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木舟
上期回顧:
落薰似乎無法忘卻林逸舟,把自己封閉在家里。落薰被康捷等姐妹死黨要挾強拽出來見光,約定看望躺在醫(yī)院的素然姐。落薰在醫(yī)院見到了素然姐的新生女兒淺淺。時光是什么?時光是落薰昨天還貼在林逸舟耳畔說情話,今天卻永遠失去了。時光是李珊珊毀容,宋遠與李珊珊這對模范情侶竟然因為一點小事就大動干戈。時光是初吻的青澀笨拙,在酒吧做事的康捷,初戀男友陳沉對她糾纏不休,康婕回家后又遭遇母親和阿龍的爭吵,昨日的美好,今日的惡言相向。時光是落薰說:“康婕,你說得對,我應(yīng)該離開這里?!?/p>
其實對于康婕,我心中一直有著很復(fù)雜的感情,說到底,就是內(nèi)疚。
我覺得在好長好長一段時光里,康婕就像是隱沒在光線背后的人一樣,我在眾目睽睽之下高調(diào)地曬著自己的快樂、幸福、悲傷和痛苦,我情緒里所有的起伏波動都有那么多雙眼睛看著,無論開不開心總有人關(guān)心著我。
可是她有什么呢?她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那種被忽視的感覺,習(xí)慣了一個人承擔所有的艱難,習(xí)慣了自己一個人搞定那些接踵而至的麻煩。
其實我真的不配——每當她跟別人說起我,用到“我最好的朋友”這幾個字的時候,我都有這樣的感覺。
我真不配。
看到我絲毫沒有興趣的樣子,她也就收了聲,我們沉默地對坐了一會兒,吃完了她帶過來的那兩個抹茶蛋糕之后,我終于說出了我的決定。
“康婕,你說得對,我應(yīng)該離開這里。”
3
做出這個決定之后我仿佛卸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連身體都變得輕盈起來。
那段時間里康婕成了一個非常忙碌的人,一方面她每天晚上還是照樣要打扮得花枝招展去上班,我每次看到她猶如哥特般濃厚的妝容,都忍不住勸她換個工作吧,女孩子老熬夜老得快。
她總是開玩笑說,我保證等我攢夠了贖身的錢就從良!
另一方面她還要照顧她那個極品媽媽,有時候周末下了班都快天亮了,她干脆就懶得睡,上幾個小時網(wǎng)就直接去菜市場買骨頭回去燉湯,一邊燉一邊惡狠狠地念叨著“我真是上輩子造了太多孽啊!”
這還不算完,她稍微有一點兒空還得陪我參謀出行計劃,去哪兒呢?聽說漠河的夏天有極光,不錯哦。可是江南水鄉(xiāng)的溫婉多情,也不錯哦。北京可是中國文化的中心,理想主義者的天堂,難道不去?要不去海邊吧,讓潮汐帶走所有的過往?
最后我們兩個人都要瘋了,偌大一張中國地圖都快被我們戳爛了,要不閉著眼睛隨便指個地方吧。
去看復(fù)工后的索然姐,她已經(jīng)比剛生完孩子的時候瘦了一些,雖然還沒有恢復(fù)她過去曼妙的身材但看樣子指日可待了。
坐在咖啡館里聊天的時候說起這個話題,索然姐說,我去過的地方中我最喜歡的就是云南,那里的天空藍得出奇,藍得就像把大海掛到了頭頂上。
她還說云南有三種極致的顏色,一種是天藍,一種是樹木的翠綠,還有鋪天蓋地的花紅。
光聽她的描述我已經(jīng)覺得神往,以至于某輛熟悉的雷克薩斯從路邊一閃而過我都沒發(fā)覺。
在你處身的空間之外,平行的時間之內(nèi),你愛過的人,和愛過你的人,他們分別在做著什么,你概不得知,唯有命運含笑看著塵世,這些凡夫俗子,又要上演怎樣浪漫或者殘酷的故事。
要在很久很久知道我才會見到那個女孩子,唐熙。
她是個真正的淑女,我不說那種扭捏造作的女孩子,吃飯只沾濕一雙筷子就說吃飽了,買瓶香水要在BA面前頤指氣使好半天,人人都在哄堂大笑她卻正經(jīng)危坐,唐熙她當然不是那種女孩子。
她的修養(yǎng)都是表現(xiàn)在別人很少注意的細節(jié),涂了口紅喝水時一定會擦掉杯口的痕跡,街上發(fā)放的傳單她一定禮貌地接下,到了有垃圾桶的地方再丟,無論別人在她面前說多么低俗的笑話她總是保持不卑不亢的笑容,她不拒人于千里之外,卻使人如沐春風(fēng)。
怎么看她都跟許至君是絕配。
但在這個時候,他們還沒有在一起,許至君只是奉命陪她一起去機場接她表妹。
坐在副駕駛上的唐熙一直重復(fù)著說:“真不好意思,我沒想麻煩你的,我爸早就催我去考個駕照了,我一直懶得去,拖到現(xiàn)在還沒考好。”
許至君笑了笑:“不用那么客氣,只是舉手之勞而已,唐叔叔也是不放心你才叫我陪著去的?!?/p>
說完這句話,兩個人又不知道說什么好了。有那么一瞬間,許至君有點失神,如果是跟程落薰在一起,一定不會這么悶吧。
科學(xué)家說一張紙如果被折疊超過五十一次,其厚度會超過地球到太陽之間的距離。
許至君覺得他與程落薰之間好像就有一張這樣的紙在反復(fù)地對折著,將原本挨得很近的兩個人一點一點推到了再也無法泅渡的對面去了。
“我記得以前看你戴過一塊玉,怎么現(xiàn)在不戴了?”好不容易,唐熙終于又找了個話題,卻沒想到這是許至君最不愿意提起的事。
他的臉上浮起一絲尷尬的笑:“那個……啊,呵呵,不想戴了?!?/p>
明顯就是敷衍的回答,唐熙那么伶俐的人怎么會沒意識到自己問錯了問題,于是她也很尷尬的笑了笑,兩個人再也沒說話了。
通往機場的公路上很空蕩,大大的廣告牌上不知道是什么產(chǎn)品的廣告,赫然寫著一句話:愛情是鬼。
在這段時間里,李珊珊和宋遠之間的爭吵爆發(fā)得越來越頻繁,以前那個穿著盔甲的彪悍女戰(zhàn)士仿佛在一夜之間變得手無寸鐵,任何一點點風(fēng)吹草動都會引起她的惶恐,與這種惶恐成正比的正是她越來越敏感的自尊心,哪怕宋遠有一句話沒說好,都會引得她勃然大怒。
為了支撐兩個人的生活,以前整天游手好閑吃喝玩樂的宋遠也開始工作了,本來羅索然還想接濟他們一點兒,可是隨著淺淺的出生和成長,她的經(jīng)濟壓力陡然增大,就算想幫幫他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宋遠在經(jīng)歷了N次找到工作,在一個禮拜之內(nèi)拍著桌子丟下一句“老子不干了”之后,終于在一間證券公司稍微安分了一點。
可是李珊珊認為他并不是成熟了,并不是秉著“大丈夫能屈能伸”的精神去對抗職場的潛在規(guī)則了,而是……而是因為那個公司有個不要臉的小妖精!
關(guān)于這個小妖精其實李珊珊早就發(fā)現(xiàn)端倪了,情人節(jié)的時候宋遠的手機E就莫名其妙地收到一條短信,一派嬌嗔的口吻:祝你情人節(jié)不快樂,一點都不快樂!
李珊珊看到這條短信的時候沒有聲張。宋遠也就搪塞著說只是公司一個普通同事,平時就愛開玩笑,他怎么都沒想到從那天開始,李珊珊幾乎每天都會調(diào)出他的短信詳單來看,一個多月之后,戰(zhàn)爭終于爆發(fā)了。
宋遠不止一次地解釋:“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別人根本就沒有勾引我的意思,都是你自己臆想出來的!”
但是沒有用,李珊珊認定了的事,誰都別想扭轉(zhuǎn),她在深夜里給我打電話,一邊說一邊哭:“落薰,我真的是不知道怎么辦了,是不是報應(yīng)啊!你說,是不是真的有報應(yīng)這回事啊?”
我握著手機一陣啞然,我知道她現(xiàn)在總是處于患得患失之中,可是我沒想到,她居然心理脆弱到了這種程度。
他們最大的一次爭吵爆發(fā)在我出去之前的那個周末,我趕到他們那間出租屋的時候,兩個人已經(jīng)吵完了,李珊珊抱著抱枕坐在小沙發(fā)上,她的臉深深地埋在抱枕里,任我們誰去拉她,她都不理。
宋遠則坐在電腦跟前一邊玩游戲一邊罵罵咧咧地摔著鼠標,旁邊的煙灰缸里堆滿了煙蒂。
整個房間籠罩著一層極其壓抑的氣氛,一時之間我也不好開口說什么。
過了很久很久,局面還是僵持不下,我只好趴在李珊珊的耳邊輕聲說:“姍姍,過兩天我就要出去了,你們保重啊。”
聽了我這句話,她猛地抬起頭來,也顧不得臉上的疤了,她驚訝地看著我,愕然地問:“你要去哪里?”
那塊疤在經(jīng)過了兩次激光手術(shù)之后已經(jīng)比從前淡一些了,但僅僅也只是淡了一點,跟從前美貌無敵的樣子是絕不可同日而語了。
說真的,我很心疼。
對于她的美,我是從來都沒有絲毫的嫉妒,相反我覺得長得這么好看,就應(yīng)該多出去溜達溜達讓大家看看。正是因為我從來沒有那么美過,所以也無從體會到從云端跌至谷底是怎么樣的一種落差。
面對她的詫異,我笑了笑說:“在這里跟他一起去過的地方太多了,每一條街都有回憶,即使我強迫自己不起想,可情緒還是不受理智控制,所以我打算出去走走,你放心,我會記得給你帶禮物的。”
李珊珊的面孔看起來還是有些木然,此時宋遠也丟開電腦坐了下來,他的眉頭緊緊地皺著:“你出去了,以后她發(fā)神經(jīng),我怎么辦?”
我還沒來得及接話,李珊珊又怒了:“你什么意思啊,你是不是想分手了?!”
“分手”這兩個字從她嘴里說出來之后,我們都愣住了,包括她自己。
我們這群人已經(jīng)七零八落地分開在城市各個角落里,還有一個人他甚至永遠地離開我們再也不會回來了,唯一值得安慰就是他們兩個人還在一起,我從來沒想過,經(jīng)過那么多艱辛才在一起的兩個人,居然會說到這兩個字,
遽然之間,我們?nèi)齻€人的臉上,都涌起了憂愁。
最后,宋遠點了根煙,起身走到了陽臺上,他消瘦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線里,讓我想起了李珊珊住院的那次,林逸舟留給我的那個背影,我記得他當時告訴我他和別人在一起了,可是他的神情一點也不喜悅,他的嘴角是向下彎的,很悲傷的樣子,然后他就轉(zhuǎn)身走了。
還有一個畫面也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在我背著大包小包從許至君的公寓里離開的時候,他跟我說,你今天走了以后我們就再也沒有可能了,然后他也是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我。
我一直都不知道,在轉(zhuǎn)過去之后他們臉上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樣子。
如果我再不離開,恐怕就會被這些像鋼絲一樣又細又牢固的舊記憶勒死。
我離開的時候宋遠從沙發(fā)上拿起外套說送我,在黑暗的走廊里,他的呼吸聽起來特別沉重。
可是我根本不曉得要怎么安慰他,或者說點別的事讓這個小孩開心點,我覺得自己越來越嘴笨了。
他忽然說:“她又賣了一個包?!?/p>
我一時之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什么?”
宋遠指了指那扇門:“姍姍,又賣了一個包,在淘寶上賣掉的,價格不及她買的時候的一半。她后來知道自己賣便宜了,又沒辦法,所以就拿我出氣?!?/p>
“她已經(jīng)賣了一個包了,這是第二個,不知道怎么還會賣虧。也怪我沉不住氣,她不高興就讓著她一點嘛,但我那一下硬是沒忍住,就吵起來了,唉……她后來就借題發(fā)揮,非要說我們公司那個小姑娘喜歡我。沒錯,那個女孩子是對我有點那個什么……但是她不要這么不自信好不好,我以前也算泡妞無數(shù),不至于這點誘惑都受不了吧?!?/p>
一直都是宋遠在說,我只是安靜地聽著,就這樣走到了公交車站,正好公交車也到了,我拿出硬幣朝他揮揮手,可是上車之前我又想起了什么。
“宋遠,別怪她,她現(xiàn)在只有你。”
我想我真的可以明白李珊珊那些從來不曾宣泄的恐慌,愛情使她越來越膽小,原本是賤命一條,現(xiàn)在變成了賤命兩條,從前放肆任性的她終于體會到了不自由的滋味。
坐在顛簸的公交車上,窗外燈火闌珊,我悲傷地想,很多時候我們都以為自己長大了,因為長大了才會有這么多不同的煩惱。
而其實,我們煩惱的那些,恰好說明了我們根本還沒有長大。
與此同時,終于翻本了的陳沉興致勃勃地去找康婕,興高采烈地跟她講:“我就知道會贏的,謝謝你上次救濟我,康婕你真的是太講義氣了,哪,這一份是你的,拿著!”
躲在員工通道的樓梯間,一臉濃妝的康婕冷眼看著面前這個喜上眉梢的人,他這一輩子就是這樣了嗎?老虎機成為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賭博成為他人生唯一的樂趣,有錢了就花天酒地,這不是富二代的過法嗎,可是你是個富二代嗎?
接過他還來的錢之后,康婕冷冷地說了聲拜拜,陳沉又一把拉住她:“你干嗎每次見到我都是這個表情啊,找你借錢你不爽,還錢給你你也不爽,你怎么這么難伺候啊?”
“我又沒要你取悅我,我難伺候,就拜托你千萬不要再來找我了。”康婕沒什么好語氣。
“那不行,我不對你好就沒人對你好了。”
雖然這只是陳沉這個小痞子的玩笑話,可是那一瞬間,康婕心里還是暖暖地動了一下。
在康婕跟陳沉糾纏不清的時候,唐熙正在許至君家里陪他媽媽看電視,而許至君則一個人在房間里發(fā)呆。
自從收到康婕那條短信之后,他已經(jīng)迷迷糊糊地過了好幾天了,他很討厭自己這樣優(yōu)柔寡斷的樣子,到底要不要做點什么,如果做了會不會引起反效果,那次就是因為自作主張摁掉了那通電話……
正在他糾結(jié)得快要崩潰的時候,有人敲了他臥室的門。
唐熙穿衣服偏日系風(fēng)格,白色蕾絲裙子,淺藍色牛仔外套,頭發(fā)在腦后梳成花苞妝,從來不化太夸張的妝,無論什么時候出現(xiàn)都是清清爽爽的樣子。
她端著一盤草莓,笑起來左邊臉頰有一個小小的梨渦:“要不要吃草莓?很甜?!?/p>
許至君怔了一下,出于禮貌,他側(cè)過身請她進了自己的臥室。
沿著許至君的書架一路看過去,唐熙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這一層上放的全是機器貓的漫畫,真沒想到你這么童真?!?/p>
許至君順勢看過去,那一排嶄新的機器貓全集整齊地羅列在書架的第二層,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眼前站著的這個女孩子是程落薰,他很想告訴她,這些全都是買給你的,因為你說你喜歡。
他還想說,只要是你喜歡的,我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會弄來送給你。
可是就在那一瞬間過后,程落薰的樣子慢慢淡去,唐熙的臉真切地呈現(xiàn)在他眼前。
他笑了笑:“是以前一個朋友很喜歡,所以買來收藏的。”
唐熙歪著頭盯著他,過了半天,她也笑了:“是很重要的朋友吧?”
其實以唐熙的性格修養(yǎng),是不應(yīng)該在還不熟絡(luò)的時候去問對方這么尷尬的問題,也許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對眼前這個叫做許至君的家伙,跟對待平日那些總是捧著她,事事遷就她的男生不一樣。
她只是覺得,他總是心不在焉的樣子,好像總是在想著什么。
她凝視著眼前這個不太愛笑的男生,在心里說,我一定要搞清楚那樣吸引著你全部的注意力,讓你魂不守舍的東西是什么。
收拾好所有的行裝,跟我媽保證在外邊兒不吃陌生人請的飯,不抽陌生人給的煙,不借給陌生人手機和一分錢之后,終于獲得了出行的“資格”。
但是出去之前,我有一件事必須做。
我打電話給康婕,她那邊鬧哄哄的,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們兩個幾乎是扯著喉嚨喊完了這次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