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敢雄
(鄂東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湖北 黃岡 438000)
千載東坡,故址在何?
——蘇東坡黃州遺址考之一
梁敢雄
(鄂東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湖北 黃岡 438000)
通過對大量宋明史料的爬疏,分析了東坡外延的演變,糾正了關(guān)于蘇軾在黃州躬耕地東坡故址的多種不妥當?shù)恼f法,考訂出東坡在黃州宋城之北郊、明府城內(nèi)東南部,正位于貫穿府城南北的鼓樓崗東南側(cè)坡下、今為中心菜場及四周的平地;雪堂故址在明初縣學東即今市商業(yè)局東側(cè)前。
東坡;東坡雪堂;移筑城;鼓樓崗
畄學中國,曾三次專程到黃州探訪蘇軾遺址的日本學者內(nèi)山精也,2010年 11月在黃州召開的〈國際東坡文化論壇〉上對黃州東坡遺址的考查提出了兩大問題或者說是兩大期望:①不相信建于赤壁山后的雪堂在東坡原址上,懇請找出東坡更準確的位置;②“很有必要徹底調(diào)查歷代方志以考證黃州古城到底搬遷過沒有”即明代黃州城是否不同于宋城?(見發(fā)表在《光明日報》2010年 12月 4日上的《海外蘇東坡熱愛者的殷切愿望》)拙作《黃州故城考》已對日本學者提出的第二個問題作了肯定的答復,本文可算是對其第一個問題作出的回答。
北宋時期黃州城郊有東坡與西坡,是兩個很不出名的小地方。自蘇軾謫貶黃州,曾在東坡躬耕并自號東坡居士之后,遂使東坡聲名鵲起。早從南宋初起就有許多名人士如哲學家薛季宣、詩人陸游、辛棄疾、范成大等都曾來黃州尋訪過東坡。然而明代弘治時翰林羅玘所作《復蘇公舊蹟記》(見光緒《黃州府志·藝文》所錄)卻言那時東坡雪堂已毀,連同定惠院等蘇軾諸寓居過的遺址“民皆不知”了。這是由于明洪武年間黃州筑新城時宋元古城主城區(qū)被放棄,環(huán)境發(fā)生了重大變遷造成的 (可參見黃岡師范學院學報 2010年第 5期拙作《黃州故城考》)。遷城后東坡地名已晦,西坡除明代方志外更無人提起。
謫居黃州時是蘇軾思想升華嬗變形成詩文創(chuàng)作的一個巔峰期。分析蘇軾在黃州思想演變的環(huán)境、注釋蘇軾詩文,很難繞過蘇軾以之為號的東坡之地在何處的問題。古今注東坡者大致分為兩大類:一類流于過份籠統(tǒng)而不確定;另一類雖詮釋得較具體,但在大的方位有誤。前者如《辭海》東坡條曰:“東坡,地名。在湖北黃岡東。北宋元豐年間蘇軾謫黃州居此,自號東坡居士。”但人們弄不明白:“黃岡東”究竟東至何處?另一類注者大多以明代黃州城作參照物來推斷東坡的具體位置:如言“東坡在黃州龍王山和黃岡師專校區(qū)附近一帶”(見《蘇軾黃州詩文評注》華中師大出版社1992年版);或曰“東坡應在浙江商城一帶”,或曰“東坡約在黃岡日報社區(qū)”(分別見 2009年黃岡日報 8月 5日與 9月 23日的兩篇文章)。近年來又新起一說:指東坡在宋代州城中。暫且撇開以上種種說法,先讓我們看看蘇軾本人及宋代人是怎么記述東坡與雪堂吧!
(一 )蘇軾《黃泥坂詞 》最權(quán)威 ,詞曰:“出臨皋而東騖兮,并叢祠而北轉(zhuǎn)。走雪堂之坡陂兮,歷黃泥之長坂?!?見《黃州府志》所收)
(二)陸游《入蜀記 》(1771年 )云:“十八日。哺時至黃州…泊臨皋亭?!湃赵?游東坡。自州門而東,岡壟高下至東坡則地勢平曠開豁。東起一壟頗高……西南一堂頗雄,四壁皆畫雪,堂中有蘇公像…是為雪堂?!钟兴耐ふc雪堂相值,在高阜上。覽觀江山為一郡之最。”[1](P112-113)
(三 )范成大《吳船錄 》(1777年 )云:“郡東山壟重復中有平地,四向皆有小岡環(huán)繞之。東坡卜居時…作雪堂,故稍宏壯。堂東小屋榜曰東坡,堂前…對面高坡上新作小亭曰高寒…亦登臨不凡處?!盵1](P288)
據(jù)陸、范二人游黃州時的描述,東坡的地形地貌必須是:州衙之東山崗起伏中的一塊開豁的平地,四周均有小山崗環(huán)繞 (下簡稱東坡必要條件A)。蘇軾《黃泥坂詞》敘述自己從寓所臨皋亭到東坡雪堂的具體路徑最有說服力。詞中“并”字歷來引用者或失注或錯詁。其實并通屏、摒也。這兒作撇開講。這段詞譯成現(xiàn)代話是說:蘇軾從南城門外臨皋亭出發(fā),先往東走,繞過荒草叢中的寺廟再北轉(zhuǎn),經(jīng)歷了黃泥長坂便到達雪堂所在之東坡。足見蘇軾一直在城外小路上行走並沒有進城。正由于東坡在城外,從臨皋到雪堂也根本不用進城!假如東坡在城內(nèi),蘇軾為何不走好走得多、近得多的路——就近進臨皋亭稍北的南城門往北行即可,又何須東騖、北轉(zhuǎn)、歷長坂繞這么大的圈子呢?足見東坡雪堂不在宋城內(nèi)。陸游之記亦可佐證此事:陸游 18日船泊臨皋亭,當晚必宿于臨皋驛館?!笆湃赵缬螙|坡”,其路徑:“自州門而東,岡壟高下至東坡。”此處州門必然是與臨皋驛館鄰近的宋城南門。(有人硬說這是進西門往東走,還有人說是出東門而行,都是無稽之說!)陸游十九日早是以南城門為參照物往東走,與蘇軾出臨皋而東騖的路向、路徑基本一致,不過陸記簡略未言及北轉(zhuǎn)與走黃泥長坂路,只是說從州門出發(fā)經(jīng)過起伏的山岡而達東坡?!饵S州故城考》已考明北倚山崗的宋城主城區(qū)位于濱江平地,至東坡的起伏山岡顯然在宋城之北。可見陸游與蘇軾所述一樣,到東坡雪堂根本沒有進城!有人引用蘇軾與子安兄、與楊元素兩封信分別提到的“近于城中得荒地十數(shù)畝躬耕其中”、“近于城中葺一荒園手種菜果以自娛”以證成東坡在宋城內(nèi)。古人云孤證不立。這里雖比孤證多一證,但在眾多的反證下仍不足以成立!《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 28早言“東坡云:世之蓄某詩文多矣。率真?zhèn)蜗喟搿⒂侄酁樗鬃铀母Z,讀之使人不平”;又如《四庫全書總目》卷 154亦言“軾集風行海內(nèi),傳刻日多而紊亂愈甚”。將上引兩信與《東坡八首并序》所稱“為余郡中請故營地數(shù)十畝使得躬耕其中”相對照,兩信中的城字很可能是在傳刻中由郡字所改竄!何況前信文中謬誤非一處,其“十數(shù)”明顯是“數(shù)十”二字誤倒!其實蘇軾《東坡》詩云“雨洗東坡月色新,市人行盡野人行”(雄譯:雨后月夜的東坡,城市居民都回去了只有鄉(xiāng)野之人行走),已指示東坡在城外都野之地。紹興進士趙和仲的《雪夜黃州城下》詩就有“黃州城下東坡路”之說,詩中“城下”顯然指城外不遠處??梢娋嗵K軾去世僅 30年的南宋初人就已確指通向東坡之路在黃州城外!至于城外何方,從上引《黃泥坂詞》看,蘇軾從臨皋東騖后經(jīng)“北轉(zhuǎn)”才達東坡,所以東坡不在宋城之東而在宋城之北!
由于明初改建黃州城時已把宋代城北的大片土地圍入了新城中,故而東坡很可能被圍進了明城之中!東坡究竟被圍進了明城之中還是在明城之東?上舉注家所指三處東坡故址:黃岡師專、浙江商城、黃岡日報社均在明城東,但這三處都與陸、范確定的東坡必要條件 A相抵牾,非是。我們不能以前人極粗糙的示意圖或指地不明的另言碎語為根據(jù),再加上近世注家“東坡當在城東”的想當然來下結(jié)論。我們必須尊重歷史,除了要考查蘇軾與宋人的記述外,還需要全面搜集明代地方志關(guān)于改筑黃州城及其涉東坡雪堂位置的記載,作系統(tǒng)地考查與研究!萬幸,記載有黃州明初筑城情況最早的地方志—明代中期之初弘治十四年即公元 1501年刻印的《黃州府志》尚存[2],它上距黃州明城最后完工的永樂六年 (1409年)不到百年。我們豈能視而不見該《志》一系列關(guān)于東坡被圍入了新筑城中、雪堂故址在明城內(nèi)的明確記載!這類記載甚多,今摘引其中七項條文如下:
(1)“洪武元年指揮使黃榮移筑今城……以易舊城”(2)“西坡:今府衛(wèi)治是也。洪武元年移筑城于此,圍東、西二坡,皆在其內(nèi)?!?3)“雪堂 :在府城內(nèi)東南百步。宋蘇子瞻謫居黃三年,故人馬正卿為守,以故營地數(shù)十畝與之,是為東坡。以大雪中筑室為雪堂?!槲湮焐?(雄按:即洪武元年)移筑城,遂圍舊址在內(nèi),建今縣學,[洗](即)墨池、古梅旁建東坡祠?!?4)“黃岡縣儒學:在府城東南高處。即蘇子瞻所居東坡雪堂故址”。(5)“東坡故居:在今縣學東,宋元豐三年蘇軾得此……立雪堂居之,自號東坡居士。”(6)“東坡祠:原在郭內(nèi),舊縣學東坡下……有洗墨池尚在。后人思之為建祠一所?!?7)“洗墨池:在府城內(nèi),縣學前東坡故〔居〕(址)旁?!鄙鲜銎邨l形成了完整的證據(jù)鏈,證明了:㈠東坡在明初筑新城易舊城時已圍入新城中了!㈡明初的縣學就建在黃州城郭內(nèi)東南高處的雪堂故址上;㈢東坡故居即雪堂在縣學東側(cè),洗墨池在其旁。后人在此舊縣學處的東坡下建東坡祠一所。以上證據(jù)及其結(jié)論是任何考查東坡及雪堂故址者所不能迴避的!明初府學、縣學之址可不是隨意選的,而是分別建在宋代河東書院、東坡書院 (即雪堂書院)故址上的!
《府志》所說的西坡,現(xiàn)位于老縣委大院、區(qū)人武部這一片高聳的崗地?!豆食强肌芬芽级ㄟ@里正是宋州衙所在地。下西坡往東南百余步翻過鼓樓崗即出現(xiàn)好幾十畝的開闊盆地即故營地。這就是說:東坡、西坡是以鼓樓崗為基準劃分的:本來此崗東南之坡為東坡,崗西北之坡為西坡。不過自蘇軾起東坡的外延有所擴大,人們便把東坡東側(cè)的故營地及周邊好幾十畝平地一并稱為東坡!例如蘇軾往把自已開荒幾十畝故營地稱為“余躬耕于東坡”,南宋陸游與范成大亦把坡下開豁平地一并稱為東坡。西坡的外延也略向西轉(zhuǎn)移,至少從明代起人們便把距鼓樓崗南段西側(cè)坡下約三十米外的高阜稱之為西坡 (其實是鼓樓崗西側(cè)支崗之坡)!鼓樓崗是清代至 20世紀六十年代居民的稱呼,弘治《府志》則稱其為黃岡山?!吨尽吩?“黃岡山在府城,南度濠塹,緜亙而行?!浔眲t接一字門西之山頂,溯縣學、…軍儲倉岡而來?!辈樵摗吨尽芳熬硎S州府城示意圖即知:軍儲倉岡即今赤壁賓館西側(cè)城崗;縣學距府城南城墻不遠;“一字門西之山頂”即一字門西側(cè)今市商業(yè)局后之高崗,四望亭、培風亭曾先后建于此處。可見黃岡山主體在府城內(nèi),它是貫穿明代黃州府城南北并跨越南城濠的一條大崗。此崗在 20世紀 60年代初尚清楚可見,此后許多處被降坡 1—6米或被鏟斷、削平,現(xiàn)很難辨其走向了。本人據(jù)建囯初期所見用今天的地名來說:原名黃岡山的鼓樓崗,北起今赤壁賓館西側(cè)城崗 (明、清時的軍儲倉均在此),其平緩的崗頂大致沿阮家涼亭、王三巷之東側(cè)南下 (另有一支崗,由赤壁賓舘大門往西南過老看守所伸向原縣委大院即西坡止),穿勝利街 (明代鼓樓正沿崗跨街而設)、過古樓崗賓館,再折向西南過勝利街派出所、區(qū)糧食局、區(qū)建行宿舍樓 (其樓下為印刷廠)而抵一字門西邊的南城崗并越城濠南去。東坡即在此主崗之東。其范圍大致上:以中心菜場北之東西延長線為北界;以南城崗為南界;東起市一醫(yī)院門前的考棚街;其西緊靠鼓樓崗南段即十八坡頂至十三坡頂一線,其內(nèi)有好幾十畝平地。陸游所說“東起一壟頗高”處即市一醫(yī)院后聳起的東城崗;陸游稱其“正與雪堂相值”的高阜亦即范成大所說的“堂前…對面高坡”即南城崗,也就是府志所說的“一字門西之山頂”;其北坡較低 (蓋為明清時城中心的建設降坡所致)北延不到半里即北城崗??傊畺|坡四周均有小山崗環(huán)繞,州衙在其西。這與陸、范二人所描繪的地形地貌條件 A完完全全吻合!此外,年過花甲的黃州本鄉(xiāng)人都知道中心菜場原叫“箭道”,為明清演兵練箭處,與蘇軾躬耕的“故營地”系一脈相承。毫無疑問,東坡應該在此處!
至于蘇軾在東坡所建雪堂,據(jù)《弘志府志》所收鄉(xiāng)邦文獻記載:雪堂原居早在宋徽宗崇寧元年已毀,之后屢毀屢建。上引陸、范所見的雪堂已非原堂而是在故址上重建的。元代時連重建的雪堂也全毀了。明代初東坡被圍進了新城后,鄉(xiāng)人在雪堂故址處建縣學 (又稱縣儒學)與東坡祠。頹壞后為民房擠占,百余年至弘治十年 (1498年)時雪堂故址“僅存地丈余”(見前引《復蘇公舊蹟記》)。稍后,東坡祠于弘治十二年遷往西坡府衙附近,縣學于正德十年 (1515年)遷往東門內(nèi)軍器局東廢地即今市實驗小學內(nèi),雪堂故址只剩下洗墨池了。雖然清康熙黃州通判宋犖曾在此疏浚過洗墨池、修建過宋賢祠,旋廢。經(jīng)歷了明、清、民國、新中國四代近五百年城市建設,地貌環(huán)境已大變樣,今日很難指出雪堂原址的準確位置。勉強為之:首先確定明初縣學或曰“縣儒學”所在地在市商業(yè)局后院即第二、三棟樓處。此處在鼓樓崗南段東側(cè)坡上即在本來意義的東坡上,為明府城內(nèi)東南高處;其次可定縣學的東側(cè)即今市商業(yè)局東部前當為東坡雪堂故址所在地。這兒距西坡上的府衙約百余步。其西、其南、其東、其北半里均有高阜,此處凹如盆底。故而蘇軾稱:“蘇子得廢園于東坡之脅(丁永淮注:即東坡的凹入處)…作堂焉,號其正曰雪堂”[3](P309)。
有些同志把東坡的大方位固定在青云街與考棚街之間,不錯。可惜由于來黃州太晚未曾目睹故弄不明白鼓樓崗的具體走向而定位不準,把占上了鼓樓崗南段十八坡頂至十三坡頂?shù)膭倮峙沙鏊?、市煙草局甚至把崗頂之西的市藝校誤定為東坡和明縣學,明顯與陸、范確定的東坡必要條件A相背離——只能在崗坡之東而不能在崗西或崗頂,應略加移正。
另外有兩點值得指出:1.《弘志府志》卷首所載府城圖所標出的“雪堂”,當系弘治十二年在府衙附近新建的東坡祠而非雪堂原址,圖中在府城東南部標名的東坡祠則是明初建在雪堂故址上的;2.弘志《府志》與光緒《府志》卷首所載的兩種府城示意圖,分別在府城東南標出了“洗墨池”。據(jù)上引《府志》條文 (6)言:洗墨池在東坡故居旁,也印證了雪堂遺址應該在本文所指處。
[1]宋人長江游記[M].春風文藝出版社,1987.
[2]黃州府志[M].上海古籍書店,1965年據(jù)天一閣所藏明弘治刻本影印 (四冊裝)。
[3]丁永淮,等.蘇東坡黃州作品全編 [M].武漢:武漢出版社,1996.
K244
A
1003-8078(2011)02-008-03
2011-02-23
10.3969/j.issn.1003-8078.2011.02.03
梁敢雄 (1945-),男,湖北黃岡人,鄂東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副教授。
責任編輯 張吉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