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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代的我們的性

2011-09-23 05:41黃惟群
西湖 2011年8期
關(guān)鍵詞:火車

黃惟群

1

上了南京往北的慢車,感覺完全變了。滿目破衣破衫、黑襖中漏出的發(fā)灰的棉花絮、破了的大包小包、還有大筐小筐、扁擔(dān)加八斗,一片凌亂。北上慢車的車廂里永遠有股特別味道,那是口水的味道,孩子尿的味道,煙草的味道,陳舊的劣質(zhì)油漆的味道,以及所有這些味道和口臭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過了長江是安徽。安徽的記憶是灰色的,涼嗖嗖的壓抑的灰??湛帐幨幍纳钜r衫褐色的貧瘠土地上,一溜溜凸起的深褐色的泥屋,還有就是一撮撮被風(fēng)拉扯著的絕望而頑強的枯草。

車輪壓著鋼軌“咯噔、咯噔”地響。沒完沒了。

至今怕一人上路,尤其不能想象一個人上路。想象中的一人上路比實際的更孤獨、更可怕。一個暖烘烘的世界一下冷了,陌生了,荒涼了,周圍沒一個可以講話的人,世界的距離遠了,人與人的距離也遠了,心變得空曠,空曠得郁悶、發(fā)慌。

我這人有個特點,不管何時、何地、何種心情,任何有人的地方,眼睛最先看到的必定是女人;有女人的地方的女人如果是復(fù)數(shù),是女人們,那么,我看見的必定是其中最漂亮的,哪怕女人們再多,照樣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在最短時間內(nèi)看到其中最漂亮的。我的眼睛看得到的永遠是女人,女人中看到的永遠是最漂亮的。我有這方面的絕對天賦。我對女人、尤其是對漂亮女人的敏感、興趣和絕對高級的審美能力,是與生俱來的。我的眼睛為女人而生,是上帝為了珍惜女人的漂亮而精心安排、精心打造的。不管是好是壞是喜是憂是幸運還是悲哀,總之,上帝的這一安排打造落到了我頭上。

我和她最先的接觸是眼神的接觸,就是那種躲躲藏藏遮遮掩掩努力約束管制自己的眼神。這眼神中釋放的是明白人一看就懂的欲蓋彌彰的強烈興趣。也許因為是在一輛往北開的慢車上,這眼神中還多了一些掩隱于荒蕪中的探問和求救的成分。

我對自己年輕時的記憶是分分鐘想和女人搭腔卻從來沒有搭成過一次腔。面對任何一個我想搭腔的女人,最終結(jié)局總是口腔緊張得像被膠水牢牢粘住一樣。奇怪的是,這次等待了二十幾年才真實出現(xiàn)、應(yīng)該成為經(jīng)典回憶的搭腔過程,我記不得了。我的意思是,我記不得我和她是怎么開始說話的,具體說了什么。也許只是因為我當(dāng)時太興奮太緊張、興奮緊張得有點過了頭。

現(xiàn)在,我的眼前出現(xiàn)的,是我和她面對面趴在列車靠椅間的小茶幾上的剪影,是兩個上半身的剪影。這兩個往前略傾的上半身的身影,顯示的是兩個彼此都有的迎上去的意愿。這應(yīng)該錯不了。她留一頭短發(fā),下擺往里卷,天然的,項頸處蓬松著一根根細細的朦朦朧朧的絨毛。

我一向喜歡女人項頸處細細的、蓬松的發(fā)絲,淡淡的黑,看上去輕柔、細致,彌漫出一種可被冥想可被回味的美。這種美并不經(jīng)意,甚至有些慵懶、散亂,卻讓人產(chǎn)生親近的欲望,讓人想屏住呼吸,閉上眼睛,厥起發(fā)熱的嘴唇左右微擺著“鉆”進去,埋在里面,久久長長地醉上一陣,或淺淺地、暈乎乎地睡一覺。是享受。女人身上最可愛的就是那么一分輕柔細巧與朦朧。真正的女人味道。

喜歡女人的不一定是好男人,但好男人一定喜歡女人。我一向認為,女人身上那份讓人留戀忘返的溫暖柔和,是男人必不可少的心情乃至性格補充;一向認為,滿臉胡子抗著烈日從沙漠這頭走到那頭的頂天立地的男人只能算男人但不能算好男人。好男人除了剛性還需柔性。好男人的心智是在與女人的精神肉體如膠似漆的融合中得以健全完整的。是女人讓男人迷醉沉湎銷魂的同時,悄悄地不知不覺地給人類帶來寧靜與和平,是女人使男人使整個人類逐步文雅起來文化起來逐步走向文明,是的,是女人。這世界一半男人一半女人。男人的幸福來自女人,女人的幸福來自男人。上天給我們打開的那張世界地圖上,沒有河流沒有海洋,沒有崇山也沒有峻嶺,有的只是一半男人一半女人,還有就是中間一個無底的死亡黑洞。上天無語,什么都沒說。

我們各自介紹了自己,在哪里插隊、家在上海哪里、各自還發(fā)了幾句對生活的感慨,說幾句幼稚的認識和感慨。我當(dāng)時有個拙劣習(xí)慣,只要有機會,為引起對方尤其是作為女人的對方的興趣和一點可能的崇敬,總會想方設(shè)法讓對方知道,自己會拉二胡吹笛子撥弄兩下小提琴,還會寫幾句歪詩。這些“長處”在當(dāng)時有一定吸引力,盡管從沒一個我想吸引的女人因此被我吸引過。這些淺顯的迫不及待的炫耀,回想起來汗毛都會豎起。記憶的保存原則總是不是最好就是最差。

她沒讓我難堪,沒讓我感覺自己的稚嫩、拙劣、可笑。沒這樣的記憶。

一上火車我就看見了她,其實,還沒上火車只是準備上時,我超敏感的眼睛就已看見了她。她是漂亮的,確確實實漂亮。而且,她的漂亮是可以越看越漂亮的。有些女人的漂亮不能近看只能遠看,有些則不能粗看只能細看,這誰都知道??晌疫@人有個不同他人的特點:對一個人產(chǎn)生厭惡感時,即使再漂亮的臉蛋我都能看出其中的不漂亮;而對一個人產(chǎn)生好感時,則會越看越喜歡、越看越看出其中隱藏的漂亮及可愛。

一個能把人越看越漂亮越看越可愛的人絕對是個錯不了的人,因為他的審美目光中已注入了感情。能在目光中注入感情的人絕對錯不了。這話是我總結(jié)了五十多年的生活經(jīng)驗后說的。

二十幾歲時的一天,一個女人和我面對面坐著,輕聲說話,嘴角露出淡淡的笑,不時扭頭看窗外,又緩緩回過臉。她很少對我直視,目光始終存在于散在眼眶四周的余光中。但無論那目光以怎樣的形式出現(xiàn),我知道自己是這目光的中心。那天前的所有記憶中,沒一個女人和我靠得這么近、這么面對面地伏在一張小小的茶幾上,像一對情人。我等待這種纏綿的黏乎乎的感覺已等得太久太久。

即使今天,我仍然這樣想:如果這世上所有誘人事物放在面前任由挑選,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女人。我愿意躺在喜歡的女人身邊,將手永遠停放在她溫暖柔和的胸脯上。

我看著她,不躲不閃。我?guī)缀鯖]正大光明、不躲不閃地看過一個想看的女人。越是好看越是想看,我就越是看得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越是裝得不想看。對于漂亮女人,我總是在快速發(fā)現(xiàn)后,迅速移開目光,表現(xiàn)出副毫不在意的模樣。我怕泄漏自己的真實內(nèi)心,怕因克制而越發(fā)饑渴的直愣愣的目光被人發(fā)現(xiàn)、被人討厭、被人認作下流。

她長得有點像法國人。法國人的五官雖也奇峰突起萬丈深淵,但他們的凹凸起伏間的過度相對緩和些。還有,法國人也是黑頭發(fā)。她的緩和無疑比法國人的緩和更緩和,她的秀氣恰恰微妙地藏在她的緩和中,在緩和的起伏中微妙地往外一絲絲地浮現(xiàn)。她的睫毛很長,天然蜷起;眼睛烏黑,靈光閃動,陷在有點凹的眼眶里。她的嘴唇是豐滿的,不是典型的櫻桃小嘴式的東方美;她那兩片嘴唇的美是超時代的,是可以跨越時空征服現(xiàn)代人的。

火車在飛馳。風(fēng)吹得她飄亂的頭發(fā)絲絲縷縷地貼在臉上。

她展開手,伸出五指:“都長繭子了?!边呎f,邊用另一手的中指憐愛地來回撫摸那幾個略微突起的繭子。

這樣的繭子出現(xiàn)在男人手上根本不算繭子。但那是一只女人的手,一只年輕女人的手。任何年輕女人的手上都不該出現(xiàn)哪怕只是微微發(fā)黃微微突起的繭子??杀M管如此,她的手給我的感覺非常漂亮,不,是非常非常的漂亮。皮膚是白色的,但不是蒼白;有透明感,但不是薄得要破的透明,宛如抹上一層淡淡月色;那手看上去極為柔軟,每一指節(jié)都飽滿勻稱光潔,指節(jié)間的過度柔美得讓人想捏、想親、想含在嘴里。真想拉過這雙手,用這雙柔美得讓人心疼的手撫摸我烏黑干燥的臉、撫摸我饑渴得幾乎開裂的心。

任何人都不會在我眼里讀到我所想的。我是個善于偽裝自己的老手,從小善于。即使今天已有幾十年性愛經(jīng)驗的我,依然不能容忍自己做愛時窮兇極惡咬牙切齒風(fēng)度全無的嘴臉。我至今依然想不通并且無法接受,性愛那種如此飄飄欲仙死而無撼的超強快感的表現(xiàn)形式,竟是如此丑陋、低賤、無羞無恥。

火車越往北開我就越發(fā)不安。越往北開離我下車的小站就越近。下車,那就意味著所有詩意、所有曖昧全都將結(jié)束。一切縱然再美,都只能成為甜蜜而遺憾的回憶。

不想讓等了二十多年才出現(xiàn)的生命的本質(zhì)渴望剛露倪端就又消失。

我的大腦在劇烈運動,拼命想要擠出一個延長這段詩意這段曖昧的方法。

請她一起下車?去我的生產(chǎn)隊?我們已友好相處了四小時。二十里春風(fēng),二十里沉醉。攙著她的手。軟綿綿的、癱瘓了的、漂亮的女人的手。說過了,女人最美的狀態(tài)就是軟綿綿的癱瘓狀態(tài)。茅草泥屋里,干渴了二十多年的心,將在女性光柔溫暖的肌膚中得以滋潤,干渴了二十多年的身體,將在大口大口喘息的擁抱中使勁擠進女人軟綿綿的癱瘓了的身體。二十幾歲了,還沒見過女人的裸體,我連“裸”字都念不好,總念成“棵”。一個二十四歲還沒見過女人“棵”體的男人。一個天生喜歡女人的男人。一個被上天忽視遺忘的男人。那間茅草泥屋,即使不能結(jié)束我的生理童男,至少能夠結(jié)束我的視覺童男,完成我對女人“棵體”的全部解密。

可是,怎么開口?開口不意味著“陰謀”的暴露?

我年輕時最擔(dān)心的一件事就是大腦的透明。我總想著有朝一日大腦變得透明了那該怎么辦?那不什么都藏不住、什么都被人看得一清二楚?那將多出多少羞于見人的人?多出多少自殺的人?我一直知道自己腦中裝有諸多見不得人、到死都不愿被人發(fā)現(xiàn)的思和想,特別是當(dāng)時。

我還想過和她一起去蚌埠。茅草泥屋中的想象畢竟不是我會做敢做的。我不是一個可以不計后果的人。我想過我們可以一起去蚌埠逛馬路、看電影,甚至想過在電影院里那片給人以勇氣的黑暗中,如何伸手去碰她的手。那手如果退了,我盡可裝成不小心碰上的;如果不退,那就能夠得寸進尺……

只要是人,男女問題上,高不高明,個個都有醞釀籌劃并且實行陰謀詭計的能力??上У氖钱?dāng)時的我,陰謀詭計剛一進入大腦,就已被我自己打敗,大腦還沒變成透明,自己就已覺得自己下流、骯臟,覺得自己是在“犯罪”。

火車開了停停了開。我始終胡思亂想、想說卻始終什么都沒說。

不說,一切可就全都過去了,那就白白送走一個機會,送走一個結(jié)束二十幾歲男人最大悲哀的機會……然而,話已頂?shù)胶韲?,在喉嚨口滑進滑出,只差最后一頂,可我就是沒力量完成那最后的一頂。

火車到站了,停了。

晚了,再想說什么,也都已晚了。大腦一片空白,心跳得疲憊,胸口隱隱地痛,臉部的肌肉因過度緊張而缺血發(fā)麻。我僵著微微發(fā)抖的臉腮,向她道別。那一聲再見說得不清不楚、不情不愿,但卻別無選擇。我心慌意亂地收拾起行李,提著扁擔(dān)扛著大包背著小包下車,一副失魂落魄狼狽到了極點的失敗者的形象。

小站冷冷清清,沒人。風(fēng)哭泣著,嗚嗚地叫,落葉在寒風(fēng)中打旋,時而卷上天。

抬頭望她。這是我最后一次望她。

她正看著我。這是她四小時來第一次這樣看我、這樣對我直視。那一刻,她的目光顯得格外的靜、格外的深、格外的黑,一動不動地埋在微微陷下去的帶有法國特征的眼眶里。

我極力在那眼睛里搜尋一份和我一樣的惘然失落,哪怕只是清清淡淡、只是一絲一縷,于我,無疑也是安慰,將是一種莫大的滿足,那將在往后的那些荒涼日子中,成為我驕傲的記憶、溫暖無數(shù)個孤獨的難眠之晚…….可是,那凹下去的望著我的眼睛一動不動,黑黑的深邃無聲無息地把什么都掩藏了,縱有千言萬語,都被那份黑色的深邃掩藏了。

火車啟動了,慢慢加速,一寸寸,一尺尺,帶著那份無言的黑色深邃,越離越遠。

看著火車,一直看到它消失,看到視線中又只留下一片冷嗖嗖的空空蕩蕩的安徽冬天的灰色。

三十年來,我的眼前一直出現(xiàn)自己站在小站站臺,守著一堆行李,目光出神發(fā)愣一動不動地望著那輛駛?cè)サ脑絹碓叫〉幕疖?。這是一個鏡頭,一個留在眼底一輩子抹不去的鏡頭。

2

我是在火車上遇到張?zhí)?、吳地的?/p>

張?zhí)?、吳地和我一個公社。他們比我們到得早,是當(dāng)時各校各屆賴在上海不走、后被街道強送鄉(xiāng)下的。

第一次見他們是下鄉(xiāng)第一天。

下火車,面對一片荒蕪、綿延的黃土,我們一伙全暈了,胸口發(fā)悶,頭腦發(fā)麻,有點不知往后如何活下去的味道。五月的風(fēng),厚厚沉沉,心,薄得像一層紙,像是隨時都會被吹裂。去插隊點的路上,途經(jīng)公社駐地,接我們的農(nóng)民把我們帶進一家小飯館。那餐館是當(dāng)時我們的可憐人生經(jīng)驗絕對聯(lián)想不到是飯館的飯館。泥墻、泥地,坑坑洼洼,頂上蘆葉垂蕩,蜘蛛網(wǎng)密布。

就在這里,看見了張?zhí)?、吳地一伙。他們正袖管卷起,腳踏木板凳,臉漲得像豬肝一樣,和一群牙屎厚得老玉米般的農(nóng)民,聲嘶力竭地叫著、喊著、劃拳猜令。要不是他們主動上前搭話,怎么也不會認為他們也是知青,也是上海人。飯后,他們和我們同行,一路跌跌撞撞,嘴里還哼著不知從哪兒學(xué)來的哥哥妹妹的小調(diào)。那個叫張?zhí)斓?,酒后發(fā)寒發(fā)困,竟裹著衣服躺在路邊墳頭上打個盹,好像身下睡的不是爛了骨頭的死人。

張?zhí)臁堑匾换飵缀醪桓苫?,成天一起吹牛聊天,把香煙扔來扔去。沒事就賭博,先打四十分,后打牌九。找不出事了,一幫人步行二十幾里,“逃票”去明光、蚌埠、南京,說是調(diào)節(jié)精神。有時則坐幾小時火車去南京,到那一個旱地溜冰場溜一二場冰,自己摔幾跤,再看別人摔幾跤,然后發(fā)幾陣狂笑。上澡堂睡覺都不忘使壞:我叫“朱德進”,他叫“張德開”,有時還將“德”寫成“得”,氣得登記處的老頭老太恨不得立馬叫來警察。公社趕集半月一次,他們從沒缺席時,大搖大擺走在街心,彎戴帽子斜叼香煙,一副無法無天的樣,好像天下不是共產(chǎn)黨打下的而是他們。

一次趕集,張?zhí)熳煲Ц凹娱L煙”,一支一只煙嘴加兩支煙接成的加長煙,一邊抽煙,一邊將“第三只手”伸進一個農(nóng)民的上衣袋。大概做這事也得幾分專注,他的頭因“忘情”一扭,竟將那支煙的煙頭燙到了農(nóng)民臉上。那農(nóng)民被燙得捂臉“忽”地跳開,可就這,他只因那農(nóng)民的突然跳離而略驚,而后,簡直像調(diào)戲,一臉壞樣,皮笑肉不笑地朝人擠擠眼,還幫他彈了彈落在肩上的煙灰,再然后,周圍弟兄們的哈哈壞笑聲中,依然刁著那煙昂首挺胸地揚長而去……

公社街上有個女裁縫,白白凈凈,小小的個,原是城里人,皮膚細膩不粗糙,還有光澤,乳房很大,脹鼓鼓的。丈夫在縣城工作,常不在家。張?zhí)靺堑匾粠?,每次上街便涌去她那,光天化日下對她說一嘴明目張膽的調(diào)戲話,說到來勁時,還一次次趁沒人注意,這手那手或快或慢地伸去摸那脹鼓鼓的奶。那裁縫則照樣踩著縫紉機,喜歡不喜歡,回頭不回頭,不真不假地罵一二聲,罵得他們的手越發(fā)的癢,越發(fā)頻繁地伸過去。幾次夜半,張?zhí)?、吳地半夜外出回來,腳踮踮地去到裁縫家前,扒著窗洞往里望,看那王八丈夫在不在。確實不在,兩人還“你去,你去”地推讓一番,然后,一個前去敲門看能否溜進去,另一個則待他確實溜了進去,才調(diào)頭仗義地獨自夜路回隊。

什么“給貧下中農(nóng)良好印象”、“爭取上調(diào)”之類的,他們根本不理?;厣虾?,袖管一卷,大手一揮,蹺起的拇指往后一甩,說走就走;臨到返鄉(xiāng),也能敞著衣襟晃著身體,那副精神抖擻的樣子,像是受到重大邀請趕去和誰打群架。

打架他們是好手,那次和蚌埠學(xué)生開戰(zhàn)。對方仗著離家近,叫來一大幫人,可沒用,他們扁擔(dān)、鐮刀都用上了,把蚌埠學(xué)生打得落花流水,屁滾尿流,一二個逃急了的,竟還跳進了河里??删瓦@,他們還不放過,跳下水去照樣打,就差沒把人打死。沒架打時,他們自己和自己也打,打過了再好,好過了再打,誰也搞不清是真是假。

火車上遇到張?zhí)靺堑貢r,他倆一人身邊一個女人。張?zhí)斓念^靠在他女人的肩上,吳地則和他的女人相互斜著身體,頭抵著頭。

這是一幅畫。這畫至今回想起來對我仍是刺激。

那年我二十多歲。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渴求女人的分泌液是加倍的。可無論分泌液如何加倍,我對女人的所有想象全是空想。我沒女人,一個都沒有;我對女人一無所知。

一次,回鄉(xiāng)途中,和曉雄在南京一個旅游點。初春黃昏。涼意從林葉中斑駁灑落。我倆坐一條石階上,有點累,有點倦。但突然,倆人的腦神經(jīng)觸電一樣“忽”地醒來。不遠處一幢房的墻上,我們看見“女廁所”三個字。就因這三個字,心轟的一下膨脹充血,頃刻間,有關(guān)女人的所有想象紛至沓來:輕盈、溫柔、細巧、嬌羞、起伏的線條與柔軟……然而,就在這想象激動、膨脹、漫天飛舞的美妙時刻,我們看見無限誘惑的“女廁所”里,顫顫巍巍地走出一個滿頭亂發(fā)的老太太……老天太殘酷了,竟用這種手段對我們腦中一點對女人的可憐想象進行殘酷打擊!

吳地的女人并不漂亮。然而,不漂亮的女人還是女人。

這女人完完全全是吳地勾搭來的。

那天公社趕集,他們一伙腳顛顛地聚一起。遠處田埂上走來一年輕女子,一看就是下放知青。就像一群公狗看見一只母狗?!鞍ΠΠ?,誰上?誰上?”他們一伙嚷囔起來。

吳地不算太壞,充其量不過偷過幾只農(nóng)民的雞,但在勾搭女人方面,絕對是好手。

女的進街后便在小飯館前停下,左望望,右望望。吳地走了過去。待到走近,只見他一腿直著,一腿踮著,踮著的腿不時還顛顛,身體往后微仰,頭很有風(fēng)度地略斜,右手掌不時還講究地往外一翻一擺,不知在說什么,樣子看來從容、放松,簡直有點瀟灑。那女的先是扭臉不看他,過過,扭著的臉側(cè)過半個,過過,另半個也轉(zhuǎn)了過來,再后來,便和吳地一起朝我們走來,開始,走得還有些扭捏,兩手背后,身體扭兩下,走著,那扭捏也不見了。

就這么簡單。一條母狗心甘情愿地被公狗勾搭上,并且心甘情愿地跟著公狗走了。當(dāng)天晚上,她就去了吳地那兒。

整整一禮拜,他倆一起關(guān)在黑洞洞的泥屋里,沒開過門,餓了,吃點炒麥粉,渴了,喝點涼水。待到大門重啟,里面出來時,看見的人都說,吳地連腿都軟了,走起路來打飄。

他們什么都干了,就差那事。女的擋著吳地說:“你想干什么、怎么干都行,就是不能有那事?!蹦菚r未婚女人是否處女不僅影響未來丈夫情緒,還影響上調(diào),影響終身前程。吳地豬肝般發(fā)紫的臉答應(yīng)了,可心卻不答應(yīng),他忙壞了,一會兒爬上,一會兒爬下,正面,反面,翻來覆去,可就這,還是急得不行,解決不了內(nèi)分泌膨脹,最終,黑暗中,他去灶邊找出火柴,點亮煤油燈,提著那燈回來,讓那女的張開雙腿,將頭和燈一起無羞無恥地湊近去……

吳地提燈這一段,從此成了他們一伙絕對經(jīng)典的笑料。

再說張?zhí)臁?/p>

先給張?zhí)飚嫃埪嫛0逅㈩^,每根頭發(fā)一樣長短,看得到發(fā)根。單眼皮,但單得不難看,有點像那個叫“師奶殺手”的電影演員。因習(xí)慣性動壞腦筋,兩只眼睛總瞇成兩條細縫,經(jīng)常還一只睜著一只閉著。張?zhí)斓谋亲雍芡Γ荒軅?cè)面看,側(cè)面看就能看出些鷹鉤;絕對不是只難看的鼻子,但絕對是只有些鷹鉤的鼻子。據(jù)說一只鷹鉤鼻子就足以使人對它的主人小心提防。

張?zhí)旌蛥堑夭煌?,他的女人是他中學(xué)同學(xué)。吳地的女人不漂亮,而張?zhí)斓呐瞬粌H漂亮而且是很漂亮,這個漂亮的女人還有一個漂亮的綽號,叫“一枝花”。

張?zhí)煸谏虾>鸵殉雒?,理由是打架、搗蛋,為他們一伙動各種各樣壞腦筋,出各種各樣壞主意。都說男人越壞女人越愛。這話究竟是否有理難說,但喜歡張?zhí)爝@個壞男人的女人多,那可是確確實實的事情。不僅多,而且是很多。這家伙的壞腦筋只要稍稍一轉(zhuǎn),一雙下流的手就能順順利利地伸進女人的衣服。女人們最多稍稍推卻,一時氣頂,重喘兩口,很快也就幾分暈眩幾分醉,身體柔順地迎合起他那雙膽大包天的流氓的手。據(jù)說,張?zhí)熳畈駮r,一邊睡一個女人,兩條腿還無法無天地蹺在兩個女人的身上。都是心甘情愿的,非常地心甘情愿。

“一枝花”是張?zhí)斓墓潭ㄅ?,那時叫“敲定”。據(jù)說“一枝花”喜歡張?zhí)斐怂膲?,還有一個重大理由,就是他那家伙大。那家伙到底是大是小誰都沒見過,見過見的也不是它“憤怒”時的模樣。再說為何大了就讓她喜歡,也不是一個隨隨便便就能想得通的生理衛(wèi)生奧秘。

“一枝花”確實漂亮。但這女人的漂亮只能遠距離欣賞,近了,感情脆弱的沒準被嚇著。她兩片性感的嘴唇隨時都會突然改變曲線,惡狠狠地從中躥出句最難聽的下流話。她對下流話操練的流利程度,干脆利落得不打半點格愣。問她用什么“X”,她能不假思索地答道:用“搟面杖”、“洋傘柄”。

“一枝花”插隊在淮北,一年二三次來張?zhí)爝@。張?zhí)煲晃葑∪?。那屋還是他們一伙的“總部”,通常六七個人擠三張床。每次一枝花來了,其他幾個也不走,統(tǒng)統(tǒng)擠去另兩張床,留一張給她和張?zhí)臁7块g不隔不攔,床與床間僅一層蚊帳一層夜晚的黑。夜深人靜時,張?zhí)?、一枝花那邊一點風(fēng)吹草動,這邊一個個便拼命敲床拍墻壁,要死要活地大喊大叫:“輕點、輕點”、“忍不住啦,忍不住啦”。那里則嘻嘻一笑,偶然回一聲:“他娘的”,罵聲含笑音,有時也會大叫一句:“忍不住了?忍不住了那就頂被子!”不僅張?zhí)欤耙恢ā币矔@般叫。

一大清晨,一年輕農(nóng)民敲門。里面不開,外面繼續(xù)不停地敲。久了,里面受不了了,于是,你叫我去開,我叫你去開。大冬天的,誰都不愿起床。 “張?zhí)烊ァD悴蝗フl去?!”“你小子舒服過了!”“不能什么快活都你一人沾……”推到后來,推不過的總是張?zhí)?,只能起床,瞇細惺松眼,光個膀,套上條褲子搖搖晃晃去開門。那天,門一開,外面的嚇一跳,瞪大了眼直往他下半身瞅——迷糊間,張?zhí)焯椎木故恰耙恢ā钡幕ǘ萄潯c兑魂?,那敲門的年輕的,便“媽×”、“狗日的”地罵起來。

無論如何,這幫壞料擁有女人這點,不能不讓我們羨慕。

我們一批是同校同年級同下放的。我們也常聚一起,通常在不需出工的下雨天。暗洞洞的泥屋,大家擠床上,那是個最適合談女人的時候。我們所謂的談女人其實根本算不上談女人,只能算談了個女字旁。但就這,已足夠使不少人原形畢露。常常,我們中的一個會惡作劇地突然站起,大叫:“檢查檢查,看看誰硬了,誰硬了?!”其實個個都硬,但卻個個都想顯得從來不硬,最好證明自己天生陽痿。曉雄從小到大是大隊長,三好學(xué)生,大大的眼睛,睫毛又長又卷,笑起來羞羞的,像女孩。可就這個他,最經(jīng)不起考驗,還沒到女字旁就能硬。輪到“檢查”,他總往后縮身,雙手擋在褲前,邊笑邊躲,“誰硬了,誰硬了”地賴??伤淮味紱]賴掉過。怎么賴得掉?那個頂起的圓錐太大太明顯。也不知怎么回事,我們一起游泳,這家伙剛開始脫衣,就能翹起來,脫完翹得更厲害,簡直是怒發(fā)沖冠。跳下水去碰到了涼,該下垂了吧,卻那家伙還能像根小棒槌,水中豎起,隨著水的飄動左右晃悠,經(jīng)久不衰。他的“下流”、“黃色”把柄一次次落在大家手里,一次次被大家拿出來抖擻,引得像是沒內(nèi)分泌膨脹問題的好漢們前俯后仰地哈哈大笑。

火車上和張?zhí)靺堑叵嘤鰰r,我矜持地點了點頭,他們只動了動眼皮,斜眼瞄了我一眼。他們最愿顯露的就是那種把人看得一錢不值的表情。骨子里,他們對我們這伙確實不屑一顧。他們眼里,我們這伙統(tǒng)統(tǒng)是傻B,傻到不可救藥。

我當(dāng)年的畫像是這樣的:渾身因太陽的照射而烏黑油亮;身上穿一件打有藍補丁的灰色學(xué)生裝,肩上經(jīng)??父鈸?dān)。那時我們都在努力向貧下中農(nóng)靠攏,努力使自己變得很像貧下中農(nóng)。我至今遺憾沒留一張當(dāng)年身穿破衣、肩挑扁擔(dān)、兩頭的籮筐里裝滿花生大豆老母雞的照片。那才叫歷史。

那次和曉雄去淮北買麻油,為不耽誤勞動,倆人一直干活到收工,才疾步二十多里去趕夜間火車。蚌埠車站候車室的長凳上,我們坐了一夜,坐得頭頸酸痛,天沒亮,又跳上列車往北。待到買好麻油坐車趕回,已經(jīng)天黑,無法夜行。“小溪河”車站站臺上,我倆鉆進一塊罩著貨物的大油布里,睡在一袋袋曬干的玉米棒當(dāng)中。四更天,寒氣襲人,倆人被凍醒,渾身發(fā)抖,上下牙齒嗒嗒嗒地打架,不得不相互抱住對方,靠彼此的體溫取一點暖。晨曦剛露,剛剛辨得清發(fā)白的路,兩人便從油布罩中鉆出,往二十幾里地外的生產(chǎn)隊趕,為的是趕回隊去出那一天的早工……

我最怕出早工。每天早工哨聲響都會心驚肉跳??擅刻於歼@樣強迫自己不給自己一點借口,一次次咬緊牙關(guān)掙扎起身去出早工。

許多事不能回頭看。

南京站到了。我們得在南京站轉(zhuǎn)車。下站后,張?zhí)臁堑匾蝗吮骋恍“?,一個挽住一個女人,一個被女人挽住,都沒看我一眼,走了,

我守著一大堆行李,目光追隨他們而去。

兩對漸去的背影。很美的背影。

從那時到現(xiàn)在到永遠,我堅信:不管是人還是畜生,一個雄性的身邊,只有配上一個雌性,才能產(chǎn)生美感;而一個少了雌性陪伴的雄性,不管于生命還是于藝術(shù),都是種致命的值得哭喊的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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