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建君
戲說米芾
文/胡建君
米芾(1051-1107),初名黻,字元章,別號襄陽漫士、鹿門居士等。中國北宋書法家,畫家,書畫理論家。祖籍太原,到他一代,先是搬去襄陽居住,晚年又遷到潤州(今江蘇省鎮(zhèn)江)定居下來。米芾因?yàn)闀嬌系牟拍埽簧秊闀鴮W(xué)博士,因而較之蘇軾、黃庭堅(jiān)的文才磅礴,應(yīng)該說他更傾向于是一個(gè)專職的書法家。別人笑說米芾做官只是鬧著玩玩的余事。在書法上,他相當(dāng)用功,臨遍家中晉唐真跡,由于取法廣泛,所以人家稱他的字為“集古字”。在體裁上,他雖然篆、隸、楷、行、草等體都能動筆寫,但最為精到的是行書。在筆法上,用中鋒直下,干脆利落,氣勢恣縱,尤如“刷字”。作品流傳主要有《苕溪詩帖》、《蜀素帖》、《研山帖》、《珊瑚帖》等,都是人們所熟知的名跡。還有其諸多手札現(xiàn)散藏于國內(nèi)外博物館及私人手中。
米芾的書法受到同時(shí)代和后代人極高評價(jià),蘇軾說它“超逸入神”。黃庭堅(jiān)也說:“元章書如快劍所陣,強(qiáng)弩射千里?!笨傮w來講,米芾之書以“二王”法帖入手,博采古人所長,而形成自己的風(fēng)格面貌。
徽宗建中靖國元年,蘇軾遇赦自海南度嶺北歸,途中暫住于太湖邊的小船上。那年夏季突然來臨,蘇軾飲冷過度,晚上腹瀉,瘴毒并發(fā),輾轉(zhuǎn)無寐。痛苦的長夜他分外想念一位朋友,于是披衣而坐,給他去信,前前后后陸續(xù)寫了有九封之多。這位朋友接到信函,星夜兼程地趕來了,并專程送來一味良藥——麥門冬湯(滋養(yǎng)肺胃的一種湯劑),令蘇軾大為開懷。他就是米芾。
以蘇軾之巨眼,真正博他賞識的恐怕不多,米芾竟有幸被他認(rèn)為是“天下第一等人”。他們頻繁地魚雁往來,讓東坡在久病寂寥的日子里有棋逢對手的喜悅。米芾的文章清雄絕俗,不蹈襲前人一言。其書法更是欹縱變幻、超妙入神,收到這樣的信函,東坡也覺得著實(shí)是一種享受啊。
吸引東坡的恐怕還有米芾奇特的個(gè)性。米芾將離揚(yáng)州時(shí),蘇軾專門設(shè)宴以贐其行。席間,米芾突然起身問:“人們都說我性情癲狂,東坡先生怎么認(rèn)為呢?”東坡一笑,撫著長髯說:“我同意大家的說法?!泵总腊d狂之名從此遠(yuǎn)揚(yáng)。
這種怪異性情與米芾的身世以及時(shí)局不無聯(lián)系。據(jù)南宋人記載,米芾是西域“昭武九姓”胡(粟特人)中米國人的后裔,只不過漢化程度比較深了。他自幼聰穎,因其母曾為英宗高皇后接生哺乳,在十八歲時(shí)恩蔭入仕,其文化角色與真實(shí)身份出現(xiàn)了滑稽的錯位,這使他一直感到壓抑。他的一生,貫穿始終的是官場紛爭。青年至中年是變法并延續(xù)的黨禍,晚年則是曾蔡相軋。他和各派政治力量的親疏去就關(guān)系,無可避免給他的仕途帶來了不利影響。既然“不能與世俯仰”,于是他把大量精力投入質(zhì)優(yōu)而趣靈的書畫器玩中,回到永恒的精神之鄉(xiāng)。
宋·米芾 《苕溪詩卷》(故宮博物院藏)
不像東坡帶著欣賞與包容態(tài)度調(diào)侃米芾與眾不同的形跡,在眾人眼中,米芾確實(shí)是一個(gè)不倫不類的怪人。他經(jīng)常仿效唐人打扮,所到之處眾人圍觀。尤喜戴高檐帽,坐轎子時(shí),帽子為轎頂所礙,他不肯摘帽,更不肯低頭,竟然撤去轎頂,露帽而坐。但是,不輕易低首的米芾卻有一次摘帽設(shè)席下拜,對象有點(diǎn)離奇,居然是河邊一塊丑石,他邊叩首邊自言自語:“吾欲見石兄二十年矣?!贝艘活嵟e差點(diǎn)使他丟官,他則作圖自鳴得意:“彼之所美,我之所惡也;我之所美,彼或惡之”。愛石成癖的米芾曾經(jīng)從和尚那里得到一塊氣象萬千的端州石,喜愛備至,抱著石頭睡了三天三夜,然后跑去囑咐東坡為之題銘。在漣水做官時(shí),米芾收集了該地許多奇石,天天足不出戶在家欣賞,把政務(wù)置之一旁。楊次公伯到漣水檢查官吏政績,聞?wù)f此事,登門前來批評教育。米芾見了他竟笑而不答,從左袖取出一塊嵌空玲瓏的石頭,翻來轉(zhuǎn)去給楊看,楊觀察使臉色鐵青。米芾見狀又取出塊石頭,只見此石疊峰層巒,比上一塊更為奇巧,楊還是不為所動。米芾最后拿出一塊天雕神鏤的奇石,一邊自語:“這樣的石頭怎能不愛?”楊觀察使眼睛一亮,忽然奪過石頭說:“不單你愛,我也愛得很?!闭f完轉(zhuǎn)身登上車走了,米芾追悔莫及。
喜歡炫耀的米芾還因好潔成癖吃過虧。有次他剛好得了一方寶硯,自認(rèn)為“此硯非世間物,殆天地秘藏待我而識之”。朋友周仁熟慕名前來觀賞,他把手洗了好幾遍,做出一副恭敬的姿態(tài)。米芾高興地把硯臺捧出來,周連聲叫好:“實(shí)在是難得的精品,不知道發(fā)墨如何?”米芾便叫仆人取水,但周仁熟性急,吐了一口唾沫研墨。米芾氣極,二話不說將硯臺拱手相讓。后來周仁熟回去把這方硯臺洗了又洗,給米芾還回去,米芾仍然不要。
為了防備這樣的“災(zāi)難”重演,特別對于更加精貴的古書畫,米芾專門訂了“閱書之法”。每次朋友索閱書畫時(shí),他將兩張方桌洗凈拼起,上面再蓋覆白紙。他沐手后取出書畫,鋪展以示客?!翱驮普?,芾展;客云卷,芾卷??蛽?jù)案甚尊,芾執(zhí)事趨走甚卑。”每每客人看得快意,米芾卻搞得大汗淋漓。他對書畫的愛惜,正如他癡迷于石一樣,雖怪異,卻自有他的道理。
一次徽宗召見米芾,命他在御屏上書寫《周官篇》,并親自給他備好御用端硯。寫完以后,米芾突然把筆擲于地上,捧著硯臺跪在徽宗腳下說:“這個(gè)硯臺臣已經(jīng)儒染過,不能再讓您使用了。”徽宗素知“米顛”的性情,聞聽此言大笑,旋即答應(yīng)了他的請求。
對于心愛的字畫米芾更不惜舍命相求。一日他與蔡太保攸同坐小船出游。攸拿出所藏右軍王略帖示之,該帖蒼雄沉著,逸邁奇崛,米芾驚嘆不已,要求以其他畫交換,攸不肯。米芾一急,竟跳上船舷以投江相要挾,被逼無奈的攸連忙將帖奉上?!惰F圍山叢談》還記載過這樣一件事:“唐沈傳師有《道林詩》,大字猶掌,書于牌,藏其寺中,常以一小閣貯之。米老元章為微官時(shí),游宦過其下,艤舟湘江,就寺主僧借觀。一夕張帆攜之遁,寺僧亟訟于官,官為遣健步追取還,世以為口實(shí)也?!边@種搶奪的手段實(shí)在不太光彩,難怪蘇軾會做詩取笑他藏品的來路不正:“巧偷豪奪古來有,一笑誰似癡虎頭?!?/p>
米芾還常借人古書畫自臨,“并以真贗本歸之,俾其自擇,而莫辨也?!钡脙斔赣纸璐遂偶嫉拿总辣愕靡獠灰选S捎谒米髭I本,騙得人家古書畫很多,他的朋友們常以此戲謔之。東坡跋米芾所收書畫云:“錦囊玉軸來無趾?!鄙焦群椭疲骸白菊吒`鉤輒斬趾?!苯灾^米芾好取人書畫也。一日楊次翁請米芾赴宴,席間指著桌上一盆魚對米芾說:“今日為君作河豚。”米芾不敢下箸。次翁于是大笑說:“你不必?fù)?dān)心,這條河豚只是個(gè)贗本罷了?!?/p>
當(dāng)時(shí)人們都說米顛“只癡進(jìn)不癡出”,不過他也不是每次都能得逞。傳說有次他見到一幅戴嵩的畫,畫面上是兩頭蓄勢發(fā)作、弓角相斗的牛。他愛不釋手,摹了一幅還給主人。誰知主人認(rèn)出這是摹品,要求歸還真跡。米芾問何以見得,主人說:“牛目有童子影,此則無也。”原來戴嵩居然在牛的眸子里畫了個(gè)放牛娃的身影。米芾沒有注意這個(gè)細(xì)節(jié),只好將原作還給對方。
由于米芾的“巧取豪奪”,自身藏品又富,且喜交游,所從游者皆一時(shí)名士,目力大長,在鑒賞與偽托上尤有一手。他在《畫史》、《書史》中描述了許多關(guān)于書畫鑒定與作偽的方法。
晉唐、五代和宋初,畫家作畫往往不鈐印章,只在隱蔽處題名款,不善鑒定者很難辨識,但眼力不同尋常的米芾常常能發(fā)現(xiàn)細(xì)微的證據(jù),他在《畫史》中記載:“范寬師荊浩,浩自稱洪谷子,王詵嘗以二畫見送,題云勾龍爽畫。因重背入水,于左邊石上有洪谷子荊浩筆,字在合綠色抹石之下,非后人作也,然不全似寬。后數(shù)年徒僧房有一軸山水與浩一同,而筆干不圜,于瀑水邊題‘華原范寬’,乃是少年所作,卻以常法較之,山頂好作密林,自此趨枯老;水際作突兀大石,自此趨勁硬,信荊之弟子也。于是以一畫易之,收以示鑒者?!比舨皇敲总廓?dú)具慧眼,范寬之作將被誤以為龍爽之作,畫史上將有以訛傳訛之可能。
米芾還從自己的經(jīng)驗(yàn)出發(fā),介紹了一些書畫作偽之法,如用煙熏、染色法做舊等等。另有在絹上作偽、制造裂紋等情況。米芾在《書史》中還將自己所見到的王生做舊造假記錄下來,同時(shí)也將辨識的依據(jù)作了說明:“熏紙煙色,上深下淺;染紙濕色,紙紋棲塵;勞紙作繭,紋軟。”另外還有刮去真名填假名、無名畫填有名畫等等,如將五代山水畫中“蜀人李昇”刮去,題曰“李思訓(xùn)”等,又所謂“牛即戴嵩,馬即韓干,鶴則杜荀,象即章得也”。不一而足,以為后人警戒。
東坡曾感慨:“世間有癖念誰無。”世人但有殊癖,終身不易,便是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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