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小米
上期回顧:
那一刻,她像一泓柔軟的春水,像一只驚恐中的小鹿,像一個迷路的小孩,而涼生是她唯一的慰藉——迷蒙如霧的雙眸,凄涼如冰的眼淚,癡癡纏纏不再強硬的語氣……這樣的未央,我是第一次看到,涼生也是第一次看到。
那一刻,饒是百煉鋼,也化成繞指柔。原來,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愿意放不下的事,忘不掉的人。
第三章婚禮
14哦,原來,這些年,我們都不好
涼生出院的第四天,這個城市進入了入冬的第一天,雖無白雪飄零,卻已感覺到空氣中微微有了凜冽的味道,好在南方的城市,這種季節(jié)感不算強烈。
對花店來說,一年四季都是春天,都是在百花叢中度過。
碧綠。鮮紅。
雖然,這幾個月,我的生命經(jīng)歷了一連串的致命打擊,但花店的生意非但沒有一瀉千里,反而更好了,搞得我都打算拖著病體將花店給上市。然而,此時此刻,我已萌生了離開這個城市,放棄花店的念頭,但一是因為生意太好,二是這家花店一半屬于金陵,我不好意思自作主張直接將它關掉。
母親的祭日在五月里,所以,我開始著手將花店的生意交給花店里的幫手薇安。我已決心,這個冬天,我就窩在魏家坪的老院子里好了,遠離這個傷心的城。
從今年冬天到明年清明,從清明到母親五月的祭日,我大概有大半年時間可以陪在他們身邊。我想,他們一定很想很想我。
我也很想他們,很想魏家坪度過的那些日子。
至于以后的路,那就以后再說吧。
我可以在魏家坪或是臨近的村莊里做個教書的女老師,安安靜靜、簡簡單單地過一生。
記憶中,魏家坪的春天才是真的春天。
它鮮活、明亮,不同于花店這種無根的美麗,它是有枝有節(jié)有根的。藍如淚的天,綠如翠的草,白如雪的云,碧如葉的水。
裊裊炊煙中飄蕩著米飯香,習習晚風中傳來笑語聲聲。綿綿山坡草地上奔跑的小孩,額前黏濕的柔軟的發(fā)。草坪之上,小九手中的二鍋頭和腮邊的眼淚。酸棗樹下,那個熟睡的少年如同畫中仙。
故鄉(xiāng)永遠是一抹柔軟而甜蜜的哀愁。
花店桌前,想起最后一個影像,想起他手指上那枚細如紅線的血色婚戒,我深深嘆了一口氣。
忽然,我發(fā)現(xiàn)桌上多了兩份厚厚的協(xié)議書,抬頭,卻見陸文雋正在我眼前,眼含春風,唇染桃花,他俯身,雙手按在桌上,整個人罩在我眼前。
他看了看我,挑了挑眉毛,指了指那兩份厚厚的協(xié)議書,很隨意地從我桌上的筆筒里抽出一支筆,扔在我眼前的協(xié)議書上。
然后,他雙手交叉在胸前,直直地看著我,一言不發(fā)。
我一看,兩眼發(fā)黑,正準備逃跑,柯小柔卻扛著蘇曼沖進了花店,他一個橫摔,將蘇曼摔向我,大叫——凡人!去死吧!
我掙扎著醒來,卻發(fā)現(xiàn)又是一個夢。
花店依舊在,薇安也依舊在。
而什么協(xié)議書啊,陸文雋啊,柯小柔啊,什么蘇曼啊……通通都是浮云。
我想,一定是我最近太累了,心力交瘁,才會總是這樣多夢,我想我果然需要回魏家坪好好冬眠一番。
不過,我這幾天一直都在想,為什么陸文雋沒有殺過來找我呢?他不是一直想逼著我去簽協(xié)議,逼著我嫁給他嗎?怎么突然就人間蒸發(fā)了呢?
雖然我知道,他把婚姻當浮云當兒戲,可是對于所有能傷害涼生的事情,他還是極樂意為之的,而且從不會當做兒戲。
難道是前幾天,柯小柔在醫(yī)院跳樓被摔壞了?他在搞賠償事宜?
管他呢。這樣更清閑,我求之不得。
當然,我亦知道,我和他之間的那個約定,遲早要踐行,而且,他已經(jīng)兌現(xiàn)了讓涼生活著出院的約定。
而我,也只能踐行自己的約定。
唉。
花店門前,我細細嘆了一口氣,轉身,跟薇安道別,打算提前回去休息一下。
離開前,我囑咐她好好照顧花店,記得把寧信預訂的花籃找人下午四點前送到。
薇安很豪爽地中我揮揮手,說,姜,你去吧。
金陵說,薇安的出現(xiàn),成全了她對人生最終極的想象——一個身材如同魯智深一般孔武有力的女子,有個這么文藝范兒的名字。然后,她的QQ簽名有一段時間是:每個在午夜抱著文字默默流眼淚的智深,上輩子都是折翼的天使,你傷不起!
薇安確實很喜歡流眼淚。
她對著天空的落雨莫名流淚,她對著花店里的花朵莫名流淚,她對著金陵發(fā)給她的工資也莫名流淚,甚至吃飯的時候,她也會對著米飯莫名流淚……
開始我猜測可能她某個親人去世了,后來,我發(fā)現(xiàn)不對。按薇安流眼淚的頻率推算,她全家去世一遍都嫌不夠。
再后來,我也就習慣了薇安流眼淚。
薇安說,她這是保留著嬰兒的習慣,赤子的心靈。
其實,薇安除了流淚,在各方面還都算優(yōu)秀。所以,花店里四個幫手,我最后將重擔交給了薇安。
我喜歡薇安是因為她除了可以兼職店員,還可以充當保鏢、打手。身高一米七,體重一百八的薇安是極具震懾力的。
薇安稱呼我“姜”。最初,她喊我“姜姐”,我嫌太老;后來她改為“姜小姐”,我覺得太嫩;再后來稱為“姜老板”,我覺得太鄉(xiāng)土,最后實在沒辦法了,也就接受了這個“姜”,雖然離“蔥蒜”很近。拿口鍋來就可以炒四盤菜了。
突然,薇安湊過來,幽幽地問我,說,姜生,你哥有女朋友嗎?
哦,忘記說了,涼生前日來過花店一次,說是從公司回來,順路看看我,也看看這個別具一格的花店。然后,薇安就一見傾心。
當下不必我來引薦,薇安一邊嬌羞著一邊一巴掌將我拍開,沖上前去,對涼生說,對對!這花店啊確實別具一格,小橋流水人家似的。這是我們老板娘的男人程大少給設計的督工的,你眼光不錯啊。帥哥。
涼生沖她微微笑,很有風度的模樣。只是,我看得到,薇安那一句“我們老板娘的男人”讓他漂亮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陰霾。
涼生那天走的時候,我告訴他,北小武要回城了,就這幾天,圣誕節(jié)前后。說不定能參加你和未央的婚禮呢。
我不知道自己從哪里杜撰出的“婚禮”二字,或者,是我小心翼翼的試探罷了。然而,我在試探什么呢,注定好了的結局,無論是一番怎樣的過程。
涼生張了張嘴巴,似乎有話要說,但是,始終沒有說出什么,他沖我笑了笑,說,北小武……和小九還好嗎?
我搖搖頭,說,他們倆不好。然后我告訴涼生,這些年,小九不知道去了哪里,始終不肯見北小武。而北小武一直都在找她,沒命地找她!就像……
最后那一句話,我沒有說出來——就想我曾經(jīng)找你那樣。
涼生也沒多問,他依然笑了笑,目光那么涼,輕輕說了一句,仿佛是自語一樣。哦,原來,這些年,我們都不好。
他不知道,他最后這句話,我的眼淚就在心里肆意奔流起來——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那句傳得很廣泛的關于分手情侶的笑話“知道你過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
原來,它不是一句笑話。
而是我們的愛,需要對方的一種回應;我們的辛苦,需要對方的一種回應;我們的悲傷,也需要對方的一種回應……那會讓我們知道,原來,我也曾在你心上。
我珍惜你的悲傷,也希望你憐憫我的悲傷。
就在我再次陷入前日里那種悲傷的氣氛中時,薇安突然
拍了我一把,說,姜,我問你呢!你哥有女朋友了嗎?
我笑著搖搖頭。
未央,是他的未婚妻啊。
薇安見我搖頭,心里極歡喜。立刻眉開眼笑。
不到兩秒鐘,她突然又緊張地問我,姜,你哥那么帥的人,居然沒有女朋友?那……他有男朋友嗎?
那一刻,我只覺得吐血三升都證明不了我對薇安的崇拜:我無奈地看了薇安一眼,不想同她再繼續(xù)交談,轉身,打算離開花店。
15分手的情侶,最怕的就是這種問話
花店門前不知何時,停下了一輛黑色轎車,玄墨色的玻璃,靜寂無聲,似乎有一雙幽幽的眼眸,在車窗后靜靜探望。
薇安看到門口的車子,大叫了一聲,哇噻,程大少來了!
她一聲呼喊,我的心就仿佛被烈焰灼開了一個大窟窿一這是數(shù)月來,我不敢讓自己去想的名字,更不要說提及。
沒等我回過神來,薇安又大叫了一聲,哇!我看錯了!不是程大少。
我看著轎車緩緩啟動,心才微微靜下來,走出花店門的時候,薇安突然喊住我,她抱著盒飯,心直口快,說,咦,姜,真奇怪,怎么最近總不見程大少來啊?
我的心突然抽緊,爆裂一樣難受,一腳踩空,整個人撲向了街,好在回神快,只是腳稍崴了一下,不嚴重。我回頭看了看她,強作笑容,卻不知怎樣回答。
分手的情侶,最怕的就是這種問話。
薇安放下盒飯,晃著她巨大的身軀走出來,說,你沒事吧?小心肚子里的寶寶啊。哎喲,真羨慕你們,感情還這么好,提起他名字,你都能激動得慌了神。
她一句“小心肚子里的寶寶”,讓我的眼眶慢慢地變紅,這么多時日里,那些被生生壓抑在心中不去觸碰的委屈傷心事,在剎那間,仿佛被薇安這一句話,撕開了缺角,紛紛掙脫而出,撕扯著我的心。
這一路,千辛萬苦,卻原來只是別人擺布的一場游戲。
還有一個無辜的、永遠無法來到這人世間的孩子……
我的眼淚終于忍不住要冒出來,這時,卻見薇安,她居然流淚了,她居然比我還快地流淚了!
失去孩子的是我啊。
我想流淚,我卻遇到了一個比我還煽情的人。薇安一邊流淚一邊說,姜,我都被你們感動了。
我目瞪口呆,卻不得不慌忙轉身,唯恐眼淚流在他人前,疾步走向了街邊那條熟悉的巷子。
這條寂寞而悠長的巷子里,我曾在此固執(zhí)地尋覓了涼生無數(shù)次,那個叫天佑的男子也曾無數(shù)次陪我走過……如今,他們兩人,一個回到了我身邊,卻有了她:一個因我黯然遠走天涯……
我的眼淚終于肆意地奔流出來。
無人的街巷,我突然想哭出聲音。
就在我打算不顧形象,毫無顧忌地抱著墻壁大哭一場的時候,只見一個鮮紅的人影晃了過來,“啪啪啪”跪在我眼前就是三個響頭,然后抱住我號啕大哭——
我嘴巴當時是咧著的,眼淚還在冒,就這樣被殘忍地打斷了!
一開始我還以為是討飯的,可定睛一看,居然是八寶這貨!
她抱著我哭得那叫一個過癮啊,可我的喉嚨如同火燎一玉帝啊,我只是想哭啊,你何苦派下薇安又派來八寶兩個折磨我一個啊。
一個接一個,都不帶歇氣兒的。
八寶沒看到我正憨得滿臉通紅,繼續(xù)自顧自地號啕著,說,姜生姐,八寶對不起你!我那天該死啊,我為什么會給陸文雋打電話讓他來酒吧接你啊?嗚嗚嗚……如果不是我給他打電話,你也不會被他強暴,也不會有了寶寶,也不會失去天佑。你殺了我吧……
八寶說到了我不愿觸及的傷心處,可為什么“強暴”這個詞,從她嘴里說出來,我感覺味道有些怪,就好像她不是在說“你也不會被他強暴”,而是在說。你也不會同他吃飯散步”一般。
其實,那件事情之后,我心里不是沒忌恨過八寶,可是冷靜之后,我也懂得,最終的原因還是我自己,遇人不淑,分辨不出好壞。
陸文雋啊陸文雋,你不去做奧斯卡影帝,多么屈才啊。
我內(nèi)心痛苦地糾結起。我狠狠擦了一把腮邊的淚,喉嚨因為剛才想哭卻被打斷而隱隱作痛。我低頭,看著抱著我的腿像只紅蜘蛛的八寶,我說,你走吧,我……
八寶不肯放手,繼續(xù)抱著我哭,說,姜生,你揍我一頓吧!這些天我一直都躲著,不敢來找你,我怕你恨我!我怕天佑知道,那個電話是我打給陸文雋的,他不會放過我……
別人一說“天佑”這個名字,我的眼睛就發(fā)酸,眼淚止不住就要往外逃竄。
我努力地平衡了一下呼吸,我對八寶說,他……不會……知道的。你會安全的。
八寶不肯放手,她依然抱著我的腿不肯放手,她滿臉淚水,說,姜生姐,天佑不放過我也好,我罪有應得??晌也幌氡毙∥湔`會我!小武哥要是知道我害慘了你,他會殺了我的!他真的會殺了我的!他就要回來了,姜生姐,我不想失去他,我不能沒有他……
哦。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八寶之所以來找我,是因為北小武要回來了。
我低頭看看她,笑了笑,說,哪有那么多砍砍殺殺,再心疼舍不得的人,再想保護的人,也不值得隨便拿命去抵,小武不會做這種傻事的……
八寶一下子站了起來,跟打了雞血似的,她小臉繃得緊緊的,好像我說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話一樣,她說,姜生你這么說就不對了!你太小看北小武了!我愛他,我就知道他是怎樣的人!為了你,為了小九,他會去拼命!你知不知道!
說到這里,八寶突然又蹲了下來抱著我的大腿號啕,她說,姜生姐,我不想北小武恨我!不想他……
八寶的那一句“為了你,為了小九,他會去拼命”,讓我無比感動。人的一生,平淡太多,年少時情義,換一個值得拿命相托的人。
我看了看八寶,嘆了口氣,說,我……不會告訴他的。
是的,我不會將這些傷口隨處展覽,無論是北小武還是金陵。我不想他們看到我體無完膚的時刻,陸文雋和那個夜晚,未能出生的小孩……這些我都打算隱藏在心里,即使掉落了牙齒也要和血吞下。
突然,我一激靈,渾身冷汗。
我看了看八寶,說,誰跟你說的這件事?
是了。
陸文雋和我之間的事情,知道的不過五個人——我、天佑、陸文雋、程天恩、柯小柔。八寶的記憶不過應該停留在她打電話給陸文雋的那個時刻,她怎么會知道我被強暴,又怎么知道孩子的存在?!
八寶看著我,得知了我不會告訴北小武,她已歡喜萬分,我突然這么一問,她也愣了愣,然后毫無設防地指了指巷尾——
沒錯!
那貨!
確實是那貨!
我擦了擦眼睛,又擦了擦眼睛……直到我發(fā)現(xiàn)就是擦掉了眼珠子,也改變不了是那貨就在前方的現(xiàn)實——
他他……他……在百花叢中笑!
他他……他……此刻不是應該躺在醫(yī)院里嗎?
他前幾天不是剛從陸文雋的辦公室里跳樓了嗎,怎么還這么完整啊——
這一刻,我多么希望自己變成“智深”啊,我要用一米七的身材,一百八的體重弄死這貨!
直接撞到。
碾平。
重復碾。
柯小柔幽幽怨怨地走過來,穿了一身白西服,貼身筆挺,像一朵潔白的蓮花,盛開在悠長的街巷。
我真的快要“精分”了——
一個我,在痛苦中試圖冷靜;一個我,在抓狂中想要砍人。
此刻,我多么想一腳踢開八寶,一把抓過柯小柔,拎著他的白衣領問:我可曾殺你老父?!可曾奪你妻房?!或是
我用車撞死了你妹還大喊一聲我爹是李剛?!若都不是,你為什么不放過我啊?!
冷靜的我還是占了上風,我扶起八寶,語調(diào)極淡,仿佛那些傷害那些風霜都是浮云,我說,北小武什么時候回來,我們就一起吃飯。
然后,我看了看柯小柔,只瞥了一眼。
那眼神的溫度不冷不熱,不緊不慢。明明是看你,卻更像是無視——這些都是我跟未央交手時學會的。
未央是個中老手,曾經(jīng),她是學校的?;?,這種姿態(tài),她極為擅長,且用此滅掉校園一大片熱血少年,那慘狀可謂血流成河啊,想想涼生多不容易,居然能浴血殺出。
每個校園里總有一種這樣驕傲且漂亮的女生,跟我們這群看了誰都熱情地撲上去當親人的傻妞不一樣。我最近也已醒悟,可也只從未央那里學得皮毛。
但這點皮毛到了柯小柔那里,卻無疑是天雷勾了地火!在他看來,這分明是赤裸裸的正室夫人看待小三、二奶、外室的眼神。
于是,柯小柔,脆弱的柯小柔,敏感的柯小柔,他的小宇宙瞬間核裂變了!
他多委屈啊,他在那里大概尋思著,姜生,我好心好意低聲下氣想跟你做姐妹淘,不想你卻如此不知好歹。
于是,柯小柔悲摧了,他一把將八寶拉到身后,小身板一挺,蘭花指一蹺,指尖直指我的鼻尖,尖叫,姓姜的,有你這么欺負人的嗎?我怎么得罪你了,你用那眼神看我?我告訴你,咱倆還不一定誰先進陸家的門呢!
我的心肝脾肺腎頓時一抖,心下默念,你進!你進!你全家都進!
八寶有些疑惑地望著我和柯小柔,很顯然,她不知道,短短的幾天中,我、陸文雋、柯小柔之間發(fā)生了什么狗血糾葛。
16這句話就像美輪美奐的細瓷,輕輕地,了地面上,粉碎
金陵的電話打來之前,我還沉浸在剛才戰(zhàn)勝了柯小柔這個傲嬌的男子的喜悅中不可自拔。
這次的勝利,我只用了一個眼神,全程無一句話。
當下我無限感嘆,未央和寧信這對姐妹果然厲害,她們兩個人都喜歡靜默,雖然是一個傲慢型,一個端莊型,但殊途同歸啊。
什么敵人情人親人朋友全被她們靜默歡喜的磁場給吸了進去,贏也贏得體面,輸也輸?shù)闷?。完全不像我們,歇斯底里之后,算是真性情,還是毫無形象可言呢?
我淡淡地嘆了一口氣。這時,金陵的電話打了進來。這幾天她回了青島,一來看看母校順便參加大學同學聚會,二來參加老同學許暖的婚禮。
我接起電話,她在那端喜笑顏開,說,姜生,我從青島回來了。剛下飛機,正坐大巴往市區(qū)來。
我說,哦,你不是下周一才回來嗎?
金陵說,咳咳,這不是社長暴怒了嘛,許暖的婚禮我參加了一半,吃過中飯就退場了。我還得保住飯碗啊,我得賺錢買房子啊。沒有男人愛總得有個房子吧。
我說,那你不早說,我也好去接你。
金陵就笑,說,算了吧。我哪敢麻煩你呀,都要做媽媽的人啦,天佑不會舍得你東跑西跑的……哎……你和天佑的婚禮……涼生的病情怎樣了……我給天佑和你帶回了一份新婚禮物呢……最近婚禮可真多啊……
四周突然變得很靜,耳朵里似乎可以聽到時鐘的聲音,滴滴答答。時間溜走的聲音。我不知道是怎樣說出下面的這句話——我說,其實,金陵,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
我們分手了。
這句話就像美輪美奐的細瓷,輕輕地,落在了地面上,粉碎。
一聲驚裂,我卻說得萬分平靜。
電話那端的金陵沉默了大約半分鐘,半響,她說,我馬上就下大巴!打車回來!姜生你等我!
17原來,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愿意放下的事,忘不掉的人
金陵進門之后,將行李箱擱置,隨手扔在地上。
似乎是剛剛的驚魂未定,機場到市區(qū),一路狂奔,一身風塵,直到看到了我安然站在她面前,她才放了心一樣。
我在一旁,幫她撿起行李,拖向室內(nèi),回頭,笑笑,說,茶還是咖啡?
金陵靜靜地將圍巾摘下來,換上我早已為她準備在門邊的Hello kitty的拖鞋,她的動作很慢,小心翼翼的,像是在思忖什么。
一些話,說還是不說,一些事,問還是不問。
點破那層薄薄的壁壘,會不會引發(fā)一場海嘯?
她見我回頭,一臉微笑,便也揚起臉,沖我報以燦爛的笑,說,茶。坐飛機坐的,有些渴哎。
我笑著,幫她端到露臺的案幾上。
這座公寓最美好的地方,除了有兩個可人的陽臺之外,居然還有一個大大的露臺,原主人應該是個熱愛生活的人,所以,這個小露臺的布置上,極費心血地做了防水處理,精巧的假山,玲瓏的小池,微醺的長青草木掩映,輔以潔白如玉的鵝卵石,散落其間。
防腐木布置的棧道,中心處匯聚便是棲息處,花架掩映下,陽光透過花榭,伴隨著流動如樂聲的斑駁光影,初冬的陽光,偷偷地灑向你的眉心,你的睫毛,你的唇。
薄冷的天氣里,溫暖得不成樣子。
花架的棲息處,原木的桌椅,附上金碧深紅撞色鮮明的坐墊和桌旗,讓整個空間從閑適中透出了點點明媚之氣。
古色古香。
焚香時,香煙裊裊,與花蝶相伴。
一壺清茶,可以忘記繁華駁雜。
我將茶杯放在案幾上,輕輕推到金陵面前,自己坐在一旁,緩緩地喝下手中的茶。你們瞧,我連公寓主人的名字都不敢不愿提及,只敢用“原主人”三個字,就該知道,我是多么抗拒和別人談及這道傷疤。
我將它小心翼翼、萬分隆重地壓在心底,封住,埋住,不敢去想,不敢去提。
我怕日夜難寐,更怕淚落成?!?/p>
我欠了他太多,恐怕今生都償還不了。
茶在金陵手中,淡霧蒙蒙,余香裊裊。
她用眼尾的余光瞟了我一下,見我面色平靜,她也就不想去打破這份我艱苦維持的平靜。
這是多年朋友,默契十足,彼此之間心照不宣。
她小心地抿了一口茶,然后沖我笑了笑,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說,姜生,你等等啊。
說著,她就低頭,順滑的頭發(fā)垂下,她從包包里拿出一個信封,信封里是一沓厚厚的相片,遞給我,嘴角微翹,笑,喏,這是我們大學同學聚會時的照片。
然后她飛快從對面坐到我的身邊,和我一同分享她去青島重溫大學時代的那幾天的喜悅,眉飛色舞的味道。
其實,我知道,她只是想飛快地找到一個話題,不讓我尷尬。
我仔細地看著照片上的金陵,她溫柔、漂亮,在一群人中微笑如花;這時,我的目光落在金陵身邊的長發(fā)的女子臉上,她像寂靜的湖水,卻因驚鴻飛過,激起漣漪,有種凜冽之美。
金陵看著我的目光聚焦處,說,哦,她就是許暖。漂亮吧?當年,我們學校好多男生追她。這次同學聚會,好多男生都是為她而回了青島。可惜啊,許暖今天已經(jīng)結婚。新郎有款有型,又酷又美。跟你家天……說到這里,金陵意識到自己太過興奮,差點說錯話,連忙停住了,指了指許暖旁邊的那個短發(fā)女子,岔開話題說,喏,這是林欣,當年我們?nèi)齻€在學校里最要好。
我裝作沒有聽到她失口的話語,只是安靜地看著這些相片,聽金陵說著這次聚會,以及許暖的婚禮。
放下相片,我問金陵,說,你那些大學同學,沒有為了你回去的嗎?
金陵收起相片,笑了笑,說,哎,我哪有那么萬人迷。
其實,我知道,她還是放不下程天恩。那個在她十幾歲就喜歡上的男孩,他曾有天使一樣的微笑和容顏。
原來,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愿意放不下的事,忘不掉的人。
她的天恩,我的涼生。
我們亦知道,忘記抑或可以有更好的幸福,可是,總有這么一個人啊,讓我們不愿意要這些其他的更好的幸福啊。
總有這么一個人啊。
那個下午,我和金陵看完了相片,就沒再說其他話題。她似乎是不放心我,卻一直不敢問及,也不敢離開。
她撫弄著我的發(fā)梢,我就安靜地靠在她的肩膀上。真正要好的朋友,就是這樣,即使坐在一起,半天不說話,也不會覺得尷尬。
我的傷口,她知,但不多問;她的安慰,無言,但我全懂。
就這樣,我們兩個人坐在露臺上,相互依靠,不再說話,喝著沖到很淡的茶,吹著細細的風,看著遠天處的云朵。
那些像棉花的云朵啊。
云朵啊,云朵,你可看到遠方的他?
云朵啊,云朵,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已漂泊到了哪個城?是哪縷風亂了他的發(fā),又是哪縷風入了他的懷?
云朵啊云朵,他可知,那個叫姜生的女子,千般愧疚萬千倉皇……
我將腦袋安靜的靠在金陵肩膀上,吹著細細的風,看著遠天處的云朵。喝下沖到很淡的茶,告訴自己一句,那就這樣吧。
金陵思量了很久,突然問了一句,姜生,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放不下涼生。可是,你也說,涼生和未央可能要舉行婚禮了。
金陵突然而來的直白讓我始料未及,傻傻地看著她,不知道她下面要說什么。
金陵嘆了一口氣,說,我想知道,你對天佑,真的只有內(nèi)疚嗎?真的沒有其他感情?如果天佑回來,如果他還肯愛你,你愿意嘗試去愛他嗎?
編輯/雪人
下期預告:
北小武一把拉過金陵的手,說,你說什么?小九她……她怎么了?
金陵沉默了,說,你看報紙吧,上面都有。或者,你不要看了,忘:記她吧。
北小武突然笑起來,他似乎嗅到了什么不好的訊息,于是他一邊顫抖著去拿報紙,一邊粗著嗓門喊,忘記?我字典里就沒有忘記這個詞!她就是殺人越貨了,我也要她!
我在一旁沉默,看著讀報紙的他臉色漸漸地變得蒼白。
《花火》9B精彩繼續(xù)呈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