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珊珊
自由與意志的關(guān)系問題,從盧梭和斯賓諾莎開始就開始追問了。在他們那里,我們的意志往往為情感和理性所左右,康德使自由與意志第一次獲得了外在的統(tǒng)一。叔本華肯定了意志的自在性亦即自由,卻認(rèn)為意志是造成我們不自由的原因。而集大成者黑格爾繼承與發(fā)展了自由的概念,使得自由與意志獲得了真正內(nèi)在的統(tǒng)一。本文試圖分析自由與意志關(guān)系演變的規(guī)律。
康德提出“自由意志”這一先驗觀念,而使意志和自由有了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但這種聯(lián)系只是被康德“捆在了”一起。首先,康德的自由意志只是一個空洞的概念。自由意志只是為了道德實踐的需要而懸設(shè)的,自由意志只是道德律的存在理由。自由意志雖然有先驗自由為它保留了個空位子(使它成為可能),而自由感(美與崇高)和自由權(quán)(言論自由、立法自由、財產(chǎn)權(quán)等)又作為其指引與象征(使它在現(xiàn)實中向人呈現(xiàn)出來),實踐的自由把懸設(shè)的先驗自由落實到行動上,使之獲得了實在性(實踐的實在性)——自由意志作為純粹理性的實踐能力似乎具有了必然性。
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rèn),康德是智慧的,他其實是在說:如果我們說“自由就是意志”,這里的“意志”其實就是“人”的化身——即人的全部的本質(zhì),而在我們看來人的全部的本質(zhì)也就是自由——要成其為“人”,在這種意義上,我們才說自由就是意志。
康德所謂的“意志”其實就是這樣一種“人”:他作為有理性者的行動,不是像自然過程那樣按照法則而運作,而是按照對法則的表象來行動。康德所說的“人”是崇高的“人”,他所說的“意志”是一種實踐理性,善良意志,自律意志。在他看來,這樣的“人”或“意志”的自由就應(yīng)當(dāng)是——去是其所是,去遵從道德律。這種道德律不是外在的,而是內(nèi)在的,因而遵從道德律也就是遵從自己。
叔本華肯定了意志的自在性亦即自由,意志作為“物自體”超越于因果律之上——“服從根據(jù)律的只是意志的現(xiàn)象,而不是意志本身;在這種意義上說,意志就要算是無依據(jù)的了”①??雌饋硎灞救A好像為我們提供了希望——每人自己就是這全世界,就是小宇宙,并看到這世界的兩方面都完整無疑地皆備于我,這豈不是說意志就是自由?但他又?jǐn)嗳环駴Q了這一點,相反他認(rèn)為意志是造成我們不自由的原因。他把意志斥之為“一個饑餓的意志”,“以自身飽自己的殘吻而產(chǎn)生的”②,在叔本華看來,“意志”抑或“人”儼然成了跟野獸無異的東西。
但是“意志”果真如此嗎?叔本華認(rèn)為人和動物皆有意志,在動物那里叫物性,在人則叫意志,可以看出他是受了亞里士多德的影響,但他卻誤解(亦或是有意曲解)了亞氏。意志好像是亞氏所說的“形式”,它“規(guī)定了事物的本質(zhì),包含著事物發(fā)展的動力和目的,因此是積極的、能動的和決定性的因素”③,意志飽含著一切生命的奧秘,蘊藏著一種向上生長的力量——橡子要成為一棵橡樹,麥苗要結(jié)出麥子,人要成其為“人”的!
如果說亞氏的“形式”所意味著的自由意志包含了原始的盲目的沖動的話,到黑格爾那里自由的本質(zhì)在歷史觀和辯證法中才得以顯現(xiàn)。他將自由的帳幔層層揭開,最后剩下一個赤裸裸的也就是真正的自由。他將康德“先驗的自由”和自由的任意(像盧梭的“自由”)統(tǒng)稱為可能的自由。和盧梭所言“自以為是其他一切的主人的人,反而比其他一切更是奴隸”相似,在主奴關(guān)系中,黑格爾認(rèn)為奴隸比主人更自由,“承認(rèn)”(奴隸是奴隸)使最初的任意的自由在消極地、“不受束縛”的理解上加上了一層積極的、肯定的意義④。
黑格爾發(fā)展了康德的“自律”,引出自己必然的自由概念。他說,“必然性本身當(dāng)然還不是自由;但是,自由是以必然性為其前提,并把必然性作為得到揚棄的東西,包含到了自身之內(nèi)?!雹莺诟駹柕谋厝坏淖杂桑⒉皇窍袼官e諾莎“自由就是對必然的認(rèn)識”,只是將自由與必然進行了外在的統(tǒng)一——對意志來說,是一種暴力的征服,也不像康德的“意志自律”,只是把內(nèi)在的必然規(guī)律納入到自由本身中了,但還與外在的必然規(guī)律處于對立之中——這對意志來說,又好像是一種精神的強加。他的自由就是“可能性在大量偶然中為自己開辟道路而體現(xiàn)為必然”。黑格爾告訴我們,自由就是意志,意志就是自由,意志就是僅僅憑著自己的力量維持自己的“存在”,而這種意志的斗爭過程——沖破無限的可能性抵達現(xiàn)實的“我”,就是自由。
現(xiàn)在如果你還問我:“自由就是意志嗎?”我會先問你:“你愿意自由嗎?”只有當(dāng)你愿意了,自由的大門才會向你開啟。意志,就像黑格爾所說的作為存在的開端——“決心”(“去是”)一樣,它高呼著:“要自由!”如果說黑格爾的決心還只是一個空洞的東西,那意志就決不是空洞的,因為一旦意志說“我要……”的時候,那個“我”包含了意志的全部內(nèi)容,因為那個“我”就是意志的本體,而此時的“我”就是“自由”的,從根本上說,自由只管“要”即意志,而不管“要”后面的“……”是什么。盧梭、康德、黑格爾都大聲疾呼“我要……”,所以他們是自由的;叔本華說:“我不要……”,他以意志為恥并極力壓抑意志;斯賓諾莎不會說“我要……”也不會說“我不要……”,他只注意到必然,而取消了自由意志,他們倆都不是自由的。
注釋:
①②見[德]叔本華著.石沖白譯.《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商務(wù)印書館,第1版。
③⑤見鄧曉芒,趙林著.《西方哲學(xué)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4。
④見鄧曉芒著.《康德哲學(xué)諸問題》,三聯(lián)書店,200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