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福迎
(江蘇教育學(xué)院宿遷分院 中文系,江蘇 宿遷 223800)
《型世言》方言量詞和特殊量詞研究
陳福迎
(江蘇教育學(xué)院宿遷分院 中文系,江蘇 宿遷 223800)
《型世言》中所用的語言保留了當(dāng)時鮮活的口語資料。在對書中方言量詞和特殊量詞進(jìn)行考察的基礎(chǔ)上,探究其中量詞“兒”尾、“子”尾的特點(diǎn),進(jìn)而管窺明代吳方言量詞的面貌。
《型世言》;方言量詞;特殊量詞;詞尾
《型世言》(以下除大標(biāo)題外均簡稱《型》)是一部明末擬話本小說集,該書因其版本可靠、時代明確、作者確定、語言典型而具有不可替代的語言學(xué)研究價(jià)值。從《型》語言研究現(xiàn)狀來看,大多局限于方俗語詞的釋義和特殊句法的研究,對書中的詞類,特別是頗具特色的量詞卻沒有人做過專門研究,因此很有研究的必要。
量詞是一個產(chǎn)生相對較晚的詞類,學(xué)界對其研究的成果也比較少。尤其是近代漢語量詞,一般都認(rèn)為與現(xiàn)代漢語量詞大同小異,沒有得到研究者的足夠重視,更是量詞研究的薄弱環(huán)節(jié)。本文對《型》進(jìn)行專書量詞研究,旨在考察《型》方言量詞、特殊量詞和量詞詞尾問題,進(jìn)而管窺明代吳語量詞的面貌。
《型》作者陸人龍是明末錢塘(今浙江杭州)人,在寫作中他不自覺地把自己的母語方言帶進(jìn)了作品,因此《型》中保留了當(dāng)時鮮活的口語資料。我們在研究中發(fā)現(xiàn),《型》中保留的不少帶有地域色彩的方言量詞,有的仍沿用至今,有的已進(jìn)入普通話。(為了保證語料的準(zhǔn)確性,文中盡量回避版本不同的例句,例句后的數(shù)字分別代表江蘇古籍本的回?cái)?shù)及頁碼,并將繁體字轉(zhuǎn)為簡體字。)
今年私已趲下得兩匹布、五七百銅錢,不若去走一代.,也完了心愿。(十,178)
“代”同“埭”,吳方言量詞?!败ぁ绷x項(xiàng)有三:①次,回,趟。②條,行。③排,列。《型》中“代”取動量詞“次、回、趟”義,“一代”猶言“一趟”,出現(xiàn) 1例?!败ぁ痹趨钦Z作品中習(xí)見,如清末小說《海上花列傳》第二回:“也怪勿得耐,頭一埭到上海,陸里曉得白相個多花經(jīng)絡(luò)?”同書例多,第三回:“樸齋道:‘價(jià)末費(fèi)神耐替我跑一埭.,阿好?’”“一埭”亦可疊用,同書第四回:“王老爺,耐勿來仔末,倪先生氣得來,害倪一埭一埭來請耐。難實(shí)概,阿曉得!”《海上花列傳》是中國第一部方言小說,對話全用蘇州白話?,F(xiàn)代作品中“一埭”亦寫作“一代”,劉復(fù)《瓦釜集》:“你田岸浪一代一代跑跑,跑得腳底乙燙?”劉復(fù),江蘇江陰人,其方言屬于北部吳語。
沒人照管,一工只有半工,租息年年減去一半,少柴缺米,衣衫不整,都是有的。(四,64)
“一工”,用來稱量一天的工作量,吳方言量詞,《型》中出現(xiàn)2例?!稘h語方言大詞典》(1卷1頁):“〈數(shù)量〉一天(吳語)?!贬屃x不確。上例的“一工只有半工”非謂時間一天只有半天,而是說該干一天活兒卻只干半天的活兒?!稘?jì)公全傳》第一百零七回:“他一瞧愿意,問我要多少錢一工,我要一吊錢。”《金瓶梅》第一回:“你到那里,不要你做重活,只抬幾筐土兒就是了,也算你一工,討四分銀子。”如今,“工”作為量詞已經(jīng)進(jìn)入普通話中,普遍用于稱量建筑工地工人的工作量。
作為量詞,“介”和“個”有時通用,但其前面使用的數(shù)詞僅限于“一”。《說文例釋》中認(rèn)為“個”是“介之訛字”,《說文段注訂補(bǔ)》:“介字隸書作,省丿?!薄敖椤笔恰皞€”與“箇”的古體字,用于稱量人,文言色彩較濃。后出現(xiàn)表自謙的色彩義?!敖椤笔侵t稱,且有仿古意味,常與“布衣、書生”等搭配。《型》中見4例。
①一介窮人,還要東補(bǔ)西折,把去送他。(十四,239)
②有官的與世家不必言了,在那一介小人,也妝起憨來。(二三,378)
“介”在《型》中已不只限于稱量人,還可以稱量其他事物和抽象的概念,相當(dāng)于“個”,有2例,如:
①阿答也常勸渠,一弗肯改,須用本渠一介大手段。(二七,444)
②我弗打殺,定用送官立介宗案。(二七,447)
今浙江嵊縣太平和崇仁“個”多讀作入聲,還保留較古“介”的讀法(一介書生)。[1]175
見兩只手一頓捻,捻在這兩個鍋里,卻是兩撅.干狗屎。(三十四,571)
.藕/幾橛甘蔗?!泵~“橛”義為“短禿的一截物體”,量詞“橛”由其名詞義引申而來,唐五代開始興起。《祖堂集》:“南泉便以刀斬作兩橛.。”《景德傳燈錄》:“一橛柴木。”宋黃庭堅(jiān)《跋白非語后》:“伏維爛木一橛,佛……”現(xiàn)在江淮及中原官話也使用此量詞。
行李蕭條,不及二三扛。(十二,220)
張鴻魁的《〈金瓶梅〉“扛”字音義及字形訛變》[2]和何亞南的《〈金瓶梅〉中“扛”字音義再議》[3]分別對“扛”進(jìn)行了深入地探討。張文將《金瓶梅》中“扛”字的詞義歸納為兩大類四個義項(xiàng),釋義甚為精當(dāng);又結(jié)合山東方言及普通話語音,考訂了這兩類“扛”字的讀音,指出了現(xiàn)行字典辭書在這個字注音問題上存在著的混亂現(xiàn)象,可謂發(fā)人深思。何文則從常州方言的情況來看,認(rèn)為張文有兩個問題還可作進(jìn)一步商討:一是“扛2”的注音問題,二是“扛1”與“扛2”的關(guān)系問題,即兩者是不是同形異字問題。綜合辭書和各家的分析我們不難推斷,《型》中用來稱量事物的“扛”與動詞“扛”緊密相關(guān),用來稱量單肩所扛的東西,僅1例。
“扛”作為名量詞在南方話包括吳語作品中很常見。如明代南戲作品《琵琶記》第十七出:“東家借得十扛,西家借得五箕?!鼻宕锰K唐蕓洲《七劍十三俠》第三十七回:“執(zhí)事人等,隨后一扛扛都是進(jìn)貢的寶玩,兩旁侍尉保護(hù)著,約有數(shù)十扛,無非金珠古玩,奇技淫巧,名人書畫?!?/p>
“扛”的這一用法如今在中原官話區(qū)也很常用,如在筆者家鄉(xiāng)宿遷方言中量詞“扛”正是從單肩負(fù)物這個意義上引申而來,用來稱量單肩所扛的東西,如“一扛麥子”。
“主”用于稱量錢財(cái)或債務(wù),吳方言量詞,《型》中出現(xiàn)10例?!毒┍就ㄋ仔≌f·錯斬崔寧》:“不上半年,連起了幾主.大財(cái),家間也豐富了?!痹延杏美缋顗矍洹抖攘洹沸ㄗ?“﹝牛員外云﹞大姐,我有幾主錢未曾清楚,我還要索去?!?/p>
“主”也作“注”?!稘h語方言大詞典》(1卷4頁):“……‘一主’也作‘一注’。”①他有一主大財(cái),特來照顧哥哥。(二二,366) 《漢語方言大詞典》(1卷4頁):“一主:①〈名〉……‘一主’也作‘一注’,吳語。浙江。魯迅《祝福》:‘不嫁了她,那有這一注錢來聘禮。’”“一主”釋義不確,與例子不合,當(dāng)為數(shù)量詞。《型》中也有 1例,如:
③誰料這婦人道盛氏怪他做生意手松,他這翻故意做一個死,一注.生意,添銀的決要添,饒酒的決不肯饒,要賣不賣的,十主倒九不成。(三,47)
“注”稱量款項(xiàng)萌芽于元代,其后此用法逐漸發(fā)展成熟,現(xiàn)代漢語中可說“一注買賣”、“幾注交易”。
陳文夢認(rèn)作蠅,把手一記.打下,刀入于腹。(三五,581)
《吳方言詞典》(123頁):“記:②量詞。用于動作的次數(shù),猶‘下’?!毒Y白裘·梆子腔·連相》:‘前日子夫人道是我跟相公去白相子了,打了我廿記.,今日還拉里痛來?!薄缎汀分谐霈F(xiàn)1例,其他吳語作品亦見。張南莊《何典》第五回:“牽鉆鬼誠恐老子要怪他,便把那叫化子夾背一記.?!泵┒堋稛o題》三:“說著,他握起拳頭在椅子邊上捶了一記.,像對幾千萬人宣誓?!爆F(xiàn)代漢語中常用,如:“一記.耳光”。
①你一撮,我一撮,一扶也到十四日。(十六,274)
②端只依律問擬,那鄉(xiāng)官落得撮銀子。(四十,663)
“撮”,吳方言量詞,幾個手指并攏所抓取的少量東西的量詞,如:“一撮鹽、一撮花椒粉”。后引申為群體量詞,用來計(jì)量較大的量?!缎汀分谐霈F(xiàn)1例。
考察量詞,必須先弄清其含義。如果連含義也弄不清楚,考察自然也難以深入。這里所謂“特殊量詞”,就是一些字面上看很熟悉而意義一時難捉摸的量詞。對這些量詞,必須先搞清楚它的意義。
立堂的一庭青草;吆喝的兩部鳴蛙。(二十,337)
“部”作為量詞是由“部落”、“部伍”義引申而來,由此擴(kuò)展可稱量“樂隊(duì)”、“樂器”,又?jǐn)U展來稱量“書籍、作品”、“胡須”。上舉《型》中1例是用來稱量青蛙的,與“庭”互文。此用法尚未見于其他作品。
吃罷把手在胸前襖子上揩抹,這搭襖子,可也有半寸厚光耀耀的油膩,卻無一些兒輪到他。(十七,285)
《吳方言詞典》(480頁):“搭:⑨量詞。處,攤。評彈《西廂記·鶯鶯操琴》:‘伲阿要尋搭場化,歇歇腳再走吧。’”“搭”還可以附在指代詞“這”、“那”等后面,表示處所。而《型》中相當(dāng)于“件”,可稱量衣物,僅1例。
葉桂郴(2008)稱明代新生量詞“路”稱量的對象主要有“人、神”和“武術(shù)的套路”?!缎汀愤€用于其他方面,如:
①略開得一路門,那人從門縫里遞進(jìn)一錫罐,熱氣騰騰。(四,72)
此處指排列成線形的人或事物所留下的痕跡單位。
②寡婦不肯,逼了他八十兩銀子,放他一路.。(六,106)
此處相當(dāng)于“回”,動量詞。
③定要把來分做十來路,打細(xì)細(xì)辮兒披在頭上。
此處相當(dāng)于量詞“綹”。
①尋了他一個過龍書手陳愛泉,是一名水手,說道:“此婦潑悍,要求重處。”(六,108)
②隨著妾出來拜謝,送兩名水手作贐禮。(二十,334)
③我們公道處,少也說不出,好歹處五名極貧的糧與你,只好二兩五錢銀子、五擔(dān)谷罷。(九,162)
“名”作為量詞唐代始見用例,一般用于量人,也可指名次、等第,《型》“名”還可以作為群體量詞,用來稱量錢物、谷物,這是“名”在《型》中的特殊用法。根據(jù)王锳、吳書蔭的注釋“水手”系銀子的隱語,“一名水手,猶言一只手掌,即銀五兩”,“兩名水手,猶言兩只手掌,即銀十兩”。[4]113
一到縣南,便租了一間房子,開了一片酒飯店。(三七,619)
“片”作為量詞,起初計(jì)量把一個整體破成幾片平而薄的東西,后作為集合量詞,可計(jì)量面積范圍較大的東西,也可用于情感、聲響、景象、田產(chǎn)等,限于與數(shù)詞“一”連用?!缎汀分猩侠?,用來稱量酒飯店,相當(dāng)于“家”。
這花芳見阮大窮,勞氏在家有一餐沒一餐,披一爿,掛一片,況且阮大憂愁得緊,有個未老先老光景。(三三,555)
“爿”本為劈開的木片,明代開始成為量詞,吳方言中多用來稱量商店、工廠等,相當(dāng)于“家”?!缎汀分谐霈F(xiàn)1例,所修飾的名詞表示的量可能是一個包含具有相同屬性的若干個體的集合,還可能是按照某種序列組合的完整體,個體之間的界域不明確,有時甚至是無法明確的。他書亦見,如《說岳全傳》第三十六回:“走上前,一斧將荷香砍做兩半爿?!?/p>
①吃了一包子酒,死人般睡在身邊,厭刺刺看他不上眼。(五,85)
②那嫂子果然錢雖不曾與崔科,這話是對他說的,曾奈崔科噇了一包.子.酒,應(yīng)了卻不曾記得。(九,159)
“包”作量詞時一般用于稱量成包的東西,而《型》中“包”加詞尾“子”后與數(shù)詞“一”組合,稱量酒水,出現(xiàn)2例,作“一肚子、滿腔”講?!鞍庇脕矸Q量酒水,酒水不可分割,與“成包的東西”無關(guān)。該用法未見于其他明清白話小說。
他一家子拿去一蕩子打死了。(九,162)
動量詞“蕩(子)”常與數(shù)詞“一”組合,稱量短時動作量,猶言“一下,一回,一陣”,《型》中出現(xiàn)2例?!耙皇幾印痹诹_懋登《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通俗演義》中出現(xiàn)了兩次,見第六十四回:“舵工一.蕩.子.跌起腳來,口里連叫道:‘苦也!苦也!’”又第六十六回:“虧了哈里虎一張鬼頭刀,左三右四,前五后六,一蕩子攔住南兵,把個三太子救上關(guān)門而去?!?/p>
①兄弟也要做一纟當(dāng)兒,也只為人少,故來尋哥。(二二,366)
②我只作尋他,沒人時做他一襠,決然夠兩日耍。(三六,598)
例①一纟當(dāng)兒,即一樁(買賣)。例②一襠,猶言撈他一筆,摟他一把,指行竊?!缎汀分懈鞒霈F(xiàn)1例。
③田有獲原要做和尚一襠兒報(bào)仇。(二九,491)
此“一襠兒”即一下,一次?!缎汀分谐霈F(xiàn)1例。
量詞附加成分的研究是量詞研究的一個重要課題。近代漢語量詞附加成分的研究主要集中在量詞 +“兒”、量詞 +“子”、量詞 +“頭”、量詞 +“家”尾上。一般地說,量詞+“兒”、“子”尾比較常見,量詞+“頭”、“家”尾則相對少見。孫錫信認(rèn)為,量詞后加“兒”、“頭”始見于元代。但是,量詞 +“子”尾始于何時,孫先生未作說明,也未舉例,只是說:“量詞后帶‘子’的形式也比較少見,一般也是帶‘子’的容器名詞借用為量詞的,如‘一籃子’‘兩筐子’之類,典型的量詞帶‘子’的形式是‘動量詞+子’,如‘一下子’、‘兩回子(事)’?!保?]293-294日本學(xué)者太田辰夫在《中國語歷史文法》(2003)中指出,量詞帶接尾辭很罕見,但偶爾有帶“兒”的,這時大概有量詞名詞化的傾向,它的后面通常不帶名詞。帶“兒”的例子大約始見于元代。張赪則把量詞+“兒”尾的用例提前到了金代。[6]蘇旸認(rèn)為:“量詞加詞尾‘子’,五代已見,也并非是帶‘子’的容器名詞借用為量詞?!保?]王啟濤認(rèn)為:“量詞加詞尾‘子’可能在唐代甚至更早已經(jīng)出現(xiàn)……那么我們說‘量詞+子’在南朝梁代已經(jīng)出現(xiàn),也不為過。”[8]
綜合各家的觀點(diǎn),我們可以得出:量詞+“兒”尾金代已有用例;量詞+“子”尾起碼在唐代已經(jīng)出現(xiàn);量詞+“頭”尾元代已見用例;量詞+“家”未見論證。也就是說到了明代量詞附加成分已基本定型,所不同的主要表現(xiàn)在用法上。
明代擬話本小說集《型》中的量詞附加成分僅見“兒”和“子”。在討論《型》中的量詞附加成分之前,我們先來解決這樣一個問題。王力《漢語史稿》認(rèn)為:“單位詞還有另一種用法,就是在單位詞后面加詞尾‘子’、‘兒’、‘頭’等,單位詞本身,重新轉(zhuǎn)化為普通名詞,如‘個子很大’、‘只兒不大’、‘件頭小’等。這種情形只限于北方話,而且只有一二百年的歷史(《兒女英雄傳》第四回:‘你瞧不得那件頭小’)[9]283?!蓖趿α吭~加“兒”、“子”尾的解釋似乎隱含兩個意思:一是量詞+“兒”、“子”尾后仍為量詞,量詞和后面的附加成分僅僅是形式上的組合;二是量詞+“兒”、“子”后,重新轉(zhuǎn)化為普通名詞。這也可以解釋成:加詞尾后促成量詞名詞化,如“個兒”?!缎汀分幸渤霈F(xiàn)了使量詞名詞化的例子,如“個兒”即身材。
①且又人上見他生得好個兒,故意要來打牙撩嘴,生意越興。(三,45)
②他這樣個勤謹(jǐn)家婆,又好個兒,他肯放他?(三三,556)
又如“丟兒”。
①他與史童官同姓不親,各立戶頭的,里長要詐他丟兒,他沒有,要卸過來。(三一,523)②水心月道:“這窮鬼那里弄得丟兒來?”(三二,542)
近代漢語里稱“一串串”為“一丟丟”,銅錢一串也就稱為“一丟”,“丟”在這里是量詞,但當(dāng)“丟”加詞尾“兒”獨(dú)用時則用來泛指錢財(cái)。詞匯意義與計(jì)量義已相去甚遠(yuǎn)。
還可以解釋成:加詞尾后不促使量詞成為名詞。《型》中量詞附加成分僅見“兒”和“子”,下面分別論述。
⒈量詞+“兒”尾
(1)名量詞+“兒”
①高秀才道:“便雇也雇一個兒?!?一,9)
②一節(jié)節(jié)兒爛將下去,好不奇疼!(三七,615)
《型》中加“兒”尾的名量詞還有“口、桌、擔(dān)、節(jié)、班、價(jià)、里”。《型》中的“名量詞 +‘兒’”后以不帶名詞為常,少數(shù)帶名詞。“數(shù)+量+名”中的數(shù)詞多為“一”。
(2)動量詞+“兒”
①意思待要與這些鄰人說一說兒,卻又聽得后門外內(nèi)眷且是說笑得熱鬧,便開了后門張一張。(三,43)
②這直到工部大堂上才開,誰人敢動一動兒?(五,81)
(3)時量詞+“兒”
①一會兒霹靂一聲,眾聲都息,其風(fēng)雨向海口而去。(三九,651)
②那王原只得兩歲兒,看了又哭,要買饃饃吃。(九,158)
根據(jù)彭文芳(2004)的分析,元代動量詞也有“兒”尾,但僅見“遭”一個量詞,且應(yīng)用極少。《型》出現(xiàn)了大量同源動量詞加“兒”尾現(xiàn)象。①動詞通過重疊的語法手段具有了“量少”的語法意義,我們稱此時的重疊形式為“同源動量詞”。從上面例子我們可以看出,《型》量詞后加“兒”尾并沒有影響到句意,量詞+“兒”尾依然承擔(dān)著量詞的任務(wù)。彭文芳通過不同地域的作品對比考察,認(rèn)為元代量詞帶“兒”尾現(xiàn)象是北方口語的特征的論斷似乎可商。我們可以有這樣兩種解釋,一是量詞+“兒”尾到了明代,特別是《型》時期,似乎已經(jīng)不為北方所特有,南方也很常見;二是量詞+“兒”尾是《型》的特點(diǎn)??傊?,量詞+“兒”尾是一種口語現(xiàn)象,《型》的口語特點(diǎn)得到證明。
⒉量詞+“子”尾
(1)名量詞+“子”
①吃了一包子酒,死人般睡在身邊,厭刺刺看他不上眼。(五,85)
②便兩只手狠命在窗子里扯了這女子起來,瀝了一樓子水。(二五,412)③果然,這家子灑掃客房,整治飲食等候。(四十,662)
(2)動量詞+“子”
①他一家子拿去,一蕩子打死,如今不知把尸首撩在那里。(九,162)
②校尉正去點(diǎn)時,那伏戎看得清,把順袋提起,撲直一下子,照頭往那校尉打下,一驚一閃,早打了肩上。(二二,371)
(3)時量詞+“子”
我看一哥一會子老將下來,真是可惜。(三三,555)
“數(shù)+量+‘子’尾”的例句中數(shù)詞均為“一”。
通過以上的初步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型》中名量詞+“兒”、“子”尾后仍為量詞,其重新轉(zhuǎn)化為普通名詞的現(xiàn)象極少,僅見“個子”、“丟兒”,動量詞+“兒”、“子”尾則沒有出現(xiàn)詞性轉(zhuǎn)化的現(xiàn)象?!皟骸焙汀白印弊鳛闃?gòu)詞的后綴,在唐宋以后的近代漢語中,開始并逐漸廣泛運(yùn)用起來。一方面是由于從古代漢語演變到近代漢語,書面語更接近當(dāng)時的口語;另一方面,與某些方言的影響也不無關(guān)系。
總之,《型》中保留了不少地域色彩濃烈的量詞,有的仍沿用至今,如“代”、“介”,有的已進(jìn)入普通話,如“工”;還有一些特殊量詞,字面上看很熟悉而意義一時難捉摸,如“名”、“包(子)”,其意義與用法與現(xiàn)代漢語中的量詞有明顯的差異;在量詞+詞尾的問題上,《型》中“兒”、“子”尾均已出現(xiàn)。通過研究,我們推翻了量詞+“兒”尾是北方口語特征的說法,同時在一定程度上管窺了明代吳方言量詞的特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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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tudy of the Special Quantifiers and Dialect Quantifiers inXingshiyan
CHEN Fu-ying
(Chinese Department,Jiangsu Education University at Suqian,Suqian,Jiangsu 223800,China)
The language used inXingshiyanpreserves fresh oral information of that time.Based on the research of dialect quantifiers and special quantifiers of the book,this paper probes into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er”tail and“zi”tail quantifiers,thus helping the reader know something about the Wu dialects of the Ming Dynasty.
Xingshiyan;dialect quantifier;special quantifier;suffix
H171
A
1672-9021(2011)06-0051-05
陳福迎(1983-),女,江蘇宿遷人,江蘇教育學(xué)院宿遷分院助教,碩士,主要研究方向:近代漢語。
2011-09-19
[責(zé)任編輯普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