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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涼

2011-12-25 16:31曹多勇
天涯 2011年2期
關鍵詞:泉林村人屁股

曹多勇

瓦涼

曹多勇

這是王桂珍頭一次去大隊小診所找方泉林看病。

王桂珍得的是重感冒。頭痛、打噴嚏、咳嗽、流鼻涕、發(fā)燒、身子冷,所有這些感冒的癥狀王桂珍一樣都不少。按照道理說,農村人沒什么可嬌貴的。感冒了,喝上兩碗姜湯,發(fā)一身熱汗,躺在床上,蓋上被子,蒙頭睡上一大覺就好了,很少有吃藥打針的。這一次不一樣,是流行感冒,從村子東頭到村子西頭,像刮過一場強臺風似的,大人躺倒一大片,孩子躺倒一大片,挨家挨戶不放過。老辦法失靈了,喝兩碗姜湯就是喝兩碗姜湯,睡上一大覺就是睡上一大覺,一點緩解的跡象都不見。一夜睡過來,王桂珍的一張紅潤的臉蛋變得煞黃煞黃的,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變得焦干焦干的,兩只腳站地上更是搖搖晃晃地失去根。等富是王桂珍的男人,看見王桂珍一副要摔跤的樣子,一把抱住她,扶上床。

等富說,你多睡一會兒。

王桂珍有氣無力地說,我得起來燒早飯,吃罷早飯還得下地干活呢。

等富果斷地說,早飯我來燒,今天你不去上工了,請假在家歇一天。

王桂珍一雙焦干的眼睛看著等富,好像在疑問,我真能在家歇息一天不用去下地干活嗎?等富一臉認真的神色替她做了肯定的答復。

這種時候,兩人都沒想到要去大隊小診所。在村子里,孩子有個頭疼發(fā)燒的去小診所看一看還有個差不多,哪有大人輕易去看病吃藥的?再說了,感冒還不就是一個感冒嘛,能夠在家休息一天已經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哪里還想得到花錢吃藥呢?

王桂珍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回籠覺的時候,等富在鍋屋里忙著燒早飯。鍋下舀半鍋水燒稀飯,鍋上坐餾笆汗(蒸)上幾塊秫秫面饃,餾笆中間有半碗咸臘菜。那時候大河灣村十有八九的人家早飯都這樣子,孬好不論,能夠吃飽肚子就是好生活,能夠天天吃飽肚子就是好人家。這個早上等富家與別人家略有不同的是,別人家是女人燒鍋,等富家是男人燒鍋。在大河灣村男人都是甩手貨,覺得在家燒鍋是一件沒臉面的事。等富愿意燒鍋,不是說王桂珍生病,是王桂珍在這個家里有點特別,她是等富的二房老婆。等富的頭房老婆兩年前得一場重病死掉了,半年前王桂珍從遙遠的南方大山里嫁過來做填房。等富比王桂珍大好幾歲,他一直格外地愛憐她,像哥哥對待妹妹,像父親對待閨女。家里家外臟活重活肯定是等富干,甚至連燒飯洗衣本該女人干的活,等富也伸手攬不少。王桂珍說,你這樣對待我,村人看見是要說閑話的。等富說,誰想說閑話誰說去,你是我老婆又不是別人的老婆。

等富這樣做心甘情愿,感覺到很幸福。

燒好飯,吃好飯,等富走近床伸手推一推王桂珍的肩膀說,飯焐在鍋里,我下地干活去了??赡苁撬挥X的緣故,王桂珍睜開的一雙眼睛有點濕潤潤的了。王桂珍答應說,我睡一小會就起床吃飯。這時候等富突然轉話題說,你睡一小會,吃罷早飯,不如去大隊小診所看一看,拿幾粒藥吃一吃,不好得快一點嗎?王桂珍沒想著要去看病,遲疑著說,不用看,我在家睡一睡就好了。等富卻堅決地說,去看,反正你今天不下地有空閑。王桂珍這才病貓似的點頭說一聲“好”。王桂珍的身子軟綿綿的,說話的聲音軟綿綿的,等富的一顆心相跟著也軟綿綿的,他覺得眼前王桂珍的一副模樣更加叫人愛憐了。

就這么,王桂珍出嫁到大河灣村半年來有了頭一次面對面地直接接觸方泉林的機會。事過后,等富為自己的這一句話后悔好多天、好多年、一輩子。

大隊小診所就設在大隊部的院子里,兩間灰磚灰瓦的房屋與大隊干部的辦公室緊挨著。這里是大河灣村的政治文化中心,村人沒事一般不會來。在王桂珍的心目中,這里更是有點神圣與神秘的樣子。這是王桂珍頭一次進大隊部,心里有點“別別別”的跳,腳步也有點慌里慌張的。王桂珍家住在大隊部西邊,相隔三百米的樣子。這么一段路走下來,王桂珍臉上生出一層汗,鼻子一呼扇一呼扇地粗粗喘。太陽已經上升半天空,一片太陽光朗朗地照著王桂珍,她的臉色不夠紅潤,她的眼睛不夠明亮,她的精神不夠飽滿,依舊顯示出一副病態(tài)的樣子。王桂珍沒有一下走進大隊小診所,而是遠遠地站住腳,這種猶豫是一個女人來到一處陌生地方所特有的。

不過王桂珍還是一眼認出在大隊小診所里忙碌著的方泉林。

應該說,王桂珍平生頭一回見著方泉林這樣像女人的男人,白白凈凈的,秀秀氣氣的,一雙手伸出來比女孩子的還要修長一點,還要白皙一點。王桂珍以前就留意過方泉林。方泉林是大河灣村唯一的赤腳醫(yī)生,你就是不去大隊小診所拿藥看病,也能經常看見他頭戴一頂白色的草帽,身背一只綠色的藥箱,穿行在各個生產隊的田間地頭上。此時此刻,這只綠色的藥箱就擺放在小診所的一張桌子上,一頂白色的草帽就懸掛在藥箱上方的墻面上。此外,方泉林的一身穿著也與別的村人有區(qū)別——上身穿一件白色的的確良褂子,下身穿一條藍咔嘰布褲子,腳上穿一雙白球鞋,一條草綠色的軍用皮帶把褂襟緊緊地扎進褲腰里。方泉林這身打扮很有一點那個時代文化青年的特點。王桂珍卻把它理解成赤腳醫(yī)生所特有的服裝,就像工人有工人的服裝,解放軍有解放軍的服裝一樣。赤腳醫(yī)生是個新生事物,大河灣村開辦小診所不過一年時間,而在王桂珍老家給村人看病的還是坐堂老中醫(yī),花白的頭發(fā),花白的胡子,手指甲留有半寸長。老中醫(yī)開出來的是中草藥,方泉林開出來的是西藥片。王桂珍對比著想,方泉林還是一個毛頭小伙子家,就能夠抓藥,就能夠看病,自然覺得稀奇得很。

小診所里有幾個看病的,不是老人就是孩子,能下地干活的就王桂珍一個人。這樣一來,就顯出王桂珍的嬌貴了。在大河灣村,感冒生病的女人肯定不止她一個,別人家的女人都不來花錢吃藥,憑什么單單她一個?王桂珍兩腳站在小診所門口更加猶豫了,心里想著是走開好,還是進去好。恰巧這個時候,方泉林一抬頭察覺到門口前面站著的王桂珍。

方泉林大聲地問,你來看病呀?

王桂珍只得回答說,我拿幾粒傷風藥。

這里人家不說感冒,說傷風。

方泉林說,你進來等一下。

王桂珍說,你給我拿五分錢藥。

王桂珍說著話從口袋掏出一枚五分錢硬幣,原本想遞到方泉林手上,看見方泉林忙著給別人拿藥,干脆一扔扔在桌子上。五分錢硬幣落在桌面上滾動起來,王桂珍緊張地看著,生怕滾落地上,方泉林也停下拿藥,盯著桌面上的硬幣向著藥箱滾過去?!芭尽币宦?,藥箱擋住硬幣,停下來。王桂珍松出一口氣,方泉林孩子似的沖王桂珍笑一下。幾個病人都是來拿感冒藥的,有的拿兩分錢的,有的拿三分錢的,五分錢算多的。方泉林藥瓶不離手,一口氣倒出幾份藥,最多的一份包裹好遞給王桂珍。方泉林吩咐說,一天吃三次,一次吃兩片。王桂珍答應一聲“哎”。

要是王桂珍就這么拿著藥回家,也許就不會有后面發(fā)生的事了,偏偏這時候方泉林多說了一句話。方泉林看兩眼王桂珍說,我看你感冒怪重的不如打一針吧?從字面上來看,方泉林說出來的是協(xié)商口氣,可從聲音上聽來卻是一副命令的口氣。王桂珍沒想過打針,心里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方泉林進一步解釋說,打吊水一次五毛錢,打小針一次兩毛錢,你看你打哪一樣?屋里就有一個老太太躺在床上打吊水,接上話茬說,你是等富家里的吧,我認得你,你就聽方醫(yī)生的話,打一針吊水吧,可管經呢,我吃、吃、吃三天藥沒管一點經。老太太是大隊書記的娘,掉牙的癟嘴使勁地沖著王桂珍笑,像是打針是一件多么享受的事。另一個老太太懷里抱著的孩子一個勁地“哇哇”哭。這一老一小,王桂珍也認得。老的是大隊民兵營長的老娘,小的是大隊民兵營長的小兒。老的跟王桂珍說,你要打針就打小針,莫吊水,小針管經,吊水不管經,我家孫子打兩天吊水沒退燒,打一針小針就退燒了。大隊民兵營長的娘說這句話顯然是沖著大隊書記的娘說的。大隊書記的娘的笑容衰敗下來說,我看你什么都懂,趕明你當大隊赤腳醫(yī)生算了。民兵營長的娘說,不信你問問方醫(yī)生是不是這么一回事。方泉林沒辦法評判兩個老太太,卻跟王桂珍說,你不是老人小孩,打一針小針就照(行)了。民兵營長的娘笑起來,方泉林說話顯然利于她。大隊書記的娘氣憤地翻過身,臉朝墻。民兵營長的小兒一個勁“哇哇哇哇”地哭,民兵營長的娘呵斥孫子說,沒打針你哭什么哭?大隊書記的娘說,過一小會打針有你哭的呢。

大隊小診所一陣吵吵嚷嚷的,王桂珍沒有多想,慌忙點頭答應說,那我就打一針小針吧。方泉林說,我這就給你配針水。

王桂珍的一只右手插進右邊的褲子口袋里,一陣“嘩啦嘩啦”的響,像是有不少硬幣的樣子。王桂珍就很有耐心地一個硬幣一個硬幣往口袋外面掏,掏出來的都是硬幣,沒一張毛票子。從外表上來看,王桂珍很冷靜,其實她的頭腦里早亂糟糟一團了。王桂珍掏出差不多夠兩毛錢硬幣的時候,頭腦清醒過來,快速地算清一筆賬。那年頭,一個男勞動力在生產隊干一天活記十分工,一個女勞動力在生產隊干一天活記八分工,年底算賬,十分工合一毛錢。也就是說,打一針小針兩毛錢,就是等富一個男勞動力也要干兩天活。王桂珍掏錢的手遲疑起來,心里想:在大隊小診所打針的一個是大隊書記的娘,一個是民兵營長的兒子,人家都是大河灣村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你王桂珍算老幾?

王桂珍吞吞吐吐地說,我不打針了吧?

方泉林說,我針水都抽好了,你不打針怎么辦?

王桂珍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方泉林一次抽好兩管針水,一管是民兵營長兒子的,一管是王桂珍的。方泉林說,要不這樣,你有事,你先打。民兵營長的娘也說,不妨事的,你有事,你先打。

王桂珍的頭腦“嚓啦”閃開一道亮光,一下想起一件最致命的事——打小針要把褲子扒下來,露出屁股讓方泉林看、讓方泉林摸。雖說王桂珍沒打過針,她在老家卻聽村人說過,在鎮(zhèn)子的醫(yī)院里打針時,醫(yī)生要拿一團棉花在屁股上先消毒,棉花蘸著酒精擦在屁股上瓦涼瓦涼的,還聽村人說過,打針的有男醫(yī)生、有女醫(yī)生,不一定男醫(yī)生給男的打針、女醫(yī)生給女的打針。當時王桂珍就想一個女人怎么能把屁股露出來給男人看、給男人摸呢?我趕明就是生病也不去鎮(zhèn)子上打針。那時候王桂珍聽說這種事也是當作一件稀奇事,談論這種事也是遙不可及事不關己的。不想于不經意間,這種遙不可及的事一下降臨到自己頭上。王桂珍如臨深淵,驚慌失措,不說一句話,轉頭就往小診所門外跑。方泉林愣一愣眼,“唉、唉”兩聲說,你這個人怎么跑掉了呀?沒人能夠猜測出王桂珍逃跑的真正原因。民兵營長的娘吧嘰吧嘰眼,給出一種解釋,我看等富家里的八成是尿屎憋不住了。大隊書記的娘翻過身子,看一眼越跑越遠的王桂珍后背,“嘎嘎嘎”地笑起來說,一個小媳婦家就這么輕易地夾不住尿屎?

等富晌午收工從地里回家,王桂珍沒把她從大隊小診所逃跑這件事跟他說。不是王桂珍不敢說,是她不愿說。這種事怎么好向男人說呢。王桂珍燒好晌午飯,氣色比早上好多了,只是一顆心依舊“撲撲通通”地慌亂著。

等富問,你上午去過了大隊小診所?

王桂珍慌張地點頭說,去了。

拿著藥了?

拿了。

吃過藥了?

吃了。

等富說,看你的樣子是比早上好多了。

王桂珍尷尬地笑一笑。

接下來,兩人一起吃飯,不再提及看病吃藥之類的事。王桂珍緊揪著的一顆心松開來,心想這件事便會一直掩埋在心里,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地褪色,慢慢地淡忘,像是從來沒有發(fā)生過。

哪知道等富當天下午就從方泉林嘴里知道了這件事。

方泉林身背藥箱下生產隊,是想把滿滿一藥箱感冒針劑推銷掉。這些針劑是初建大隊小診所時購買進來的,快到失效期,只用了極少一部分,大部分落滿一層灰,安靜地躺在小診所的藥柜里。要說原因很簡單,村人有個頭疼腦熱的硬抗著,舍不得花錢吃藥打針,就是抵抗不住也是少花錢拿幾粒藥吃一吃,決不會多花錢打針、吊水。眼下感冒在村里流行起來,是處理這些針劑的好時機。方泉林從王桂珍逃跑的事件中得到啟發(fā)——他也誤認為王桂珍逃跑的原因是舍不得花兩毛錢,他跟大隊干部一協(xié)商,干脆賒賬把這些針劑使用掉。具體辦法是,現(xiàn)在打針記賬不收錢,到年底生產隊算賬時才從工分上扣除。也就是說,村人誰打針誰掏錢的實質不變,變的只是掏錢的形式。方泉林身背藥箱下到各個生產隊一宣傳,不少村人真的愿意記賬打針了。不到天黑,滿滿一藥箱針劑打盡光,遲疑一點的村人沒打上,一副失落的神態(tài)像是吃了好大的虧。

等富就是方泉林身背藥箱下地過后知道這件事情的。方泉林把王桂珍丟在大隊小診所的兩毛錢硬幣遞給等富,說了這么一句等富聽來沒頭沒尾的話。方泉林說,按照道理說,這兩毛錢不還給你們家也是應該的,你自己說說王桂珍跑掉了,我配好的針水給誰打?等富糊里糊涂的好容易才從方泉林那里弄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等富恍然大悟地說,你看看這個女人過日子細的,到底是兩毛錢值錢,還是人命值錢呀。等富即刻做出一個決定,跟方泉林說,你在地里等著,我回家把她喊來補上這一針。等富把兩毛錢揣進口袋里,撒開兩腿往家跑。

王桂珍當然不會跟著等富去打針。等富說,不要錢的針你不打不吃虧呀?等富沒有把話說完整,故意隱瞞打針記賬的事實,還掏出方泉林歸還的兩毛錢作證明。王桂珍說,本來就不是花錢的事。等富哪能明白王桂珍說的話。等富說,那你說你不愿打針是為個什么道理?王桂珍有點撒嬌的樣子說,人家非得說出來嗎?等富說,你說你說,你快說。等富有點好奇了。王桂珍通紅一張臉,繼續(xù)吊著等富的胃口,她說,這話人家怎么好意思說出口嘛?等富一副等不及的樣子說,你說你說,有什么不好說出口的?王桂珍輕聲輕氣地說,人家不想露出屁股讓外人看。等富聽明白話,哈哈哈地笑出聲,連著說兩遍,原來是這么回事呀,原來是這么回事呀。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哈哈哈。王桂珍捶打等富的身子說,你壞,你真是壞。等富笑出一臉眼淚來。等富笑好大一會兒才停下,認真地說,你做得對,我老婆的屁股只能我看、我摸,別的男人怎么能看、能摸呢?

隔天上午,王桂珍就扛著一把鋤頭下地干活去了。王桂珍的一身穿著沒什么特別的,上身穿一件粉紅色褂子,下身穿一件灰洋布褲子,腳上穿一雙板絨布鞋——這些都是過門時等富花錢買來的。特別一點的是王桂珍頭上戴著一頂竹子編就的斗笠,斗笠不大,上面花花綠綠的編出不少樣花紋——這是她從娘家?guī)淼?。大河灣村沒有竹子,見不著斗笠,村人下地遮陽一律頭戴麥秸草帽。就是一個過路人,一眼看見王桂珍頭上戴著這頂斗笠,也知道她是一個南方人,一個蠻子女人。王桂珍嫁過來半年,行為舉止跟這里的女人還是有很大差別的。用一句時尚的話來說,還沒有真正融入大河灣村。比如說,村里下地干活的不管是小媳婦還是大姑娘,解手都往地頭山溝里跑。山溝淺,只能把一副白花花的屁股埋進去,上半個身子都暴露在男人的視線里。王桂珍適應不了,就害羞,就憋著,不在地里解一回手。再比如說,王桂珍說話蠻腔蠻調的,與本地村人說話交流有困難,她下地就只跟在等富后面,很少與其他村人一起干活。這里村人下地干活的習慣是,女人喜歡與女人在一起,一邊干活一邊說點什么;男人喜歡與男人在一起,一邊干活一邊說點什么。相比較,王桂珍跟在等富后面干活就有點特別了,不在男人堆里,不在女人堆里,有點像雁群丟下來的兩只孤雁。兩口子整天在一起能有多少話可說呢?一天一天的,他倆又很像兩只落孤的啞雁。

這天上午,村里女人自然而然地談到昨天方泉林打針的事情。以往村里女人在地里說閑話,王桂珍都是避開不聽的,像是不管她們說些什么話都與自己不相干。今天不一樣,有了昨天她從大隊小診所逃跑這件事,不論哪個村里女人說打針的話都與自己有關聯(lián)了,她都不能不側耳聆聽了。

一個女人說,方醫(yī)生給我打針的時候把棉花擦在我的屁股上,瓦涼瓦涼的,我嚇一驚。

王桂珍猜測這個女人是頭一次打針。

另一個女人說,我就是喜歡打針擦棉花,先是瓦涼瓦涼的,過一會就癢乎乎的了,你不知道有多舒坦。

看樣子這個女人以前是打過針的。

第三個女人“格格格”地笑起來說第二個女人,你光說棉花擦在屁股上瓦涼瓦涼的、癢乎乎的舒坦,怎么不說方醫(yī)生打針的手摸著你的屁股、揉著你的屁股更舒坦呢?

第二個女人伸手去打第三個女人一巴掌說,怪不得昨天下午你頭一個把屁股扒開讓人家方醫(yī)生打針呢,原來打針不是打針,是變著花樣讓人家方醫(yī)生摸你的屁股,揉你的屁股呀。

第三個女人承認說,我在鎮(zhèn)子上打過針,打針的是個女的,那個女的還沒有方醫(yī)生的一雙手摸在屁股上軟和、舒坦呢。

方泉林的一雙手王桂珍昨天仔細地注意過,真的是比一般女人的還要白還要細。

頭一個說話的女人說,我害怕打針,昨天打一針我緊張半天沒緩過來勁。

第二個女人說,打針就這樣,頭一兩次你害怕,要是多打幾次,打上癮,隔一段時間不打,你還想打呢。

第三個女人說第二個女人,你在縣城醫(yī)院住過院打針多,八成是上癮了。

第二個女人說第三個女人,你敢說你不想方醫(yī)生這樣一雙男人的手摸一摸你的屁股、揉一揉你的屁股?

第三個女人長嘆一口氣說,我是有過男人的女人,看來是沒這個福分了,不知哪個女人趕明嫁給方醫(yī)生,讓她慢慢去享受吧。

……地里干活的女人這樣胡嘴說話,當不得真,更當不得假。

這天上午,王桂珍聽懂干活女人說的話,卻沒聽懂她們說的事。什么棉花擦在屁股上瓦涼瓦涼的,什么棉花擦過的屁股癢乎乎的,什么打針的手在屁股上又摸又揉的。王桂珍猛然在心里做這么一種猜想,要是昨天上午去小診所打針不逃跑呢?要是自己扒開屁股讓方泉林打針呢?王桂珍的臉色“嚓啦”紅起來,一顆心“撲撲通通”連著氣地狂跳開。王桂珍不想讓等富看出自己內心的慌亂,手里的鋤頭猛刨幾下,跑到前面去了。

當天夜里,王桂珍做起一個打針的夢。夢境連接起昨天上午,地方依舊在大隊小診所。王桂珍想逃跑沒跑掉,方泉林站在小診所里不動彈,一只胳膊越伸越長,一把把她揪回來。方泉林說,你的兩條腿是跑不出我手掌心的。王桂珍說,我要回家,我不打針。方泉林說,誰給你打針呀,我只拿棉花在你的屁股上擦一擦。王桂珍搖頭說,我也不擦棉花。方泉林說,我知道你舍不得花錢,擦棉花是不收錢的。王桂珍不知怎么的就愿意扒開半個屁股,看著方泉林把好大一團棉花捂在她的屁股上,一股瓦涼瓦涼的感覺哧溜一聲鉆進皮膚里,鉆進她的內心里。王桂珍一驚慌醒過來,一陣風從窗戶溜進來正好吹在她的屁股上,有那么一點涼颼颼的癢乎乎的意思。

等富在身旁輕輕地打著鼾聲熟睡著,王桂珍躺在床上,兩眼盯著半開的窗戶,心里濕漉漉的很舒坦?!@是上半夜做的夢。

下半夜,王桂珍接著做打針的夢。

方泉林問王桂珍,你相信不相信,別人打針疼,我打針一點都不疼。

王桂珍搖頭說,這么長的針頭打進屁股,你說一點都不疼,我不相信。

方泉林說,不相信,我打一針你試一試。

王桂珍說,要是我說疼,你打針就莫收錢。

方泉林說一聲“好”。

這一次,方泉林沒往王桂珍的屁股上擦棉花,而是伸出柔軟白細的手指在王桂珍的屁股上輕輕地撫摸著、輕輕地搓揉著。王桂珍的一顆心顫抖著化成一攤水,身子軟得沒了一根骨頭,癱軟在方泉林的懷里。方泉林輕聲地問,你覺得疼嗎?王桂珍嬌聲嬌氣地說,你還沒把針打進我的屁股里呢。方泉林說,怎么沒有打,不相信你看看。王桂珍扭頭一看,方泉林真的把一根長長的針頭打進她的屁股里。方泉林問,你可知道我打針為什么不疼?王桂珍搖頭說,我不知道。方泉林說,我告訴你,我打針不用棉花,只用手摸、手揉,就一點不疼。王桂珍點頭說,我明白了,關鍵在你的手上。方泉林說,你說對了,村里女人都喜歡我的這雙手……

天亮的時候,王桂珍心里生出一絲后悔,后悔從大隊小診所逃跑掉,后悔沒讓方泉林把瓦涼瓦涼的棉花擦在自己的屁股上,后悔沒讓方泉林的手摸在自己的屁股上,揉在自己的屁股上。后悔像潮水一般長時間浸沒著王桂珍。這時候,王桂珍暗暗盼望著自己能再生一場需要打針的病,她自己跟自己說,下一次我會毫不猶豫地跑去大隊小診所,扒開屁股讓方泉林親手打一針。

機會說來就來,中間相隔半個月的樣子,王桂珍又生病了。王桂珍這次生病很突然,在地里干活好好的,肚子突然疼起來,有點像腸子纏繞著攪在一起了,或者像一雙看不見的手揪住腸子使勁地往一起擰,疼得王桂珍臉色像一張白紙,豆粒大的汗珠一串一串從臉上往下掉。這天等富去公社拉種子,不在地里干活。王桂珍緊咬牙不吭聲,痛苦地扶著鋤把半蹲在地里。村人看出王桂珍的異樣,急忙問,你怎么啦?王桂珍從牙縫里擠出一絲聲音說,我肚子疼。村人說,那你快去大隊小診所看一看吧。王桂珍的頭腦里“嚓啦”點燃一根火柴,亮起一團溫暖的做夢一般的色彩,不知是自己祈禱顯靈,還是純屬天意,疼痛也相跟著一下輕好多。王桂珍直起腰,抬起頭,朝著大隊小診所的方向望一眼,找見一個很堅實的理由跟村人說,看來不去大隊小診所我是受不住了。王桂珍說話的神情是激動的,說話的聲音是顫抖的。生產隊長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寬厚地向著王桂珍撣一撣手說,不扣工分,你去吧。王桂珍嘴角隱隱地有點彎曲,有了一絲別人覺察不出來的得意,緊接著遲緩地挪動開腳步。村里女人很熱心說,我們扶著你去吧,你自己哪能走得動路呢?生產隊長再次寬厚地說,你們去兩個陪著她一道去。這個人情王桂珍不能領,有女人陪著去大隊小診所還看誰家的病。王桂珍站住腳,語氣堅硬地拒絕說,我自己能夠去。村里女人的一片好心做了驢肝肺,伸出來的手遲遲疑疑地縮回去。在這件事情上,王桂珍不怕得罪村里的女人,就是要村里的女人遠遠地離開自己。王桂珍的拳頭原本是緊緊地抵在肚子上的,這一小會松開來。她沖著四周村人艱難地笑一笑說,我好一點了,自己能走得動。生產隊長說,那你自己慢一點。

王桂珍沒走幾步遠,心里生出另一個好主意——干脆讓村人去大隊小診所把方泉林喊來家。

她這是在找一種過渡的辦法,猛然一下去大隊小診所當著其他病人面,把自己的屁股扒開來讓方泉林打針,心理上還是有些障礙的。自己去大隊小診所看病打針別扭,不如讓村人去大隊小診所把方泉林喊來家方便些。王桂珍想出這么一個好主意,接著就要實施它。她遲遲疑疑站住腳,使用一種懇求的語氣說,隊長你看能不能派一個人去大隊小診所把方醫(yī)生喊到我家去?干活的莊稼地離王桂珍家近一些,離大隊部遠一些,這一近一遠的差距相對一個肚子疼的女人就很遠很遠了。隊長皺一皺眉頭,知道王桂珍先前不讓村人扶著去,已經得罪村里所有的女人、所有的男人。隊長只好籠統(tǒng)地問一聲,你們誰愿意去大隊小診所喊一下方泉林?隊長一口氣問三遍,村人沒誰搭話茬。隊長知道就是喊三十遍,喊破嗓子,也不會有一個村人愿意去。隊長苦笑一下,搖一搖頭,自己找一個臺階說,我正好要去大隊匯報一件事情,順便去喊一下方泉林吧。隊長去喊方泉林是最好不過的,其他村人還不一定能喊過來呢。

一瞬間,王桂珍覺得肚子一點疼痛都不見了。

……

這之后的一段時間里,王桂珍經常這病那病的,成為一個病秧子。王桂珍得病很容易,今天說頭疼,明天說腰疼,后天說腳疼。王桂珍不敢得感冒,得感冒清水鼻涕的噴嚏連天的村人能看出來;也不敢得肚子疼,肚子疼起來臉色煞白,一頭一臉的汗珠子,動靜更大。王桂珍“哎喲、哎喲”地說“頭疼、腰疼、腳疼”——這么幾處疼,不會有明顯外觀癥狀,村人一點看不出來??梢粋€人要是說全身上下哪個地方都能疼,就有點令人生疑了。等富不懷疑。等富說,方醫(yī)生說了,這叫游走性疼痛,說不定連手指甲都能疼起來呢。村人說,那你得帶著你家里的趕快去縣里的大醫(yī)院好好地看一看。等富說,方醫(yī)生說了,這種病在大隊小診所吃一吃藥、打一打針,說一聲好就好了。從外表上來看,好像等富兩口子與方泉林共同保守著一個秘密。其實這個秘密等富不知道,只能說是王桂珍與方泉林兩個人共有的。王桂珍身上疼起來,自己不去大隊小診所找方泉林看病,也不會讓等富去大隊小診所找方泉林來家看病,她總是趁著等富不在家,打發(fā)某一個村孩子去喊方泉林。

王桂珍是這么行動的——她彎勾著腰身,裝出一副十分痛苦的樣子,走到家門口喊過一個村孩子,說你過來、你過來,嬸子給你一塊糖吃。村孩子一雙眼睛睜多大,不相信地看著王桂珍的手心里真的躺著一塊糖。糖是白芋糖,剝開糖紙露出黑不溜秋的糖塊,這種糖大隊代銷店里有賣的,一毛錢九塊。王桂珍把手心里的糖塊遞過去,村孩子舌頭舔著嘴唇露出一絲驚恐的神色接過糖塊。小小的一個村孩子也會懂得,天下不可能有不勞而獲的好事情。王桂珍總算說出目的來,她說你替嬸子做一件事好不好?村孩子看一看手里的糖塊,一絲驚恐的神色瞬間放大開來,像是王桂珍嬸子讓他去殺人似的。王桂珍虛聲虛氣地說,嬸子身上難受,不能去大隊小診所看病,你去替嬸子喊一下方醫(yī)生好不好?村孩子沒想是這么小的一件小事情,一邊快速地把糖塊塞進嘴里,一邊歡快地往大隊部跑過去。

隔不上多大一小會,方泉林就會背著藥箱走出小診所。

方泉林往王桂珍家走路跟下生產隊地里不一樣,兩腳是匆忙的,頭上也不用戴草帽,更主要的是身后還跟著這個村孩子。這個村孩子嘴里吃著王桂珍的糖塊,就忠于職守似的一直跟著方泉林。方泉林說,你不用跟著我,我能認得王桂珍的家。可這個村孩子還是有點不放心,遠遠地尾隨著方泉林走近王桂珍家,看見王桂珍躲閃在門后面,適時地打開半扇房門,把方泉林迎進去,隨即房門“吱呀”一聲重新關合上。村孩子的認知是膚淺的,不清楚方醫(yī)生給王桂珍嬸子看病為什么要關門。不清楚就不清楚吧,反正自己喊醫(yī)生的任務已完成。

“吧嗒”一聲,村孩子嘴里含著的糖塊一下滑進嗓眼里。

等富注定是村里最后一個知曉這個秘密的人。這個秘密一旦被等富知道,在大河灣村也就不成其為秘密了。這期間,一方面村人期待著等富早一天知曉這個秘密,看他怎么去處理,另一方面村人齊心合力地一起向等富保守著,沒一個村人主動去告知等富這個秘密。這一天王桂珍又一次說她身子不舒坦不能下地干活。王桂珍說這話,眼神虛飄著,躲閃著。不知怎么的等富一下就明白了,纏繞在頭腦里的一團迷霧,“嚓啦”消散去。等富恍然大悟,愣一愣神,扛著一把鋤頭依舊下地里。道理很簡單,等富不走開,方泉林不會來;方泉林不來,等富抓不住把柄,解決不掉這件事。

在這一天的莊稼地里,村人看見等富的兩只手胡亂地揮舞著鋤頭,朝著莊稼不分青紅皂白地亂刨一氣,大片大片的莊稼與雜草一起同歸于盡。村人看出等富的不正常,只是還不能斷定他就已經知曉這個秘密。生產隊長呵斥等富說,你這是在鋤莊稼嗎?我看你是吃飯吃多撐昏了頭。等富的頭腦確實當不了鋤頭的家,干脆把鋤頭扛在肩膀上,朝著地頭山溝里走過去。等富這種樣子像是去解手,也許是解一泡大手偷一偷懶,避開隊長的罵。村人想,解手就解手,偷懶就偷懶,你扛著鋤頭干什么呀。莫不是一邊解手一邊還能鋤著地?

村人猜測錯了。

等富扛著鋤頭繞一個弧形大彎子,而后筆直地朝著回家的小路走過去。

隊長大聲說,你回家這半天工分不要啦?

村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噢”一聲,像是終于明白一件什么事。

等富怒氣沖沖地回到家。

房門關著。要是王桂珍不在家,房門上應該掛著一把鎖?,F(xiàn)在房門上是空的,說明王桂珍在屋里。等富如愿地聽見王桂珍跟方泉林在屋里的說話聲。等富一刻不能等,一分不能等,一秒不能等,他猛然一下高高地舉起鋤頭,他要像在莊稼地鋤莊稼一樣,把房門砸碎掉,把家具砸碎掉,把王桂珍砸碎掉,把方泉林砸碎掉,一樣都不放過,一樣都不饒恕。屋里兩個人的說話聲清晰地傳出來。

方泉林說,我得走了。

王桂珍說,你今天還沒在我的屁股上擦棉花呢。

方泉林說,我跟你說過好多遍了,這叫酒精棉球,不叫棉花。

王桂珍說,村人都這么叫,我也這么叫。

一陣細碎的聲音過后,一聲歡快的尖叫聲從王桂珍嘴里喊出來,“哎喲喲”,瓦涼瓦涼的舒坦死我了呀。

等富觸電似的在門檻上冷顫好幾下。等富兩手舉鋤,越舉越高,卻越舉越吃力,一瞬間里,他挺直的胳膊軟下來,鋤頭也失去勁頭慢慢地往下落。等富兩只手松開鋤頭,肚子疼似的蝦弓著腰往一團縮、往一團縮,最后一屁股癱軟在門檻上。

方泉林說,你不能小聲一點,別叫村人聽見了。

王桂珍說,我才不管呢,舒坦我就叫。

方泉林說,難道比我倆睡覺還快活?

王桂珍說,我實話跟你說,我跟你睡覺還沒有跟我家等富睡覺快活呢。

方泉林問,那你還喊我來干什么?

王桂珍說,我就是想讓你在我的屁股上擦棉花,我就喜歡棉花擦在屁股上的那么一股瓦涼瓦涼的感覺,我就喜歡棉花擦在屁股上的那么一絲癢乎乎的感覺……

等富慢慢地站起身子,把鋤頭輕輕地靠在門扇上,輕手輕腳地走開了。等富有意這樣擺放鋤頭,是讓屋里的兩個人一開門就看見鋤頭,就明白他已經回來過,就明白他已經知道他倆的事。這一刻,等富要往鎮(zhèn)子上去,他要去鎮(zhèn)子上的醫(yī)院里花錢買酒精、花錢買藥棉,有了這么兩樣東西,他就能像方泉林一樣親手往王桂珍的屁股上擦棉花了。

一句話,等富不想失去王桂珍,他要讓王桂珍舒坦,他要讓王桂珍滿足,他要讓王桂珍離開方泉林。等富迎著西沉的落日,流出一臉幸福的眼淚。

曹多勇,作家,現(xiàn)居安徽。主要著作有長篇小說《大河灣》、《找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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