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沫
這是個被人叫得很濫的地方——陽朔。米珍來這里,與別人不一樣,自然是避開了傳說中的西街,她徒步去了小漁村——那個很多人不知道的地方,找了個木樓住下來。那個村里,有最美麗的河流,很安靜,游人只是坐筏子路過,不用停留,心就這么靜下來了。
米珍三十幾歲,每次出行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場安全的“婚外戀”。她感覺煩躁時,不會抱怨,只會消失。消失幾天不會影響生活,于己于人都毫發(fā)未損。大概現(xiàn)在的人都很現(xiàn)實吧,相反,她總顯得不合時宜。她不炒股,不投資,不會婆婆媽媽,不喜歡化妝……好像女人們熱衷的事她都不是太感興趣。她有自己的出口。
那個村叫什么,名字反倒忘了。開門見山,木樓里有長長的回廊,樹枝伸到木頭回廊里的橘子園,有點像電視劇《橘子紅了》中的場景。這是十月的南方。晚飯在不算是客棧的人家搭伙,要一鍋雞湯,加一個青菜。店家看著她笑:“一只雞很大一鍋,要不要找個人分攤?這里還有一位住客,早出晚歸的,每天回來吃晚飯?!泵渍洳环磳ΑEc陌生人搭伙也是蠻有意思的事。年歲漸長,她反而不拒絕一些不在計劃內(nèi)的事。
那天晚上,她讓老板把木桌支在院落里,面山,傍水,抬眼望星空,真是有意境。湯上來了,鮮美的一大鍋,看上去五個人吃都沒問題,可以看出店主的實在。她躺在躺椅上看暮色四合的小村,想自己平淡如水的生活,還有掙脫不了的煩惱,她發(fā)現(xiàn)自己和先生之間早已沒了太多的交流。是什么消磨掉了她的婚姻?有一句很家常的話:“細節(jié)打敗婚姻?!彼挥X得害怕,生活是個魔咒,永遠在操縱著你,讓你慢慢失去光澤,不能順暢呼吸。
看到李凱時,他正卷著褲腿,手上拎著一條魚,對老板笑著說“加餐”。看到米珍,他微笑著打招呼。原來,他從外面攝影、游泳回來,在河里意外地摸到了一條魚。他對米珍說:“如果不介意,一起吃吧。”米珍笑著說:“我正發(fā)愁一鍋湯呢?!彼f:“魚讓老板紅燒,很鮮的。”
月色正濃,涼風襲人。店家免費送了兩瓶啤酒,米珍本不打算喝,可是這樣的夜晚不喝酒,似乎對不起清風明月。再說就住在這里,也無妨的。
米珍有酒量,但是第一次同一個男人單獨喝酒,感覺不一樣。后來聊起來,才知道李凱是山東人,因為喜歡桂林,幾乎每年都來小住。他是醫(yī)生,業(yè)余愛好攝影。米珍開玩笑說:“醫(yī)生還單獨出行,不是公費嗎?”李凱樂了:“我還真就喜歡自己走,自在。其實,出來一趟,也花不了什么錢。除掉路費,住和吃根本就不會花什么錢。我是‘11路啊,喜歡步行,廣西最適合我。”后來,慢慢聊到生活態(tài)度。李凱喝了一口酒說:“我平日很喜歡騎自行車。那一次騎車游青島,一路上坡下坡,與兩個朋友買了散裝啤酒和吃的東西,坐在海邊喝酒看日落,那種感覺,令人終生難忘。不管社會多么現(xiàn)實,還是要選擇做個性情中人,你得找到一點不一樣的東西,而這種東西往往又是花不了什么錢的。青島騎游,自行車加啤酒加海風加落日,隨性自在?!彼模暮芏喙ぷ髦獾娜な?,米珍聽得興趣盎然。兩瓶酒見底了。
那一天晚上,米珍突然覺得很感動。生活中還有這樣的男人?米珍好久未見了。她所見的男人都是現(xiàn)實的、乏味的,缺少兩個字——“溫暖”。而與李凱的一頓晚餐,讓她體會到了這兩個字。
一夜好夢。清晨,米珍醒來,去散步。山色蔥蘢,空氣清新。米珍穿著淡綠色長衫,盤起頭發(fā),干凈地露出一張臉。在河邊又碰到剛游完泳的李凱,健康陽光,一笑有整齊潔白的牙齒。這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那么好看。米珍笑。李凱看著米珍的打扮也笑:“挺好看的。”他夸人很自然。
李凱說他一直堅持鍛煉,不為別的,只為保持良好的狀態(tài)。“人其實一直在與自己抗衡?!彼嗣渍湟谎?。米珍很認同地點頭,這個男人,常常一兩句話就能說到點子上,而最與眾不同的是,他常常能引導別人。能長期堅持某樣東西的人一定有了不起的地方。他說他堅持慢跑已經(jīng)七年,每天半小時,從不找借口。
上午閑來無事,李凱外出騎自行車。米珍說:“不介意我同行吧?”那天騎出了好遠。米珍滿頭大汗,卻感到從未有過的舒坦。很奇怪,她長久以來的壓抑一掃而空。坐在一塊空地上休息時,米珍說出自己的感受。李凱笑說:“運動是一個很好的出口,試試看,一天兩天,一年兩年,可讓人慢性愉悅,很持久?!甭杂鋹?,米珍第一次聽說這樣的名詞,感覺很新鮮。
李凱拿出隨身攜帶的啤酒和小吃,邀請米珍一起來一次下午茶。草地下午茶,有滋有味。
在李凱面前,她變得很放松。她談起了中年婚姻,談起過不去的坎兒。李凱沒接話,只是談起自己:妻也是醫(yī)生,漂亮能干,小女聰明,很美滿的家庭。但奇怪的是,他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絲毫沒有幸福的感覺。后來妻出國學習了一年,這一年,他帶小女獨自生活,成了留守男人。一年后妻回國,兩人待在一起居然無話可說,奇怪得很,也沒什么事。每個人的婚姻大概都有困惑吧。人生大約沒有永久的新鮮感,也沒什么大的問題,問題是人如何繼續(xù)不好不壞的一生。這時他對她說:“我估計你也沒壞到哪兒去??墒?,生活永遠只能靠自己調(diào)整,不然就會越來越壞。你得讓自己保持動態(tài)的一面,一切都是會過得去的,每個人都一樣,有時不是對方的問題,是自己的狀態(tài)需要調(diào)整?!?/p>
在廣西待了三天,米珍返回了上海。出行對她來說,只是暫時的出逃,她依然沒法拯救自己的生活。這中間,她沒與李凱聯(lián)系,只把那個號碼存在手機里。她繼續(xù)著自己不好不壞的生活,但內(nèi)心已開始有那么一點點細小的改變。
半年后的青島之行,太巧了,一同事臨時去不了,她取而代之。打李凱的電話是下了很大決心的,這個男人如此清晰地浮現(xiàn)在她的心頭,好像是某種救命稻草。有時候,人是很奇怪的,總想抓住點什么,因為這樣的時刻像是煙花,稍縱即逝。
李凱住的地方離青島只有一小時車程,他在電話里很開心,說等這個電話好久了。一句玩笑話,消除了米珍的緊張。李凱說好第二天帶她去騎自行車,而米珍心里亂得很,她覺得自己居心不良。她好想預謀一場瘋狂的出軌,而平日,她看上去多么安靜。米珍去了青島最高檔的商場,為自己選了一套別致的衣服,很奇妙、很心動的感覺。她知道自己不會這樣做,但是又在使勁地激勵自己。
第二天,很讓米珍意外,李凱約了一個哥們兒來陪她去海邊騎行。三人,散裝啤酒,微風,藍天,鴿子,呼吸。米珍穿白色長襯衣,戴闊邊草帽、大墨鏡,圍一條咸菜色綠絲巾,太美妙了!累了,在沙灘上喝啤酒,一路看海,夕陽西下……在海邊小漁村吃烤魷魚,喝酒,去海里游泳。米珍還奇怪他們怎么換衣服,卻見他們用了一個自制的斗篷鉆進鉆出,很快就麻利地換好了泳衣。李凱沖著米珍笑:“敢不敢下海試試?”現(xiàn)在已是九月底了,米珍趕緊使勁地搖頭。十分鐘后,李凱和好友就游了一個來回,高高地舉起一個大網(wǎng)兜,里面居然網(wǎng)著一條魷魚,很新鮮,還在吐泡呢。米珍高興地叫起來,對她來說,這簡直有點不可思議。
米珍坐在海邊,突然松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的預謀很好笑。今晚她要返回,她在一念之間明白了一些事:生活其實挺美好,不好不壞就是正常,關鍵是,她如何動起來,隨時隨地慢性愉悅自己,成為一個美好的人。有時,真的只是自己的問題。
(昕薇摘自《分憂》2011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