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剛
烏欽也稱“烏春”,是達斡爾族的一種說唱藝術,已被列入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名錄。達斡爾族烏欽發(fā)展經(jīng)歷了兩個階段。一是口頭傳唱時期,如流傳久遠的英雄史詩《阿勒坦嘎樂布爾特》和《綽凱莫日根》。二是口頭與書面互動時期。主要分兩個階段:一是借用滿文字母音寫達斡爾語創(chuàng)作烏欽。主要是19世紀初敖拉·昌興借用滿文字母音寫達斡爾語創(chuàng)作烏欽,最先把口頭說唱引入書面文學。二是運用拉丁字母音寫達斡爾語創(chuàng)作烏欽。拉丁字母是從20世紀初開始使用的,解放后開始廣泛運用,色熱烏欽就屬于這個階段。
達斡爾族詩人色熱(1931—2009)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烏欽”傳承人。他出生在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梅里斯達斡爾族區(qū)瑞廷鄉(xiāng)哈什哈村,鄂勒特哈拉人。色熱從小長在烏欽藝術的氛圍里,父母都是烏欽藝人,達斡爾族民間藝術培養(yǎng)了他的烏欽才能。1951年,他開始用達斡爾語創(chuàng)作烏欽。20世紀80年代,他的烏欽走向了國際。1986年,色熱參加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藝匯演期間創(chuàng)作的《祖國頌》,被中國國際廣播電臺翻譯成32種語言對外廣播。開篇一段,拉丁文為“Gal terged sooj/Gajr gajr yaogda/Gaiga gaigv wxitenbei/Guren german saikan”。漢譯文:“乘坐飛馳在大地上的火車/帶著心愿遨游錦繡河山/一幅幅美如畫的景致映入眼簾/祖國啊,你的美令我贊嘆不已!”他的《色熱烏欽集》于2008年12月由黑龍江美術出版社出版。這是第一部達斡爾族現(xiàn)代烏欽集。稱色熱先生為現(xiàn)代烏欽說唱家,其寶貴之處即在于他的母語創(chuàng)作能力。
色熱烏欽具有口頭性與書面性特點。烏欽是口頭藝術。達斡爾族烏欽押頭韻,有時也押尾韻。色熱能自如運用這種韻律形式創(chuàng)作烏欽。對于色熱自如運用達斡爾語創(chuàng)作烏欽,漢語翻譯者巴圖寶音說:“‘Dagurhusgi dalasugei ukbei’(說起達斡爾語不帶補丁)。色熱兄不僅在平時交談中達到了這個標準——不摻和半句其他語言,使用純達斡爾語,且在烏欽創(chuàng)作用語方面,更是出口成章,下筆成句。那種‘ydobido’(妙不可言)的韻句,不僅族眾喜聞樂見,圈內(nèi)文人秀士也無不首肯?!币虼?,他在文中稱其為“天才詩人”。他說:“對色熱兄的烏欽,可以說內(nèi)容可譯,思想譯之也不難,只是對其妙不可言的韻味、內(nèi)在美的意境實難譯得像樣?!雹賲⒁姟渡珶釣鯕J集》,黑龍江美術出版社,2008年,第11頁。我認為,巴圖寶音先生的評價是準確的,色熱先生的烏欽真正價值即在此,此外,色熱烏欽已不同于過去烏欽的曲調(diào),而是一種吟誦調(diào)。我覺得,這是表演走向簡練,是趨于誦讀雅化的進程。
談其書面性,就要提到文字。自清代始,達斡爾族詩人敖拉·昌興等人曾用滿文音寫達斡爾語創(chuàng)作烏欽。隨著滿文使用衰落,用滿文音寫達斡爾語創(chuàng)作烏欽的人漸少。到了解放后,色熱等人開始用拉丁字母音寫達斡爾語創(chuàng)作烏欽。拉丁字母與滿文音寫達斡爾語創(chuàng)作烏欽是一脈相承的,都是母語書面化的表現(xiàn)形式。色熱烏欽已接近成熟的書面語,比如“Urkun mood kukurbei”,翻譯成漢文為“郁郁蔥蔥的森林如一片綠?!保划斎灰材芸吹娇谡Z色彩,比如“Unen sekenin haanbei”(哪里是你真正的源頭)。色熱烏欽雖有民族敘事,但更多的是抒情,是從敘事走向抒情,這就不同于傳統(tǒng)烏欽。即便敖拉·昌興的烏欽,其敘事成分還很多,而到了色熱烏欽這里,敘事就很少了,也很難見到長篇的敘事,反而以抒情見長,這就是個性的表達,也恰恰是走向詩人化的體現(xiàn)。色熱烏欽抒寫的是他所處的時代。即便是對民族傳統(tǒng)的書寫,也深深地帶上這個時代的烙印。其歌頌祖國、歌頌家鄉(xiāng)、歌頌英雄人物以及個人抒懷無不體現(xiàn)時代性。這也正是一個母語詩人與民間藝人的區(qū)別。但他又不同于一般的詩人,他是母語詩人,他的烏欽篇什里表現(xiàn)了他對民族的記敘,對民族的熱愛。
自清代敖拉·昌興烏欽起,達斡爾族口頭傳統(tǒng)與母語書面文學并存發(fā)展,口頭傳統(tǒng)向母語書面文學分化。一篇烏欽既屬于民間口頭說唱,也屬于母語書面文學創(chuàng)作,我們把這樣的原創(chuàng)者可稱為“母語詩人”。達斡爾族“母語詩人”帶有文人母語思維的覺醒與母語意識的獨立,趨向書面發(fā)展。色熱與敖拉·昌興相比更是自覺地創(chuàng)作,具有強烈的讓烏欽流傳于世的精神。其烏欽不僅短小而且抒情性更強,他是一位優(yōu)秀的母語詩人。不過,我們也看到,達斡爾族母語在現(xiàn)代化的進程中也在走向衰退。當前,雖然達斡爾族也有幾位比較成熟的母語詩人即烏欽作者,但是達斡爾族母語書面文學的發(fā)展前景不被看好。大的發(fā)展前景應該是,把母語文學的優(yōu)長吸納進漢語書寫當中。在這點上,有的作家有了很好的嘗試,比如達斡爾族中年詩人高志軍曾試著用烏欽體敘事方式創(chuàng)作漢語詩歌,獲得了成功。那么,母語書面文學思維如何植入漢語書面文學思維當中,這又是一個值得深入研究的問題。而對色熱烏欽的研究,能夠為我們建立起口頭與書面文學關系的思維框架。我們觀察達斡爾族臨近區(qū)域的民族,會發(fā)現(xiàn),達斡爾族母語書面文學的發(fā)展既不同于赫哲族、鄂倫春族母語書面文學的斷裂,也不同于蒙古族母語書面文學的成熟,也不同于滿族母語書面文學的短暫,達斡爾族烏欽傳統(tǒng),為達斡爾族母語書面文學給予了養(yǎng)料。這讓我們看得到,達斡爾族口頭傳統(tǒng)是如何走向母語書面文學乃至漢語書面文學的,這是豐富的個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