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可新
粉 墻
凌可新
王九家的院墻新修理了一下,靠近街道的一側(cè)用石灰抹得雪白一片。村里有個喜歡寫詩的,叫王白,天天過來瞅。王九問他瞅個啥瞅,王白說,你這墻值老鼻子錢了。王九瞅瞅,說,就一堵墻嘛,能值個什么錢?王白說,不哄你。你知道你這叫什么墻嗎?他認(rèn)真地比劃著,這叫粉墻。
王九說,粉墻是什么墻?王白哈地一笑,哈哈,守著粉墻不知道什么是粉墻,真可笑。王九說,你要是瞅著好,我干脆賣給你算了。王白說,多少錢賣?王九說,你想買多少錢?王白說,一百。怎么樣?王九說,光買石灰我都花了不止一百。不賣。王白說,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賣的。王九說,除了石灰,我還用了好些石頭呢。一百……哈,一百就是老鼻子?王白說,我說值錢也不是說你的墻本身值錢,我是說你這墻的外皮。粉墻外面這一層。
王九想了想,還是不明白。王白說,這就不懂了吧?要是放到唐朝,你有這一堵粉墻,連李白杜甫白居易都引得過來。想想吧,這三個伙計一起來,對著你的粉墻一二三四五,你王九還不早就牛了?
王九也不是個文盲,知道李白這三個人,不過還是想不出來個奧妙。王白說,要不你賣給我吧。賣給我就知道了。王九好奇,再加上墻放在這里也搬不走,王白想買了外面一層,而且也不搬走,有何不可?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結(jié)果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王九接了王白一百塊錢,說好了,外面一層歸王白使用,但不能搬了走。
王九很高興。用一百塊錢買了酒和肉,回家讓老婆把肉燉了,酒倒上,還沒喝哩,臉都紅了半邊。喝了一半,王九聽見外面動靜挺大,就捏著酒盅出來瞅。一瞅才知道,王白正握著一管毛筆,醮著碗里的墨汁,在墻上寫字。很多人則圍了看。王九想責(zé)問王白為什么要糟蹋他家的墻,再一想,自己已經(jīng)賣給了王白,這墻就是王白的了,人家在上面寫字,你管得著嗎?
這么一想,王九就氣餒,轉(zhuǎn)身回家去了。再喝酒,滋味就有點不一樣。
外面安靜下來后,王九出去瞅,發(fā)現(xiàn)那一堵雪白的墻,已經(jīng)被王白寫了一半篇幅的字。這一寫,真難看。
這時已經(jīng)沒有人看了,只剩下王白一個在那里,身子倚著邊上的一棵樹,一副陶醉的樣子。王九看王白寫的字,個個都水淋淋的,可能認(rèn)得的十個不過三兩個。王九心疼墻,又不能說出來,就問王白,你這是寫了些啥?
王白說,字,漢字。王九說,我知道是字,我問你寫的是些啥?不會是反動話吧?王白嗤了一聲,不屑地瞅瞅王九,反動話?我稀罕寫那個?告訴你,我寫的是詩,我自己寫的唐詩。
王九知道唐詩,但王白寫的唐詩他還沒聽說過,就問,你寫的是哪一首?王白似乎就等著有人問,不由指點著墻上的字,大聲說道,秋眠不覺亮,處處見太陽。一夜轟隆聲,早晨滿了炕……高高地里草,還真不好找。要想莊稼好,鋤地最重要……太陽下了山,月亮往上鉆。星星直眨眼,黃狗吵翻天……
王九佩服極了,這都是你寫的唐詩?王白得意地說,當(dāng)然。我寫的唐詩還有好多呢,我要一首一首在這粉墻上發(fā)表出來,震驚全世界。王九問道,要是震驚了全世界,你會怎么樣呢?王白說,那我就成了李白了……王九就更加佩服了。
過了一天,王白又把剩下的那半堵粉墻寫滿了字。村里人的文化水平畢竟有限,看不懂慢慢就不看了。外村的人從這邊路過,也有停下來看的。但他們也跟本村人差不多的水平。王九聽見夸王白的不多。王白則在一邊嘆息,說,千里馬就在眼前,可惜沒有伯樂啊!
后來有一天,文化館來了兩個采風(fēng)的。說是聽說村里出現(xiàn)了一堵唐朝的粉墻,上面寫滿了唐詩,就過來看。這一天是王白最最光彩的一天,也是他春光明媚的一天。王白滿臉喜氣地指點著讀給下來采風(fēng)的聽。兩個城里人先是沒聽懂,等聽懂了,又一齊笑,笑得把腰都弄彎了。王白問人家笑什么,人家也不說原因,只說,好好好哈哈……王白被一連三個好弄得滿臉鮮紅,握著對方的手直叫伯樂。對方說,伯樂我們肯定不是,但你卻是……哈哈……然后他們就走了。王白本來以為他們會跟他討要詩的原稿,可他們連提也沒提,王白萬分失望。
夜里下了一場雨。早上還沒醒過來,王九就聽見外面一片嚎啕,以為村里死了人,出來一瞅,原來是王白坐在地上捶打著胸膛痛不欲生。王九過去問他,怎么了?是不是你老婆又跟別人跑了?王白咧著嘴說,我的唐詩啊……王九轉(zhuǎn)眼看他的墻,這才發(fā)現(xiàn),墻上的墨字被雨水淋得成了一片污垢,一個字也看不清楚了。
王白痛哭他的唐詩,王九卻心疼他的粉墻。墻上原先寫了些字,多少還能看出點眉目來,這么一弄,純粹就是花臉了。不過想想最應(yīng)該心疼的是王白,王九就輕松了,說,看看你把我這墻弄的。
王白哭過了,爬起來說,咱這里沒有伯樂,連老天爺也不長眼。我到城里寫去。不信我就碰不到個伯樂……王九說,城里也有粉墻嗎?王白哼了哼說,城里到處都是墻,只要買一桶涂料刷刷就成了……
后來據(jù)說王白真的就跑到城里去寫他的唐詩了。王九家的那堵墻就那么花著臉在那里。有時候王九也想買一桶涂料刷刷,可是他又害怕一旦刷出來,再成了粉墻,王白說不上什么時候會跑回來。那樣豈不是白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