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盡的萬水千山
城市之上,風走云散。誰也說不明白異鄉(xiāng)人的鞋子,是以怎樣的方式聆聽大地的胎音的。
一萬種方言讓時間泛起塵埃,山或水無處躲藏。
城市里的異鄉(xiāng)人是干燥的,沒有耳朵,像秋草無法舒卷臆想中的血液流往高處,往事碎裂。
在混凝土構建的叢林深處,異鄉(xiāng)人有著說不盡的萬水千山,水是碧清碧清的,從眼角劃過;山是翠綠翠綠的,一個人的江山。我愛上了你未知的身世
動詞與名詞都不重要,我只是愛上了你未知的身世。
房子的朝向是春天,有七、八扇門全部打開,像陷阱即將捕獲夜晚。
我需要更敏捷的思路才能更好地愛你。
現(xiàn)實的,河流的源頭,大鳥飛抵與你無關:黃昏低下頭顱,謊言的原則是黑色的,我是一個懺悔者。
愛你的身世是一次失敗的旅行。
在一座村莊或河流面前,我把自己和風捆綁在一起,緘默成石頭。風輕吻我的皺紋,和你的身世惺惺相惜,我喜歡這結局。
一生的火車
那時我二十歲,生活在一無所知的疆土,失眠時打一個響指,火車一下子就竄過曠野,像大地移動的枕頭,更像我朗誦的詩句……
嗚。嗚。嗚。嗚。嗚。嗚。
駛過半夢半醒的十字路口。火車空無一人,火車讓我迷戀,我在找尋我鐘愛的女子,周而復始。
火車的靈魂大抵就是游蕩十數(shù)年過后沉寂。一女子,在我的頭頂發(fā)現(xiàn)一根白發(fā),比火車略短,很是缺乏勇氣地,靜止著……
與鐵書
這是一個堅硬的季節(jié),剛正的胸口低于呼吸,唇也冰涼。
如果時間再遠一些,蝴蝶與花相隨。鐵有可能穿著羊皮坎肩,牧馬去。
鐵的前身是溪流,似月光溫潤、迷人,卻沒能沖出光陰的蛛網(wǎng),欲言又止,于是窒息。
鐵只穿了一件如同隔世的黑色薄衣,“山無棱,天地合”,鐵不知道該把自己藏在哪兒,不知道如何講出秘密,不知道這是不是流放……
于是,我們成為朋友,在名利之間,慢慢銹蝕……
大雪
瞧!明晃晃的干樹枝,鋒刃一般抽開鳥鳴,老北風僅僅刮了小會兒,溫暖就開始拒絕拋頭露面。
南山在原地打轉,這是命!
很美啊,即使有突起的悲傷或哀怨,也沒有一丁點兒聲響。
一萬匹白馬因為疼癇疾馳而來洶涌入夢。
把腐爛掩蓋的動作該有多么優(yōu)美。
一群螞蟻沒來得及搬家,把草根當作國度。
不管誰是誰的王,都要在這方寸塵埃之下,趕織一個高貴的故園。
黑暗不算什么,遠方以遠,整個大地還有萬丈紅塵,欲望即是燈盞。
冬天的白骨如此豐潤,北風就這么一路小跑著,一座座房屋莫名地翹起來。
眼淚的敘事
冬天于我豈可空置,還有春天。
涌泉村現(xiàn)在只能容下一個人,常常遭遇北風,把自己帶到空無一物的曠野。
這個陡峭的日子根本就不適合說謊。大雪打碎了洼地的重要細節(jié)。
塵世的憂傷塵埃一般不能翻身。
大地把窗子關上了,時間比紙厚出許多,卻和眼淚一樣透明。
——未來就在藏好的那一杯茶中。
雪,慢下來
作為大雪過后的幸存者,一些明亮的事物。蝸居的男女,停止奔跑的馬,齊刷刷地匍匐在地上,接納掠過時光的木頭。
然而,雪的慢是個奇跡,屋頂冒著熱氣的歌聲,就快要被風化,墻是軟的,屠殺后的美——
這么靜,大地尚有余溫,慢慢地愛上了萬物的陰影。
雪,慢下來,沒有停止,所有的表情是一場歡聚,夜晚來臨,雪是形而上的燈盞。
我只迷信雪——雪,我用一生的慢來消亡……從此有了救贖存天的意義!
假象
道路是村莊的傷口,被大雪縫合,老樹夾在精神與肉體之間,放棄了原始的野性,選擇——寂。
曠野中的烏鴉,是黑色的火焰,意志再堅定,生或死都很難;石頭放棄了愛情的糟粕,用余溫,用表面的圓潤,損毀了內(nèi)心的核變?;鹕秸娴臒o法妄想崩裂了。
雪是止血良藥……一個人的掙扎似乎有些瘋癲,身體里的思想正在滑坡,還好,還沒有垮塌,還好,還有雪,有金屬的光芒,有余生。
我得到了最好的回答
終于,我得到了最好的回答,我得到了雪的芬芳。
寬容的涌泉村,老年的庭院,看不見落花啊——我給了冬天與星子不同的銀色的眼淚。
失落的山岡啊,高度沒有邊際。那里氣候干燥,沒有下雨,我得到了最好的回答。
體內(nèi)的濤音來自于生活的謊言,感謝那場預定的陰謀。藏身之處已經(jīng)暴露,越來越壞的天氣取走了我的歉意。
涌泉村所負載的祝福,結構細膩,大雪里看你風韻猶存,我的免疫力卻在逐漸下降。
曠野的曠
關上紙窗,走出瓦屋,北風成雙面刀,張開那么久的曠野,全然不顧村莊與田埂的歡愛。
有了疆界又如何,置身曠野,身前是米,背后是二十一克靈魂,從正面保持寧靜。
烏鴉與燕子的最大區(qū)別就是,一個在冬天黑著臉哭;一個杳無蹤跡——
曠野何止是曠,尊嚴是虛設的。
谷物已經(jīng)歸倉,整整一年,有人終于站在了光的源頭。北風又起了,冰凌的味道濃厚,正當青春年少。
曠野的曠是村莊清貧的母語,就要盛開。
說說身體里的夜色
身體在轉彎處遇到夜,下一步是什么?不知道,也不說晚安。
身體在空蕩、敞開的村莊散步。有人孤苦伶仃地活到了八十歲,向死亡開始公然挑釁。
身體里有別墅,有家具,僅居住了一小會兒。夜色一來,什么也看不見了——
夜色在等待搬運,這真是個無法平靜下來的年代。無數(shù)個孩子和寵物,一個瘦骨嶙峋的老母親,她正在用顫巍巍的小腳丈量時光,“不”,夜色像一個暴脾氣的小伙子,嚇壞了身體的表皮細胞。
喝一口酒吧,墓園,村莊,身體,夜色,土壤板結的隆冬。
木柵欄可能是黎明的大胡子噢!
那灰土揚塵的春天是我的!
土豆記
在墻角或地下,土豆永遠是新鮮的,卻布滿幸福的哀怨。
十一月,農(nóng)人能看到,土豆仍然明亮,透過曖昧的房子深呼吸。
我新生的兒子,一天又一天橢圓的日子。沒有眺望,只有沉思,更遠的是春天。
一個一個地聚集,一個一個地散去。土豆的肺部有更新的空氣,我要和它們談論山川、大地、岸邊的村落。
該告訴它們,只是,死亡的路徑略有不同。
哦,土豆!現(xiàn)在時機成熟了,請不要猶豫。種下舊歷年的雪
如果你來到北方,寒風就會脫離惡與恨,成為祝福的經(jīng)文,寧靜而致遠。
我來幫你種一場舊歷年的雪吧。
首先要在春天轉身之前,掘一口年輕的井。然后把腐敗枯干的石頭,還有村莊周遭爛掉的葉子,羊群一樣趕走,這樣,天空會更高。
你能感覺到只有大地蒼茫如幕,雪啊,舊歷年的雪,幸福已經(jīng)來臨,聲音是隱秘的,色澤似鹽,味道等同于乳汁。
創(chuàng)作手記
整整三十年,才接近做夢,當我把劈柴的力氣消解怠盡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水,或水做的大海已無限地荒蕪了,我只能抵達更深處的驚恐,把楚楚可憐的虛無充當秋天的財產(chǎn)。在此需要說明,我不是一個因無奈而變得麻木的人。這是一個缺少雨水但不缺少大雪的村莊。我無序的思緒杜撰了生命的另一種想象,我開始寫詩,在沉默的聆聽中尋找著大海的蹤跡,雪應該是我連接這個世界的中心思想,雪是大地美麗的錦緞,是我多姿的愛人,她在我的心里安息,質(zhì)樸而平和。我是幸福的,我順利地把激情隱秘著……悄悄地,披衣挑燈,攤開一片小小的村莊,那阡陌分明就是洶涌而至的恩澤啊,襄滿泥巴的血液的流向滋潤著向北的大風,那是人生必經(jīng)的驛站。一切都是寥落的,瞬間的雷聲是傾斜的,需要有人把它扶住,忍受切身的疼痛,是的,我從現(xiàn)在開始坐在冬天的門檻上給春天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