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文太 (浙江師范大學音樂學院 浙江金華 321000)
淺談馬勒晚期交響曲悲劇性特征的生成原因
姚文太 (浙江師范大學音樂學院 浙江金華 321000)
西方一位著名的音樂學家曾經(jīng)說過:“誰要想深入地理解馬勒的作品,誰就必須首先了解他的精神世界,因為在馬勒的作品中,無不體現(xiàn)出他那獨特的個性特征”。那么,馬勒的精神世界又是怎么樣的呢?本文將對馬勒晚期交響曲悲劇性特征的生成原因進行一些粗淺的探索。
首先,馬勒是一位歌德崇拜者,贊成歌德的這一信條“人的生活經(jīng)歷是藝術(shù)創(chuàng)作最重要的前提”,堅信“生活與音樂密不可分”,并且認為他所寫的每一個音符都是他自己獨特經(jīng)歷和思想、情感經(jīng)歷的產(chǎn)物。例如馬勒曾這樣談到過他的第一、第二兩部交響曲,大意是:“我把我整個生活中的事件都寫進了這兩部交響曲,我的經(jīng)驗和遭遇變成了用音符寫成的小說和詩。如果有誰能了解我所寫的每一個音符的話,那么他一定是對我的思想和生活非常了解的人。生活與創(chuàng)作對我來說聯(lián)系得如此緊密,以至于如果我的存在如一潭死水的話,那么我以為我是什么也寫不出來的?!?/p>
其次,處于19世紀、20世紀之交的馬勒在思想上深受當時流行的叔本華、尼采思想的影響,這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解釋馬勒音樂中的悲觀主義和神秘主義傾向,因為正如羅素指出的:“文明歐洲流行的悲觀主義和神秘主義在很大程度上是起源于叔本華的?!崩纾灞救A在其名著《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曾根據(jù)意志的不同外化層次將藝術(shù)種類分成高下不同的很多層次,如從建筑藝術(shù)到造型藝術(shù),文學最后就是最高等級的音樂。當然,馬勒和叔本華的區(qū)別就像尼采和叔本華的區(qū)別一樣,他并沒有徹底的否定生命意志,而是更多的表現(xiàn)出一種尼采式的戰(zhàn)斗意志。
再次,馬勒非常熱愛文學,在求學期間,他閱讀了大量的哲學與文學方面的論著。其內(nèi)容廣泛至包括古希臘思想、莎士比亞戲劇、德國的神秘主義與浪漫主義,法國的古典主義、德國的古典主義哲學、陀斯妥耶夫斯基小說、最后到現(xiàn)代文學以及中國的唐詩等等,馬勒的這些文學與哲學方面的知識,成為他后來音樂創(chuàng)作的思想基礎(chǔ)和源泉,對他的音樂風格特征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
總之,馬勒交響曲中所有悲劇性的根源之一就是馬勒處于一個世紀之交的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音樂夾縫之間的命運。
馬勒常說:“我是三重的無家。在奧地利作為一個波希米亞人,在日耳曼人中作為一個奧地利人,在世界上作為一個猶太人,到處我都是闖入者,永遠不受歡迎?!?/p>
馬勒的這句名言,道出了他晚期交響曲創(chuàng)作中悲劇性特征的現(xiàn)實根源。另外,馬勒出生于猶太家庭,生活在天主教盛行的德奧帝國,當時整個社會的反猶情緒極其高漲,猶太人在整個國家受到很多非人的待遇和歧視。這種時代的反猶主義歷史環(huán)境肯定給馬勒一家人等猶太人造成了一種不安定的生活傳統(tǒng)和在這個世界上流浪的宿命意識,這樣一種宿命意識,在馬勒的早年就已經(jīng)深深的烙印在他的腦海之中了,“啊,親愛的大地啊,你什么時候才能將被遺棄的孩子帶回你的胸懷!人類已經(jīng)使他從中消失了,他將從冷酷無情的現(xiàn)實中返回到你,孤獨地返回到你!?。∮H愛的大地收留他吧,永恒的無所不包的大地母親,給這個安息的人一個安心的地方吧?!?/p>
再就是馬勒貧寒的家境與凄慘的童年,這對馬勒的一生思想和音樂創(chuàng)作都有很大的影響。
馬勒的父親是一個性格上特別暴躁、行為上也非常粗野的人,身體的強壯和精力的充沛并沒有使他去更多地去關(guān)心家庭的生活和孩子們的心靈成長,反而經(jīng)常酗酒,體罰、斥責女傭和包括馬勒在內(nèi)的孩子們,對妻子也經(jīng)常施以暴行“在每一個仆人后面叫罵,對他柔弱的妻子作威作福,鞭打孩子?!?/p>
后來弗洛伊德的話“馬勒的父親虐待妻子當馬勒還是兒童的時候,父母之間就出現(xiàn)了一個特別令他尷尬的局面。小馬勒無法忍受父親的暴行,他離家出走了。就在此時,著名的維也納歌曲《啊,你愛奧古斯汀》的旋律從手搖風琴上響起。馬勒認為,從那時起,深層次的悲劇因素與表面的快樂在他心靈中被牢不可破地捆綁在了一起,一種情緒不可避免地與另一種情緒結(jié)合起來了”也揭示了這種馬勒童年的這種痛苦的回憶和他日后的音樂創(chuàng)作之間的隱含關(guān)系。
童年回憶對馬勒影響很深的還有一點就是對于“死亡”的回憶,馬勒的父母親一共生育了14個孩子,在當時貧寒的家境以及地下的醫(yī)療水準下,14個孩子中只有6個存活了下來,而且死去的孩子都是在馬勒5歲、6歲、11歲等幼年時期經(jīng)歷的,這給當時幼小的馬勒肯定帶來了非比尋常的恐怖經(jīng)歷。對此弗洛伊德是這么分析的,在馬勒的全部音樂中,一個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音樂形象或者渲染的恐怖氣氛就是“死亡”和“葬禮”,而這從精神分析心理學的角度看來,不外乎就是馬勒早年所反復體驗而來的“死亡強迫觀念”。
當人意識到自己是被“拋于”這個世界上的孤獨的主體時,他就意識到了自己的獨特存在。這種認識是以主客體的分裂開始的。但由于人恰恰就是這種分裂的產(chǎn)物,是靈與肉結(jié)合的復雜混合體。即肉體的人必須服從客體世界的規(guī)則,所以人最終免不了一死。這就是人的矛盾命運。正如加繆所說:“在人的理性的呼喚和世界的不合理的沉默之間產(chǎn)生了荒誕”。
這種荒誕感從人類覺醒之初就開始存在,他是人類意識脫離客體世界而成熟的標志,從古希臘的哲學一直到中世紀再到近代文藝復興,這種荒誕感一直就被神和上帝給統(tǒng)一起來和解釋了。
尼采是近代哲學的最后一人,就像他是現(xiàn)代哲學的最初一人一樣。尼采大聲疾呼:“上帝死了”。在尼采那里,即使個體存在到了絕望之境,他仍然拒絕“上帝”,拒絕任何外在的救助,堅持自我的獨立意志而永不放棄。類似的有法國的加繆,他就明確宣稱:“世界是荒謬的,沒有未來,沒有上帝,沒有意義。信仰不僅是不可行,而且是不可能,也不必要。人可以在荒謬中存在,也只能在荒謬中存在?!彼摹段魑鞲ド裨挕泛汀妒笠摺肪褪沁@樣的對于人在荒誕世界中存在體驗的思考。
馬勒則置身在尼采和加繆之間,與上帝的分離使馬勒無法回到他的上帝。他不再能從從上帝那里獲取存在之意義。他只有獨自一人依靠自己的孤獨的力量與整個世界的荒誕抗衡。他和巴赫、貝多芬都不一樣,在巴赫、貝多芬的時代,他們都有自己的上帝。
但是馬勒的音樂表現(xiàn)的又是一種和尼采、加繆、貝多芬不一樣的柔弱的力量。在貝多芬那里,力量在巨大的斷裂與連續(xù)中起伏,極其強烈的戲劇性情節(jié),感情雷鳴電閃般的瞬間爆發(fā),而在馬勒這里一切顯得不一樣。馬勒的音樂更類似中國的古詩,有著那凄傷,哀婉,不絕如縷的“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的柔弱卻持久的力量,這種力量我們在卡夫卡小說中可以找到類似的表現(xiàn)。那是脆弱的馬勒在荒野中的呼喊,用盡全部的心力和情感對著死掉的上帝的呼喊。
馬勒的晚期交響曲是關(guān)于個體存在的孤獨與絕望的音樂。他音樂中的寬廣、遼遠、宏大情景對應(yīng)著有限、偶然、弱小的個體存在,他音樂中綿延不盡、柔弱卻持久的呼喊力量,對應(yīng)著脆弱、無助、弱小的個體在無法抗拒的強大死亡面前的悲哀與無望,從這個意義上而言,馬勒晚期交響曲中所有悲劇性特征的最終根源就是生與死之間的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