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永

航母計劃出臺始末

2011年7月27日，中國國防部宣布了正在改造航母的消息，軍方第一次正式承認了“瓦良格”號的存在。從8月上旬開始，關于中國第一艘航母“即將試航”的消息不脛而走，然而，也許是因為臺風“梅花”的突然造訪，“瓦良格”號至今依然靜臥于大連造船廠的船塢碼頭中。據(jù)海軍人士向《中國新聞周刊》透露，中國第一艘航母預計在明年八一建軍節(jié)宣布成軍，正式交付海軍服役。

從1970年4月中央軍委下達“組建航空母艦研究隊伍”的命令開始，中國的航母計劃經(jīng)歷了三次起伏。直至1992年，一位軍事院校老師偶然聽到“瓦良格”三個字，航母計劃才走出長達二十年的論證階段，迎來機會的曙光。而從決定買下這艘大船，到改建“瓦良格”號的報告獲得批準，十多年又過去了。

這幾十年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改建后的“瓦良格”號是怎樣一種裝備？它將給中國海軍帶來什么變化與考驗？《中國新聞周刊》獨家采訪了參與航母計劃的核心人員，與讀者分享關于中國第一艘航空母艦的傳奇故事。

中國第一艘航母的誕生，似乎應了一句話：“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p>

7月27日，中國國防部宣布了正在改造航母的消息。

海軍前裝備技術部部長、少將鄭明注意到，對于“瓦良格”的描述，新聞發(fā)言人耿雁生用了 “廢舊”二字?！爸袊靡凰覐U舊的航空母艦平臺進行改造，用于科研試驗和訓練?！?/p>

“這個‘廢字用得挺妙?！编嵜髡f，這既是 “瓦良格”號航母的真實寫照，也透露出外國企業(yè)無奈將其出售的歷史悲情，又反映了中國引進航母技術跌宕起伏的過程。

作為中國航母論證、考察有關過程的主要參與者，鄭明對個中曲折記憶猶新。

而對于這個戲劇性的過程，中國船舶信息中心研究員、中船重工集團軍工咨詢委員于瀛將其總結為“三次浪潮”。

曇花一現(xiàn)的論證

1970年4月下旬的一天，當時在隸屬海軍建制的第七研究院十四所負責世界水面艦艇總體發(fā)展研究工作的于瀛，隨領導去院里開會。會議組織方在電話里特地提醒說，不能帶筆和筆記本。

在這次會議上，該院一位副院長宣布了一條中央軍委下達的命令：從即日起，組建航空母艦研究隊伍。

這是建國后第一道開展航母研究的命令。在民國時期，國民黨海軍司令陳紹寬曾經(jīng)力推航母項目，并提出“30年建造10艘”的計劃。但在1946年中國內(nèi)戰(zhàn)開打后，這一計劃成為泡影。

對于瀛來說，這道命令下得有點突然。此前，于瀛所在的714所正面臨被撤銷的命運。

院里給他們下達的任務，是研究航母的歷史、現(xiàn)在和未來，有什么優(yōu)缺點，關鍵技術是什么，怎么用，以供領導決策參考。

這一年，中國正處于與蘇聯(lián)全面交惡、與美國關系尚未緩和的時期，安全形勢很嚴峻。美國的無人偵察機經(jīng)常光臨中國的領海，在海空領域技不如人的中國軍隊除了表示抗議外，辦法并不多。中國的第一次航母論證，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開始的。

上世紀60年代末中國在武器研制上的突飛猛進，是這次航母論證的另外一個背景。時任中央造船領導小組組長的李作鵬在其回憶錄中稱，1968年，中國第一艘核潛艇開工建造；1969年5月，常規(guī)動力艦開始批量制造；1970年4月份，中國第一顆人造衛(wèi)星發(fā)射升空。李作鵬說，中央軍委的主管領導見此形勢很高興，提出要建航母，要成立海軍陸戰(zhàn)師。

當時，中國正處在“文革”的間歇期。政治上稍有喘息，經(jīng)濟上又風生水起，工農(nóng)業(yè)虛報產(chǎn)量的浮夸風此起彼伏。中國船舶第七研究院原副院長尤子平說，當時關于航母的決策，不僅是上層幾個人的問題，也可以說是社會普遍存在的“左”的思想的產(chǎn)物。于瀛則認為，這和中央發(fā)展海軍的思路一脈相承。“毛主席50年代就提出：為了反對帝國主義的侵略，一定要建立一支強大的海軍?！?/p>

當時，在缺少國際交流的大環(huán)境下，相關領導對航母幾乎一無所知。媒體上除了反對航母的口號式報道外，幾乎沒有其他的相關信息。“航母是什么，里面有什么，都要從科普開始?！庇阱浀?，當時所里隔三差五就會來一撥人，咨詢有關航母的信息。

這場由中央軍委發(fā)起的論證，具體的組織者是海軍司令部造船工業(yè)科研領導小組辦公室（簡稱“船辦”）。在“文革”中受到?jīng)_擊的劉華清，當時剛從國防科委副主任的位子上離開，擔任“船辦”主任。

1970年5月中旬，于瀛和張日明趕往海軍大院，向“船辦”匯報?！澳菚r沒有現(xiàn)在的電腦手段，為了說得形象點，我們把航母的照片放大到最大尺寸，再把三合板一拆為二，上面涂上藍漆，把航母的照片打上去。當時這叫‘拉洋片?！?/p>

劉華清聽得很認真。匯報結束時，他對張日明說：“胖子（即張日明，劉華清任七院院長時，張日明是其屬下，彼此很熟悉），你講了這么多，我一下子也記不住，你能不能給我出一個小手冊，我給領導匯報的時候可以看。”回來后，于瀛和張日明連夜制作了手冊，第二天給劉華清送去。

在自己的回憶錄中，劉華清說：“早在1970年，我還在造船工業(yè)領導小組辦公室工作時，就根據(jù)上級指示，組織過航空母艦的專題論證，并上報過工程的方案?！?/p>

但這一過程到了1971年9月份戛然而止。畢竟上級是那些領導人，當時李作鵬沒有傳達，參加論證的人也都不清楚。這次論證最終不了了之。

于瀛說，這一次論證終于使一批人開始思考航母使用和戰(zhàn)術技術要求等，雖然留下來的成果不是很多，但也產(chǎn)生了一些積極的后果：國人的航母意識開始增強，航母的各種書籍也開始出現(xiàn)了。描述日本偷襲珍珠港的二戰(zhàn)電影《虎虎虎》開始在國內(nèi)播放——正是從這場戰(zhàn)役開始，二戰(zhàn)中的海上大戰(zhàn)開始轉(zhuǎn)入航母模式。

航母“費效比”

到了80年代，航母論證開始與改革開放聯(lián)系起來。這兩者之間的關系，亦克亦生。

改革開放被定為國策以后，出現(xiàn)了一個問題：改革開放就要“走出去”，但誰來保護這些走出去的中國利益？陸軍、空軍都過不去，依靠其他國家也不現(xiàn)實?！斑@時，中國社科院的一位專家提出，改革開放必須有以航母為中心的強大海軍的支持?！庇阱f，這種觀點出來以后，國防的、軍工的也都跟著提。

1982年，劉華清出任海軍司令員。在70年代初的那次論證無果而終后，這位有著多年主管海軍部隊及裝備發(fā)展經(jīng)歷的將軍，又在1975年向鄧小平匯報整個海軍建設與發(fā)展的建議信中，提到了航母問題。

鄭明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第二輪論證開始的時間大約是1986年。在此之前，以海軍裝備技術部為主的相關部門為論證做了諸多準備，劉華清對航母的態(tài)度也日益明朗。

1984年1月，第一屆海軍裝備技術工作會議召開。會上確定了海軍裝備技術五支力量的分工：論證以海軍裝備論證研究中心為主；試驗、試航（飛）以試驗基地、艦隊為主；訂貨、監(jiān)造、檢驗驗收以軍代表為主；同時，院校、試驗基地、軍代表和有關部隊也要承擔一定的裝備論證、科研、技術革新等工作。海軍裝備技術部則在海軍黨委領導下負責協(xié)調(diào)組織和經(jīng)費分配。

在這次會議上，劉華清對航母的表態(tài)是“現(xiàn)在國力還不行，要等一段時間”。

1985年12月，海軍第二屆裝備技術工作會議召開。會議的主題是“盡快縮短海軍裝備與世界先進水平的差距”。會后，海軍裝備技術部提出了以后15年海軍裝備的發(fā)展設想。其中提到了要啟動航母論證。劉華清對此給出的指示是：航母總要造的。到2000年航母總要考慮。

1987年1月，海軍第三屆裝備技術工作會議召開。劉華清在會上指出，要把航空母艦搞得能適應未來戰(zhàn)爭需要，要很好地研究和論證。這次會議后，劉華清讓鄭明準備向上級的匯報材料。

1987年3月31日，劉華清帶領張序三、李景兩位副司令，以及海司和海裝的相關人員，向總部機關的領導匯報。劉華清選擇了一個能最大限度降低領導顧慮的切入點：著重說航母的作戰(zhàn)費效比。就是說相對于其他保護海權的形式，對航母的單位投入能帶來更大的安全效益。

一位受訪海軍中校說，在以經(jīng)濟建設為中心的80年代，要發(fā)展航母，經(jīng)費始終是一個難以跨越的問題。1985年中國軍費的總投入為192億元，還不夠買一艘美國大型核動力航母?；诖耍趧⑷A清匯報的規(guī)劃里，將航母上型號（即決定造什么規(guī)格的航母）的時間擬定為2000年。

在這次匯報中，劉華清澄清了幾個讓航母變得遙不可及的觀念：一是航母編隊并不需要全部新造，編隊中的驅(qū)逐艦和護衛(wèi)艦就可以與機動編隊共用。因為即便沒有航母，海軍還是需要驅(qū)逐艦和護衛(wèi)艦，這些艦艇既可以作為航母編隊的艦只，也可以作為機動編隊的艦只。

另外，基于保護海權的需要，就算沒有航母，飛行半徑較小的航空兵還是要發(fā)展。發(fā)展航母并不會增加飛機的總數(shù)量，只是把這些飛機改成艦載機。這可能會多出一些成本，但也不會高很多。

劉華清說，通過對海上戰(zhàn)爭研究發(fā)現(xiàn)，使用岸基飛機來保護海權非常浪費?！耙驗樗牧艨諘r間短，所需飛機和機場的數(shù)量很多?！?/p>

“因此，發(fā)展航母編隊，是一個如何調(diào)整裝備經(jīng)費使用方向的問題，不需要大量增加裝備費。更重要的是，有了航母，海上機動作戰(zhàn)編隊的作戰(zhàn)效能會大大提高?！眲⑷A清說。

這次匯報，在總參謀部和國防科工委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1988年12月，國防科工委科技委評議申報的軟科學課題，“我國航母及艦載機發(fā)展可行性研究”被列入12個入選項目之一。船舶第七研究院原副院長尤子平于當年在青島召開了航母學術研討會，在航母的重要性、中國發(fā)展航母的必要性、盡早發(fā)展航母的可能性、研制指導思想、設想的航母戰(zhàn)術技術狀態(tài)以及論證開路、預研先行等6個方向展開了熱烈討論。

時任國防部長秦基偉、國防科工委主任丁衡高、航天工業(yè)部長李緒鄂均表態(tài)支持航母。丁衡高說，發(fā)展航母的迫切性比載人航天迫切，現(xiàn)在航母、新殲、核潛艇、預警機、衛(wèi)星這些大項目，到底以哪個項目為重點，黨中央、軍委要下一個很大的決心，一要全國全軍排隊，二要軍兵種排隊。

時任總參謀長遲浩田在南海演習結束時說，軍委對航母問題議了很多次，但是苦于經(jīng)費不足，思慮再三，航母暫時還是不能上型號。軍委副主席楊尚昆說，我們這樣大的國家，沒有一兩艘航母不行，當然，現(xiàn)在還不能這樣搞，下一代人把它搞出來。

鄭明說，這段時間，有關航母的觀念有很多沖突，贊成的人很多，反對的人也大有人在。反對的人中，有基于個人認識水平的，也有基于對國際形勢和國情判斷有所不同。“你想讓它全停了也不可能，讓他馬上上馬也不可能?！?/p>

艦長班

劉華清的匯報還產(chǎn)生了另外一個后果：中央軍委同意海軍建議，1987年在廣州艦艇學院開辦一屆“飛行員艦長班”。目前盛傳將擔任“瓦良格”艦長的兩位熱門人選：柏耀平和李曉巖，都出自這個艦長班。

艦長班學制三年半到四年，開始有10位學員，后來有一位因跟不上課中途退學。鄭明說，這體現(xiàn)了一種優(yōu)勝劣汰的機制?，F(xiàn)在，這些人都在50歲上下，年富力強，其中大多數(shù)軍銜都高于上?；虼笮！?/p>

鄭明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這個班的開辦，證明了劉華清在航母發(fā)展上的遠見?！皩侥竵碚f，艦長是關鍵，他不僅要抓技術，還要研究海軍戰(zhàn)略，還要搞指揮管理，還要懂各種技術，這些綜合能力的培養(yǎng)非一日之功?！?/p>

航母的艦長既要有飛行員的素質(zhì)，又要有航海的素質(zhì)。美國航母的艦長，受限必須是飛行員或空勤出身，一般都要求在戰(zhàn)斗機上至少有3000個小時的飛行經(jīng)歷，并在航母上有過800架次的起落指揮。其次，在擔任航母艦長之前，還要有相關軍事院校的培訓或任職經(jīng)歷，以及在兩棲攻擊艦或者大型艦艇上擔任艦長的經(jīng)歷，然后到航母上擔任副艦長，最后才會被提拔為艦長。

鄭明透露，選拔艦長班學員在當時是非常機密的事，主要但不限于在海軍內(nèi)部選拔。當時，海軍院校有個分工，廣州艦艇學院搞艦長培訓，大連艦艇學院搞部門長班，比如航海長、通訊長等?！芭為L要求這些都要懂，但不一定很專。”

鄭明說，當時海軍裝備技術部對科研經(jīng)費的分配，有時就著眼于培養(yǎng)人才的需要，而不拘泥于追求直接的成果，同時也照顧到教授如何用科研把研究生帶出來?！霸旌侥敢甓?，培養(yǎng)人才也需要這么長時間，甚至更長。艦長班已經(jīng)過去20多年了，現(xiàn)在果然培養(yǎng)出幾個人了?！彼f，這需要組織有意識的培養(yǎng)?！皬母迸為L到實習艦長到代理艦長；從護衛(wèi)艦到驅(qū)逐艦，再到驅(qū)逐艦支隊長。你得給他機會。包括出國訪問、執(zhí)行護航等?！?/p>

“飛行員艦長班”只舉辦了一屆。這與當時充滿爭議的環(huán)境有關?！霸谟袪幾h的條件下，做這么多事已經(jīng)不錯了?！?/p>

據(jù)知情人士透露，艦長班本來是奔著2000年航母上型號的目標培養(yǎng)的。航母項目被推遲后，這些飛行員艦長不斷地接受段煉和培訓，有的被分配擔任驅(qū)逐艦艦長。這一背景使中國的航母與驅(qū)逐艦建立了聯(lián)系。

意外收獲

一位海軍內(nèi)部知情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關于航母的討論議而不決之時，有兩起事件在某種程度上堅定了高層建造航母的決心：一是1993年“銀河”號事件中，美國海軍以懷疑中國向伊朗運送化學原料為由，在公海上攔截中國商船“銀河”號；二是1996年臺灣海峽對岸的李登輝拋出“兩國論”，大陸方面在東南沿海舉行大規(guī)模軍事演習，卻招來美國海軍兩支航母艦隊前來“示威”。

事實上，在上世紀80年代，在中美軍事關系走向密切之時，美方曾經(jīng)“樂見中國制造航母”，也曾多次邀請中國軍方領導人前往參觀美國的航空母艦。前述海軍軍官也曾獲邀到停泊在香港附近海域的尼米茲號上參觀。“那天，我們幾個人上午10點飛到香港，下午2點回大陸。美國人跟我們說，‘你們想看什么都可以?！?/p>

此行讓中方人員深受震動，因為他們看到了美國海軍的強大實力?！暗巧虾侥福憔透杏X到自己變成了大海的主人?！背撕侥傅囊?guī)模、武器裝備令他們震動、汗顏并羨慕不已以外，航母上的生活設施也令人印象深刻?！拔覀冎械囊粋€人偶然去了副艦長宿舍中的廁所，結果讓他嚇了一跳——那個廁所有酒店一個房間那么大，裝修之豪華程度無異于五星飯店。他回來后告訴我們，我們所有人都依次去了一次，開開眼界?！?/p>

然而，中國的航母計劃依然遲遲未決，直到1992年，一個讓航母從論證走向現(xiàn)實的機會出現(xiàn)了。

蘇聯(lián)解體后，大量軍工企業(yè)許多業(yè)務下馬，航母項目亦在其中。

1991年年底或1992年初，一位中國院校的老師與烏克蘭造船學院的同行交流聯(lián)系時，對方提及自己國家的航母造不下去了，就放在學校附近，邀請其有空過來看看。

從烏克蘭回來之后，這位老師馬上向上級匯報了此事。1992年3月，一支來自中國的航母考察團蒞臨烏克蘭城市尼古拉耶夫（這座城市當時在地圖上找不到）?？疾靾F成員由造船技術專家和軍方代表組成。

這個考察團的任務有兩個：一、了解這艘船的性能怎么樣，二、了解烏克蘭方面的意向如何。

當時，解體后的蘇聯(lián)正在被15個共和國重新分割，1985年開始建造的“瓦良格”號繼續(xù)留給烏克蘭。因為沒錢，1992年1月，該航母停建。

此時，該船的工程量已經(jīng)完成60%多。全艦已從船臺下水，停泊在船塢碼頭，艦上有的大型設備已裝上，電纜也有不少鋪設到位。

當時烏克蘭計算，解體該艦需2.5億美元，但出售解體后的廢鋼卻只能得到500萬美元。于是，烏克蘭積極為“瓦良格”尋找下家。

當時考察團成員看到，“瓦良格”上還有好多設備沒有安裝，動力裝置只是放在底座，沒有上螺絲?！斑@些設備之所以沒有安裝，或是因為設備還沒有交付，或是因為設備到了，但沒錢安裝?！?/p>

據(jù)知情人士透露，“瓦良格”的廢棄命運在蘇聯(lián)解體之前已有征兆?！案鞣N配置交的不那么及時了。這里面有技術問題，也有經(jīng)濟問題，比如船廠如果沒給預付款，各個廠就不能發(fā)貨?！?/p>

考察團到了烏克蘭以后，對方非常熱情，認為是“同志”來了。 “就是很信任你，以為你能幫我把這個‘兒子養(yǎng)活。有的人還說，我也到你們那里去干吧?！?/p>

考察團還發(fā)現(xiàn)，離“瓦良格”不遠處，停著一艘核動力航母的艦體?！氨取吡几窀蝇F(xiàn)代化，廠方透露說要拆了賣給一家美國公司，賣的很便宜?！碑斨蟹饺藛T詢問廠長能不能過去看看，對方說：“有什么好看的呀，造船廠里正在拆船?！?/p>

對“瓦良格”的考察在考察團里很快就有了答案：一、這艘航母性能很好，值得要；二、烏克蘭廠方是愿意賣的，甚至連人帶馬都給你。

前海軍副司令員張序三說，這樣的考察團總共派遣了多次。海軍當時的思路，一是買個半成品，另一個是自行研制，“前一種更適合起步”。

回國后，考察團給上級寫了一份報告。這份報告在現(xiàn)在看來都是實事求是的。

報告遞上去以后，一直沒有回復。向有關部門詢問，答復是“正在研究”。鄭明說，他很理解，在航母一事上，自己已經(jīng)習慣了這樣的答復?！安徽f行，也不說不行，就說研究研究。結果就可能延誤了時機?！?/p>

張序三說，當時對改造的投入大體有個估算，差不多要花幾百個億，才能把“瓦良格”完全建成，后來有關部門再一計算，費用又加了200億。于是，這件事一直擱置起來。鄭明1994年從海裝部長的位子上退下時，對他的長官、海軍司令說，“我最遺憾的事就是沒有參與航母的研制?！?/p>

變廢為寶

1998年，澳門創(chuàng)律旅游娛樂公司通過競標，以2000萬美元買下“瓦良格”，據(jù)說擬改造成娛樂用船。交船前，烏克蘭迫于第三國的壓力，將“瓦良格”上的艦載武器設備和動力系統(tǒng)等設備拆卸一空。

鄭明為此非常惋惜。他說，如果中烏兩國協(xié)商購買，派人嚴加把守，就不會發(fā)生很多設備被拆被盜的情況。

很多人懷疑創(chuàng)律旅游娛樂公司有軍方背景。在其老板徐增平的履歷中，其軍旅經(jīng)歷和兼任中國體育工作者協(xié)會（香港）主席的經(jīng)歷，讓人浮想聯(lián)翩。

但鄭明和于瀛都否認了這種猜測。

盡管廢舊，這艘船在被拉回中國途中，還是在土耳其博斯普魯斯海峽被卡。土耳其給出的理由是，這條船沒有動力，如果過海峽擱在那兒了，誰都過不了了。另外，土耳其是北大西洋公約組織成員國，根據(jù)《蒙特利爾公約》規(guī)定，“瓦良格”飛行甲板的長度超過300米，可以供戰(zhàn)斗機起降，仍具有軍事價值，所以不能通過。

為了解決此事，中國政府通過外交渠道與土耳其政府進行了多次接觸。據(jù)知情人士透露，國防部、外交部和交通部都派人前往斡旋。大連造船廠前副廠長唐士源在電話中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他也曾被派往土耳其協(xié)助拖船。

2001年7月，原本站在反對放行一方的土耳其軍方，態(tài)度開始轉(zhuǎn)變。總參謀長凱維芮柯魯應邀訪問北京后，于8月初照會總理府“建議放行”。作為條件，土政府要求中國開放對土耳其的旅游，爭取每年有200萬人次中國游客到土耳其，這將為其創(chuàng)造每年20億美元的外匯。

據(jù)知情人透露，購買“瓦良格”號花費了兩千萬美元，但買者沒料到的是，經(jīng)過旅途的折騰，這艘船抵達大連的時候，平添了500萬美元的意外開支。

在這一過程中，政府發(fā)現(xiàn)創(chuàng)律公司的資金來源存疑。經(jīng)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創(chuàng)律購買“瓦良格”的款項，是從國有的華夏銀行貸的，但這筆貸款并沒有合法的手續(xù)。于是，創(chuàng)律公司被要求還款，在其無力還款的情況下，“瓦良格”被收歸國有。

對于此事，還有另外一個版本。前海軍副司令員張序三說，“瓦良格”抵達大連后，徐增平曾經(jīng)找到已退休在家的自己，表示只要軍方想要，愿意原價賣給海軍。張序三不敢做主，建議他去問問船舶第七研究院。

“瓦良格”抵達大連后，相關方曾為如何處理它發(fā)生爭執(zhí)。擔心此舉會帶來外交風險的有關部門對購買“瓦良格”頗有意見，一些其他的機構還曾建議將“瓦良格”拆成廢鋼鐵。

一直在航母問題上孜孜以求的軍方有關部門認為這樣做有點可惜，建議“將其改建成一艘訓練艦也好”。于是，一個關于改建“瓦良格”號的報告報上去，并最終獲批。

（實習生王秋思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