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的日子
人生最初的十年,是一段被打包的歲月,一束記憶,緊緊地捆扎著,像捶熟的稻秸編就的細巧草包,裹著滿當當?shù)幕ㄉ?,架在梁子上,斫不下,解不開。
十歲前的家,灶臺肩角,廂屋墻上小木釘,堂屋雕花梨木桌,都放上一盞小小的油燈。梨木桌子光潤,雕花也工細,似乎只有它才配得上家里唯一的寶瓶燈,浮凸著玻璃紋飾,另外裝了玻璃罩。那兩盞,一個是父親兒時的墨水瓶,一個是棕色的藥瓶子,三寸高,細細的。幾根棉線一拈搓,成一細條兒,一頭塞進鐵管出一分,一頭拖在瓶肚里。
總要等到太陽下山,屋里走路不時磕疼了腿,才會點起燈?;椟S如豆,一團橢圓的焰,扭幾扭才穩(wěn)住神,慢慢亮一些。
父親永遠是回來晚的,我們等著他。離家門口還有一截路的時候,他會咳嗽幾聲,引得我們爭著去拔門栓子,等他帶進來一團寒氣。他一回來,舀一盆熱水,拿一條毛巾,把帽子向上推一推,洗兩把說句話,再洗兩把,一邊擰毛巾,弓著腰,伸著脖子,水順著他挺直的鼻梁滴在椅子上,又說幾句話。他呼啦一下拉開大門,一只手劃一道弧線潑水,“啪嗒”一聲,地面上一個很大很大的月牙兒。他走路腳步重,家里虎虎生風,燈也比先前亮些,焐在被筒里納鞋底的母親常常哼起《摘石榴》。
好容易等父親收拾妥,上了床,我們也擠過去,拽住他打牌,爭上游。小弟還不識字,我們常拿五壓他的九,他一輸,就哭。日子長了,他警覺起來,看我們手里牌少,他一次擲掉手中的牌,又搶下我們的,硬說自己贏了,我們都抗議“不許耍賴”。小弟認清了牌,跑到奶奶跟前賣弄,奶奶不識牌面,兩個人就玩丁鉤釣魚,釣來釣去,一局也完不了。他牌一少,就急得臉紅,奶奶分給他些,又高興得小眼睛瞇成一條縫,再陪奶奶玩。
母親一年里有大半年守著油燈熬夜做鞋,六口人,每人兩單一棉,總共十八雙。父親從不早睡,靠在床欄上,有一句沒一句和母親談心。最愛聽他說過去的事,爺爺怎樣英武,二伯怎么死的,自己怎樣撿回一條命,上學交不起費,養(yǎng)幾只鴨子賣了讀幾天,錢完了,再回家養(yǎng)鴨子??鞓罚毧?,磨洗不掉的一把人生記憶。
母親做鞋時愛哼哼,也愛講故事。她兒時放牛,村里老私塾先生的書抄了,也放牛,把肚里的故事倒給一群放牛娃,母親記了,現(xiàn)在又慢慢說給我們。
一邊等待父親歸來,一邊聆聽母親講故事,我就長大了,跑進人生又一個十年一束的匣子。十歲前的一束,一幅染了兩點水的畫,展開細瞧,二十年前灼白的月亮陳舊了,黃得溫柔,和著油燈的光暈,漫天漫地鋪蓋下來,把往日浸個透。
冬日里,墻根下
母親那里,早已下了多場雪。入晚,雪碴子就會結成冰碴子,過往的行人,無不腳步鏗鏘。咔!咔咔!整天價,眼里仿佛被煙籠著?!疤旖虻奶炜眨颐擅傻?,”母親對鄰居說,“我們南方的冬天,天是藍的,太陽是金黃的?!?br/> 應該是母親還未出閣吧,冬季,須是晴天,母親家的土墻根,金燦燦的太陽一照,黃土也成了金子。天藍藍的,仰頭看,養(yǎng)眼。姑娘們圍坐在墻根下,研究著誰的針線更細密,誰的枕套子花樣兒更新巧。俗語說的,姑娘們在一起,丑呀俊的;娘們兒在一起,生呀養(yǎng)的。想必那時候母親們也談著那樣的話題吧,有了婆家的被打趣,有了暗里相好的被捉弄。也有玩笑著亂點鴛鴦譜的時候,偶然,被暗地里議論到的小子打巧從跟前過,“哈哈!”突兀而起的一陣哄笑,把個小子的臉羞紅了,腿也顫了,飛快地躲過她們的視線,耳膜里還嗡嗡蕩著摸不著頭腦的笑。也不盡是亂點譜的,母親與父親,不就是村里姑娘們牽的線、搭的橋么?那時,父親二十五了,見了姑娘繞田埂走。母親每想起,忍不住還要笑。
山里祖上傳下一支歌:“金牛,金耙,出在天王蓋腳下?!本褪谴搴竽锹∑鸬囊坏郎搅喊?,會有什么金牛金耙呢?是財?是運?繡花姑娘們費勁地估摸著古老的歌謠。那一年,生產(chǎn)隊就決定了,趁著冬閑,把采石場建起來,增加些收入,也給村里蓋房的人家提供石料方便。從此后,這個靠山的村子,一種前世未有過的音樂響起來?!岸hK——叮鐺!”鐵錘子擊打鋼釬的聲音,結結實實鉆進了姑娘們的耳朵里,許是那古老的山謠就預示著這個?
農(nóng)田承包到戶,采石場關閉,女人不再繡花。男人紛紛學起手藝,泥瓦匠,木匠。那些地都丟給了女人,家務,農(nóng)活,孩子,再沒了往日談笑的空閑,一天趕著一天過,腳后跟都給日子踩破了。一天,孩子們從山窩子里飛出去了,也曉得自己老了。沒有孩子們在身邊,似乎少做了五畝地,冬天,又縮到墻根下曬太陽。不繡花,也不納鞋底,早沒那個眼力了。三五個婆子聚起來,張家洼子,李家莊,各村的新鮮事、奇事都說道盡了,顛來倒去的。喜事,笑一回;慘事,嘆一聲,再就是盼兒女們歸家!
近些年,天王蓋腳下又有了新動靜,猛地里建起了五家采石場,全是機械化采石。五家場子的機器一氣兒開,整個村子都有些震動似的。每天產(chǎn)出的瓜子片兒石堆在路邊,農(nóng)用車,大卡車,拖拉機,能拉貨的都來了,從早到晚,這村里就沒個安靜的時候。
母親從冬陽的墻根下起身,乘火車去了天津。孫子敏兒出世了,兒子媳婦忙,她去照顧孩子。才剛入冬,那里已供上了暖,母親穿著夾衣裳,抱著敏兒,看窗外的孩子放紙鳶,直把紙鳶放在少見藍色的天空深處。雪碴碴,灰蒙蒙,連只偷嘴的“山和尚”也不見。母親就對著四月大的敏兒說:“奶奶帶你回老家,我們南方的冬天,天是藍的,太陽是金黃的?!?
一個人的牧歌
院里紫菊開了,才兩朵,鮮嶄嶄的。母親一早從井里汲水洗衣,蹲到菊叢旁邊,無意見了,打來電話問我回不回去。
還是國慶回的。秋收已接近尾聲,田野猛下里瘦了好些,像女人剛生完孩子,靜臥將養(yǎng)著。玉米棒子掰下來,秸稈砍倒就地曬了,熟黃的稻子脫粒后,薄薄地攤在打谷場上。只有些野高粱,挺著高腰肢,紫了面皮,有點曲高和寡的孤獨。
在打谷場碰著母親,她正向草垛上扔稻草捆子,雜亂的堆一層,再爬上去,一個個碼整齊,踩緊實。我忙尋了一把鐵叉,叉一捆舉起遞上,她見了我,訝然笑問:“回來了?”
我看一堆堆剎好的草還沒捆起來,就兩手順地捋一把稻草,右手食指一勾,打著轉子向后伸展手臂,左手前面輕輕攢著,見著扭結有一米多長了,一使勁扯斷了頭,左右手反向擰幾道,再一合,麻花草腰子成了。母親見我動作熟練,嘆息說:“那年你考走了,我講可惜的,你在農(nóng)村天生是種田的好手?!?br/> 這樣的話她說過多遍。母親最看重的是我打小對莊稼活的悟性,插秧、割稻、砍草,我都是一把好手。如果那時我不讀書,就近配了鄰村的小子,重活累活我來幫著她,她也少些寂寞,不會如此勞碌。
柿子又紅了,母親不愛吃,熟透了也隨它掛在高枝上,讓“山和尚”享用。小雞站樹下,一仰脖子也啄到垂掛枝上的柿子,我在一片闊葉子下面尋到一個好的,紅透了。院里新菊還沒露色,是我端午掐了舅奶家的菊頭扦插在桂花樹下的。
記憶里的喧嘩人聲漸遠了,村下廣闊的田野種了收,收了種。一茬茬,春花秋實默然里自顧自熱鬧,人也歲月靜好,安命守分的。老了,去了,山林地里幾尺黃土也夠了。
母親在秋收后,瘦了一圈。她不愿放下地,說:“我能養(yǎng)活自己,日子好得很,還不老!”她過年就六十了,在農(nóng)村說不得老,七十八十還在土里侍候的多著。也許,俯向土地,才是依靠。她總說地不欺人,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比誰都厚道。
母親學會了犁田,小崗頭的地新犁了,耙過一遍,通了溝。三三兩兩的人影,散落在秋野,有梵高的油彩味。秋分,油菜下種,崗地整了,霜降后種麥子,幾畝沖田,冷水里泡一冬,清明做了泥坪,撒稻種育秧苗的。秋田,更像腹中有了骨肉翻腸倒肚害喜的新婦了。
紫菊開了,當然要回去看。
我有過一座花園
記得鳳仙花紅艷,一丈紅高挑。也是這樣的夏季,我的花苗是青翠的,我的園土是濡濕的。
老屋場院前面是小池,春季汛水下來,小小的浪花噗噗地打著池岸。我四處撿些小石塊,圍了兩面,父親鋸了備下年關熬糖稀的薪木,皮已剝落,費力拖來又圍一面,那邊臨水,我的花園就這樣建成了。
我日日把那片地鋤得稀松,隆起篩面大一片融土,學著父母育棉花苗做泥床的樣子。想著金妹家的院里年年都有很多花,我悄悄去找金妹,問她可有多余的花籽。她從一本書上撕下幾張紙,包了兩包給我。她戴紅玻璃耳墜,還有豐滿的身材。
我的花出苗了,長得粗壯,我放學就蹲園里看,直到天黑盡了。那年,我也第一次染了紅指甲,我覺得自己快長大了。二十年來,前屋場成材的泡桐早制了衣柜,刺槐砍倒做的板凳也斷腿了,一丈紅卻在我走出小村后年年萌發(fā),年年舞得前院熱鬧。
我的花園遭過破壞。牛犢子撒歡蹦進了花園,亂蹄下,鳳仙的苗一棵也不剩了。我氣得打小牛,它又踢壞了我的枯木柵欄?,F(xiàn)在還能感覺到,我幼稚的心多疼,多絕望!想今年夏天沒了鳳仙,沒了紅指甲,明年更是沒花籽,我一無所有了!
我又一次去找金妹,她給了我新花苗,還給了我一種花叫波斯菊。波斯菊抽條特別快,莖稈也細柔。她的花蕾小小的,緊束的苞片總在掙扎地長,撐得臉亮滑滑。夜里偷開,竟有三五種色彩,花瓣沾著清露,已有小小的蜂蟲繞著飛了。
這年,金妹喝藥死的,聽說和嫂子鬧矛盾,我那時不懂家務的事,愕然著,悲傷著。七八年后,我在合肥上學,讀易安的“清露晨流”,想起童年的波斯菊,黯然淚下。
我傻傻地從一朵花開看到一朵花落,看到我的園地被冬雪覆住。那光陰捧在手里是滿把的,潑潑灑灑的,漏了也不覺可惜,季節(jié)成了豐盈的四棵樹,玩靠墻踢腳的游戲,左踢到右,春踢到冬。
小花園最后種了菊花。我上班后姐姐從小學校帶的菊苗,開了兩三年粉線線。以后她嫁了,菊也瘦了,年年秋至,只撮弄幾個白蕾,一半兒被蟲子咬了,一半兒干揪揪的,開不出樣子。母親在我的花園里搭了小雞棚,栽幾棵李子樹,李樹病蟲多,換桃樹,桃樹淹水敗了,后栽的板栗倒是茂盛,果掛得特別好。
砍秋草
入秋,山色變了。在揮動鐮刀割稻谷,提著籃子掰玉米,揚起連枷打黃豆忙碌的當兒,山色悄悄地變黃了。那山,用一襲秋裝無聲地提醒著人們,是砍秋草的時候了。
砍秋草的日子,幸??鞓窌r光!
唐梨熟透,呈著黑色,吃到嘴里沙沙的甜。從山上走一圈下來,個個都成了烏嘴丫。偶然碰到隱匿深草的山楂,葉兒先自落了,一樹的紅珍珠耀眼奪人。噓!不要喧嘩!顫動著雙手全摘進衣袋,偷偷獨吃!
砍秋草是女人的事。母親砍秋草那陣子,中午是不下山的。我們煮好飯,用大搪瓷缸盛好,墊上菜,再帶一瓶開水送進山里。進了山溝溝,到處都可見到砍秋草的女人們,扎著各色的頭巾,揮動的草刀下是一排排放倒的秋草。隔著山壟大聲地開著只有女人在一起才說的玩笑。歇晌的時候,飯送到了。滿山撒歡的是送飯的孩子,鳥兒的天地里摻進了人聲,鳥兒便去別處幽會了。
母親砍秋草時,合著一種韻律,兩只手協(xié)調(diào)地配合著,全身都很舒展,好像那不是勞作而是一種享受。她砍過的地方草茬很淺很整齊,落在草叢里的松針也會被她一并收攏。刀過處,彌漫著甜絲絲的清氣。
秋草叢里,很多野兔。抓野兔是我們永遠的樂趣,盡管從未抓到過。滿山追著兔子跑,直到兔子閃進更茂的草窩或更小的石縫,有時碰到一棵大唐梨樹,熟透的小果子也足以拖住腳步!
可怕的是碰到草蜂,有黃色比蜜蜂瘦長些的,有紅色個大體胖的。草窠深處結一只蜂窩,不小心打草驚“蜂”,“嗡”的一陣響,蜂便在人后緊追不舍。千萬別直著身子跑,趕緊蹲下身,埋了頭,護住臉,那蜂也就四散著飛開了。果被蜇到了,會腫脹疼癢難禁。然而,最好的療方竟然就是將蜂窩燒成灰,調(diào)上油,涂于傷處,既減輕痛苦也痊愈得快。
曬干的秋草,用草腰子扎成捆,挑下山就堆成了今冬來年的全部燃料。山里女人臨下山時總不忘把自家山場的松樹修剪一番,砍掉多余的枝杈激發(fā)松樹長直長高。勤快的女人們已扛起竹耙子進山了。秋天松樹換裝時會抖落老化的松針,厚厚的針葉被女人們收拾回家,又是極好的燒火料。
砍完秋草的山,利利落落,清清爽爽,像男人剛理好頭發(fā)刮光胡須的臉,精神振奮!斑鳩又凄凄地呼喚著“哥哥等我”的古調(diào)進山了,山和尚在樹林與農(nóng)家院子間煩躁地跳來撲去。螞蚱惶惶不可終日,掙扎不歇疲于逃出鳥口。山中霸王黃蜂在霜后已走入末路,再不能橫行。
一天,山又變色了,一切又重新開始!
風 逝
我是在橋上遇見美麗的。
她氣喘吁吁,臉漲得通紅。兩只手提著幾樣蔬菜,朝我力不從心地笑,皺紋里浸著汗水,好似有無數(shù)條小河在她的臉上流淌。
美麗是我兒時的玩伴,她是早春二月出生的,紅杏枝頭春意鬧的日子,她常用杏花的嬌貴自比,我同意她的話。事實上,她的童年的確活得很滋潤。夏天,她穿一件桃紅的鑲著白珍珠的連衣裙,五彩的綢帶混辮在長長的頭發(fā)里,像戲臺上的小旦。她年紀小小卻很有號召力,常集結一幫“死黨”孤立乃至欺負她的“敵人”,人性本能的善與惡,在她的身上都毫無遮掩、淋漓盡致地揮灑出來。她追求時尚,向往高貴,兒時我們學著戲班唱廬劇,她要唱小姐,其他女孩都是丫鬟。總之,她非常要強,非常。
我們聊了幾句分手后,她向村莊走去,我乘車回城。
我還在合肥讀書的時候,她已有了一份在酒廠刷瓶子的工作,收入不錯,在我面前她算是富人。也許是我家一直以來的清貧節(jié)儉吧,她漸漸有些瞧不起我們的寒酸,我們的日常生活常常成為她茶余的笑料。那時候她是有資格的,因為她已走在時髦的前端,懂得享受生活,而我們則是灰頭土臉。后來,我終于畢業(yè)有了工作,起初我只是技術員,安排在苗圃基地里,風吹日曬的“城市農(nóng)民”生活,造就了一身掩不住的土氣。那一天也是巧了,我剛給菊花苗噴灑過農(nóng)藥,準備去鋤草,她來了。我的土包子樣給她一絲不落地看到了,村里不久就炸了鍋,誰都知道二妹考上大學也還是種地。她眉飛色舞地跟小胖說我“農(nóng)村人也不如”,臉上是愜意的笑。我沒有生氣,我本來就是農(nóng)民的女兒,我也永遠是一個不可改造的農(nóng)民,只是痛心她太輕看農(nóng)民了。
美麗嫁了一個糧站工作人員小斌,婚后一年,小斌工齡單位買斷,一無所長的他最終跟著村里的建筑隊飄泊,重活累活也頂不下來,糊不了口。她也輾轉換了幾個工作,都是臨時工,生完孩子后也就失業(yè)。她額上的皺紋漸漸深起來,擰成了一個寫意的“苦”,塵下的生活讓她很快失去了飛揚的意氣。這幾年一見到我,眼里沒了兒時的盛氣凌人,但多了陌生,多了頹唐。
是的,她曾肆意地嘲笑甚至鄙夷過那些彎腰在泥土里撥弄的人,訕笑他人的境遇,嘲諷他人的落魄,沒心沒肺地得到了一點扭曲的慰藉?,F(xiàn)在,殘酷的生活令她花容失色,更讓她明白一個人要站著行走其實是很艱難的。風中的辛酸正像一張無邊無際的網(wǎng),壓向她,不能承受又無法拒絕。
在橋上遇見她的時候,風被橋兩邊的時裝秀廣告牌擋住了,走下橋,寒意侵人,一路小跑著才暖和些。我回味著那幅時裝秀廣告,不知她注意到?jīng)]有,會不會臆想那個女模是她?
后來,我在汽車卷起的煙塵里,依稀看見她坐在青青的麥地邊。風吹動麥苗,像童年池塘上的水漂跳弧形的舞步,麥浪就那樣一波又一波地逝去,我們已揮霍了的生命,也隨風而逝,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