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言

神社無禮拜儀式，不布教，不傳法，信者從之。日本人更多的是在櫻花開放的時候，來這里飲酒放歌。老一輩人會在賞花前先去神殿前拍手或鞠躬致敬，年輕一點的便連這個儀式也沒有，只是喝酒說笑而已

暮春時節(jié)，我走進日本茨城縣日立市的熊野神社時，櫻花早已開過。

在日本，有神社的地方，便會種有櫻樹。熊野神社內有幾株百年櫻樹，郁郁蔥蔥，茂盛的櫻葉遮天蔽日。通常櫻樹樹齡不會超過百年，但這里的卻長壽而健壯。粗大的樹干一個成年人都抱不過來，上面布滿層層青苔，也是普通櫻樹所沒有的。

日本的神社十分普遍，大大小小的神社有數(shù)萬之多，無論是鄉(xiāng)村還是城里，到處都有。哪怕是在東京的街道上行走，也常會從樓與樓的夾縫中，看到一個僅能容一人祭拜的神社，連高樓大廈頂上也有很多神社。

神社所代表的是一種非常普遍的民間信仰。日本民族信奉的神道教是一種泛靈多神信仰，相信萬物皆有靈。因此，每一個神社各有自己供奉的神和不同的歷史背景，互不相擾。

發(fā)源于和歌山縣南部熊野山的熊野神社，由熊野坐神社、熊野那智神社和熊野速玉神社組成，總稱為熊野三山，有“日本信仰原點”之稱。后來各地紛紛從熊野請神祭拜，熊野神社逐漸遍布日本，在全國共有3000多家。

1918年，日立公司創(chuàng)始人小平浪平看到工廠外的椎樹林中有塊石碑，高寬各一尺，上有銘文，說這里曾有一座熊野神社。小平查閱史料后得知，1602年（日本慶長7年）戰(zhàn)亂之時，武士佐藤信為曾鎮(zhèn)守這里，建起了這座神社。經過300年的歲月，神社大殿已經蕩然無存。小平與佐藤家族交涉后，在原地重起一座神社，沿用舊稱，供奉天地創(chuàng)造之神和生產之神，并種植了數(shù)株櫻樹。

其他地方的神社，多是祈愿招財進寶、子孫滿堂，而到了日立這個工業(yè)城市，神社主要是祈禱安全生產的。熊野神社每年大的祭祀活動有兩次，分別在新年的上班第一天和7月15日日立公司成立日。中祭有4次：2月3日祭祖，7月1日祈愿安全，12月1日鎮(zhèn)火，12月29日驅邪。

神社的神職人員稱“宮司”，即宮殿中司掌祭祀之意。這些神職人員雖然也有職位之分，但并不像其他宗教那樣名稱繁多，見到他們，通常尊稱宮司即可。

熊野神社只有一名兼職宮司，姓鈴木，平時是日立公司的車間主任，到了祭祀的時候則擔任神職人員。祭祀時，神職人員穿戴白色無紋衣冠，上衣為白袍，下面是寬大的日式肥腿褲。在任何神社內，神職人員無分高低都是這樣的裝束，即便是日本皇宮內舉行的祭祀，也是一樣。

但此刻，站在神社門口等我的鈴木宮司穿著廠里的工作服，身上似乎還帶著機油味，左胳膊上的綠色十字袖標，表明他是負責安全的人員。

進了神社，迎面是三道“鳥居”。鳥居有些像中國的牌坊，只是更加簡潔，沒有任何雕飾。鳥居代表著神界和人間的分界線。

從鳥居到大殿，是一條白色和黑色碎石鋪成的道路。日本多雨，有了這樣的石子路，雨水可以很快滲走，不會積起水坑。大殿周邊也鋪滿了這樣的石子。這是借用了日本園林中“枯山水”的概念。黑白相間的碎石路就像一條河，祭拜廣場是海，而大殿是則浮在海上的安全島。

純木結構的大殿特別堅固。這里距離福島核電站不到80公里，3月大地震發(fā)生的時候，神社內的幾對石燈籠被震倒，但大殿卻毫發(fā)未損，巍然不動。

進大殿之前，先要在“手水舍”凈手及漱口。石水槽中涌出的泉水冰冷而甘甜，用來洗漱似乎有些可惜了。

大殿前，兩座石像一左一右，相對而立，日語名叫“犬”，聽名字就知道是一種狗，類似中國的石獅子，不過并沒有威武的感覺，反而讓人感到有些“卡哇伊”。

神社內全無神像，只有一面圓鏡，或寓意驅鬼鎮(zhèn)邪。臺階下的供桌上放著兩個木盤，一個擺放著酒盅、小碟，另一個擺放著蘋果。旁邊有一面大鼓，應是在人們表達敬意之后，宮司唱詞并擊鼓祈愿用的。

神社里的“神靈”，既不唯一，也不與任何宗教沖突，只是企業(yè)的守護者。因此，不管信奉何種宗教，都可以坦然地到這里來祭拜。日立前總裁金井務是虔誠的基督教徒，也曾來這里向創(chuàng)造天地和掌管生產的神祇表達敬意：鞠一次躬，拍兩次手，再鞠兩次躬。

如果沒有戰(zhàn)爭，沒有蒙上靖國神社的陰影，日本的神社本該是這樣一種最和平、最包容的宗教場所。與日本近代窮兵黷武的政策緊密相連的靖國神社極為特殊，專門供奉戰(zhàn)死的軍人，不論其死因如何，都會被記載在神社名錄上，成為被供奉的一員。但靖國神社僅此一家，別無分社。

除此之外，普通的神社無禮拜儀式，不布教，不傳法，信者從之。日本人更多的是在櫻花開放的時候，來這里飲酒放歌。老一輩人會在賞花前先去神殿前或拍手或鞠躬致敬，年輕一點的便連這個儀式也沒有，只是喝酒說笑而已。

茨城的櫻花開花時間要比東京晚一兩周。櫻花盛開時，像是飄在天空中的大朵紅云，罩在神社上方。但是，不到一周的時間，數(shù)不清的櫻花會在短短幾個小時內，如暴雨般撲向大地河川，瞬間便消失了。

今年雖遇地震，櫻花照常開放，賞花客也如期而來。這是作為宮司的鈴木最忙碌的時候，他要給櫻花樹打燈，照顧熙熙攘攘的客人。其實每人心中都有地震的陰影，但到了神社內，便能在花與酒中得到撫慰。

櫻花謝后，夏季便近了。神社里的櫻樹上會招來數(shù)不清的知了。天越熱，知了的鳴叫聲越大，此起彼伏，穿林入戶。密集的蟬聲，日本人稱之為“蟬時雨”，不僅不會給人帶來焦躁的感覺，反而含著幾分祈雨的意味。

日本的城市里，房前屋后和路兩旁都很少種樹，就只是一棟棟低矮的房子，只有到了有神社的地方，才突然有了樹或者樹林?，F(xiàn)在還不是炎夏，無人來熊野神社中乘涼，但想來周邊的居民一定在側耳傾聽，那神社櫻樹上傳來的預示著一場蟬時好雨的知了叫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