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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xiāng)村的厚度

2011-11-21 01:16進(jìn)
山西文學(xué) 2011年9期
關(guān)鍵詞:亮光味道

王 進(jìn)

味道

可以這樣說,沒有了味道,就沒有了鄉(xiāng)村。

鄉(xiāng)村里,長年累月,處處彌漫著味道,村莊里特有的味道。

鄉(xiāng)村人喜歡,或者說習(xí)慣,在味道中生活,每每聞著各樣的味道,悠然入眠,面若桃花,露出微笑,在夢中吧咂著嘴回味著。這味道組成了鄉(xiāng)村,隨風(fēng)流淌,貫穿人生,并不隨歲月的流逝而消失,停留著,彌漫去又彌合來,一代代,一輩輩,便成了有滋有味的鄉(xiāng)村生活。

城里人,對鄉(xiāng)村的味道特別敏感,甚至有些過敏。同樣,村里人閉上眼,也嗅得出哪些是鄉(xiāng)村的味道,哪些是鄉(xiāng)村以外的味道。外來的,有些也喜歡,譬如香粉、體香,喜歡歸喜歡,總是敬而遠(yuǎn)之。有些太刺鼻,無法接受,但忍無可忍時,自有自己解決的方式和辦法。有幾個村莊,被開發(fā),村民拿了賣土地的錢,藏起后,先是遠(yuǎn)觀,等廠房建起,機器開動,一股股異樣的味道,穿透村莊,經(jīng)久不去,人們便有些排斥。這化學(xué)藥味太濃烈了,是不屬于鄉(xiāng)村的味道,況且,時間一長,家養(yǎng)的母雞先生怪蛋,后來干脆不生了,村里人由此及彼,想到女人們會不會像了母雞,有一天也不會生娃了,成了干吃不拉的草雞。馬上風(fēng)言風(fēng)語籠罩了村莊,一向?qū)庫o的村莊,忽而騷動起來。

的確,沒有鄉(xiāng)村人喜歡鄉(xiāng)村以外的味道,特別是老一麻茬的,那味道早已存在,在他們先人還沒有在這片土地上扎根的時候,便存在了,或許,當(dāng)初就是嗅著這味道走來的,落腳的。祖祖輩輩,不僅僅是習(xí)慣了這味道,味道早已穿透肌體,在血液里流淌起來,從身體里每個毛骨眼散發(fā)出來,淡淡的,濃濃的,和鄉(xiāng)村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密不可分了。

每一座村莊的味道,似乎是相同的,這只是城里人的感覺,就像村里人進(jìn)了城,頭暈眼花,只感覺車水馬龍,高樓林立,水泥鋼筋冰涼冰涼,似乎沒有一片可自由立足的地方。若問東城西城有什么區(qū)別,想了想,還是兩個字:一樣。但鄉(xiāng)村卻不同,在曠野上,即使盲人,一樣可以尋著味道,找到自己的村莊,推開自家的院門,深深地呼吸,嗅一嗅自家獨有的味道,吸水煙似的,猛吸幾口,慢悠悠地吐出,煙霧味道的氤氳里,舒暢極了。

我從小生活在鄉(xiāng)村,對村里的味道,極其敏感,生活在那里,尚不覺得,離開后,一晃幾十年過去,回味時,仍能感到那撲鼻的味道,一陣一陣飄來。不管走多遠(yuǎn),走多久,再回來,剛剛走近村口,甚至一入村外的地畔,那熟悉的味道,就從我心底油然而生起一股說不上的親切感。被味道簇?fù)恚瑹嵫惴序v起來,血液中平日沉淀的原有的鄉(xiāng)村味道,忽而被喚醒,活躍起來。

盡管,我們村的味道,像所有的鄉(xiāng)村一樣,絕不僅僅是一種味道,春夏秋冬不一樣,幾乎每個角落都不一樣,是一種混合的味道,無法用檸檬或茉莉來定義。但我和我的鄉(xiāng)親們,卻分辨得出,這是哪兒的味道,什么味道。雖然這味道,大多是無形的,在我們腦海卻有著各自的形狀。

自然,也有有形的味道,譬如炊煙。炊煙,是鄉(xiāng)村的一道風(fēng)景。最美的炊煙,是傍晚的炊煙。夕陽西下,晚霞映紅,瓦藍(lán)的村落天空一樣漸漸朦朧起來,綠樹、土屋、柴垛,水墨畫一樣,點綴在淡墨色里。這時候,原本寧靜的土屋,隨著裊裊的炊煙,緩緩地升騰,便生動起來。若細(xì)看,這裊裊升騰又不一樣,有青里泛黃的,那是燒黃毛柴的煙縷;有黑亮的,那是燒木劈柴的大煙;還有先時濃烈,愈來愈淡,若有若無的青煙,那是燒炭的煙。不同的柴火,會從煙囪冒出不同色澤的煙縷,而升騰的形狀也迥異,有粗壯的,直沖云霄,有悠然細(xì)膩的,慢慢上升。村里的人,用不著看炊煙的形狀,光憑煙味,就分得出燒柴的類別,是新柴還是陳柴,甚至知道是誰家的煙囪冒出的青煙。

糞的味道,在鄉(xiāng)村是最普遍的,像土地的味道一樣,村村皆有,最是平常。牛糞,狗屎,雞糞,羊糞,飛禽走獸本身的味道混合著糞味,不知從哪個角落彌漫而來,穿透神經(jīng),不僅僅是鼻子,渾身上下似乎都是糞味了。這糞味,村里人雖不喜歡,也不厭惡,離開村莊,長久聞不見時,便感到心底空落落的,像被懸空吊起,沒有了往日的踏實感,仿佛看不到日出日落,星斗滿天一樣。這世界忽而大了起來,大到了想象之外,而自己愈來愈渺小,沒有一點安全感、自豪感,便覺得陌生、煩躁。一踏上鄉(xiāng)村的土地,泥土的味道,青草的味道,甚至有些刺鼻的糞味,簇?fù)矶鴣?,渾身便舒坦起來?/p>

我爺爺喜歡拾糞,挎著糞筐,村里村外轉(zhuǎn)悠著,羊糞蛋也拾,攏在一起,雙手捧在筐里?;丶液螅乖谙掳逶杭S坑,有大牛糞片子,特意揀出來,擺在東院柴火堆旁,曬干了,等冬天燒耳窯炕。冬天里,取些回來,在黃毛柴火上,放兩塊干牛糞片,燒成了起面發(fā)糕一樣,上邊滿是窟窿眼睛,還不滅,一吹,紅了起來。我爺爺夾一塊,放在長條木煙灰槽里,點水煙抽,猛一吸,燒焦的灰牛糞塊紅了起來,遇上水煙,發(fā)出咝咝的聲音,這時候,滿窯全是牛糞味,習(xí)慣了,并不難聞,就像烤發(fā)糕餅子的味道。

孩子們喜歡撿干羊糞,畫上格子,玩點羊窩,和下圍棋的快樂一模一樣。

我們村子的味道,和其他村莊最不同的,是一種魚腥氣,自然,和海邊的漁村是兩回事。夏日里,村中低洼的地方,大雨后積滿了水,村里人叫螞蟥坑,沒幾天,坑里生了蝌蚪、青蛙,還有一種叫泥鰍。其實是和真正的泥鰍并不一樣的翻皮,長得和地窖里的土鱉一模一樣,不過是生活在水里了。泥水坑散發(fā)出一股股的魚腥味,特別濃。遇上陰雨天,或刮東南風(fēng)時,從河灣吹來的風(fēng),本身就帶有一種濕泥氣的魚腥味。村里村外的莊稼,似乎很喜歡這種味道,最濃烈的時候,谷物搖曳著,仿佛手舞足蹈,顯得特別快樂。

而我最喜歡兩種味道,走進(jìn)老家土窯,隨便就聞得見,一種是吸旱煙長久后,煙鍋散發(fā)出的煙屎味。村子里蚊蟲多,身上叮得到處都是,腫起一串串一片片的小疙瘩,紅紅的,癢癢的。爺爺拔下煙鍋頭,挑一點黑油油的煙屎,抹在紅腫處,過一夜,全消散了。后來,我就喜歡上這味道,一嗅見,渾身便舒坦起來。還有一種是老腌菜的味道,每年秋天,家里要腌幾大甕咸菜,有蘿卜,有白菜,甕里的菜發(fā)酵后,便散發(fā)出濃郁的腌菜味,雖然,愈來愈淡,到后來,若不細(xì)聞,幾乎嗅不到了,吃時自有香咸味。但那股彌漫在空氣里的腌菜味,老腌菜味,我特別喜歡,一直喜歡,一聞就開胃。多少年后,已經(jīng)習(xí)慣了城里人的生活,但無論在家里還是下飯店,總喜歡要一盤涼拌大腌菜絲,哪怕是不吃一口,聞一聞就香極了。

鄉(xiāng)村的味道,雖混雜,零散,但卻有一股無形的氣韻,濃濃的,籠罩著鄉(xiāng)村。這味道,日積月累,彌漫,沉淀,便形成了鄉(xiāng)村的靈魂,仿佛每個女人的體香,每個村莊便有了自己的村香。

金屬

鄉(xiāng)村是柔軟的。鄉(xiāng)村亦是堅硬的。

在鄉(xiāng)村,柔軟的東西很多,炊煙、柳絮、溪流,俯拾即是。甚至還有許多,不勝枚舉,非置身其中而無法感受到的柔軟。

堅硬的東西也有,目光隨意所觸,就不在少數(shù),鐵砧、鐮刀、煙鍋,還有田埂路邊閑置的銹石,更不用說許許多多,無形而有質(zhì),能感覺到的堅硬了。譬如寒風(fēng)、牛勁、犟八頭,諸如此類,的確不在少數(shù)。

看得見的柔軟,摸不著的堅硬。

在流浪城市,或者說蝸居城市之前,我一直生活在鄉(xiāng)村,悠然,寧靜,聞的是鄉(xiāng)間的味道,觸手的時有堅硬,但卻相當(dāng)溫暖,有種烙乎乎的感覺,像兒時家里的土炕,硬而溫暖。和城市的堅硬是兩回事,水泥鋼筋的堅硬,硬而脆,經(jīng)不起歲月的捶打,終將支離破碎,土崩瓦解,且從始至終,摸著是冰涼的,絕對遠(yuǎn)離溫情,連那裂變的聲音,也是堅硬的,猛然間乒乓兩聲,撕裂一樣,之后是漫長的沉寂。

不僅僅是童年,多少年后,胡須變白了,但記憶深處鐵匠鋪的鐵砧,依然是那么堅硬?;鸺t的爐焰,映紅二鐵匠紫紅的臉膛,汗水淌成數(shù)不清的小溪,那滿含笑意的臉龐,依然燦爛、陽光。堅硬的鐵砧上,是需要鍛打的火熱的鐵塊,忽紅忽白,閃爍著,浸水后發(fā)出咝咝的脆響,冒起股股白煙,來不及彌散就消失了。伴隨著風(fēng)箱嗒嗒急促的呼吸的,是叮叮當(dāng)當(dāng),捶打鐵塊鐵片的聲音,千百萬下,漸漸變了模樣,成了鐵鍬、鐮刀,甚至馬蹄上釘?shù)蔫F掌,鐵砧依然如故,絲毫未損,發(fā)著幽光。去撿拾掌眼釘下的小鐵砣時,我曾迷惑地問過二鐵匠。鐵砧是不是鐵做的,生鐵?;卮鸬脭蒯斀罔F。小鐵錘輕輕一碰,鐵砧蕩起清脆悠長的回音。生鐵也是鐵,但在鐵匠鋪里,就成了村中,起碼是我印象中最堅硬的東西。連從地主家沒收歸公的錫壺銅勺,也沒有那么堅硬,壺上雕刻的花草磨得模模糊糊,銅勺早磨成瓢嘴了。

同樣,在鐵匠鋪里原本有些柔軟的鐮刀,一旦出了爐,就堅硬起來,沒有一絲鍛淬時的柔軟。刃上的鋼,閃耀著光,在田野上蕩來晃去,四射著,不知落在哪里。那閃光的源頭,一樣閃亮,還相當(dāng)鋒利,嘩嘩嘩,大片的谷黍,風(fēng)吹雨打不倒的谷黍,一會兒就躺倒一片,成捆地堆積著,失去了鮮活的生命,枯萎,柔軟起來,任其蹂躪,似乎再沒有一絲反抗的力量。有一年,暴風(fēng)雨夾著冰雹,鋪天蓋地襲來,綠麻東倒西歪,谷黍攔腰折斷,泥漿在雜亂的田里淤積,流淌不開。太陽出來了,天穹瓦藍(lán)瓦藍(lán),又高遠(yuǎn)起來,人們訝然發(fā)現(xiàn),臥倒的綠麻竟慢慢爬起,站立,折斷的谷黍從斷處吐出新芽,茁壯成長。這就是鄉(xiāng)村,柔軟時柔軟,堅硬時堅硬,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在四季,我感受過河水的柔軟和堅硬,山洪暴發(fā),河水四溢,瘋狂到嚇人的地步,大樹連根拔起,卷稻草一樣卷走房屋。

那印象,永遠(yuǎn)定格在我腦海,大多時候是凝固的,金屬物體一樣,揮之不去。我這才知道,堅硬的不僅僅是金屬。雖然,鄉(xiāng)村的整體,似乎并不是堅硬的金屬組成的,像土,像水,像樹木,在我的意識里,一直是柔軟的,土捏的瓦盆甕罐,伐倒的樹木做就的洋箱炕沿,比較堅硬的山棗樹根,依形就勢雕刻打磨的小玩意兒,更不用說砍下的柔軟的山條兒,一旦編成籮筐,竟堅硬起來,像鐵絲一樣難以折斷,斷處是一道雪白的茬口。但這些東西,非金屬的東西,畢竟還是柔軟的,經(jīng)不起歲月的磨礪,終了是一堆廢柴,生火了。

自然,有時也未必盡然。但堅硬的鐮刀,碰在石頭上,閃著火花,發(fā)出金屬的撞擊的聲音,刀絲毫無損。但卻在眾多的谷物割倒的同時,鐮刀刃鈍了,卷了,甚至出現(xiàn)了豁口。我爺爺有塊祖?zhèn)鞯哪サ妒?,又長又厚,不知磨過多少鐮刀,給我也磨過,磨石磨彎了,中間成了一道洼,很像我們村落的地貌。我爺爺說,鐮刀磨薄了,沒了刃子,像月牙了,也不知換過多少茬了。金屬的堅硬,加入了力的作用,其堅硬,看來也不是長久的。廢鐮刀片子,丟在一邊,不知不覺銹了起來,銹跡斑斑,成了廢銅爛鐵。

在我們村,很難見到大塊的石頭,即便有,也不是土生土長的,是從別處搬運來的,雖然有的已久遠(yuǎn)到記不清年月了,老人們始終堅信,那不是村中的原石,是來路貨,盡管來路已淹沒到無可考證。村里村外,也不是沒有石頭,土生土長的也有,譬如銹石,銹跡斑斑的石頭,褐色的,上邊是黃銹,一層一層,深深淺淺,有的恐怕已銹到骨子里去了。幾輩人一直叫銹石,卻一直又說,那不是石,是鐵,上邊的黃,明顯就是鐵銹。這銹石,的確堅硬如鐵,不像村里另外一種石頭,風(fēng)吹雨打,或者是河水的浸潤沖磨,早沒有棱角了,成了光滑圓潤的卵石,取一塊壓在腌菜缸,浸透鹽水的蘿卜就不再浮起。銹石依舊是最初斷裂時的模樣,默默地經(jīng)歷了多少代,沒有人知道,但那斷裂處沒有一絲變化,刀割一般,齊整,茬口鋒利。村西溝口,有一塊銹石,四四方方,并不規(guī)整。有年輕人高舉八磅大鐵錘,從一處薄薄的斷口處猛敲,叮叮當(dāng)當(dāng),掄起落下,足足二十多下,銹石紋絲不動,黑亮的鐵錘,沾滿黃色的鐵銹。銹石和鐵匠鋪的砧子一樣堅硬,夏日里,到黃昏時觸摸,還有燙手的感覺。

堅硬的,還有我爺爺?shù)臒熷?,以及打火的火鐮石。比之銹石,甚至較小一些的鐵砧,煙鍋和白亮的火石,簡直是重孫輩了,小得可憐,可那堅硬度絲毫未減。煙鍋不像是鐵,是合金,但我爺爺堅持說是鐵,是白鐵。至于堅硬到敢和生鐵硬碰硬的火石,白亮晶瑩的白腦石,自然是貨真價實的石頭了。燒紅的煙絲,咝咝地作響,連空氣都仿佛燃燒著了,小小的煙鍋紋絲不動,只留下淡淡的褐色的煙塵,一擦就去。

鄉(xiāng)村的金屬盡管很多,但細(xì)細(xì)歸類,卻發(fā)現(xiàn),其實并沒有多少,斧頭、鐵鍬、鐮刀,總歸是鐵。許多東西,還是來自于最普通的水土,像陶罐、笨碗,燒得發(fā)硬的炕板,雖然也有著金屬堅硬的一面,但畢竟不是金屬。像老人們說那孩子頭硬,就夸為鐵頭。打炕時取下的炕板,燒得黑紅,鐵錘敲擊,幾下才碎成拳頭大的塊。村里人灑上水,冒起黑煙,浸透了,拿木榔頭一敲就碎,碎成面面,做了肥料,撒到田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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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xiāng)村的金屬,多像木訥的村民,淳樸,堅實,大多時候默默無聞,靜靜地存在著,千年如是。一旦堅硬起來,比鐵還硬。

亮光

亮光,是瞬息的,稍縱即逝的。亮光前,是沉悶悠遠(yuǎn)的黑暗;亮光后,是黑暗悠久的沉寂。亮光,是散碎的,成片的,像魚鱗,跳躍的閃閃爍爍的光斑,閃亮到極致,便漸漸暗淡,消隱了。不經(jīng)意中,又閃亮起來,在期待中,卻久久沉默著,有足夠的耐心,玩著捉迷藏的游戲。

這就是亮光,雖然并不是亮光的全部。有許多亮光,我們見識過,且司空見慣,習(xí)以為常了,以為本來就是這樣,譬如星光、燈光,甚至幽夜里磷火閃爍,鬼火飄忽,明滅光亮。但依然有許多亮光,我們從未經(jīng)見,深深地,或淺淺地隱藏在我們平日并不注意的角落,或許是我們看不見卻距我們很近的空間,咫尺天涯??梢哉f,哪里有黑暗,哪里便有亮光,即便是光亮的地方,也有更亮的亮光,只有在閃亮的瞬間,你才訝然,亮光,亮光,這就是亮光。

亮光的存在,實在久遠(yuǎn),久遠(yuǎn)到創(chuàng)世紀(jì)的前夜,透過混沌的迷霧,猛然劃破天穹,閃亮?xí)r,一下子照亮整個世界,心便亮了起來。但那畢竟久遠(yuǎn)了,久遠(yuǎn)到成了一個傳說,或者是神話。那不是我們的亮光,還不如身邊的亮光真實,切菜的鋼刀,翻轉(zhuǎn)時,刃上閃出一道亮光,很像老爺爺犁地時犁鏵映射出的光,在濕漉漉的土地上跳躍一樣,刃上的光劈在雪白的墻上,留下的只是影子,沒有刀痕。況且,在又一次的翻轉(zhuǎn)中,瞬息,消逝得無影無蹤,來不及也無法追尋。近的如此,遠(yuǎn)的亮光一樣撲朔迷離,有段日子,村南梁上的荒地,出現(xiàn)了一道亮光,一動不動,像一條巨型帶魚,顯然不是太陽光映照的,陰雨天也出現(xiàn),更為明顯,像魚遇見了水,在游動。好多回,我走近發(fā)光的坡地,什么也沒有,和過去一樣荒蕪。但可以肯定,那亮光是存在的,后來消失了,沒再出現(xiàn)。我們始終無法捕捉到亮光的影子,更不用說亮光本身了。一面鏡子,里邊有自己的影子,以及真切卻并不真實的物件家什,存在于亮光的空間里,看得見,卻摸不到。偶爾從里邊冒出一縷亮光,同樣映在墻上,比墻還要光亮。這時,你也明白,什么是亮光,卻同樣無法捕捉到亮光,在你伸手的時候,亮光包裹了你的手臂,手臂沒有發(fā)亮,反而更暗淡了。正當(dāng)你不知所云時,亮光消失了,是消失在平整無瑕的墻里邊,還是退回到原先的鏡子里,我想過,卻想不通,沒有準(zhǔn)確的答案。

亮光是有形的,還是無形的,聚散離合,明滅暝合,探之愈深,愈模糊起來,難以言說??涓钢鹑眨莻€神話,但也蘊涵了上古人類對亮光淵源的追尋,無止無境,終于渴死半途。于是,人們發(fā)揮想象力,盡情猜測,在遙遠(yuǎn)的海上,高大的扶桑樹邊,有一個禺谷,就是太陽的故鄉(xiāng),從那里起起落落,巡視天下,將光明帶給世間。

然而,我們所感受到的,更迷惑不解的,并不是陰陽轉(zhuǎn)換的亮光,如太陽月亮,那亙古就有,輪流值日,白天黑夜,那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自然,恬淡。我們所感受到的是另外的亮光,稍縱即逝,偶爾閃爍,又無法捕捉的亮光。

我曾經(jīng)閉上眼,躲避太陽強烈的光芒。黑暗在瞬間彌合來,又彌散去,反反復(fù)復(fù),淡紅的,虹黃的,溫柔的光斑,波光似的蜂擁著,在眼前跳躍起來,將閉上眼彌漫來的黑暗割裂了。那亮光明明滅滅,閃閃爍爍,似乎比夜空中璀璨的星光還要明亮,沒有那么高遠(yuǎn)清涼,暖暖的就在身邊,幾乎融化了黑暗,黑暗染成了銀灰色,水一樣地流淌著,溢滿整個空間。

那時候,我的心豁然開朗,像經(jīng)過漫長的跋涉,走出絕壁峭立的大峽谷,來到一片開闊地,看不見太陽,卻溢滿陽光,沒有光縷,只有同樣均勻的亮光,軟緞一樣鋪灑在空間。

有時在無月的夜晚,淡淡的星光阻隔在窗簾外邊,我沉入黑暗里,卻久久無法入睡。夢中的世界,是光亮的,但顯然我并沒有入睡,清澈如水,能感覺到生命像蟲子一樣的蠕動,氣息的氤氳彌漫。睜眼,閉眼,不經(jīng)意間,便有亮光閃現(xiàn)在眼前,雖然是剎那間的,眨眼一般。我確信,我看見了亮光,刀鋒一樣閃動的亮光,雪白,犀利。可以確認(rèn),不是窗外透進(jìn)的閃電,也不是從窗縫間飛入的螢火蟲,閃耀的亮點。這亮光,是不是心靈與黑暗撞擊后擦出的火花,是不是腦海智慧的光芒穿透身體照亮空間,拒絕黑暗長久的腐蝕。我不知道,但我確信亮光的存在,真實。

那一天,陪伴著病重的父親,在醫(yī)院的病房里,我更確信了有一種亮光的存在。那亮光不是我看見的,自始至終我沒有看見,但我卻確信無疑,那亮光的真實。處于昏迷中的父親,忽而清醒了,叫著,屋頂上有亮光閃爍,讓我們拉住窗簾,說是這樣的夜晚,該睡覺了,要那么多亮光,亮花花的,實在是浪費。他睜大眼睛,一遍遍地伸手摸著,說亮光凝固成了光柱,就在眼前立著,照得無法入眠。時間正值下午,從玻璃窗漫過的午后的陽光,柔潤,溫暖,幾乎沒有明顯的光影。自然,我也看不見,找不到父親所說的光柱,更沒有屋頂上飛舞的蝴蝶,如光閃耀。

光柱消隱的瞬間,父親徹底清醒了,重病抽絲一樣退去。他還不停地喃喃,那亮光真好,溫暖,不刺眼。

我常想,在我們的骨子中,隱藏著一種亮光,那亮光,在生命的內(nèi)外,存在著,不是一天兩天,甚至不是幾百年了。不知什么時候,就閃亮起來。再往大一點、遠(yuǎn)一點說,在通往歷史和未來的空間,也有亮光,閃爍,那便是假想中真實存在的時光隧道了。

亮光,黑暗。黑暗,光亮。

主次

站在鄉(xiāng)村的土陵上,我常常想,主次是不言而喻的,是自然界中自然有序的生存。再想,其實不然,有人的地方,主次便混亂起來,本來有序的事情,被無盡的欲望燃燒驅(qū)使著,不該發(fā)生的發(fā)生了,這就是主次之爭。自古而然,如炎黃之戰(zhàn),蚩尤刑天之爭。再往深想,在鄉(xiāng)村,起碼我生活過的兒時的鄉(xiāng)村,主次是那么分明,又各安天命,默默無聞地生生息息著,這才有了鄉(xiāng)村的寧靜、安謐,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的自然情趣。

鄉(xiāng)村的主次,是原生態(tài)的,千年如是。譬如鄉(xiāng)間有種草,叫車前子,就是一種很明智,活得淡然的草。其本身就普通得很,沒有傲人的身姿,也沒有艷麗的花朵襯托其威儀,灰綠,矮小,爬地虎一樣匍匐在車前路畔,最多爬上稍高的塄畔,從不走進(jìn)松軟的田地。結(jié)滿米粒的穗子,也平常,隨風(fēng)搖擺,從來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那名字,或多或少就帶有藐視的意味,車前頭的乖兒子,車轍一樣,任車輪隨意碾壓,仍然蜷曲地生長著。這只是人們的思維,車前子似乎很無所謂,千百萬年,就這樣默默地生存著,隨大自然的變化生生息息,似乎很明白,自己次要的位置,不喜,不憂,不悲,不卑,反而長久地心安理得地存在著,無數(shù)的車經(jīng)過,人們在意不在意地瞅一眼,絕不會產(chǎn)生拔去車前子的念頭。

而莊稼,似乎沾了人的光,或者說靈氣,從一開始就把自己擺在了主角的位置。占據(jù)肥沃的田野,被四方的地塄框子圍住,畫地為牢,無聲地警告其他植物動物,可不敢越雷池一步。這標(biāo)志是分明的,也不僅僅是警告,有無意有意闖入者,一律格殺勿論,不止一次,一直受到最慘烈的滅門教訓(xùn),然而總有不屈不撓者,前仆后繼,勇敢地闖入。

像有一種野草,叫毛有子,小時候,枝葉和谷物相仿,出了穗子,也有幾分相似,是村里人最不喜歡的秕子,總想以假亂真,過主角的癮。毛有子總是辯解,從本心,并沒有爭主角的意思,說是說,但卻從來都喜歡和最茁壯的谷苗站在一起,昂首挺胸,一比高低。有時候,偽裝得相當(dāng)巧妙,不要說初出茅廬的年輕農(nóng)人,就是經(jīng)驗豐富的行家里手,也被騙過了眼,直到秋天割谷子時才訝然了,但為時已晚,長成高高的谷草,不知道吸收了多少養(yǎng)分,但終究還是上不了場面,成不了主角的。

還有一種草叫老來紅,長得五大三粗,霸氣十足,將壟間的莊稼擠到一邊,壓服在腋下,不得不垂下頭。盡管,從幼年時,就一次次被鋤掉,但地下的根須,甚至攔腰斬斷的下半身,在一場雨后,便茁壯起來,從壟背竄到壟間,龐大的身軀,將身旁的莊稼擠得七零八落。深秋,谷物割倒了,空蕩蕩的田野上,只剩下枝蔓高大的老來紅了,愈老愈紅,在白霜寒露里挺立著。終于做了主角,如愿以償?shù)赜樞θ藗兊臒o可奈何。

對老來紅,人們的確有些無可奈何。有的人,割谷子歇腰時,順手摘一把老來紅熟透的殼子,揉碎,輕輕一吹,皮毛飄去,剩下黑色的籽粒,扔進(jìn)嘴里嚼著,一股油香味飄出,在彌漫的谷香中分外突出,依然像主角。

荒草地上孳生著遍野的白草,又叫青草,總喜歡無聲無息地越過塄畔,竄入田間,不知不覺就竄得很遠(yuǎn),鋤地時,人們有足夠的耐心,將白草鋤掉,將草根,帶須的草根挖斷。躺在地下的白草根,除非能連續(xù)暴尸三日,不然,遇見一個陰雨天,便又一頭扎入地里,從根節(jié)處冒出小芽,不久又長成了青草,一簇簇,一片片,很快就蔓亂了。盡管這孳生的白草,在大自然里,甚至沃野上,永遠(yuǎn)成不了主角,但卻相當(dāng)討厭,連驢馬這樣的牲畜,不到萬般無奈,也不會吃白草的。即便吃了,化為驢糞蛋,也還是鳥窩一樣的白草節(jié),化不成糞的。

并不是所有的竄入田地的草,都是那么討人厭,都想爭主次的。像苦菜,就很知趣,還沒等谷黍吐芽,就早早從田壟上冒出了頭,長出幾片綠色的嫩葉。孩子女人便踏著春風(fēng),挎著籃子挑苦菜了,沾了一手的苦菜奶,初時乳汁一樣的白,粘了土,很快便黑了起來??嗖藦膩聿幌矚g干硬的地方,像芨芨草非干硬如鐵的旮旯里角不長,苦菜就喜歡長在沃野,松軟的田地里。等農(nóng)人鋤地時,地里的苦菜幾乎挑光挑盡了,塄畔偶爾有幾苗,也抽了苔,花期已過,花托上黃晶晶的花朵,早不知飄零到哪里去了,只剩下毛茸茸的球兒,在風(fēng)中搖曳,不久也飄飛了,籽兒散落得四處都是,混在土里,看都看不見,靜靜地潛伏著,只待明春再發(fā)。

苦菜雖早早侵占了田園,卻只是做了人們喜歡吃的野菜,甚至幫助人們度過了災(zāi)荒年份,卻從來沒有爭主角、占地盤的意思,很懂得自如地退縮,還時不時地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伸出的鋤頭,有時也不忍心了,就這一念之差,弱小的苦菜竟生存下來,留下了數(shù)不清的種子,生生息息,綿綿無盡。

無論爭與不爭,莊稼和草的位置,在人們的意識里,永遠(yuǎn)是明朗的。再美的草,一出自人的口中,便多了個野字,野草,將野的身份徹底確定了,無法更改。但這種主次觀是人為的,大自然似乎并不認(rèn)可,千萬年來,一直在一片藍(lán)天下共同生存著,無序而有序,可以說,一直有序地生存著,自然,無為,恒遠(yuǎn)。

詩人白居易發(fā)現(xiàn)了這一現(xiàn)象,作了最淺顯,也最生動,同樣也最深刻的表述:“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辈⒉灰匀藗兊囊庵緸檗D(zhuǎn)移。

況且,人們的觀念有時是那么不可理喻,頑固,霸道,同樣是谷黍,若是頭年散撒在地里,第二年長出來的禾苗,就成了野種,不再是主要的了。

同是禾苗,緊緊相依著,主次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我見過農(nóng)人鋤田時的拔苗,跟在我爺爺身后鋤,講解了多少遍,最種也沒有學(xué)會,只記住了一些有趣的名稱,像斑鳩跌蛋、小雞抿嘴等等。明明緊挨著的兩棵禾苗,一高一矮,按理留高去矮,是人之常態(tài),但經(jīng)驗豐富的老農(nóng),在一瞥間,心意已決,有時竟留下一棵矮小的,說是有發(fā)展前途。在瞬息間,農(nóng)人們似乎看到了遙遠(yuǎn)的秋意,看到了兩棵禾苗秋天的身姿。這無形的身姿,卻在有形的空間存在著,超越了時間的范疇。

其實,大自然一直就是那么奇妙,只不過,像我一樣多年遠(yuǎn)離自然,生活在人造的城市,目之所見,手之所觸,人造的東西太多了,連本屬于大自然的天空,都蒙上了人造的厚紗,變得朦朧迷離起來,月隱星稀。相對而言,鄉(xiāng)村離大自然很近,或者說,本身就沉浸在大自然中,而人,有時都被大自然同化了。

與莊稼野草打了近八十年交道的我爺爺,常對我說,田野里,有一種有用的草,就有一種和它相似的無用的草,像麥子和老鴉麥,毛有子和谷子,數(shù)都數(shù)不清。有時,一種是有毒的,另一種相似的,正是克毒的,且生長在并不遠(yuǎn)的地方。就像石頭一樣,看似一模一樣,有的就是寶石,有的就是假寶石,真真假假,誰是主,誰是次,明白的并不是人們,恐怕只有造物主知道根根底底了。如來佛戲說真假孫悟空,揭穿六耳獼猴的淵源。

站在空曠的原野上,遠(yuǎn)山近水村落盡收眼底,忽而似乎都小了起來,相對于蒼茫的大地,遼闊的天空,都成了小小的棋子。我曾玩耍過的湖泊,浩渺無垠,波光瀲滟的湖泊,竟像一面小圓鏡,躺在手掌中,閃著亮光。

聽了爺爺?shù)脑?,我久久無言,忽而疑惑起來,人,究竟是不是自然中的主角呢?胡作非為,往往不由初衷,帶來無窮的禍患,禍及自身,殃及池魚,譬如水患、干旱,甚至地震、沙漠化、蟲災(zāi)、變異的自然,看似天災(zāi),其實追根溯源,無一不是人禍。而人卻從不反思,更不改悔,卻一味怨天怨地,以大自然的主子自居了。

這時,空曠的天穹下,靜靜的火山丘,在夕陽下閃著幽藍(lán)褐紅的光,愈發(fā)深厚沉寂。田野上的莊稼野草,很難分辨了,隨風(fēng)輕輕搖曳,相安無事,似乎并沒有多少爭執(zhí)。一只大雕,黑糊糊蒲扇一樣的大雕,在蒼天上盤旋,不時鳴叫幾聲,劃破鄉(xiāng)野的寂靜,像水中蕩漾起漣漪后,水圈彌散向遠(yuǎn)方,反而更寧靜,更悠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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