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春
你想做一個什么樣的詩人
■劉 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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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以后,所謂的“70后作家”波瀾涌起,作為上世紀70年代出生的一分子,我也不由自主地卷入其間,參加了一些報刊主辦的“70后詩人大展”,甚至也曾在一位領(lǐng)導兼兄長的支持下,于1999年夏天在我責編的報紙上張羅過同類展示。只是在即將大功告成之際,我突然感到非常厭倦而將本已編輯好的稿件撤了下來。自2001年起,我越來越強烈地意識到,我應(yīng)該和同齡人有一些區(qū)別。在寫作技巧上,更在價值取向上。我相信自己有這個能力。無論從寫作經(jīng)歷還是時間的長度而言,我都與大多數(shù)同齡人區(qū)別明顯。我甚至比許多60年代出生的詩人更早進入所謂的“詩壇”,年紀雖不大,但也算是一個“老詩人”了。既然有高遠的目標,就沒有理由讓自己夾雜在別人中間廝混下去。
閱讀和思考在這個時候展現(xiàn)了它們的魅力。2001年前,我的閱讀范圍相當狹窄,無非是以詩歌為主的中外現(xiàn)當代文學作品而已,關(guān)注的也是文學事件,極少涉獵其它領(lǐng)域。2001年,我開始閱讀各種思想性的隨筆,因為不知淵源,故讀得極濫?;旧鲜锹犝f什么書好,就去找來讀。我這人天生有些“個性”,更易于接受那些“背經(jīng)叛道”的、邊緣的、個人化的著作,它們打開了我思維的另一扇窗口,讓我關(guān)注到比文學更寬廣的東西。也是從2001年開始,中國思想界的各種論爭吸引了我的目光,趁著那份熱情,我回過頭閱讀了不少90年代的思想文本。通過對非文學著作的閱讀,我看問題的方式和角度有了明顯的改變,詩歌在無形中也發(fā)生了變化。這一點從我的許多作品可以看出來。當我回頭去閱讀同齡人的作品時,我發(fā)現(xiàn),思考相似的問題的詩人并不多見。許多評論家在論及我的寫作時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這是我一直以來非常遺憾的。
自然,這僅僅是我觀察世界的幾種方式之一。我雖然常被某些文章激起憂國憂民之心,卻不是一個有恒心和毅力的實干家。我只是一個寫作者,想用文字構(gòu)筑一個夢想中的城堡,表達自己內(nèi)心的愿望而已。同別人沒什么兩樣,我向往真摯的親情、純潔的愛情和寬容坦蕩的大自然,這是我的詩歌乃至所有詩歌永恒的題材。作品的發(fā)表,陸續(xù)給我?guī)砹艘恍s譽,但說得不客氣些,這在我的意料之中。即使批評的聲音從來沒有中斷過,我也對自己珍愛的文字持有信心,它們讓我越來越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與別人的區(qū)別。隨著視野的擴展,我的性格在慢慢地改變,對于詩歌,我多了敬畏,對于自己,我多了懷疑,不再像以往那么把握十足。詩歌像一條圓滑的泥鰍,讓我一再看到自己的笨拙。在藝術(shù)面前,任何口頭或書面的褒揚都是空泛的,最終有發(fā)言權(quán)的,只有時間本身。
最近幾年,我創(chuàng)作得最多的不是詩歌,而是隨筆;閱讀得最多的也不是詩歌,而是另外一些雜亂的書籍,這是我有意為之——我想讓自己的目光到達更遠的地方。好詩人需要具有豐富的技藝、開闊的視野和寬廣的胸懷。我不相信那些認為只有汽車才是最好的交通工具而不愿意接受火車、輪船、飛機乃至自行車的人,那些只看到平靜的湖水表面而忽略了水底暗流洶涌的人,那些以為只有自己是真命天子而別人都是旁門左道的人。如同不能指望一個技術(shù)單調(diào)目光短淺心胸狹隘的作家寫出令人心動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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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夏天,我參加了本省的青年文藝工作者座談會,會上,很多文藝家進行了發(fā)言。我發(fā)現(xiàn),這些文藝家雖然來自不同領(lǐng)域,但仍然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他們的意思,那就是:汶川大地震讓文藝工作者深受教育,讓我們重新思考文藝創(chuàng)作與現(xiàn)實生活的關(guān)系。大家都知道,“文學藝術(shù)來源于生活”是文藝創(chuàng)作的一個基本原則,汶川大地震把這個老話題再一次提到了我們的面前,而且從來沒有那么尖銳和迫切過。
近20年來,中國詩歌一直表現(xiàn)不錯,但相對而言,詩人得到的關(guān)注比較少。我曾經(jīng)一度為詩歌受冷落而想不通,現(xiàn)在,我終于想清楚了。排除一些客觀存在的因素,我認為詩人也應(yīng)該反思——詩歌不受重視,除了外界的因素,詩人們的創(chuàng)作是不是也有些問題?自己的關(guān)注面在哪里?自己的作品是不是與這個時代發(fā)生過遭遇?你寫的是個人的小感覺還是眾多人共同的生命體驗?當前詩壇,很多人將詩歌寫作的難度無限量地降低,把口水當詩,把段子當詩,把順口溜當詩;另一些詩人則熱衷于寫可能連他自己也不名所以“天書”,無法與讀者形成交流和碰撞,卻喜歡找出種種理由來為自己辯駁。這些難道不值得詩人們反省嗎?
現(xiàn)在很多詩人都很著急,為寫得不夠好著急,為寫得少著急,這種把詩歌寫好的想法是好的,但光著急沒有什么用處。要知道,詩人不是母雞,其存在價值不是以下蛋的數(shù)量來評定的。一個土雞蛋的營養(yǎng)價值要比十個飼料雞蛋高,套用詩人于堅“好的詩人應(yīng)該是土雞”的說法,那么好的詩歌就應(yīng)該是土雞蛋。我這兩年也寫得不多,但我很喜歡這種狀態(tài),有一種閑庭信步的感覺。寫下的有限幾首詩歌越來越遠離書本而直面生活。這是一個變化萬千的大時代,我們沒有理由避開時代的脈搏而將自己局限于內(nèi)心的小房間里。里爾克說:詩不是情感,而是經(jīng)驗。以前我覺得難以理解,后來才明白這句話的精辟——如果一個詩人缺乏豐富的生活經(jīng)驗,就不會有出色的洞察力;缺乏對生活的深刻認知,就不可能寫出令人耳目一新的作品;缺乏獨特而深厚的經(jīng)驗的文學作品,即使蘊涵著情感,這種情感也是淺薄的,沒有力量的。因此,在我看來,詩歌并非缺少讀者,而是缺少以一種合理的方式介入現(xiàn)實生活的力量。一首詩無論辭藻多么華麗,一件藝術(shù)品無論打磨得多么光亮,如果缺乏生命和生活的痛感,不能令讀者驚訝、反思,那么它肯定是貧血的,沒有靈魂的。
我會時時詢問自己,也想問所有的寫詩的朋友:你想做一個什么樣的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