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馬
一個人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腔調(diào),不論說話還是寫字。腔調(diào)一旦確立,就好比打架有了塊趁手的板磚,怎么使怎么順手,怎么拍怎么有勁,順帶著身體姿態(tài)也揮灑自如,打架簡直成了舞蹈,兼有了美感和韻味。
赳赳到底還是個詩人。他割舍不下詩,即使出一本隨筆集子,也要有詩的一席之地;甚至一些隨筆,也都是詩的寫法。你也可以說他脫不掉文青的外衣,寫一篇時評,做一個藝術(shù)評論,處處都是詩人才有的對語言、詞匯的那種擺放和講究。但這恰恰是赳赳的腔調(diào)。
一個人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腔調(diào),不論說話還是寫字。腔調(diào)一旦確立,就好比打架有了塊趁手的板磚,怎么使怎么順手,怎么拍怎么有勁,順帶著身體姿態(tài)也揮灑自如,打架簡直成了舞蹈,兼有了美感和韻味。要論到寫字,腔調(diào)甚至先于主題,它是一個人特有的形式,或者工具;不這么說,不這么寫,就會別扭;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腔調(diào)有時候就是“器”,有時候又是“事”,對一篇文章或者一本書來說,器就是事,事就是器。赳赳這本《北京的腔調(diào)》,的確是用他特有的腔調(diào)表達了對“腔調(diào)”本身的贊美。
據(jù)說,喜歡《新周刊》就會喜歡胡赳赳,胡赳赳的腔調(diào)脫不開《新周刊》的合唱。我對此無法評價,因為我很少看《新周刊》。但對赳赳自認了解一些。在他還沒到《新周刊》的時候,就看過他的詩和小說。很難想象一個早就在寫作上形成觀念的人會因為一個雜志而改變腔調(diào)。所以我讀這本書,并沒有《新周刊》的概念在,而所感受到的,也盡是赳赳的腔調(diào)。
到底是什么腔調(diào)呢?我以為是一個采用文學的價值觀和生命態(tài)度來觀照世相,審視社會的風格。唯其是文學的價值觀,他的見解才不像一般時評家那樣就事論事、有一說一、非此即彼,甚至在文風上簡白傖俗、言之無文、索然寡味;唯其是文學的價值觀,他的態(tài)度才不是置身事外,冷漠隔絕,而是和光同塵卻又湛然清醒,他的批判里有撫慰,諷喻里有挑逗,戰(zhàn)斗的投槍上蘸有蜜糖,調(diào)情的酒杯上抹有春藥。有時他即是他的對立面,一個時時警戒自己遠離酒桌的社交紅人,常常勸勉自己珍惜光陰的浪蕩騎士,一個悲觀主義的享樂主義者,一個醫(yī)學院出身的口腔潰瘍病人。
但我還真的不夠了解赳赳。陳丹青先生在序言里說他有“無可掩飾的易感和善良”,初時還頗不以為然,這也值得拿出來一說嗎?但讀完書便同意了?!耙赘泻蜕屏肌闭\然不值得拿來一說,但沒有這樣基礎(chǔ)的天性,就不會有這樣的態(tài)度和文字。
他有自己的堅守,但是并不以此苛責于他人,即便是批評和忠告,諷刺和調(diào)侃,都釋放出一種無處不在的善意和溫暖。他懂得推己及人,所以即便是批評和諷刺,也要把自己放在里面,時時給自己一個警告。他不厭其煩,近乎變態(tài)地寫那些“忠告”和“建議”,給藝術(shù)家,給知識分子,給剩女,給情人,給兒子,給最討厭的人等等,這么多的“忠告”和“建議”仿佛都是在自省。
說實在的,我最不愛看的,就是這種格言警句式的人生忠告了,赳赳居然熱衷于此,讓我很意外。我懷疑這些忠告有人真的能夠看完。給剩女,四十九條;給情人,三十六條,給兒子,二十七條,給最討厭的人,二十條。我倒真情愿做那個最討厭的人,可以少看幾條。
這類東西寫多了,作者也未免會世故起來,但赳赳仿佛不覺得,即便覺得也不在意。也許正是因為世故一點,所以才能更溫情,更多些寬容和理解,才沒有那種記者的“職業(yè)性冷漠”。善良的人更容易世故,易感的人更容易多情,但多情總比無情好。
這本書里最精華的部分應(yīng)該是《仿聊齋》那個系列。幾個短篇小說很見功力,讓人感覺一個好底子的文學家整天把多余的熱情耗費在給剩女和情人提忠告上,實在是一大浪費。赳赳在給自己的人生忠告上應(yīng)該多加一條:多寫小說,少寫忠告!
每個人總有一個淵源??赐辍吨刈鲂℃?zhèn)青年》之后,我突然覺得,赳赳的腔調(diào)里其實還是殘留著小鎮(zhèn)青年的味道的。這東西是胎記,除非使用外科手術(shù)、化學藥水,否則很難抹去。我不能用一些詞匯來描述什么是小鎮(zhèn)青年的腔調(diào),但讀讀這本書吧,也許你可以體會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