺得媽媽雖然什么都不缺,但媽媽實在是太可憐了。他這個當兒子的都很少見到父親,別說她這個容貌早己凋敗的女人了。汪非的心里涌出一陣陣透心的涼意。
汪非不敢和小玉通話了,他怕小玉問他和他老爸談判的進展情況。他理解羅支書,更理解小玉,那個叫狼爪子的山村太需要幫助了。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了,他媽媽感到很驚訝。兒子汪非像變了個人,他一直沒有岀過門,那些男男女女的狐朋狗友,他一個也沒有聯(lián)系,更沒人上門找他。
一周的假期快要結束了,汪非這時懷念起狼爪子村的山山水水,懷念起史鄉(xiāng)長、羅支書,更是想念小玉。這天天空突然下起了雨,雨是越下越下,越下越猛,整個城市都被白朦朦的雨霧包圍著。這個季節(jié)還不到下大雨的季節(jié),暴雨提前到來了,讓所有的人猝不及防。汪非上網(wǎng)查了查,這場雨面積很大,雨不但短時間內不會停,還會造成滑坡塌方和泥石流,汪非回狼爪子的行程被耽誤了。
十
雨一直下了三天三夜,雖沒有夏天的暴雨來得那么陡,那么兇猛得不可一世,但在這樣的春季下這么大的雨也是少見的,會不同程度地給城市和鄉(xiāng)村帶來災害,特別是鄉(xiāng)村生產(chǎn)條件十分脆弱,災害肯定是不可避免的了。
雨終于停了,天也晴朗起來,春天的氣息在一點一點的恢復。
汪非沒有立刻動身回狼爪子,他不斷地在網(wǎng)上查尋因這場雨遭成災害的地方,造成災害的程度,生怕道路不暢,把自己擱置在回村的路途上了。
這時候他接到了史鄉(xiāng)長的電話。史鄉(xiāng)長在電話里沉重地告訴他,狼爪子村出事了,遇到了百年不遇的滑坡和塌方,羅支書在轉移群眾途中遇難了,你是狼爪子村的大學生村官又是村主任助理,你得立馬回來。汪非說,是,我這就立馬回去。汪非的心陡然沉重起來,他瞬間就想到了小玉。他馬上撥起小玉的電話,小玉的手機己經(jīng)關機。
他不敢怠慢,忙給他的老爸打電話。他說老爸你啥也別說,你立馬把你的越野車派過來,我要回鄉(xiāng),我下的那個村岀事了,發(fā)生了山體滑坡,支書也死了。他老爸在電話里一陣沉默后,爽快地答應了,說,行、行、行,兒子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汪非給媽媽要了些錢,他突然發(fā)現(xiàn)媽媽的兩眼有些發(fā)紅,眼角里還有淚。他知道媽媽是多么地不愿他離開她,多么地擔心他。他說媽媽沒事的,你看鄉(xiāng)村兩級的領導多好,趕上這種事提前讓我回來陪您,結果老支書遇難了……汪非哽噎得說不岀話來,他仿佛一下子長大了成熟了。他在心里說,媽,將來我把你帶到鄉(xiāng)下去,帶到狼爪子村,在那里給你娶一個好媳婦,要讓你清清靜靜地過一輩子。
汪非虧得要的是越野車,坑坑洼洼的泥路一沖就過去了,二、三個小時的路程就到了鄉(xiāng)政府。鄉(xiāng)政府的人都去了狼爪子村。汪非驅車立即朝狼爪子村趕,路是越來越難走,越野車幾次陷進泥濘里又使勁地沖了出來。前方的路段沖毀得嚴重,汪非就讓越野車停了下來。汪非跳下車迅速地朝狼爪子村方向跑去。
狼爪子村已是面目全非了,原先優(yōu)美的風景變成了一片狼籍,樹倒房塌,好在群眾并沒什么傷亡。羅支書躺在一片開闊地上,面部扭曲著。據(jù)史鄉(xiāng)長說他疏散群眾時被垮塌下來的山體俺埋著了。書記鄉(xiāng)長在指揮群眾搶險救災,恢復生產(chǎn)生活,史鄉(xiāng)長指揮著人在安排羅支書的后事。
汪非見到了小玉,小玉披麻帶孝滿身泥漿,己經(jīng)沒有往日的風彩,面目憔悴,神情悲哀。他們誰也沒給誰說話,小玉只是汪著兩只紅腫的眼睛,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把汪非看得心中針扎一樣地疼痛,大滴大滴的淚剎時滾上臉頰。
吃中午飯時汪非找到史鄉(xiāng)長說,史鄉(xiāng)長能不能把在現(xiàn)場的村干部都叫來,我有話要說。史鄉(xiāng)長看他一臉的認真,心中不由得驚訝。說,中!
不大一會兒就叫來了民兵連長李二旦、治保主任羅樹、村會計李石頭,書記鄉(xiāng)長聽說大學生村官有話要講,也趕過來了。
史鄉(xiāng)長問他在哪兒說。汪非說就圍在羅支書身邊說。人們都往羅支書遺體旁圍。汪非一步一步地走到羅支書遺體前方,也不管地下有泥沒泥,撲嗵,跪下了,讓人們都吃了一驚。小玉也驚得瞪大了一雙紅腫的眼睛。雨后的陽光稀松地撒落在山間,風還帶著些涼意。汪非跪在羅支書遺體的前方疑重地看定羅支書扭曲的面部,泣不成聲地說:羅支書你就安心地走吧!我已經(jīng)籌集到了二百萬,一百萬用來修路,一百萬用來狼爪子村恢復重建,還要在村里建信號塔,建自來水,……把咱的狼爪子建成旅游勝地。
汪非抽泣著說完,引來了一片慟哭,慟哭之后是一陣陣熱辣辣的掌聲,掌聲是小玉先拍響的,接著是書記鄉(xiāng)長,是幾個村干部,是圍觀過來的群眾。當人們都意識到這掌聲有些不合時宜時就又停下來了,只有小玉還在鼓掌,那是小玉在替她的支書父親鼓掌,也是小玉血和淚的心聲。
汪非在回狼爪子村的路上就想好了,在他和他母親的名下還有兩套房子,按現(xiàn)在房市行情賣個二百多萬不在話下。把房子賣了,他把母親也接來,他就在狼爪子村創(chuàng)業(yè)生活,讓他母親也在這里養(yǎng)老,他要守著母親,讓母親平靜地度過她的下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