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薄桃花
第一章
夏漫和她的那輛小破電瓶車在瑟瑟寒風(fēng)中站了一個小時,她望著面前的水坑和水坑中漂浮的四個紙盒子,想死的心都有了。她用兩個手指夾起其中一個紙盒,只聽“吧嗒”一聲,盒子由于浸泡時間太長爛成兩截,泥水濺到她的臉上。
這時口袋中的手機催命般地響了,手機屏幕上“大客戶”三個字閃爍不停。夏漫顫巍巍按下接聽鍵,耿姓經(jīng)理低沉的聲音從那頭傳來。
“夏小姐,請問你到哪里了?我很想知道為什么八點出發(fā)送貨的你現(xiàn)在還沒有到?你有手表吧,現(xiàn)在是北京時間十八點整。”
“耿……耿經(jīng)理?!闭f完這句,夏漫已經(jīng)想象到對方皺眉的模樣,“昨天晚上下了一場大雨?!彼龥Q定從這場大雨開始說起。
“你聽清楚我的問題了嗎?”他露出些許不耐煩,“你現(xiàn)在在哪里?”
“啊……我在外環(huán)西路?!?/p>
她想繼續(xù)說下去,那頭的男低音一下子蓋過她的心虛顫音。
“外環(huán)西路?你是說你在九個鐘頭內(nèi)只行使了一千米的距離,而且行使到了正在翻修中的外環(huán)西路?夏小姐,你在開玩笑吧?”
“呵呵——”夏漫干笑兩聲,試圖驅(qū)散對方的陰霾,“是這樣的,今天早上天氣很好,我從公司領(lǐng)了貨……”
對方再次打斷她:“我想你認得我們第九家藥房的路,就算你用爬的,今天應(yīng)該也能送到吧?”
看樣子這位經(jīng)理不打算和她計較未及時送貨的過失。
但現(xiàn)在要命的是,公司倉庫里沒有存貨,僅僅這四盒而已,不然她也不會手足無措地傻站在這里。
她是該畏罪潛逃還是磕頭懺悔?
“如果我用爬的,那就沒有手拿藥了,哈哈——”夏漫自以為說了個幽默的玩笑,手機那頭寂靜一片,她訕訕道,“有點冷哦?!?/p>
“需要我提醒你嗎?顧客明天晚上八點鐘來店里取貨?!?/p>
夏漫終于放棄掩飾,弱弱地說:“藥——沒了。”
顯然那位耿經(jīng)理被這個答案沖擊到了,半晌道:“怎么回事?”
“說起來很復(fù)雜。”
那邊沉默了一下,低沉的聲音說了四個字:“等我過來?!?/p>
她的心忽然猛烈地跳動,一直通過電話和她業(yè)務(wù)來往的耿經(jīng)理終于要和她狹路相逢了。見到她,他會是怎樣一副表情呢?
夏漫低著頭嘆了兩口氣,眼底出現(xiàn)一雙锃亮的意大利皮鞋。
一抬頭便是耿越澤陰郁的臉龐。夏漫驚得后退一步:“這么快!”遠處的拐角停著他的黑色汽車,看來,還是四個輪子的比較快。
耿越澤朝她身后看了一眼,臉色更加難看。
“聽耿經(jīng)理的聲音就知道是位大帥哥,今日一見果真如此。怪不得我每次送貨時你們店員都說你是城里最優(yōu)秀的黃金單身漢?!彼萌暣笮Y(jié)束對耿越澤的拍馬屁。
外環(huán)西路在修路中,坑坑洼洼的路面,混濁的空氣。耿越澤站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面對這位不停打哈哈的醫(yī)藥公司的員工,嘴角微微抽搐:“夏小姐,你需要為你的辦事效率給我一個交代?!?/p>
“能不能先吃點東西再交代?”夏漫可憐兮兮地指指癟下去的肚子,“我很久沒吃東西了?!彼蛄艘粋€噴嚏,半條鼻涕流出,顯得更加狼狽。
耿越澤的目光從她濕漉漉的褲腳移到她濺了污泥的面孔上,轉(zhuǎn)身走向車子:“上車?!?/p>
第二章
耿越澤的車內(nèi)沒有多余擺設(shè),就像他見到夏漫的時候一樣,臉上除了對她工作失職的怒火,別無其他。夏漫也很佩服自己的自由發(fā)揮,幾乎到了厚顏無恥的地步。
“我們?nèi)ツ睦锍燥?”
耿越澤瞥她一眼:“把自己弄干凈,別弄臟我的車。”
夏漫暗地里撇嘴,擦去臉上的污泥,用掉整盒餐巾紙,不甘心地說:“我又不拿臉蹭你的車,哪里會弄臟?”
他從后視鏡里繼續(xù)用瞥的動作,然后一個急轉(zhuǎn)彎,夏漫一頭磕進剛剛制造的一堆臟紙團中,弄灑了一車廂。
“我會收拾干凈?!毕穆杂X地彎腰去撿。一個,兩個,三個……
“你不會一把一把撿嗎?”耿越澤冷嘲道。
夏漫嘿嘿笑:“我喜歡一個一個撿。”
“浪費時間。”
她在車座底下?lián)斐鲆粡堈掌?,學(xué)生時代的夏漫和耿越澤,靠在一棵巨大的蘑菇上,笑意盎然。這張照片有兩張,另一張在她家里。夏漫想起自己的綽號便是蘑菇,她幾不可見地笑了笑,將照片揉成一團當成垃圾裝進袋子中。
耿越澤的車停在肯德基旁邊。下車時,他提了垃圾袋丟進路邊的垃圾桶。
當夏漫大快朵頤時,耿越澤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我在等你解釋。”
她臉上堆起笑容,依舊是那個開場白:“你知道的,昨天下了一場大雨……”
“說重點。”
又打斷她的話!夏漫心里咒罵,狠狠咬了一口漢堡,換了一個開場白:“今天早上天氣很好,我領(lǐng)了貨后看時間還早,于是去早餐店吃了個早餐……”她從上午講到下午,好比描述了一只烏龜?shù)囊惶臁?/p>
等她說到看廣場上的老人們跳探戈時,耿越澤敲擊桌面的手指從食指換成中指。果然她到最后時間來不及,選擇了走快捷方式,翻修的路坑坑洼洼,于是悲劇發(fā)生了。
“我不知道怎么辦,就站在那里站了一個小時……這就是我為什么早上八點出發(fā),傍晚六點還在外環(huán)西路的原因?!?/p>
聽完她對于一天的冗長敘說,耿越澤的眉頭幾乎擰到一塊兒。他的臉上沾了一小片夏漫在吐沫橫飛過程中貢獻的生菜葉。
她猶豫著要不要提醒他,只聽他不瘟不火道:“然后呢,你準備如何收尾?”
夏漫垂頭喪氣,等候發(fā)落:“要藥沒有,要命一條。”她豁出去,未了加上一句,“要錢也沒有?!?/p>
“你毀了我們公司的信譽,我給過顧客承諾?!彼臒o賴樣讓他感覺深深的挫敗。
夏漫開始為自己找借口:“我早說過四盒不吉利,你看,果真出事了?!?/p>
耿越澤的五指張開、曲張,曲張、張開,終于使得自己處于冷靜狀態(tài):“夏漫,你會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他一開口好似她做了什么人神共憤的事,她決定讓那片菜葉子在他的臉上多待一會兒。
夏漫想到的最壞的結(jié)果是老板炒她魷魚還不給工資。
叫人意外的是麻子臉老板把她叫進辦公室,竟先表揚了她近幾個月的工作表現(xiàn)。她瞧著他臉上的麻子一抖一抖的,總覺得他不懷好意。她雖然想到了最壞的結(jié)果,但不是真給她這樣一個凄慘的結(jié)果吧。
“耿經(jīng)理出了場小車禍,之前一直由你負責(zé)他們公司的業(yè)務(wù),所以你就代表我們公司去探望一下他吧。”
所謂小車禍就是手臂得和脖子掛在一起兩個星期。夏漫跟平生藥房的店員打聽了一下,原來耿越澤查了一夜的資料,又在一天之內(nèi)飛了四趟,終于開車時精神恍惚撞上了護欄。
“經(jīng)理送貨來的時候我就覺得他疲憊得很,但他瞇著眼睛的樣子又別有一番魅力。不過話說回來,夏漫,那四盒藥不是應(yīng)該你送過來的嗎?”
夏漫頓時說不出話,因為大部分藥廠都不再生產(chǎn)這種藥,當初她花了一個星期才找到一家藥廠的僅剩的四盒。要在千萬家藥廠中找到另一個生產(chǎn)此藥的廠家,而且只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在夏漫看來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耿越澤做到了。
第三章
他以前就經(jīng)常給她收拾爛攤子。
考試的時候,她動作慢,別人都做完了一張卷子
了,她還空著許多。耿越澤將他的卷子推到邊上給她抄,她偷看的技術(shù)差,被監(jiān)考老師逮個正著,耿越澤就站起來說是他想抄她的。
他那時是上至女老師下至女學(xué)生公認的帥哥,隨便一個表情便口“她們尖叫。不知巧合還是偶然,每次考試的監(jiān)考老師都是女的,很買他的賬,都不舍得記他過,夏漫就跟著蒙混過去。
但她的成績實在爛,重修的名單里總有她。
“你那腦子再強化訓(xùn)練都是考不過的?!?/p>
雖然說得損,但確實是實話,夏漫不好反駁,只得黏著耿越澤不停地撒嬌:“您有錢有勢有才有貌,拿錢砸死男導(dǎo)師還是勾引女訓(xùn)導(dǎo)您隨便用一個吧?!?/p>
他從來不白白幫她,學(xué)著她的口吻說:“鴛鴦浴還是法式熱吻你隨便選一個吧?!?/p>
夏漫那時和現(xiàn)在一樣臉皮厚,立刻就撲到他身上捧著他的臉親:“以身相許好不好?鴛鴦浴和法式熱吻都免費贈送?!?/p>
如果不是耿越澤罩著她,夏漫估計畢不了業(yè)。
她捧著一束熏衣草站在病房外,自己先埋進花束里嗅了一嗅,香得人頭昏腦漲。
病房里傳來耿越澤講電話的聲音。
“……總算沒有失信于顧客,至于怎么處罰,夏小姐是您的員工,您看著辦吧……是嗎,您派了她來看我?哦,謝謝您的好意……”
夏漫心中所有的感動霎時化為烏有。
她在角落里找了一個垃圾桶把花插進去,捧到耿越澤床頭柜上:“不好意思,我看你房間里沒花瓶,就先湊合著用吧?!?/p>
耿越澤明知她聽到了那些話,依舊面不改色:“讓夏小姐費心了。”
夏漫罵自己,你先前感動個屁,他全是為了他們公司的名譽。她抖著臉皮笑:“不客氣不客氣,祝耿經(jīng)理早日恢復(fù)健康。”
她扭頭就要走,耿越澤叫住她,深邃的眼睛閃過一抹光:“我少了一樣?xùn)|西?!?/p>
不關(guān)她事吧?夏漫禮貌地微笑:“祝你早日找到?!?/p>
“是我車里的一樣?xùn)|西,夏小姐坐過我的車后就不見了?!?/p>
夏漫首先想到那張丟掉的照片,試探著詢問:“什么東西,值錢嗎?”
耿越澤直起身子,淡淡說:“很值錢,你買不起。我給你時間去找,找不到我就報警?!?/p>
那就不是照片了,難道她不小心把他的什么金別針銀耳釘丟進了垃圾袋?為了洗脫自己的嫌疑,夏漫硬著頭皮說去找找看。
可是怎么找得到原來的垃圾袋,除非垃圾站的人白拿工資不干活。
她在肯德基外面坐了一個小時,不禁聯(lián)想到接下來的悲?。郝樽映此滛~,她交不起房租流落街頭,好心的警察叔叔送她住免費的牢房……
耿越澤這丫耍什么酷,直接說是什么東西丟了就好了嘛,她砸鍋賣鐵也弄個一模一樣的給他啊。
“給我買一份玉米粥回來?!惫⒃綕纱騺黼娫挕O穆图{悶了,他怎么知道她就在肯德基門口了?
她琢磨著這玉米粥的錢能不能報銷。當她把玉米粥放在耿越澤面前,她又開始琢磨另一件事。
耿越澤看著她,她也看著他,大眼瞪小眼。
“耿經(jīng)理,你是左撇子吧?”他不會讓她喂他吧?她很長時間沒做這種事了。
“你說呢?”
他的眼神變得清寒,看得夏漫心虛。廢話,他是不是左撇子難道她不知道嗎?夏漫顫巍巍地舀了一勺粥,下意識放到嘴邊吹了吹。
正要送到他嘴里時,護士推門進來,她鬼使神差地勺子一返,送到自己嘴里。惹得小護士連連搖頭,說現(xiàn)在的女孩子一點兒也不體貼。
夏漫很想提醒她,她也是現(xiàn)在的女孩子。她把玉米粥往小護士手里一放,麻煩人家的話還沒說出口,耿越澤猛然喝道:“夏漫,你敢?!?/p>
小護士一哆嗉,嚇得趕緊溜了出去。
她本來敢的,現(xiàn)在不敢了。
“耿經(jīng)理,張嘴?!彼龗焐险信频恼~媚笑,“請喝粥?!?/p>
耿越澤吃了一口,夏漫忽然驚恐地想起,勺子剛剛在她的嘴里活動過。
第四章
鑒于老板已經(jīng)知道她干的蠢事,夏漫抹干凈了脖子準備受刑。
“這幾天你不用來上班了?!甭樽永习彘_始的第一句說得她淚流滿面,“你闖了這么大的禍總要彌補的,在耿經(jīng)理的手恢復(fù)之前,你負責(zé)照顧他?!?/p>
她回味這話,好像沒有炒她的意思。不過讓她去照顧耿越澤,不大合適吧。
“老板,你要是想表達我們公司的歉意給他請個家政助理不就好了,我去多不好意思啊?!?/p>
“你以為請家政助理不要錢嗎?”
夏漫拎著飯盒恭恭敬敬地給耿越澤鞠了個躬:“耿經(jīng)理,從今天起,我負責(zé)照顧你,直到你的手康復(fù)。如果你看我不順眼,想趕我走的話我絕對沒有意見?!?/p>
“我為什么要趕你走?”
“報復(fù)我呀。”
“報復(fù)你什么?”他的眼睛一瞇,好像意有所指,嘴角依舊是那抹嘲諷的笑,“你有什么值得我報復(fù)的?”
眼看陳年舊賬就要翻出,夏漫低頭不語已經(jīng)做好被批斗的準備,耿越澤的話鋒一轉(zhuǎn):“我餓了?!?/p>
夏漫認命地一勺子一勺子地喂他。飯菜都是外面買的,她手藝不好,比不上耿越澤。他是全能男生,不,現(xiàn)在是男人了。說來奇怪,他這么成功一男人,怎么到今天還單身著呢?
“耿經(jīng)理,你為什么不交個女朋友?”她想著就脫口而出。
耿越澤看她的眼神很詭異,讓她覺得她問了個白癡問題。
“你對這個問題的答案很感興趣嗎?”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面上全無喜怒哀樂。
“隨便問問,隨便問問。”她有種惹到他的感覺,很不祥。
果然第二天,她再送外面買的飯菜來時,耿越澤開始嫌?xùn)|嫌西。
“我不吃外面的東西,不衛(wèi)生,味道不好?!彼扬埡衼G進垃圾桶,丟得夏漫心里滴血,那也是銀子啊。耿越澤吩咐她去辦出院手續(xù),正當她猜想他是不是康復(fù)了時,他漫不經(jīng)心地說,“我一個星期后來拆石膏,這一個星期你就在我家煮我的一日三餐。”
夏漫有點不懂他了,他又不是沒吃過她煮的東西,比豬食還難吃。
他過生日那天,非要吃她煮的面條,夏漫給他打預(yù)防針:“我跟你說啊,我除了對時間沒概念,對油鹽醬醋的分量也沒有概念的。”
“我就是想嘗嘗有多難吃。”他賴在廚房里不出去,眉眼里盡是溫柔,“我還想看看你變成家庭主婦的樣子?!?/p>
“什么?我就是看上你有錢又會做飯,你這條件不用我當家庭主婦吧?”
耿越澤給她系上圍裙,環(huán)著她的腰不肯放開:“你總得偶爾給我做個愛心便當什么的吧?!?/p>
她側(cè)頭貼著他的臉頰,笑道:“今天讓你嘗嘗我傾注心血的超級愛心面條?!?/p>
超級愛心面條出鍋后,耿越澤只吃了一口,因為真的很難吃,不僅咸死,而且面條煮太爛變成糊糊。
“你應(yīng)該大受感動全部吃光光的?!?/p>
“你吃吃看,不是人吃的?!?/p>
她堅決不肯嘗,他不甘心一個人受虐,用嘴送到她嘴里,慢慢地變成一個深吻。
那真是一段美好幸福的日子。
夏漫有些傷感,送耿越澤回家后,她又跑到肯德基的垃圾桶旁。明知道照片不在里面,她仍然探進身子,不顧形象地翻找,弄了一身臭味,絕望的臭味。她落下淚來,索性蹲在垃圾桶邊埋頭哭泣,別人還當她今天沒找到塑料瓶賣錢。
不遠處,一個修長的身影佇墻而立,默默看著她。
第五章
“加大約兩克鹽,放蔥,加水……”
在耿越澤家做廚娘的一個星期,他并不放心她的手
藝,總在旁邊指手畫腳。有了耿越澤的現(xiàn)場指揮,夏漫燒的菜稍微能入口了。她想是不是那碗面條給他留下了永生難忘難以磨滅的記憶,致使他到今天都心有余悸。
夏漫用余光瞥他,他穿著白色襯衫靠在料理臺上,看著很舒服。比起西裝,他穿休閑服裝更好看,剛硬的臉部線條就柔和了。
“不要看我,看著鍋?!惫⒃綕擅俺鲆痪?,嘴角扯了扯,“動作快點兒,磨磨蹭蹭的?!?/p>
夏漫回過神,狠狠鏟了兩下盛到盤子里:“我一直磨磨蹭蹭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別跟我說兩克鹽,我沒秤?!?/p>
是的,她一直磨磨蹭蹭的,耿越澤第一次見到夏漫的時候上課鈴已經(jīng)響了有五分鐘了。她打著傘優(yōu)哉悠哉地往教室走,和身邊急匆匆趕去教室的其他同學(xué)形成鮮明對比。
天下著雨,他沒有課,站在走廊里望著大雨躊躇。他看到她的眼睛忽然亮了,跑到他身邊友好地說:“沒有傘吧,我送你回宿舍?!?/p>
后來夏漫承認她確實眼睛亮了,這是她看見帥哥的本能反應(yīng)。
“不用了,你要去上課呢?!彼竦鼐芙^了她,不想害她遲到更長時間。
沒想到她說:“遲到五分鐘也是遲到,遲到半個小時也是遲到,別跟我客氣,我很隨和?!?/p>
他和她并肩走在雨中,忽然有種一起變老的感覺,也許因為大雨升騰起水汽,身邊的人都變得朦朧而溫暖。
交往后,他才知道她那天并不是優(yōu)哉悠哉,而是一直是這種速度走路,火燒眉毛也不能使她加快速度。她約會遲到,動作遲緩,做個簡單的題目也要反復(fù)折騰好久。
“沒有我你該怎么辦?”他不止一次自豪地和她說過這句話。
她說:“我怎么會沒有你呢?你會一直是我的?!?/p>
可是,她的磨磨蹭蹭終于使她失去了他。如果今天發(fā)生和那天一模一樣的事,受盡這么些年相思折磨的他還會不會如當年一樣年少氣盛?
耿越澤心中了隱隱有了答案,他緩緩開口:“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在公司接了那么多次我的電話,知不知道是我?”
夏漫揮舞鍋鏟的手停頓了一秒:“曾經(jīng)懷疑是你?!?/p>
“僅僅是懷疑?”
夏漫哈哈一笑:“哈,難道你一聽我的聲音就知道是我?”
耿越澤沒有回答,她嘻嘻哈哈的態(tài)度扼殺了他內(nèi)心的一絲溫情。
夏漫對他的這個反應(yīng)感到失望,她想起談戀愛那會兒,他說一輩子不會忘記她的聲音。
有人說戀愛的時候都是被豬油蒙住了眼睛,所以被豬油蒙住眼睛說的話哪能相信?所以她那會兒說以后一定動作迅速、不拖泥帶水也純屬虛構(gòu)。
她崇尚慢節(jié)奏生活,耿越澤卻是個雷厲風(fēng)行的男人,這樣的組合能交往三年也真屬奇跡。
重逢,是延續(xù)還是了結(jié)?
這一個星期,夏漫每時每刻都在想這個問題。
不久,耿越澤拆掉石膏,自此生活可以自理。這一切落幕了,夏漫以為自己終于功德圓滿,不想他冷不丁道:“我丟的東西你找到了嗎?”
她壓根兒忘了這回事,含糊說:“找……找到了,我回去拿?!彼氤脵C溜回去砸鍋賣鐵。
耿越澤很好心地開車送她回家,不顧她十二分的不情愿。夏漫覺得這次她不死也要殘廢了,現(xiàn)實真是殘酷。
第六章
她拖延時間,給耿越澤端茶倒水遞點心。耿越澤也不催她,她拖到底:“耿經(jīng)理,你吃著喝著,我去洗個澡”。
夏漫洗澡的時候腦袋最靈光,她尋思著想個辦法,要不革命吧,說他冤枉她?他確實冤枉她了,她真沒拿他東西,她就是不確定自己有沒有順手把啥重要的東西給丟了。他一口咬定她坐過車后東西才丟的,人證對她很不利啊。
她慢慢洗,慢到他終于不耐煩:“你洗好沒有,四十分鐘了?!?/p>
變態(tài),還給她計時……夏漫不情愿地從浴缸里站出來,應(yīng)道:“快好了?!?/p>
這時客廳里的耿越澤發(fā)現(xiàn)了她壓在玻璃底下的照片,不瘟不火地說:“照片,我拿走了。”不是請求和商討,是不容置疑的宣布。
她要思考兩秒鐘方知他所指何物。
“照片?”腳下一滑,撲通倒在浴室的地磚上,摔得哇哇直叫。
“不行,你不能拿?!鳖櫜坏门榔饋恚瑢χT大叫,就怕他已經(jīng)掠奪了照片揚長而去。
耿越澤聽到里面的動靜:“出什么事了?”
他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在浴室門外,夏漫急忙說:“沒什么……”最后一個“事”字還沒出口,浴室的門已經(jīng)推開。地上赤裸的夏漫傻了三秒鐘后拾起手邊的香皂砸過去,“關(guān)門?!?/p>
“又不是沒看過?!惫⒃綕杀人?zhèn)定得多,而且玉樹臨風(fēng)地靠在門上平靜地說,“以后洗澡記得鎖門。”他這才悠悠地關(guān)上門,從頭到尾沒有因為撞見春光乍泄的她而窘迫。
夏漫爬過去鎖上門,怒火攻心地緩緩地在浴室里打了一圈太極,平靜下來方若無其事地出來。
耿越澤坐在沙發(fā)里,抿茶。她面色紅潤,頭發(fā)濕漉漉的還在滴水:“你拿了我的照片?”刻意強調(diào)“我的”二字。
玻璃下面的照片已經(jīng)不翼而飛了,他大仁大義地在拿之前還和她說了一聲。
“有什么問題嗎?”耿越澤問得理所當然,好像那照片本來就是他的,“我是拿了?!?/p>
和前男朋友討要一張兩人的合照,怎么說情況都有點詭異。她不知耿越澤在想什么,重復(fù)道:“那是我的照片,我不打算給你。”
耿越澤換了一個姿勢:“你丟了我的照片,總得還一張給我,難道你帶我回來不是打算把它給我嗎?”
她猶如被人捉奸在床,刷的一下耳朵紅得發(fā)燙,囁嚅著辯解:“你……你丟在車座位下,我以為你不要了。”
“無論丟在哪里都是我的東西。”他面色不悅,“你沒有權(quán)利處置?!?/p>
“是是是,是我的錯。”她的做人原則是知錯就改,該低頭時就低頭,“好吧,拿去吧,我求求你拿去吧?!?/p>
等一下,夏漫嗖地抬起頭:“你說的很值錢的東西就是這照片?”就是他們兩個人的照片?
“是?!惫⒃綕傻氖址胚M口袋,抽出時掌中多了一個紙團丟給她,“如果你非要留的話,留這張?!?/p>
展開來,正是夏漫扔掉的那一張。
這個奸詐的小人,明明在他手中還讓她去找,整得她寢食難安。她憤憤地看他一眼,他從容不迫地欣賞著夏漫保存得完好無缺的照片,顏色鮮明宛如新的。
她想了半晌終于問:“我說耿經(jīng)理,你非要這照片干什么?”還說這照片價值不菲,不是對她余情未了吧。
他揚了揚眉,半真半假地說:“每天踩一次,別的地方買不到,所以價值連城,”
幸好沒有自作多情!
耿越澤開車離開后,夏漫目送他的身影到消失不見。晚上睡到床上,她開始回想兩人為什么分手。
好像沒有正式說分手。他去加拿大讀書,約好買兩張飛機票,她送他過去。說起來真是慚愧,沒有車禍、沒有家里出事,她就是睡得晚了一點兒,洗漱磨蹭了一點兒,吃早餐慢了一點兒,意識到時間緊湊,趕忙飛奔到機場時,飛機已經(jīng)起飛了。
意識模糊的一剎那,夏漫忽然想起自己的小破電瓶車還丟在外環(huán)。
第七章
耿越澤在辦公室里看夏漫的照片。
三年前離開的時候這張合照他們一人一張,三年的時間她將這張照片保存得完好無缺。和她保持了半年的電話業(yè)務(wù)聯(lián)系,他一直忍著沒有沖到她面前質(zhì)問,質(zhì)問她那天為什么沒有來。
去加拿大深造是他的心愿,他雖然不愿離開她,但為了理想毅然踏上了征程。況且他相信,沒有什么能使他們分開。那天在機場,他還把照片拿出來看,照片上的夏漫笑容燦爛,看上去就有種散漫的味道。機場彌漫著濃重的離別氣氛,他把照片貼在心口,真是舍不得啊。他給她發(fā)短信:“等我回來我們就結(jié)婚?!?/p>
旁邊有情侶偎依在一起抽泣,他不禁悲從中來,腦海里盡是和她的點點滴滴。三年的回憶翻了一遍,他毅然有了決定,一咬牙撕掉飛機票。等夏漫來,他要告訴她,他不走了。他決定留下來,他舍不得離開她,什么理想什么學(xué)業(yè)通通滾蛋。
他等到廣播里通知旅客過安檢了都沒有等到夏漫。他知道她平日懶散、磨蹭、溫暾,不想她在今天這個日子依舊本性不改。他的心境剎那間變了又變,或許她沒有他愛她那么多。他只等到這一秒,重新買了下一班的飛機票。
“咚咚。”助理敲門進來,耿越澤從回憶中醒過來,一本書壓在面前的照片上,一貫清冷的聲音:“什么事?”
助理送來上個月的月報表給他過目,順便說起外環(huán)西路的一件意外。
“電瓶車?”他一震。
“是的,那女的也就二十來歲的樣子,據(jù)說電瓶車放在翻修的路上。好可惜,為了取車就這么被吊板砸到……啊經(jīng)理……”
助理的衣領(lǐng)一下子被揪起,耳邊是經(jīng)理的吼聲:“她人呢?”
他從沒見過經(jīng)理如此失態(tài),結(jié)結(jié)巴巴答:“醫(yī)院,好……好像在樂……樂樂醫(yī)院。”
辦公室的人已經(jīng)不見。
是他的錯,耿耿于懷過去。他剎那間原諒她,其實看到她那么難過地在垃圾桶中找照片時他就決定原諒她。她是動作慢,沒有時間觀念,但只要他在她身邊就好了,是他將她寵成那樣。
現(xiàn)在,他只要她沒事就好。
夏漫在醫(yī)院門口和耿越澤撞個滿懷。他額頭布滿細碎的冷汗,唇上無血色,心急如焚的樣子。她頓時恍然大悟:“那只小狗是你家的?”
他將顫抖的手別到身后,把她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沉聲問:“你沒事?”
“我有事也不在獸醫(yī)院呀。”
耿越澤微露懊惱,謠言果然不能盡信,慌亂中他都沒想過樂樂醫(yī)院是家獸醫(yī)院。他迅速收斂起流露的情緒:“很好。”他轉(zhuǎn)身走下臺階。
夏漫卻不知道他好的什么勁,小跑著追上他:“老板扣了我半個月的工資?!甭樽臃槻徽J人,讓她做完廚娘還扣錢,扣得她天昏地暗,人神共憤。
“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他停下腳步。該死的,心里明明不是想說這個。
她豪氣地拍他的肩膀:“哎喲,還不是那四盒藥的一系列后果。你跟我們老板說說情嘛,好歹我們曾今……”
“曾經(jīng)什么?”他打斷她,明明站得比她矮一級臺階,偏偏有種居高臨下的氣勢。
“曾經(jīng)是同學(xué)?!彼χf,“請放我一條生路吧,咱賺點錢不容易?!?/p>
這個詞語已經(jīng)觸碰到耿越澤的理智邊緣:“同學(xué)?我不記得有你這個同學(xué)?!?/p>
他的冷笑很明顯,夏漫沉默,嗅出一點兒他的怒氣,在他邁開第一步時終于遲疑地問:“你是不是以為我被砸到了,所以急匆匆趕來?”
“那只小狗是我家的?!彼淅涞卣f。
夏漫露出一抹笑,煽情地自顧自地說:“你還擔心我,我很高興?!彼唤?jīng)意泄露的一絲關(guān)懷已經(jīng)使她心中情緒涌動,可是她不能夠再面對他,只怕想得更多,失望更多。這么多年,他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只怕不在少數(shù),早沒她的位置了。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彼竭^他,逃似的離開。動作一大,不小心手機掉在耿越澤腳下。
耿越澤彎腰撿起,不經(jīng)意按了上翻的鍵,一條陳舊的短信跳出來:“等我回來我們就結(jié)婚?!?/p>
她還沒有意識到手機掉了,急匆匆地往前走,耿越澤望著她近乎逃離的背影,舉起手機喊她:“手機掉了。”
夏漫轉(zhuǎn)回頭,他拿著她的手機,不送過來,就這樣目光沉沉:“你從來沒有和我解釋過那天你為什么沒來!”
“解釋有用嗎?現(xiàn)在解釋有用嗎?”
“有用。”他說。
夏漫慌了慌,沒來由地心跳狂亂。
“我想和你解釋來著,但你的手機一直處于關(guān)機狀態(tài)。我想你可能在那邊換了號,不想答理我了?!?/p>
“我到加拿大三天后才換的號,那三天你干什么去了?”他將內(nèi)心的不滿、疑問一股腦兒倒出。
“手機不知塞哪里去了,后來在洗衣機里找到,浸了水拿去修,耽擱了時間?!彼穆曇粼絹碓降停樕蠈懼诤藓臀谋砬?。這種事情大概也只有她做得出,“我想你可能在生氣,想過幾天等你氣消了再聯(lián)系你。誰知,你那么快就換了號,再后來就變成空號了?!?/p>
“所以……”耿越澤揚了揚眉毛。
“所以,我想耿越澤這家伙在太平洋彼岸另結(jié)新歡了?!毕穆柫寺柤纾芸吹瞄_地說,“沒關(guān)系啦,移情別戀這種事天天發(fā)生,再見我們還是朋友啦?!闭f完,又想拍他肩膀以示豪氣。不過瞥到他的表情,手停在半空,訕訕放下。
耿越澤額頭青筋跳動:“你成功了?!?/p>
“嗯?”
“你成功地扭轉(zhuǎn)了乾坤,把我們分手的原因歸根到我身上?!彼蚯耙徊?,扣住她的手腕,“你就從來沒想過我在生氣嗎?我走的那一天,那么重要的日子,你竟然遲遲不到。你將我一個人拋在機場,你可知那時我的心情?”
隱忍的怒氣撲面而來,夏漫縮了縮脖子。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就是這樣的嘛……”她理虧,聲音帶討好地笑,“不代表我不在乎你,不代表我不愛你,不代表你在我心中不重要啊?!?/p>
她說完三個“不代表”忽然覺得如今這話有點不合時宜,尷尬地嘿嘿笑:“我是說那時候啦,當然,我不反對你到現(xiàn)在還愛著我,哈哈——對不起,我在開玩笑。
“我們結(jié)婚吧。”
夏漫僵化:“你在開玩笑吧?”
耿越澤一字一句地重復(fù)一遍:“我們結(jié)婚吧。”
“為……為什么?”
他把手機放進她的掌中:“我說過等我回來結(jié)婚,不過,你有拒絕的權(quán)利?!彼穆曇舻统?,有溫柔也有蠱惑。
尾聲
夏漫和耿越澤的婚禮被稱之為世紀婚禮。
很多人都在聯(lián)想認識僅僅幾天的他們?nèi)绾我灰婄娗椤⑻炖坠吹鼗?,愛得一發(fā)不可收拾。這件事的發(fā)生使得醫(yī)藥公司的送貨員在送貨路程中頻頻出現(xiàn)故障。
不過更讓他們津津樂道的是新人在神父前的對話。
“你還沒有跟我解釋那天為什么會遲到?”
“那天早上天氣很好……”
“說重點?!?/p>
“這真的是重點啦。那天早上天氣很好,陽光溫暖……”新娘開始了冗長的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