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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白菜

2011-12-29 00:00:00尹杰
安徽文學 2011年11期


  
  1
  
  冬菜姓蔡,叫蔡冬菜。
  我問,你怎么起了這么一個名字?他說,媽生我的時候,我爸剛從外面拉回來一車白菜,所以我爸就給我起了這個名字。
  冬菜他爸是我們廠菜棚子的采購員。那年秋天,冬菜他爸突然失蹤了。
  冬菜他爸是出去拉蘋果的時候失蹤的,和他一起失蹤的還有開車的司機。本來一個星期就可以來回的,可是都10天了,還不見冬菜他爸拉蘋果回來,菜棚子管理員就急了,匯報到生活科,生活科又匯報到廠里。廠里就用手搖電話打到冬菜他爸此行的目的地——種蘋果的伊犁68團場。對方說,你們廠的車拉了滿滿一車蘋果早走了。
  那時候沒電視,晚飯后大人們喜歡坐在一起喝茶聊天。菜棚子管理員老龔路過我們家,我爸一招呼,他就坐下來和我們聊這件事。
  老龔說,就怕司機見了好酒,喝多了,翻到果子溝里去了,果子溝都是盤山路,路邊的懸崖有百丈深,翻下去必死無疑。
  老龔以前唱過樣板戲,所以說話愛用戲文。
  老龔接著說,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趕上天氣不好,山里下雪了,大雪封山,沒路可走了,可又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如果他們聰明的話就該把車子燒了,一點兒一點兒地燒,先燒大廂板,再燒座包、輪胎。我就遇見一回嘛,傻撐著愣是沒舍得燒車,差點凍死,我現(xiàn)在腸子都悔青了。我媽說,聽說還有別的可能,說是從那里可以直接跑到蘇聯(lián)去。老龔壓低了聲音說,最怕的就是這個,要真是這樣,冬菜他爸就是走了條絕路,那就完了……
  
  2
  
  又過了幾天,冬菜他爸的事有消息了。
  那天,冬菜他爸拉蘋果的解放車走到山里,引擎開鍋了,司機就拿著方桶去找水,冬菜他爸則走到河邊去洗臉。司機迎著水流的方向,把桶放下去打水,結果剛灌滿水,桶就被沖走了,由于司機的手抓著桶,也就被桶一起帶走了。
  大人們說,有經(jīng)驗的人在河邊打水,一般要讓桶底迎著水流方向,這樣桶就不會兜水,水對桶的沖擊力就要小一些。淹死的這個是個老司機,按理不該出現(xiàn)這種致命的錯誤。
  在河邊洗臉的冬菜爸,一看司機掉河里去了,就想著上去拉。當時冬菜他爸在河上游,司機在河下游。等冬菜他爸跑過去,司機已經(jīng)被卷到了河中心。冬菜他爸就一直跟著司機往下游跑,可他哪能跑過水流呢。不一會兒,就看不見司機的影子了。冬菜他爸沒有放棄,一直往下游跑,跑累了就走。他一直存在一個僥幸心理,說不定就有棵大樹橫在河上,司機漂到那兒,順手一抱,不就沒事了嗎??赡挠羞@樣的大樹啊,越往下走,河越寬了。
  冬菜他爸就一直走。碰到放羊放馬的,他就問見到?jīng)_下來個人沒有,順帶再要點吃的。就這樣走了好幾天,才到了一個鐵廠,從鐵廠廠部打回來一個電話。
  鐵廠的同志在接到我們廠施救的請求后,立即展開了搜索和營救。最后在鐵廠下游三十公里的河岸邊發(fā)現(xiàn)了司機的尸體。尸體是光著的,衣服讓河里的石頭全扯爛了,臉上的五官也都看不清了。
  冬菜他爸是在會上講述事情經(jīng)過的。我們在家里通過小喇叭可以收聽到會議現(xiàn)場的情況。那天,冬菜他爸在會上說,司機是為了搶救國家財產(chǎn)才落水的,當時的一剎那,他完全可以松開水桶,可是他沒有那么做。冬菜他爸還說,司機在水里搏斗時,還一直抓著那只水桶。
  
  3
  
  冬菜他爸平安回來了。冬菜很高興,他約我去玩蹺蹺板,玩的地點是在菜棚子的大菜窖頂上。大菜窖是挖在地下的,但窖頂子露在地面上。菜窖頂子是黃泥拌麥草糊的,因為下雨怕積水就修成了兩面坡的尖頂子。我們找塊長木板搭在頂子尖兒上就可以玩蹺蹺板了。
  玩了一會蹺蹺板,冬菜又建議去烤土豆。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個大釘子,釘子上拴了根細繩子,然后帶著我來到窖頂?shù)奶齑斑吷?。窖頂上的天窗沒玻璃,只有一些鐵欄桿。從天窗往下看,天窗下面正好有一堆土豆,土豆堆上還有一塊太陽射下來的光斑。我們趴在天窗邊,光斑上就多了兩個圓的黑影子,那是我和冬菜的頭。冬菜讓我攥緊繩子一頭,說一定要攥緊,千萬別撒手,然后就把大釘子從天窗扔了下去。釘子像箭一樣朝土豆堆扎去,剛好扎在一個土豆上。那天我們扎到了好幾個土豆。我們邊燒烤邊吃一直到吃晚飯的時間,由于我吃了好幾個烤土豆,都不想回家吃飯了,就又去了冬菜家。
  到了冬菜家,冬菜他媽對我說,小海,趕快回家吧,你媽一直在找你呢,快回家吃羊頭去吧。我看了一眼他們家的飯桌,上面就擺了一盤炒羊頭。冬菜他爸正坐在飯桌旁喝酒,沉著臉不說話。
  我一路小跑著回到家,家里果然也是炒羊頭。那時各家餐桌上出現(xiàn)相同的菜是常有的事。
  
  4
  
  司機在跟冬菜爸去拉蘋果的途中淹死后,好像并沒有對冬菜他爸產(chǎn)生什么消極影響,相反卻似乎極大地激發(fā)了他的工作熱情。我爸對我媽說,冬菜他爸就像個沒頭蒼蠅一樣整天在外面拉菜,頭天回來,第二天又走了,有時候甚至是半夜回來,早晨又走了,老婆子,你沒見冬菜他媽那臉黃的。我媽正和面呢,眼不離面盆地問,他咋那么忙呢?那要別的采購員干啥呀?我爸說,可能是冬菜他爸年底想戴大紅花,想得一個大茶缸子吧。
  我記得大茶缸子我們家也有一個,是我爸這輩子得的唯一一個先進發(fā)的。缸子是白搪瓷的,上面“先進生產(chǎn)者”幾個紅字剛好圍成個半圓,中間是一個“獎”字,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寫著“躍進采油廠”。
  我家和冬菜家的關系還是很好的,因為冬菜他爸是采購員,可以直接到達打魚的地方,所以我們家也經(jīng)常能吃到魚。
  為了感謝冬菜他爸的魚,我媽讓我給他家送過一次豬血,算是回個禮。
  那天我提著豬血,一進冬菜家的廚房,就撞見了尷尬的一幕。其實我沒看見什么。我只是聽見他爸和他媽說話。冬菜他們家廚房分成了兩部分,用一道布簾隔著。外面是爐灶鍋臺,里面是儲藏間,放米面油。我聽見布簾后有聲音,剛要張口喊冬菜,就聽見里面冬菜他爸小聲說,你把它給我吧。冬菜他媽說,不給。他們兩人說話的聲音都很小。他爸又說,求你給我吧,我給你磕一千一萬個頭了。他媽也說,求你給我吧,我也給你磕一千一萬個頭了。然后,布簾后又發(fā)出一陣搶奪的聲音,也不知道他們在搶什么。冬菜他爸說,我死了就清靜了。冬菜他媽說,還不如讓我死了呢。我一聽到死,就感到很害怕。這時候,冬菜出來了,很著急的樣子。我問他,你爸你媽在搶什么。他說,敵敵畏瓶子。
  這件事過去沒多久,冬菜他爸就出了拉蘋果失蹤的事。
  
  5
  
  實際上,冬菜他爸上次從伊犁有驚無險地回來后還是有許多傳言的。有人說,冬菜他爸自從上次那個事件后晚上都不敢睡覺了,眼一閉就會夢見那個死去的司機。有人說,司機是自己淹死的,又不是他害死的他怕什么。有人說,當時又沒有第三個人在場,全靠冬菜他爸的一張嘴,真實情況誰知道呀。
  此后,大人們聚在一起聊到那個被水沖走的司機時神情越來越神秘。
  有一個身上蔥味很濃的叔叔說,銀(人)啊,就怕一時寵(沖)動。
  大家覺得說話人話里有話,就逼他趕快說一說新的發(fā)現(xiàn)。
  身上蔥味很濃的叔叔說,拉蘋果的解放車出發(fā)的時候,車上背了兩個大汽油桶,司機走了一路就賣了一路汽油,結果冬菜他爸就要分成,司機不干,冬菜他爸趁司機打水的時候就……
  這個說法很快就被大家否定了。有人說,汽油賣給誰,路上誰買汽油?那些牧民買了汽油沒地方用呀,難道用來燒奶茶嗎?再說,車上才背兩個油桶,到伊犁要跑個來回,自己都不一定夠燒呢。
  旁邊一個操著四川口音的阿姨說,聽說不是為油的事噻,就為冬菜他爸想下車尿尿,司機嫌他煩噻,一會兒尿一會兒尿的,一路上尿了好多次嘍,所以不想停。冬菜他爸就一直憋著,差點尿褲子,等司機也想尿了,才把車停下來,冬菜他爸越想越氣,兩個人就動手了。這個阿姨還說,你們想想,冬菜他爸平時是不是愛上廁所。
  
  大家回憶了一下都說是。可有人問,冬菜他爸愛上廁所,你是咋知道的?四川阿姨頓時不好意思起來。
  又過了一陣子,冬菜他爸又惹麻煩了。
  那天,生活科長拿著條麻袋,正要騎車子去買瓜,就碰見了一個打聽事的。
  打聽事的問科長,廠長在哪里辦公??崎L打量了一下這個人,覺得他像個種瓜的農(nóng)民,就說,你找廠長什么事?打聽事的說,大事??崎L說,啥大事?先說給我聽聽。打聽事的看科長帶坎土曼帽子(也就是鴨舌帽),穿四個口袋的衣服,手里卻拿了條麻袋,遲疑了一下才說,反正是要來把他搞臭的,管他呢,逮上誰說給誰。
  然后打聽事的就說出了冬菜他爸的名字。
  原來這個人是個農(nóng)民,在一個叫做北屯的地方種菜,我們廠曾經(jīng)拉過他家的菜。這么一說,生活科長想起來了,他們是去北屯看過菜,這個菜農(nóng)看上去也有些眼熟。生活科長說,怎么,蔡秋聲欠你們菜錢?欠錢也比這好,菜農(nóng)說,他勾引我老婆,和我老婆有一腿,弄不好兒子都不是我親生的呀??崎L覺得問題很嚴重,瓜也不去買了,說,到我辦公室說吧,我是蔡秋聲的領導。
  在科長辦公室里,菜農(nóng)說得可詳細了,就連每次蔡秋聲晚上幾點到他家,他媳婦給他做的啥吃的都說了??崎L問,蔡秋聲每次就他一個人去嗎?菜農(nóng)說不是,他和司機兩個人。科長說,那你還懷疑啥。菜農(nóng)說,你不知道,他和司機各住一間房,我們家房子多,分開住也寬綽??崎L說,這就是你的問題了,你還給他們首長待遇呢。菜農(nóng)說,誰說不是呢,我現(xiàn)在都后悔死了,要是不給他們首長待遇,也不會出這事。科長問,那你啥時候發(fā)現(xiàn)的?菜農(nóng)說,也就前幾天,我說這小子最tmQRuFbFElY0tCR/8bTRJg==近咋來得那么勤呢,隔兩天就來一次,出手也大方,房錢要多少給多少,吃的也不含糊,還叫我一塊喝酒呢?,F(xiàn)在想想那酒就是迷魂湯啊,把我迷倒了他們好……好鬼混呀……說到這,菜農(nóng)竟委屈地號啕大哭起來。科長說,你先別哭,你先說說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說具體點。
  菜農(nóng)說那天夜里,他和蔡秋聲還有司機喝了2斤頭曲,覺得頭暈,就先睡了。睡到半夜他讓尿憋醒了,就想出去上茅房。他起來一摸,發(fā)現(xiàn)老婆沒在炕上。他納悶,晚上她能上哪兒去呢。他迷迷糊糊地開了房門,拿著手電朝茅房走。突然他聽見了他老婆的聲音,雖然很小,但他還是聽見了。他四處一瞧,全是黑的,在哪兒呢?他原以為他老婆在茅房,可她沒帶手電啊,她每次去茅房必帶手電的啊。他拿手電在茅房一照,果然沒有。他四周找了一圈,后來發(fā)現(xiàn)他老婆的聲音竟然是從蔡秋聲房里傳出來的。他上去一推門,門沒閂上,再拿手電一照,蔡秋聲和他老婆兩人正在炕上呢……
  科長急忙接過菜農(nóng)的話問,他們光著?沒有,菜農(nóng)說。那他們倆裹在被子里?也沒有??崎L把氣兒順了順,勻了勻,又問,你兒子多大了。菜農(nóng)說,十二了。
  科長用一摞稿紙把菜農(nóng)的話原原本本地記錄了下來,然后讓菜農(nóng)在筆錄上簽字摁手印??崎L說,你反映的問題很重要,我們一定會嚴肅處理的,這兩天廠長和書記都不在,要不你看這樣吧,等他們回來,我先讓他們看一下這份材料,另外我也是蔡秋聲的主管領導,你剛才進門也看到門牌了,我是生活科科長??崎L又問,你是北屯幾連的?菜農(nóng)說,六連。你地里種的啥呀?大白菜。哦,大白菜呀,我們正要拉大白菜呢,你先回去,過幾天我派車到你家地里拉菜,在家等著吧。菜農(nóng)連說,好,好,謝謝,謝謝,可蔡秋聲那小子你們打算咋處理?科長說,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嚴肅處理的,保證讓你和你媳婦今后再見不著他。菜農(nóng)說,那下回我讓司機給您捎一麻袋瓜子來??崎L說,別,我可告訴你,你就是捎來,我也不會要,現(xiàn)在正抓不正之風呢不是。
  
  還是科長水平高,三兩句就把人打發(fā)走了,其實廠長書記都在家,哪兒也沒去。
  生活科長當時并沒有急于把菜農(nóng)的材料給廠里的領導看,而是把菜棚子管理員還有和冬菜他爸一起出過差的司機分別找來。管理員老龔說,蔡秋聲往北線跑得多,有時剛回來又去,最近有好幾次還是主動要求去的??崎L說,目的地一般在哪里。老龔就說了幾個地方??崎L往地圖上一看,這不正好嗎,每個目的地都要路過北屯那個地方??崎L又問和蔡秋聲一起出差的司機。司機們說,每次路過北屯,他們都要住一夜,每次都是住在同一個菜農(nóng)家里。科長說,你們就沒想著換換地方。司機說,那里確實不錯,蔡秋聲介紹的,吃住既干凈又便宜。司機們也和老龔一樣問科長,科長,咋問起這些事了?科長說,最近群眾反映咱們拉回來的菜質(zhì)量不錯,我想總結一下經(jīng)驗。
  
  6
  
  剛過完十一,冬菜他爸就被調(diào)去食堂喂豬了。冬菜他爸調(diào)去喂豬那幾天,天下起了雪,風也很大。一刮風就停電,我們一家人就點著蠟燭聊天。我爸對我媽說,冬菜他爸喂豬去了。我媽說,昨天你不是說過了嗎?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我媽先開口說,難道冬菜他爸真有那種事,科長真聽信菜農(nóng)的一面之詞?我爸說,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可是生活作風問題,是大事。
  快入冬的時候,我爸拉回來幾板車白菜。我爸邊碼白菜邊罵冬菜他爸,說都是這個蔡秋聲干的好事,害我們吃這樣的白菜。聽我爸的意思,這些白菜應該就是從那個懷疑蔡秋聲和他老婆有一腿的菜農(nóng)那里拉來的,而且質(zhì)量很不好。
  幫我爸碼好白菜,我就聽見外面鳥叫。我知道是冬菜來了。見到冬菜,我說,都是你爸,害我們吃這樣的白菜。
  冬菜說,我正要說呢,我爸拉回來的白菜堆滿了菜棚子的院子,我們?nèi)ツ抢锿姘伞?br/>  我糊涂了,冬菜他爸不是去喂豬了嗎?
  冬菜好像還不知道大白菜不是他爸拉回來的,接著說,大白菜都被搭成碉堡了。
  這句話引起了我極大的興趣,于是我就跟著冬菜進了菜棚子大院。
  菜棚子大院的空地上已經(jīng)是一片白菜的海洋了。這里的白菜都被搭了起來,一圈一圈地壘上去,像個碉堡的形狀。這種白菜碉堡我還是第一次見,當然新鮮得不得了。我說,沒事搭這個干什么。冬菜說,我爸說搭這樣的白菜碉堡是為了把白菜晾干。說完,就鉆進了一個碉堡。他在里面喊我,讓我也進去。我開始不太敢,遲疑了一下,也鉆進去了。剛鉆進去,覺得里面烏漆麻黑的,適應了一會兒,就感覺好多了,可以看見冬菜的輪廓了。白菜碉堡的頂并沒有完全封死,留有碗大個口,陽光可以從那個口直射進來,但里面還是比較暗。碉堡里挺寬綽的,冬菜像在自己家一樣找了塊地方躺下,把手放在頭下當枕頭,也不說話,像是在想心事。
  冬菜又建議去烤土豆,方法還和上次一樣,用釘子去扎??蛇@次我們被老龔發(fā)現(xiàn)了。我們趴在菜窖天窗上,正往下甩釘子,老龔就悄無聲息地來到了我們背后。他說,你們在偷土豆呀。他的聲音并不大,可我還是一哆嗦,手上的繩子就撒了手。我們趕緊爬起來。我低著頭,不敢說話。冬菜說,我來找我爸。老龔說,你爸是誰?冬菜回答,蔡秋聲。老龔說,你爸已經(jīng)不在這里了,去喂豬了,去豬圈找你爸吧,下次你們要再敢來,就把你們送民兵值班室。冬菜好像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說,我爸是這里的采購員。老龔說,你爸已經(jīng)不是了,媽的,還不快走。我拉著冬菜的手,跑出了菜棚子。冬菜還沒回過神來。我說,你爸就是去喂豬了,我都知道,你爸最近沒出差難道你不知道嗎?那些白菜也不是你爸拉回來的。冬菜說,胡說,我爸晚上都不在家住,白天也不在,不是去出差是干啥去了。說完,冬菜就自己跑了。
  
  7
  
  轉(zhuǎn)眼到了年關,生活科長決定派車去福海拉車新鮮魚回來,好過年。這個決定是快過小年了才做出來的,然后就派冬菜他爸去了。當時讓誰去誰都不愿意去,大過年的,誰不愿意在家貓著,領導這才想起了冬菜他爸。冬菜他爸以前就常往那里跑,而且福海過去一點兒就是北屯,這領導當然知道,所以生活科長就特別叮囑司機不能去北屯過夜。
  
  我爸說,冬菜他爸在食堂喂豬日子不好過,不光是喂豬,還要殺豬,蔡秋聲一個小白臉,怎么能殺得了豬。
  冬菜他爸愿意大過年的跑去福海拉魚,我實在是可以理解的。
  冬菜他爸去福海拉魚就再沒回來。
  那天,拉魚車到福海后,蔡秋聲和司機吃了點飯,就把車開上了湖。湖上冰層很厚,車直接在上面走也沒什么事的。在此之前,我們廠冬天到福海拉魚都是這樣拉的,從沒出過事。司機把車開到湖面上轉(zhuǎn)絞盤收網(wǎng)的地方,就下車找地方休息去了。冬菜他爸走不了,因為正在收網(wǎng),漁民正在轉(zhuǎn)絞盤呢。他要等著魚打上來,過完磅就裝車。冬菜他爸就在駕駛室里邊抽煙邊等,然后就出事了。
  目擊者說,從卡車的位置到湖岸的冰面先是出現(xiàn)了一道很長的裂紋,接著那冰面又從卡車底部像太陽光一樣發(fā)射出無數(shù)條放射狀的裂紋,出現(xiàn)裂紋的時候還伴有咔咔的響聲。
  岸邊的人就大聲喊,說小心,先上岸。收魚網(wǎng)的人就撂下絞盤和網(wǎng),往岸上跑。一個漁民說,當時他還拍了拍駕駛室的門,喊了句,冰可能裂了,先上岸吧,看看情況再說,但是里面沒什么回應。
  漁民們上了岸,看見那些放射狀的長裂紋上,開始發(fā)散出許多小裂紋,伴隨而來的細微的碎裂聲不絕于耳。后來那些小裂紋終于連成了片,把整個福海湖面分割成無數(shù)的小鏡子,承載卡車的冰面就轟然陷落了。
  卡車開始像一艘被炮擊了的鐵艦一樣往下沉,下沉的速度不是很快,但噴出的氣浪很高,像從鯨魚鼻子里噴出來的一樣。
  事后生活科長曾經(jīng)反復向那些漁民求證,車沉下去的時候,蔡秋聲到底在不在車里。所有的漁民都說,從岸邊看,駕駛室里確實坐著個人,也許是睡著了,如果不是睡著了,他是完全有時間打開車門跑出來的,因為車下沉的速度不是很快,冰面坍塌的洞大概也只有車那么大,其他地方雖然出現(xiàn)了裂紋,但并沒有完全崩塌。令漁民們感到困惑的是,冰面破碎,車往下沉的時候,聲音很大,人在車里面沒理由醒不過來的。
  車沉到了湖底,是不可能打撈上來的。沉車的地方大概有八九米深。
  冬菜他爸就這樣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地一去不回了。
  有人閑聊的時候,又想挑起話頭,說冬菜他爸會不會沒死,可能當時就沒在車上,這次真的跑到蘇聯(lián)去了。但沒人搭這個話茬,說話的人也就不做聲了。我爸倒說,我們當過兵的死法就是和別人不一樣。
  
  8
  
  冬菜他爸是死在工作崗位上的,有人說這應該算因公犧牲,還有的說應該被評為烈士。但是冬菜他爸沒墳,也沒墓碑。廠里考慮到冬菜家的實際困難,就把冬菜他媽安排進菜棚子翻白菜。
  時間過得好快,轉(zhuǎn)眼又是秋天了。
  
  菜棚子大院兒里堆滿了白菜,白綠相間,就像一面泛著白沫的湖水。我和冬菜是吃過晚飯進的院子。院子里水銀燈很亮,照得像白天一樣。翻白菜的阿姨們早下班了,地上到處都是砍下來的白菜頭和剝下來的白菜葉。修好的白菜這時已經(jīng)壘成一個個碉堡了。
  我和冬菜鉆了好幾個碉堡,想選一個大小適中的待在里面。前面鉆的幾個,大一點的地上不干凈,小的太小了,兩個人待在里面有點擠。還有一個倒是不錯,挺大的,里面還有件勞保棉衣鋪在地上。我想選這個。冬菜開始也同意,可后來又說,大人把棉衣落在這兒,說不定一會兒就要來找,那我們不就被發(fā)現(xiàn)了嗎。我說,冬菜你真有遠見。我們就在有棉衣的白菜碉堡旁選了另外一個碉堡。
  冬菜不太想說話,我們就默默地在碉堡里坐著。不一會兒,外面?zhèn)鱽砟_步聲。我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支棱著耳朵仔細聽。黑暗中,我看不清冬菜的臉,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睡著了,反正他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腳步聲越來越近,我想象著被大人發(fā)現(xiàn)的情景,心都快要跳出來了。腳步并沒有在我們這個碉堡停下來,而是走向旁邊那個有棉衣的碉堡。果然有人回來取棉衣,聽腳步聲還是兩個人。奇怪的是,來取棉衣的人鉆進碉堡里,好像并不急著出來。兩個人在里面小聲地說起話來。我們和他們就隔了兩摞白菜的距離,但也聽不清他們說什么。我更緊張了,連大氣都不敢出,就僵硬地坐在地上。黑暗中,冬菜也悄無聲息。旁邊兩個大人一直在說話。可能我的耳朵慢慢適應了他們微弱的聲音,也可能他們漸漸放開了音量,我首先聽出一個男人的聲音,是老龔。老龔常去我們家那兒聊天,說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所以我能聽得出來。另外一個是女人的聲音,聽著挺耳熟的,有口音。我聽出來了,是冬菜他媽。我使勁捂住嘴沒叫出聲。
  不一會,兩個大人不說話了,只聽到一些細碎的聲音。這些細碎的聲音持續(xù)了一陣后,我們的碉堡突然塌了,白菜稀里嘩啦地滾落到我們的身上。碉堡崩塌的瞬間,外面水銀燈的光線就射了進來。這時,我看見冬菜從白菜堆里站起來,然后沖了出去。等我從白菜堆里站起來,冬菜已經(jīng)開始推兩個大人待的碉堡了。先推了一下,沒推倒,等到他第二次發(fā)力后,大白菜墻轟然坍塌,待在碉堡里面的人一下子就被活埋了。見碉堡倒塌了,冬菜開始向外跑,我見狀也就跟著跑。這時一種莫名的恐懼已經(jīng)快讓我哭出聲了。
  那天晚上,想到老龔和冬菜他媽可能會被壓死在白菜里面,我一夜也沒睡好。早上,我發(fā)燒了,接下來的幾天,我一直迷迷糊糊的。后來我發(fā)現(xiàn),那晚的事情并沒有想象的那么嚴重,因為我爸我媽一次都沒提到過。
  
  9
  
  一天,爸對媽說,知道嗎?冬菜他媽轉(zhuǎn)成正式職工了。我媽說,是嗎?為啥給她轉(zhuǎn)?。课野终f,廠里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家里男人死了,孩子又小,寡婦是家屬的就照顧一下轉(zhuǎn)成職工,這樣廠里也就不用掏撫恤金了。我爸又說,也不是百分之百地都轉(zhuǎn),還要看有沒有招工名額,還要聽原單位的意見,像冬菜他媽這樣的,本來早該轉(zhuǎn)了。我媽說,那為啥才給轉(zhuǎn)?我爸說,卡在老龔那里呀,老龔說菜棚子要不了那么多職工。我媽說,那咋又給轉(zhuǎn)了呢?我爸說,那誰知道。
  那天上午,冬菜來找我打“?!保ㄎ覀冞@里把陀螺叫做“?!?,都是些從機器或閥門上拆下來的零件)。我說,玩不成了,我的“?!辈灰娏?,哪里有一個壞閥門就好了。冬菜一揮手說,你跟我來。
  冬菜把我?guī)У搅瞬伺镒哟蟛私迅埃铱吹侥抢镉幸粋€閥門。我說,不行呀!這個閥門是好的呀!再說老龔要是知道我們拆了他的閥門還不燉了我倆。
  我想我這么一說冬菜肯定會害怕了,可是冬菜卻蹲了下來,然后在閥門上搗鼓起來。但是搗鼓了半天,也沒拆下來。最后冬菜說,不行,搞不動。于是我們就溜了。
  下午,我正在家睡午覺,只聽到一聲巨響,我們家的窗戶被震開了。正在疑惑間,我爸下班回來說,大菜窖爆炸了,原因也找到了,那閥門一直是關著的,也不知是誰把閥門松動了,結果跑了一菜窖天然氣,老龔下午下窖去看白菜,在里面想抽煙,一劃火柴,就爆了,人已經(jīng)送醫(yī)院了。
  
  10
  
  不久,我爸被借調(diào)到干校食堂去了。每次回來,我爸都給我們講一些新鮮事。我爸說,有個干部,特別能吃,每次吃的都比別人多。吃撐了,他就站起來跳兩下,像蹾面袋子一樣,然后再吃。我們聽了都笑。我爸說這個干部雖然能吃,但人還不錯。
  我爸跟我媽說,你看冬菜他媽和他倆個怎么樣?我媽說,不行吧,冬菜他媽帶兩個孩子,人家還是個干部,能愿意嗎?我爸說,我倒覺得挺合適,冬菜他媽雖然轉(zhuǎn)成了職工,工資比過去高了點,可寡婦帶著兩個孩子,終究不容易,那邊呢,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他老跟我說一個人過日子沒意思,說特羨慕我,我覺得成也好,不成也好,讓他們先見個面,我們也當一回媒人,當媒人積德呢。
  我爸和我媽就分頭張羅開了。我爸負責給男方說。我媽則帶著我去了冬菜家。我媽對冬菜他媽說,他以前結過婚,他和那女的都是天津支邊青年,有個女兒,因為那女的非要調(diào)回天津,就離了,女兒讓女方也帶到天津去了,他現(xiàn)在孤身一個。
  一個星期天,干部就帶了禮品來我們家了。
  冬菜他媽也來了,帶著冬菜和冬菜他弟。我爸給雙方做了介紹后,就和我媽進廚房準備飯去了。我和冬菜帶著他弟在院子里玩。就剩干部和冬菜他媽在屋子里說話。
  我爸我媽那頓飯做得夠長的,我還以為我爸做了多少菜呢,不過是六菜一湯。吃完飯,大人們又聊了一會兒,干部就告辭了。干部在離我們廠三十公里遠的東方紅采油廠工作。冬菜他媽也帶著冬菜哥倆走了。
  我爸問我媽,你看他倆有戲嗎?我媽說,說不好,就怕干部嫌棄倆孩子,我爸說,我看差不多。
  過了一陣子,干部和冬菜他媽突然一起來到我們家,他們都穿著新衣服,手里還拿著禮品。坐了一會兒,他們就走了。我爸說,想不到一輩子都快到頭了,還做成了一樁媒。原來干部和冬菜他媽領結婚證了。
  之后不久,一個新發(fā)現(xiàn)的油田需要人,干部就調(diào)過去了,冬菜他媽帶著冬菜兄弟倆也跟了過去。從那以后,我再沒見過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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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xiàn)在,我接我爸的班在這個生我養(yǎng)我的老廠接著干采油。
  我爸我媽都去世了,得的都是癌癥。我爸至死都想不通,自己這一輩子沒干過什么壞事,至少還做過一件好事——做了回大媒,怎么還會得這樣的惡病?,F(xiàn)在想一想,覺得還是爛白菜吃多了的緣故。我也結婚了,老婆是我的小學同學。我的老丈人就是原來的生活科長,早離休了,現(xiàn)在跟我們住在一起,只是得了老年癡呆癥。
  老丈人得了老年癡呆癥,對以前的事情倒是記得特清楚。有一次,他說,蔡秋聲的那個司機知道蔡秋聲的事,但他人不地道,就是他給冬菜他媽傳的閑話,所以蔡秋聲兩口子才經(jīng)常打架。我又問,那老龔的事您知道嗎?老丈人一下子笑了,老龔!老龔……他笑著一連喊了好幾個“老龔”。然后又嚴肅地說,您還不知道老龔身上植的是什么皮吧?說完他忍不住又笑出了聲,是豬皮!小豬皮!知道植了多少張嗎?三張!三張小豬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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