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克貴 (廣東潮州市潮劇團 廣東潮州 515600)
從情節(jié)劇到情感劇
——《韓愈貶潮》創(chuàng)作談
郭克貴 (廣東潮州市潮劇團 廣東潮州 515600)
作者結合自己創(chuàng)作心得,闡述戲曲情節(jié)與情感的關系,提出戲曲創(chuàng)作,必須刪去可有可無的情節(jié),騰出時空讓人物抒發(fā)情感。
戲劇;情節(jié);情感
中國戲曲注重情節(jié),講究傳奇,因而劇作家們都力求把戲劇情節(jié)編排得生動曲折。特別在廣場演出,觀眾挨挨擠擠,人來人往,或坐或立,笑語喧嘩。要讓人靜下來看戲,勢必依靠奇特的情節(jié),使觀眾不得不忘記吸煙,忘記嗑瓜子,一心一意跟著劇情走。然而,許多以情節(jié)取勝的劇目,卻往往缺乏深度,未能對人物進行精雕細刻的塑造,也沒有對人物的思想感情進行縱深的挖掘,以致一個劇雖然情節(jié)緊張生動,觀眾卻反映平平。
這是為什么呢?因為人是情感動物,觀眾進劇場,很大程度是為了完成一次情感交流。劇作家倘若單純注重情節(jié)而忽視情感,勢必使舞臺過于撲朔迷離,陷入事件熱鬧,人物單薄的誤區(qū)。大家看戲,只看到一個大起大落的故事,并沒有受到劇中人物思想感情的震撼而產生共鳴。
由此可見,劇作家編劇決不能滿足于豐富的情節(jié)。而應把心思用于研究人物,探索人物的心靈深處,把人物真正的喜怒哀樂和精神世界充分地表現出來。但懂得這個道理,并非在創(chuàng)作中就能切實做到,不少劇作家對此總把握不定,甚至會經過十分困惑的過程。本人創(chuàng)作《韓愈貶潮》,便是這樣一個的過程。
韓愈這位被貶潮州的刺史,于短短八個月,就為百姓做了四件好事——驅逐鱷魚、興修水利、釋放奴婢、興學育人,由此贏得世代潮人景仰,以至潮州山水改姓韓。作為一名生活在韓江邊的劇作者,我決心以此題材寫一個戲。開始構思,便發(fā)現難點甚多。首先,韓愈在潮是第一把手,沒有危機難成戲。其次,如果把韓愈在潮所做的四件大事敷演出來,戲劇結構必然松散。另外,韓愈在潮并沒多少戲劇性的行為,更沒有男女愛情故事,原始材料較為平實。
比較起來,頗有戲劇性的事件算是驅鱷,我決定以此作為中心事件。創(chuàng)作,必須于虛無中尋找存在,我首先虛構了鱷患受害者的代表人物——阿香。為了達到劇情跌宕,劇本設置了惡勢力橫行,阿香遭受迫害,巫婆黑夜作祟,阿香被三捉三放、畬民進攻潮州城等緊張情節(jié)。全劇故事緊湊,高潮迭起,看似十分有戲,我不禁沾沾自喜。不料行內同人讀了劇本,皆不受感動。為什么自我感覺良好,眾人一致搖頭呢?我仔細查找原因,問題還是出在四個字——缺乏情感。忽視了戲劇的最終任務,是關注人的精神世界。
迷途知返,我決心進一步走近韓愈,于是翻閱了大量文史資料??吹巾n愈作為一個政治上受打擊,自身難保的罪臣,盡管家庭和個人遭受諸多不幸和磨難,但他并不因此沉淪,并沒躺倒不干。而是“失意不失愛民心”,拖著疲憊的身軀,打起精神,不遺余力地為潮州百姓做好事,這才是他贏得后人景仰的主要原因。他到潮州任刺史,面對的是經濟貧窮、民眾愚昧,還有地方惡勢力的挑戰(zhàn)。他在接受這些挑戰(zhàn)的同時,還忍受著人生抱負無法實現的精神熬煎。
創(chuàng)作思想更加清晰,于是我梳理出韓愈如下情感線:1.韓愈直言諫君獲大罪,處境惡劣,萬念俱灰。2.蒞潮之后,韓愈看到鱷魚猖獗,百姓愚昧,惡霸橫行,民不聊生,感慨萬分,又燃起工作激情。3.地方惡勢力頑固,群眾誤信謠言,使韓愈備受種種壓力,其時又聞幼女噩耗,使他內心陷入極端痛苦。但他經過心靈搏斗,甘愿“居其位則思死其官”,決心治潮。
隨著劇情的鋪開,我時時不忘為人物留下抒發(fā)感情的空間。如第一場“雪擁藍關馬不前”,韓愈繼而發(fā)出嗟嘆:“原癡想安邦治國,卻前往偏僻海隅永熬煎?!?/p>
見到韓湘,說出“知汝遠來必有意,好收我骨瘴江邊?!睆倪@些唱詞,觀眾可以感知人物抱負破滅的內心隱痛。
韓愈到達潮州,眼見生機勃勃的自然環(huán)境,似覺自己復蘇了人生的春天,他登上高坡,抒發(fā)胸襟:“都說嶺南是蠻荒,我道此地風物最宜人。綠水青山鐘靈毓秀,使人氣爽胸也寬。山川優(yōu)美黎民卻苦難,豈能無動于衷袖手旁觀?!?/p>
對韓愈來說,命運的嘲弄、家庭的苦難、生活的顛沛流離,都不算最大的苦難。最令他痛苦的是,他發(fā)現了政治黑暗、社會落后、黎民多災,甚至人的生命如同草芥。而這一切他都無力徹底改變。他企圖以儒家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去治理社會,卻處處碰壁,這才是他遭受的最大精神折磨。
戲劇沖突不單是外部壓力與人物的沖突,更主要的是來自人物內心的沖突。外部壓力再大也是單一的,但如果將一個人的內心分為兩半,讓這部分反對那部分,則造成更本質的痛苦。劇中當韓愈家遭不幸,吏治受挫,“愿當清官勤政事,卻落得朝野皆誹謗”時,內心產生了強烈的矛盾斗爭,是躺倒不干呢,還是繼續(xù)拖著衰弱的身軀,“竭盡燈油照嶺?!保吭谶@里,我深入人物內心,挖出了四十句唱詞,形成中心唱段:“看世道,不辨忠奸與黑白,這頭上烏紗何堪戀?不如聽妻之言歸故里,隱姓埋名樂桑田……似聽到,千百奴隸訴苦難,似看到,鱷魚張口逞兇殘。黎民多災,我身得失何足道,潮州未治,恥作寄世浮生人?!?/p>
這一次,我把著力點集中在對韓愈情感的真誠解讀,深入揭示他的內心世界。盡量刪去可有可無的情節(jié),騰出時空讓人物抒發(fā)感情。當然,韓愈在此劇的感情,不只是對親人的感情,更不是什么兒女之情。而是一種背負災難,仍盡忠職守;身處逆境,卻憂國憂民的高尚情懷。
由于在第二稿的劇本創(chuàng)作中,本人注重了人物情感的挖掘與抒發(fā),使該劇有了一個很大的改觀,韓愈的形象頗為豐滿,全劇的主題思想也更加鮮明。劇本參加首屆全國戲劇文化獎評比,榮獲大型劇本銀獎。得到這樣的好成績,是本人的創(chuàng)作理念,從情節(jié)劇到情感劇成功跨越的一次證明。
郭克貴,廣東潮州市潮劇團編劇、藝術室主任,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