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
開卡車進入河北地界時,天氣極其燥熱,1970年代的卡車是沒有空調(diào)、收音機的,什么都沒有。熱得實在受不了,就把前風擋支開,再熱,那就光膀子,還熱,不好意思,就得裸駕了。反正在卡車里,外人也看不見。
我們開車去滄州,是唐山大地震那一年。一共是兩臺解放牌大卡車,那個時代街上跑的大都是解放牌大卡車,除此之外,還有南京嘎斯,蘇式的嘎斯51,好像還有匈牙利的車,那個時代像黑白片的老電影一樣。
兩臺卡車四個司機,都很年輕,抗折騰,也愛折騰。高興。
卡車行至河北樂平地段,被交通警察截住了,是例行檢查。警察讓我們下車接受檢查。下來下來??晌覀儧]法下來,因為衣服全都放到座墊子底下了,如果一起身,光屁股就露出來了。警察見我們忸怩不動,火了,一下子躥上車,一看,幾個人都光著腚呢,呸!沖我們吐了口吐沫,很晦氣地樣子說,快滾。
我們就笑嘻嘻地把卡車開走了。
到天津后,先休整一天,第二天再去此行的目的地,滄州。
翌日大清早就出發(fā)了,外面正下著雨,不大不小,連綿不斷。出城不久,途中要過一條本來是干涸的小河,可是到了下雨天,小河一下子泥沙俱下,形成了一條渾濁的泥水河。我們看到,河岸兩邊所有的卡車都等在那里,打算等到雨停了之后,小河的水漸漸地滲下去,流光再過??晌覀儾荒艿劝?,再說這“慢抽筋”的雨何時能停啊。幾個人一合計,決定強行通過。就當是后有追兵了。
需要說清楚的是,過這種泥水河要有一定的駕駛技術(shù)。眼下河中的泥水已經(jīng)沒了卡車的腳踏板了,并淹沒了排氣管子,所以,很容易把車憋滅火。如果車憋滅了火,停在河中央那就太沒面子。丟全東北人的臉。所以,要謹慎,不猶豫,卡車駛?cè)牒永锏臅r候只能掛1檔,踩住油門,絕不能緩腳,不管變速箱里的齒輪憋的咔咔響,也要堅持住。如果一緩腳,稍微一收油門,那么泥水就會從排氣管灌進來,一下子把車憋滅。后果就不堪設想了。
既然我們有這種本領和技術(shù),那就過吧。一臺一臺地過。這一臺過去后,另一臺再過。行動!
泥水河兩邊的卡車司機們都看著我們,覺得東北人真虎。
此情此景,會想到早年去貴陽。那時候我們首屆汽車學校的學生(應當算第三屆,第一屆是抗美援朝的汽車兵,第二屆是去北大荒墾荒的學員。都是臨時性的,辦一屆黃好幾年,形勢需要就再辦一屆,然后再黃。招的都是十六七歲的小孩兒),還沒畢業(yè),就有兩個班的學生被分到貴陽支援大三線去了。黔地貴陽,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且十萬大山,連綿起伏,不知所終,那里的公路,早些年清一色的盤山路。后來開始架橋,好縮短路程。那一次,天也下著筷子粗的雨,記得我和我的同學開著三臺卡車轉(zhuǎn)過一山,發(fā)現(xiàn)前面正在修橋,幾十米高的橋墩已經(jīng)修起來了,橋面只鋪了些便于工人作業(yè)的零星跳板。峽谷兩邊同樣有許多卡車等候在那里,至少有半個多月了,己經(jīng)搭起了帳篷,等待鋪上橋面再過。詢問了一下工長,橋面鋪上至少得一月的時間。媽的,不能硬等啊。于是,我和我的同學決定強行通過。我們主動搭上跳板,一直搭到橋的另一頭。那個工長疑惑地看著我們干。一共是三輛卡車,一輛一輛車地過,卡車轱轆正好壓在兩邊的跳板上,底下是萬丈深淵,簡單說,稍有差池,就會掉下深谷,車毀人亡。當年就是年輕、敢干,肯定也有點顯擺的意思。所有的司機都過來看。我們慢慢地從搭的跳板上開,卡車前后都有同學指揮,終于成功地開過去了一臺。接著又開過去一臺。開最后一臺的同學恐高,不敢開,我們替他開過去。最后,三臺車都開了過去。那個工長說,到底是東北虎,厲害啊。我們聽了特別自豪。
對于眼下這個泥水河,我和小冷的車先過。過泥水河的時候真的心懸著。變速箱里的齒輪喀喀地響,但絕不能緩腳,一緩腳就完了。我們的車終于過去了。剩下小王的車到半道,一緩腳,滅火了,我們倆站在對岸跳腳罵,說,丟透人了。兩邊看熱鬧的司機都打著傘看著,說,得瑟吧。我們決定用鋼絲繩把他的車拽出來。車頭對車頭,往外拽。泥水河,泥水河,底是軟的,車一拽,叭的一聲,鋼絲繩斷了,一是用力過猛,扭力過大,二是鋼絲繩太細。后來,又從別的司機那里借來一個粗鋼絲繩,終于把小王拖了上來,總算沒丟人。這樣,整整一天,到了滄州,已經(jīng)是半夜了。那個時候好像沒有去飯店的習慣,工廠食堂只有一個值班的大師傅,給我們下了一洗衣盆的面條,四個人餓狼一樣把一洗衣盆的面條全部造光。
那個時候,車隊的車經(jīng)常跑大慶、兵團練油廠和八村,以及葡萄花青年點,當時已經(jīng)開始進口菲亞特的外國車了,但這種車很一般。我和老孟一個車——我算了一下,到2010年,老孟已經(jīng)是100多歲了,因為沒聯(lián)系,不知道是否還健康的活著。沒想到,我們開到半路,機油管開始漏油,車沒有機油同樣是不能開的,會燒了機器。怎么辦呢?荒郊野嶺,不像現(xiàn)在還有手機,呼救站,那時候什么也沒有,只有附近的屯子。于是,老孟說,咱倆進屯子,拿著塑料桶,看有沒有拖拉機。這當然是幻想了,雖然中國從六十年代就開始唱鐵牛的歌了,但是鐵牛很少,絕大多數(shù)生產(chǎn)隊是沒有拖拉機的。到了屯子,果然沒有,怎么辦呢?老孟說,買十斤豆油。我問,豆油能行嗎?老孟說,比沒有強。于是買了十斤豆油回來,加進去。這家伙,車開起來,香噴噴的,像炸油條一樣。只是豆油非常稀,走幾公里就得再加一次。老孟說,咱一年也吃不了這些豆油。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除了漏油,小線包也壞了。小線包就是一個電阻,沒有它打不著火。老孟有辦法,鉆進了旁邊的茄子地,扯下一個茄子,把小線包的線往茄子兩頭一插,再一打火,呼一下著了,到今天我也沒明白這是什么道理。老孟說,他抗美援朝的時候常這么干,有時候插土豆也好使。我說,真他媽的活見鬼了。
那年開車,開到半夜,車壞了,等待后車過來救援,主要是備胎壞了,不是什么大毛病。但這一等就要很長時間,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又餓又冷,怎么辦呢?老孟有辦法,說,走,咱倆偷土豆去。于是,我們倆拿了鏟子,去土豆地挖了一些沒長成的土豆?;貋碇?,老孟說,把車打著,小火,然后鉆到車底下,把土豆一個一個放到排氣管子里,解放牌的排氣管也粗。老孟說,你小火慢慢的,這就能烤土豆了。我說,你塞進去行,可怎么拿出來啊?他說,別著急,有辦法。過了十多分鐘,他說,行了,熟了。然后讓我下車,說你在后面看著。因為檔位在空檔上,一加油,怦,出來一個,一加油又出來一個,真是妙不可言。這樣的土豆烤得也好,也均衡,在里面滾著烤,相當于烤爐一樣。
記得是春節(jié)之前,我和小呂開車去沈陽,車開到長春以后,找了一個小旅店住下,這種小旅店相當于現(xiàn)在十塊錢一宿的小旅店,非常簡陋,所謂城市野店。當時的長春還有不少土道呢,開車有一個不成文的經(jīng)驗,就是趕早不趕晚,大清早四五點鐘我們就起來了,先開始烤車。那時候沒有防凍機油,要烤車后面的牙包、變速箱和發(fā)動機的小油底,因為凍了一宿,機油已經(jīng)凍得像石頭一個堅硬了,必須把它烤化,然后才能發(fā)動車。想想現(xiàn)在開車可真幸福。終于烤得稀軟了,用搖把子很輕松的就可以搖了,一開風門,呼一下就打著火了,很好。著了以后,先怠速著著,然后去加水。由于當年的公路大部分是砂石路,凸凹不平,把加水的水桶給顛丟了,所以只能用旅店的洗臉盆,用腳踹一下,變成三角形,這樣加水比較方便。沒想到,加完第一盆,回去接水第二盆的時候,第一盆水已經(jīng)凍在水箱里了,沒辦法,就開始烤,不能用噴燈烤,容易把水箱烤漏,只能用棉紗,很快棉紗也用光了,兩人瞅了瞅,開始燒工作服,把工作服燒完之后,水箱也烤好了,但水箱也漏了。沒辦法,也得上路啊。沒想到,一公里就得一加水,荒郊野嶺的去哪里加水,只好去找屯子。屯子也沒有自來水,是轆轆井,一盆水搖上來,灌上,渾身就已經(jīng)凍成冰甲了。那時候的三九天是真正的三九天,凍得不行了,哥倆一想,這也不是個辦法。到了下個屯子就想,生產(chǎn)隊一定有養(yǎng)馬的,到那里借個桶。進了屯子,果然找到了生產(chǎn)隊的馬廄,離老遠就看到一個鮮亮亮紅彤彤的塑料桶,我們就跟那個飼養(yǎng)員說,你看,就指著對面的公路,我們的車壞了,想加點水,借你的桶。車就在那。農(nóng)民都憨厚啊,說,行。我們接了一桶水。兩個到車跟前,把水加上,還剩半桶。把車蓋蓋上,把桶放在車上,開車就跑了。那個農(nóng)民就在后面追,他哪里追得上大卡車呢。騙了這個桶,就好多了,因為提一次水可以加兩次,就不至于那么遭罪了。就這樣,一直干到四平。到了四平,跑到商店里買了好幾個大塑料桶,都給它灌滿水,這就妥了。然后開始開車去小呂曾經(jīng)服役的部隊,也是一個汽車連。他的戰(zhàn)友在那里。他的戰(zhàn)友一看,說怎么了。我們說,水箱漏了,備了好幾塑料桶的水,沒問題了。那個副連長說,嗨,還用這么弄嗎?來,我告訴你,把車打著火。我們把車打著火,他把機器蓋子打開。他問,有煙卷沒?我們說,有。他拿著兩棵煙卷,把它撕開,把煙絲倒進去。然后把機器蓋子蓋上,說,你先著一會。過了不大一會兒,水箱果然不漏了。我們倆都看傻了,這是怎么回事呢?一直從沈陽開車回來,又在車隊開了一個多月也沒漏。后來把事情想明白了,因為不漏的水的地方(排管)可以強制循環(huán),漏的水的地方不能循環(huán),它的抽力就小,煙絲就會集中在那個地方,而且煙絲越泡越大,就會把漏的那個管子堵死,不工作,就沒有問題了。
那年去雞西拉牛頭刨機床,從雞西回來,進山。當時,還是深山老林,夜里還有敵人放信號彈呢。我們半夜經(jīng)過進山檢查站,檢查站的人把我們攔住,讓我們給他們捎一個小姑娘,到下一個檢查站,小孩子的媽就在下個站。按說我們是不捎人,但動了惻隱之心,說上來吧。途中又經(jīng)過楊子榮的墳,我們像盜墓賊似的,用手電晃了晃,然后繼續(xù)往前開。當開到一個叉路口的時候,路標已經(jīng)不見了,估計讓馬車老板子給拔走了。大張和我一個車,他二話沒說,一把拐進了左邊那條路。因為那天下著小青雪,左邊那條路看著比較平,又比較寬,結(jié)果沒想到,上了爬犁道。所謂的爬犁道就是伐木工人用的運木材的道,都是用拖拉機往山下運,汽車是上不去的,而且路很窄,是臨時開的作業(yè)土道。我們干到這上面去了。中間還有一臺運材車的車斗子壞在路邊,卡車無法通行。退是退不回來了,于是用鐵鍬(幸虧這把從機床廠偷的這個鐵鍬了,偷它是一種本能,覺得它有用,沒想到真用上了),我們用鐵鍬挖靠山這邊的石頭,沒想到石頭已經(jīng)風化了,鍬一上去,嘩一下就下來了,勉勉強強整出一條道,我們出去了。好在是解放車啊,像中國人一樣皮實,這樣的破道都能夠繼續(xù)前行。但是,沒想到,前面是一個專門運木材的陡坡,有45度,而且是冰雪路,是便于把原木從坡上滑下去。于是,我們用鐵鍬鏟風化石,用沙子鋪路防滑,這條路有一百多米長,全面鋪完了,然后上車掛上一檔,用手剎控制著,一點一點往前走,終于到了坡底,一到坡底兩人高呼毛主席萬歲。其實和毛主席沒啥關系,但你說感謝誰?往下的路就好走多了,我們一出山,就看見一個外地卡車,他們看見我們,吃了一驚,說,這道能走嗎?我們說,能走!他一把舵也拐進去了。我們倆偷著樂,現(xiàn)在想,這多壞啊。
無論是走爬犁道還和正道,都要經(jīng)過那個檢查站。我們看到好幾個漢子拿著棍子堵在路邊。大張樂了,說,看著沒有,堵咱們呢,以為咱們是壞人呢。然后讓小姑娘下去。小姑娘已經(jīng)嚇傻了。我們這一路上都問她,這路走得對不對?對不對都讓她說了。那幾條漢子說,我們估計就是兩種情況,一種是我們遇到壞人了,二一種,你們就是麻達山了(迷路)。原本四十分鐘的路,我們走了四個小時。
那時候開車經(jīng)常下鄉(xiāng),主要是到鄉(xiāng)下給工廠的馬車隊拉口糧。總之,一下鄉(xiāng)就準備好買點雞蛋。那時候的雞蛋供應是憑票的,到屯子就沒問題了。把卡車停在屯子邊上,坐在保險杠上,拿著水桶一敲,叨著煙卷,像兩個匪兵一樣,一會兒,農(nóng)民就挎著籃子,裝著雞蛋,都來了。我們就開始買,很便宜,好像幾分錢一個。那個時候的路不好,我前面已經(jīng)說過了。雞蛋是易碎品,怎么辦呢?這方面我們已經(jīng)有經(jīng)驗了,用其它方法都不好使,就一種方法,用塵土。路邊有的是塵土,把駕駛室的坐墊子拿開,里面是工具箱,把工具裝到袋子里,扔到車大箱里。然后,撒上一層塵土,擺上一層雞蛋,再撒上一層土,擺上一層雞蛋,直到裝滿。你就碰高顛吧,也不會碎,而且雞蛋被塵土把得死死的。
那次下鄉(xiāng)是拉著工廠馬車隊掌包的,老姚,外號姚皮。去他們屯子,給馬車隊的車老板子們拉口糧??诩Z得到車老板子們的家去挨家收,然后再拉一些馬料過來。這是美差,等于他求我們車隊的車。既然是求,就是有條件的,他答應給我和隊長各五斤雞蛋、五斤豆油。一路上,我和姚皮嘮得挺好。到了屯子挨家收完糧,裝好馬料,最后到姚皮家吃飯。姚皮的媳婦長得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像琵琶鬼一樣,可謂蓬頭垢面,可見了老頭子激動不已了。姚皮一進門就大聲地說,給我們烙餅!他老婆馬上開始和面,揉面,兩只黑雞爪的手,揉完面變得雪白,看得我直惡心。我說,得了,煮雞蛋吧,有鹽沒有,蘸鹽吃。吃完之后,沒想到姚皮不走了,原來答應好好的和我一起走。我說,那不行,你不跟著不行。但一看姚皮的可憐相,也沒辦法。姚皮哀著臉跟我說,要不這樣王師傅,我再給你加五斤雞蛋,外加一溜煙。我一想,說,行吧。
當年我們下鄉(xiāng),只要是給馬車隊干活,總是有便宜占的,或者整點糧食,豆類,肉類,蔬菜,或者整個油,雞蛋。不過,有時候也會碰到屯子里正好啥也沒有。那次給姚皮拉草料就啥也沒有。不甘心哪,說,走,上你們生產(chǎn)隊倉庫看看。他說,你一看就知道了,啥也沒有。一到倉庫門口,看見我外面掛著玉米棒子,說,這個行,給孩子嘣苞米花。姚皮說,不行 ,這是種子。我說,啥種子,弄一串。沒辦法,姚皮給我摘下來一串,說,這一畝地的糧食就沒有了。說完,他打開倉庫大門,真是空空如也。當年的農(nóng)村就是這樣,真的沒什么。不過,門口放了豆餅。我說,扛一塊。姚皮說,你要豆餅干啥。我說,那你就別管了,賊不走空嘛。其實我要豆餅真沒啥用,就是惡作劇。豆餅拉回家,正好遇到鄰居。就問鄰居大嬸說,你要不要豆餅。大嬸說,要啊,小雞吃那個最愛下蛋了。大嬸家養(yǎng)了十多只雞,她把豆餅搬了回去。從那之后,隔三差五她就給我送幾個雞蛋。
反正當時到農(nóng)村去也挺有意思的,農(nóng)民見到我們就拿瓶子出來,要汽油。因為那個時候農(nóng)村還沒有電呢。我們都盡可能的滿足他們,這個倒是不向他們要什么回報。
記得也是一年的冬天,去黑龍江生產(chǎn)建設兵團拉白面和豆油,包括大馬哈魚,是一次以物易物的行動。工廠送了一些邊角廢料,像角鋼,羅紋鋼去換這些東西。但是糧食和油、肉,都是國家統(tǒng)購統(tǒng)銷的東西,換回來,路上要經(jīng)過許多卡子,發(fā)現(xiàn)了會沒收。我們一共是兩臺車,領車的是李瘸子,他曾經(jīng)在沙家浜養(yǎng)過傷,后來響應號召做了男性結(jié)育手術(shù),他說,這下好了,晚上啥也不想了,一覺睡到大天亮。我們處得挺好的。他裝上魚、面、油,希望我們晚上走,這樣闖卡子容易點。我們明知其故,但就是懶,我們說,憑啥呀,晚上是我們休息時間,你不能24小時都給我們加班費吧?他就央求我們,我們就提到要求,他答應拉到哈爾濱之后給我們每人一袋面、兩條魚和五斤豆油。這樣我們樂顛顛的上路了,披星戴月。遇到卡子,我們會減慢速度,到了跟前,猛一加速沖過去。但是遇到那種有欄桿的就不好辦了,只好停下來。農(nóng)民上車檢查我們也跟上去,看他翻,他翻出來,我們馬上往他兜里放上錫紙的江帆牌香煙,對方馬上不吱聲了。這樣,也可以闖過來。
有一次,記得是去大慶,從安達奔龍鳳,這條路是砂石路,正趕上下大雨,路被封了,不準通過,因為卡車一過,就把車壓出長長的車轍印,路就白修了。我們?nèi)チ寺愤叺酿B(yǎng)路站,一進去,迎面是火炕,旁邊放著幾個大缸,一缸是小米,一缸酸菜,一缸咸菜。我們就央求他,希望我們過去。但是,他們堅決不答應,說,不行你們就住這兒,這有火炕,有小米子、酸菜,管夠造,一天一塊錢。我們說,這哪行啊,我們工作任務緊啊。怎么說也不行,后來我們發(fā)現(xiàn)其中有一個人是頭,我們就把他單獨叫出來,大家湊了幾盒煙,都送給他,說,大兄弟,你就放我們過去吧。他摸了摸鼓鼓的兩兜煙,說,行,過去吧,這路都是打人民戰(zhàn)爭時修的呀。我們車一過,平平的路被淌出了兩道深溝。至今想起來,真是對不起他們。
那時候我在車隊給食堂拉活是美差,這一天正趕上他們要我的車,食堂采買員是個小個子,和他出車總是有便宜占。車開到三棵副食,他說,停車,王師傅,你跟我來。我就跟他進去,到了賣肉的地方,他說,你來幾斤肉吧。因為食堂有肉票,我說,沒帶錢哪。他說,不用,我跟他算。這樣我就割了五斤肉。上了車,他跟我說,走,去江北給我拉點羊草。他家養(yǎng)羊。彼此都在假公濟私。
新到我們車隊的轉(zhuǎn)業(yè)兵叫二哥,他很快發(fā)現(xiàn)了這種有趣的現(xiàn)象,那天車隊派他去大慶青年點給青年送糧。是采買員狼狗領車。二哥把卡車開上江橋,就停了下來,說,我沒錢沒糧票怎么辦呢?狼狗說,沒事沒事,一切都包我身上。這一路上他們下小館,都是狼狗買單,吃得挺滿意。到了青年點,正好趕上青年點分羊,他又弄了一只,沒錢哪,就打了個白條。回到工廠,狼狗拿著這些發(fā)票去找領導報銷,領導說,這咋能報呢。狼狗說,他把車停到江橋上,說沒錢沒糧票,不走了。這咋辦吧?這可把領導氣壞了,勒令他停職檢查,開會的時候,二哥站在大家中央,念他的檢討書,態(tài)度挺誠懇的,像死了親娘老子的樣子,念到一半,小黑胡就火了,說,你他媽的傻呀,哪有你這么干的!我告訴你,這事該怎么辦!于是,大伙你出一個主意,我出一個主意。隊長一看,這哪是批判會呀。二哥想笑又不敢笑。隊長說,行了行了,散會。
上面這些趣事其實很多,這是走在街頭散步的時候想到的??吹綇奈遗赃呴_過去的一輛輛轎車,有美國產(chǎn)的、日本產(chǎn)的、韓國產(chǎn)的、德國產(chǎn)的,五花八門,目不暇接,我知道一個時代結(jié)束了,一個新的時代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