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小鋒
泱泱國土,皇皇巨構。
如同先哲所言,當歌曲和傳說已告緘默,唯獨建筑還在訴說。
《韓非子·五蠹》中有言:“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獸眾,人民不勝禽獸蟲蛇,有圣人作,構木為巢,以辟群害,而民悅之,使王天下,號曰有巢?!睆脑汲趺袢忝嬔暮唵纬惭?,到現(xiàn)代建筑巍峨壯美,已是萬年滄桑。
當古羅馬斗獸場歡聲已冷,太和殿前人群盡散,耶路撒冷古神廟僅存殘隕的哭墻;而巴黎鐵塔拔地而起,布達拉宮佛聲猶唱,金字塔照徹著永世的光芒。峨冠博帶零落成泥之后,建筑卻鐫刻山河,雕鏤人心,永不漫漶。大地賦予建筑以溫度,而人文積淀,則成為溫度之上薪火相傳之文脈。建筑百年,方能不辱使命。
當我們沿著建筑文脈,滿懷敬畏之心重閱經典。于是得以窺探先人在建筑之上的卓然風采,建筑之中的永恒思想,建筑之下的勞力苦工。于是文脈相續(xù),造形體之美,辨用料考究,施工法精湛,通大匠神思,古往今來皆為我用。
如此,建筑文脈生生不息。
形境交融卓然獨立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乎。
建筑如魚,群動似水。千百年來,個體建筑如何與外生自然及建筑環(huán)境形成魚水之樂,成為建筑者永無止境的訴求。
一城三境地。
亦點,新天鵝城堡。遙看西方之阿爾卑斯山麓,城堡聳峙在四面湖泊中,絲絨般平滑的湖水,翠生生好像一幅尚未干透的水彩畫。連同無垠原始森林、無邊的綠野上漫步著成群的牛羊,積雪終年的阿爾卑斯山。
亦線,長城。環(huán)視東方,莽莽蒼蒼。萬里長城與崇山峻嶺渾然一體,然而雄渾蒼勁氣蓋山河,儼如巨龍騰躍。
亦面,杰內古城。撒哈拉以南的粘土建筑群落浩浩蕩蕩,在尼日爾河內三角洲最南端,杰內古城,盛極一時的摩爾式建筑于此達到巔峰。伊斯蘭文明光芒造就了杰內大清真寺,以其結構之不對稱,曲線變化之豐富,厚重壯麗,風韻逼人。
春秋筆法天下刀工
造園先造景。
蘇州拙政園。從遠香堂環(huán)視,池水清幽,荷香滿塘。四時之景不斷。春有繁花麗日,夏有綠竹蕉廊,秋有紅蓼蘆塘,冬有梅影雪月。山島、竹塢、松崗、曲水之趣,處處有情,面面生詩,含蓄曲折,余味無盡。拙政園,不但與承德避暑山莊、留園、北京頤和園齊名,更以“天下園林之典范”成為中國四大園林之首。
刻形先刻意。
皇家有故宮,民宅看喬家。撥開晉商風云,悄然而入山西喬家大院。寸磚寸瓦、一木一石,無不是精湛技藝的謳歌。賞門,有硬山單檐磚砌門樓、半出檐門、石雕側跨門,百門林立;觀窗,有仿明酸枝欞丹窗、通天夾扇菱花窗、柵條窗,千窗并舉;鑒頂,有歇山頂、硬山頂、懸山頂,萬妙薈萃。每地每處,別有洞天。
園、景、形、意,建筑的體大精思,于宮殿建筑中達到巔峰。
北京故宮、法國凡爾賽宮、英國白金漢宮、美國白宮、俄羅斯克里姆林宮——“世界五大宮”之中,故宮以世界上現(xiàn)存規(guī)模最大、最完整的古代木構建筑群之盛譽,傲視風雨。
從明十三陵到曲阜孔廟,中國古建筑皆以重廊疊院,彰顯群體之美,及至故宮——無以復加。歷經兩朝二十四位帝王登基執(zhí)政。六百年風雨之中,不改巍峨壯觀之勢。
仰視。黃瓦紅墻,金扉朱楹,白玉雕欄,宮闕重疊,泱泱七十二萬平米土地,人事、功用井然有序。莊重的足音,叩響在乾清門。此門以南,便是外朝,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比肩中心,雄偉壯麗之中,仿佛可睹昔日浩浩文武、巍巍盛典。
朝暾夕曛。收心北看,內廷花園、書齋、館榭、山石林立,游乾清宮、交泰殿、坤寧宮,依稀可見宮中古事、妃嬪笑靨。
殿字樓臺,回廊拱柱,高低錯落之中夢回明清。
廣羅精取內質外紋
刀工雖巧,必先有良材美玉。
雨果在《巴黎圣母院》中寫道:“在每一塊石頭中……往往都寫了人類的世界通史?!本C觀國外建筑,諸如埃及金字塔、古希臘神廟、古羅馬斗獸場、中世紀歐洲教堂,無一不是精選石材而筑成。
而中國古典建筑。被譽為“木頭的史書”。舉凡故宮、天壇等形勝建材,都策動人馬分赴江浙、湖廣、四川、云貴,在人跡罕至之處披荊斬棘,優(yōu)選楠、杉、松等佳木良材。先有內質,而后外紋。雕塑、繪畫、音樂,外飾于建筑之表,往往如畫龍點睛之筆。
中國古建筑以華表、石獅、燈爐、屏障、匾聯(lián)、碑刻形成圓融完美的屆住境界,而歐洲古典建筑,則以雕刻、壁畫,共同造就出回腸蕩氣的史詩般的藝術效果。
盧浮宮,自東向西橫臥于塞納河右岸。數(shù)百個寬敞的大廳富麗堂皇,環(huán)視四壁,珍奇壁畫及精細浮雕攝人心魄。凡人目光所及,無處不是珍品羅列,無處不是嘔心瀝血的藝術結晶。
天工開物一唱三嘆
大道從簡。
古代埃及金字塔,以其巨大、單純、簡潔、穩(wěn)定的造型,在廣闊、原始、渾樸的大漠中,渾成一種超自然的永恒陽剛之美,被譽為“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石頭建筑”。
翻開西方建筑史,幾乎無—例外地以古希臘建筑為開端。
兩千多年后,建筑大師勒·柯布西耶懷著朝圣之心踏訪雅典衛(wèi)城。豎琴聲起,美不勝收的愛琴海畔,入了山門,雅典衛(wèi)城構筑于高丘之上。
祭司,神殿。衛(wèi)城之頂,帕特農神廟巍然屹立。拾階而上,蒼穹如洗,四十六根大理石柱拱衛(wèi)支撐,蔚為壯觀。
壁廊內墻,依稀可辨雅典娜與海神波塞冬爭當雅典守護神的場面。沒有維也納的天籟,沒有巴黎的浪漫,也沒有馬德里的癡狂,也絲毫不以宏大取勝,只有端莊簡約,勻稱樸素,骨子里溢滿了神性之美。
房龍在《藝術》中寫道:如果把天才理解“超凡的天賦”,那么古希臘人當之無愧。
漫步大街小巷,偶爾聽見深情的歌唱,時高時低。這些蘇格拉底、柏拉圖的后代,恬淡自然,仿佛若干個世紀以前的雅典人。但又激情地,轉瞬可燃起奧林匹亞雄雄之火。
大匠精魂百年品質
1889年,時值法國大革命100周年,埃菲爾鐵塔落成。除四腳外,塔身均由鋼鐵構成。金屬制件有1.8萬多個,重達7000噸,施工時共鉆孔700萬個,用鉚釘260萬個。歷盡百年風雨,鐵塔仍屹立在塞納河畔。
法國建筑學家亞歷山大·古斯塔夫·埃菲爾為建造鐵塔嘔心瀝血,光設計草圖就有5300多張,其中包括1700張全圖。最終施工完全依照設計進行,中途沒有進行任何改動,可見設計之合理、計算之精確。
每一個經典建筑背后,無不薈萃大師的人文思想,其思想的底色,正是對于人與建筑,人與自然的宏大思考。
百年之中,大師璀璨,經典迭出。他們的作品或未滿百年,但已具足百年品質。有“建筑史上的但丁”之稱的西班牙建筑大師安東尼·高迪·科內特,富于幻想與原創(chuàng)力,以米拉公寓的雄渾怪誕睥睨人間。悉尼歌劇院三面臨水,如乘風出海風帆,澳大利亞的約翰·伍重借以一舉成名。美國建筑大師法蘭克·洛伊·賴特,將別墅建在地形復雜、溪水跌落形成的小瀑布之上,“流水別墅”成為20世紀世界住宅中的一株奇葩。
勒·柯布西耶,從薩伏伊別墅的簡單純粹,到馬賽公寓關于人與集體、人與自然的思考,再到朗香教堂的朦朧之美。這位法國的集大成者,以豐富多變的作品和充滿激情的建筑哲學,深刻地影響了20世紀的城市面貌和當代人的生活方式。
雕刻家羅伯特·斯密森說:“任何作品都帶有奔騰流逝著的時間,它既沉浸在亙古洪荒之內,又蘊含于最為遙遠的未來之中?!?/p>
建筑如是,大師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