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文泠
雪人推薦:好看又刺激的宮斗故事又來了,雖然還是妃子間的爭寵權利斗爭,可同一般的宮斗不一樣的是,這篇文章的主角不光是幾個女人,而是增添了皇帝這個男人在其中的比重。作為皇帝,看著自己的女人們?yōu)榱藧圩约籂幍盟廊セ顏恚降讜胧裁茨亍?/p>
(一)失蹤
經(jīng)過禁軍數(shù)日搜尋,柔妃文萱終于找到了。
接獲消息的時候子恪也說不上很高興——文萱八宮已有三年,最初的新鮮勁兒早已過去,面對她的溫柔和煦,如今他更多感到的是厭煩。
他并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可指責的地方,身為天子,喜新厭舊,不對任何一個人放下特別的感情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
但話是這么說,文萱失蹤十數(shù)日,遭了一場劫難回來,他看在夫妻之情的分上也該去探望。
“不用起來了,你現(xiàn)在身子要緊。”畫萱閣內(nèi),文萱躺在榻上,比失蹤前一下子瘦了許多,小臉十分憔悴。
他看了還是有些憐惜,禁軍回報說她似乎是從高處失足跌落,再被山溪沖到了澗旁。
而她對失蹤的整個過程都記不清了,甚至往昔在宮中的生活也只剩下零星的片段。太醫(yī)說這是墜落的后遺癥,也不知幾時才能好。
或許不記得,對她來說反而好,他在心底嘆息。
坐在榻邊對她說了一會兒話,宮人稟告說德妃、容妃和靜妃前來探望。
他料她們必來,德妃雅歌,容妃寧心,靜妃長玉,這三人和文萱品階相同,年齡相仿,素日里姐妹相稱,親密得不得了。
可誰都知道,后宮之中沒有真姐妹。
幾個月前夏貴妃去世,因他未立皇后,也只有這一位貴妃,所以她死后誰進階了貴妃,就意味著成為實際上的后宮之主。
想到這里,他不禁產(chǎn)生了一個念頭——這次失蹤,是不是文萱的又一個爭寵的花招?
他心里頓時厭惡起來:“既然她們來了,你們姐妹敘話,朕先走了。”
“陛下慢行,恕臣妾病體沉重,不便送駕之罪?!蔽妮姘肟吭陂缴?,輕聲言道。
出去的時候,他與來探病的三位妃子擦身而過,她們都半跪著行禮,他卻連看也不看。這次皇家外出圍獵,文萱在獵場失蹤之事,若非她自己弄的玄虛,就定然與這三個女子脫不了干系。
他一陣心煩。
忽然一陣幽香飄來,似有若無,沁人心脾。
他精神一振,順著香氣望過去,只見園中的天女木蘭正盛開著,素白的花朵中是深紫色的花蕊,清新雅致之中平添了一分貴氣,他曾經(jīng)疑惑文萱為何獨獨偏愛此花,此刻倒也生出些共鳴來。
雖不登大雅之堂,卻著實是令人喜愛的花朵。
“可真叫姐妹們擔心壞了。”病榻旁,寧心拉著文萱的手一臉擔憂。可說了半天文萱依然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她忍不住問,“宮里都傳你有許多事不記得了,可是真的?”
“是真的?!蔽妮嬉恍?,“這次狩獵的事全忘了,往日宮里頭的事也記得七七八八……我還是記得幾位姐姐的,就是不怎么明白?!?/p>
寧心與長玉對視了一眼,一下子都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兩人便一起告辭了。
留下雅歌,她細看著文萱:“這么說,你也不記得我的事了?”
文萱怯怯地搖了搖頭。
“那就好,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事?!闭f完雅歌就要走,可剛起身就被文萱扯住了衣袖。
“我雖然不記事,卻也知道我與姐姐素日定然是極要好的?!蔽妮嫣ь^看她。
“怎么說?”
文萱一笑:“姐姐身上有天女木蘭的香氣,此花唯畫萱閣獨有,制香又是不易,我若不與姐姐極好,何必眼巴巴制了它送給姐姐呢?”
聞言雅歌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總算沒有白疼你一場,你縱然不記得別人,總還記得我?!?/p>
她說著,攬過文萱輕輕拍著她的背,好不憐惜。
(二)香氣
半個月后文萱大好了,雅歌就整日陪著她四處走動。一日在御花園,正好與子恪和寧心遇上。
“參見陛下。”
她們倆一同行的禮,連說話的神氣腔調都有些相似。
“不留神還當是姐妹倆?!弊鱼⌒Φ?,“原來你二人這樣要好,朕都不知道?!?/p>
于是雅歌就把那天的探病時發(fā)生的事說了,子恪聽了很感嘆:“柔妃真是心細如發(fā),說起那天女木蘭的香,朕也很喜歡,幾時柔妃倒也制一些給朕?”
文萱自然應承下來。
而子恪本就心情好,此時更是心懷大暢,又動了外出狩獵的念頭——他喜好狩獵是滿朝皆知的事情,現(xiàn)在國富民安四海升平,天子的這點愛好也無傷大雅。所以一提出來,雅歌和寧心立刻附和說極好,而文萱雖有些難色,也表示要跟去看看。
陪伴天子這件事,后宮中無疑沒有人肯落后。
狩獵這天,雅歌、寧心、長玉和文萱四個人都上了獵場,各自穿著不同花色的戎裝,胡服劍袖,罩了金銀絲編制的軟甲。
“你不上場嗎?”看文萱身無弓箭,又沒有從人帶著鷹犬,子恪不由得問道。
“陛下還不知道臣妾嗎,手無縛雞之力的,只能來看看罷了?!彼χ卮稹?/p>
他點了點頭,見四方鷹鳴犬吠,正要揮手示意圍獵開始,忽聽一陣狂叫,只見長玉的一條獵犬忽然掙脫繩套,發(fā)了瘋似地向文萱沖來。
“小心!”眼看獵犬徑直撲向她,子恪眼明手快,一下子攬住她的腰將她抱到自己身前,那只獵犬一撲不中,落地后齜牙咧嘴,后腿一蹬,又飛身躍起。
“嗚——”他眼明手快,抽刀一劈,猛地砍下那畜生一條前腿。獵犬哀鳴了一聲,落地不住地抽動。
“要活的!”他一聲令下,禁軍立刻一擁而上將那只獵犬捆了個結實。
“陛下,臣等死罪!”禁軍統(tǒng)領趕緊上前請罪,而長玉的從人則干脆嚇昏過去了事。
“你身上好香,帶的什么香,給朕瞧瞧?!彼麆t無視眾人的慌亂,雖然面沉如水,對著文萱說話的語調卻還是輕柔的。
文萱解了香囊交來。
“誰配的料?”他拿在手里摩挲片刻,又低頭聞了聞。
“是……”文萱有些遲疑,“是靜妃送的,說是能安神助眠?!?/p>
他抬頭看去,只見長玉秀麗的瓜子臉一片慘色,眼中滿滿的都是驚恐。
心里著實憤怒,他雖然性風流好玩樂,卻不是個昏庸無能的君王??茨侵猾C犬異常瘋狂,專注攻擊便知是沖著文萱來的,狗這種動物對氣味最是敏感,這香囊聞上去似乎是蕓香,但仔細辨來還有一絲古怪的味道,除了有人弄鬼還有什么別的解釋?!
他劍眉微揚正想發(fā)作,忽然衣袖被人輕輕一牽:“陛下,此事個中曲折,非一時所能分辨,還望陛下暫息雷霆之怒,從長計議……”
是文萱,正抬頭看著他,眼中卻不是驚恐或憂傷。
而是一種他從未見過,難以言喻的自信。
他心中一動,慢慢放下了本要下令的右手。
白天的狩獵照常進行,到了夜里,那只獵犬被送往子恪的寢宮,文萱也來了,當著他的面,她拿著香囊在獵犬面前試了試——果然只要香囊靠近,那獵犬便瘋了一般狂吠著撲上前,撞得頭破血流也不后退。
“怎樣?眼見為實?!彼粗妮?,卻見她搖了搖頭,“若是靜妃要害臣妾,又豈會在眾目睽暌下這般動手?而且閣內(nèi)宮人皆知香囊是她送的,一旦追查起來她脫不了干系?!?/p>
他有些驚訝地看著她:“說下去。”
“更何況……”文萱剪開香囊,除去里面的蕓香,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隱秘的夾層,夾層內(nèi)有少許散發(fā)著辛辣香氣的綠色
粉末。
就是此物誘發(fā)了那只獵犬的狂性。
“此物名為‘失心,”文萱將綠粉倒入水中化開,“化入水中無色無味,遇銀發(fā)紅,遇金成煙?!彼f著取下頭上的銀鈿金簪依次投入水中,只見銀鈿入水,水即刻化為鮮紅,金簪入水,水面便冒出絲絲白煙。
他眉峰微聚。
“‘失心乃是失心木的樹汁熬制而成,失心木長于南齊深山之中,天下間只此一處?!蔽妮婢従彽纴?,他恍然大悟。
偌大的后宮,只有一人自南齊而來——
容妃,寧心。
他即刻命人回京,在寧心的寧遠居中仔細搜查了一番,果然搜出了“失心”和其他一些不知名的藥物,南齊多山,百草最盛,當?shù)厝硕嗌俣贾┧幚?,卻不想被她用來害人。
他還下令讓刑官提審了長玉的那個從人,根據(jù)他的供詞找到了賣獵犬給他的那個人,最終證實那只獵犬是在寧心的授意下精心馴養(yǎng)而成。
鐵證如山,寧心再也抵賴不得。
她是慘叫著被拖出去的。
“這一回是你勝了,高興嗎?”
文萱望著寧心被帶走的方向若有所思,他看了忍不住問。
這是后宮的爭斗,沒有刀光劍影,卻是生死搏殺。他見得太多了,他的母親,他兄弟們的母親,這深宮中一代又一代的女子,都是這么過來的。
一步行差踏錯,就是血光之災。
“陛下說什么?”文萱似乎剛剛回過神來。
他不肯再說了,只是笑著望著她,忽然想——
如果可以,希望她是走到最后的那一個。
(三)狩獵
第二天,狩獵照舊舉行,似乎沒有人發(fā)現(xiàn)容妃的缺席。
一聲長鳴,獵鷹抓著一只肥壯的灰兔飛了回來,它盤旋了一圈,將兔子不偏不倚地丟進子恪懷里,然后撲棱著翅膀停落在他肩頭。
“如何?”大笑之后他好不得意地問身邊的文萱。
這只鷹是他從雛鳥時養(yǎng)起的,只聽他的命令,性情兇猛極善捕兔,每每狩獵均有斬獲。
可文萱只是看了一眼,沒有說什么,嘴角卻揚起一絲不易覺察的弧度。
他被這個表情中微妙的不屑激怒了:“柔妃有話不妨直言,朕赦你無罪?!?/p>
然而雖然得到了天子的金口玉言,文萱卻沒有想說的意思。他一再堅持,最后她只得無奈地笑了笑:“凡鷹隼之類,或擊于長空,或翔于瀚谷。自在來去,無拘無束。如今陛下將其縛于方寸,供人驅使,哪里還有絲毫自然天成的風骨?”
“這……”他啞口無言。
“陛下可知西疆長風嶺上的白玉隼嗎?白玉為羽,紫晶為目,此鳥身長不過半臂,卻能擊殺身大如象的九頭怪鳥。”
“那不過是傳說。”他嗤之以鼻。
“那陛下的鷹,飽食終日,所能的不過抓只野兔,恃強凌弱。可不就是為奴為婢的做派?”
“放肆!”他真的生氣了。
文萱一驚:“臣妾失言,望陛下恕罪?!?/p>
她下馬跪地,而他看著她,一言不發(fā)。
她說得那么誠惶誠恐,可他看得出來,雖然說著請罪的話,露出驚惶失措的表情,但在她的眼睛里,連一點驚慌都沒有。
御駕回到宮中已是半個月后的事情,這一夜,一乘小轎趁著夜色抬進了宗事府的側門。
這里是掌管皇族罪案的地方。
大牢幽深,秘密的訪客拉低風帽遮住面目,直到走到一處單獨的牢房前。
“是你?”牢房中關押的正是從前的容妃寧心,看清來人容貌后,她驚訝地喊了一聲。
來人是文萱。
“你來做什么?”寧心退了幾步,一臉警惕地看著她。
“我來看看你,好姐姐?!?/p>
“來看我?還是來看我的笑話?”寧心一聲冷笑,“文萱,你和蘇雅歌也別得意,她活不長了,倒是你……我真是小看了你,沒想到你這般見多識廣,連‘失心的事都知道得如此清楚?!?/p>
文萱默然。
寧心說完就往草堆上坐了,攏著亂草一般的頭發(fā),也不說話。
氣氛頓時寂靜。
良久,文萱輕嘆:“我沒想到姐姐這樣恨我……將我推下山崖害我不成,又想出這樣一條計策,連靜妃都牽扯了進來……”
“你胡說什么?”寧心忽然大怒,“誰把你推下山崖?沐文萱,你少血口噴人!‘失心之事是我做的不錯,可我何曾將你推下山崖?!我華寧心敢作敢當,不是我做的你也休想栽贓于我!”一番怒喝后寧心又哼笑一聲,“莫不是你賊喊捉賊?你看你這一失蹤好生討巧,陛下的心思全轉到了你身上,憐你愛你,我們幾個他連看都不看一眼!”
她眉心微蹙。
“真人不露相,好一個沐文萱!”寧心越說越來勁,認定了她的失蹤是一場自導自演,意在博取天子注意的好戲。
最終,她一言不發(fā),徑直轉身離去。
悄悄地從側門回到畫萱閣,她連宮人都沒有驚動,可一進內(nèi)室便愣住了——
子恪就在里面。
天子手握書卷,側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去了宗事府?”
“是?!彼毖圆恢M。
“你答得倒爽利?!弊鱼∑鹕硐蛩邅?,“記得以前朕和文萱說話,她總是半天擠不出一句話來,縱然說了,也是拐彎抹角含混不清?!彼α艘宦?,“她可是一個從不得罪人的性子。”
她蛾眉微挑。
“你不是文萱?!毕乱痪渌麛嘌浴?/p>
她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看著他。
素日柔和的目光,漸漸變得銳利。
“你究竟是誰呢?”子恪帶著笑輕聲問道。
(四)解藥
“陛下可還記得臣妾的出身?”她沒有直接回答,卻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敢反問天子,光這點就足夠他認定她不是他的柔妃了,可他還是笑著說:“當然記得。”
晉州首屈一指的書香門第沐家,文萱是家中最小的女兒,他東巡時下榻在沐家,對她一見傾心,于是娶進宮來相伴數(shù)載。
“其實臣妾只是沐家同宗之女,幼年父母早亡,被世伯接入沐家養(yǎng)育成人?!蔽妮孑p聲道,似乎想到養(yǎng)育之恩未曾報答,所以隱隱嘆息,“臣妾還有一個孿生的姐姐,年幼時就被一個江湖異人收為關門弟子,我們姐妹每半年方得一聚。當年皇上下了旨要臣妾八宮,姐姐十分反對……可臣妾執(zhí)袁來此,姐姐一怒而去數(shù)年杳無音信……”
夜深風涼,畫萱閣中燭火明滅,只有文萱低沉而微帶哀傷的聲音。
慢慢地,訴說著無法彌補的缺憾。
幾天后,有消息自宗事府傳來,說是寧心不堪囚牢生活,撞柱而亡。
“她素來烈性,沒想到一至于此。”雅歌約了長玉來厘萱閣找她,說起這件事,好不感慨。
兩人前來探訪都不是空手,雅歌帶了自制的點心,長玉則帶了新茶,話到半途長玉去指導宮人泡茶,雅歌趁著這個機會拉著她:“現(xiàn)在可是個好時機,寧心沒了,皇上的心思又在你身上,你只要加把勁兒,貴妃之位手到擒來?!?/p>
“姐姐說什么呢?!彼嘈ζ饋怼?/p>
“這可是正事。”雅歌正色道,這時長玉回來了,她立刻斂起那有些肅然的表情,換了一派輕松的笑容。
三個人有說有笑地喝茶吃點心。
“此茶甚妙,是哪里產(chǎn)的?”品了一口,她笑著問長玉。
長玉剛要回答,忽然神色一變,滿臉驚恐地猛卡住自己的脖子。
還道是她噎住了,誰想下一刻她競吐出一大口黑血來。
畫萱閣頓時大亂。
長玉不停地嘔血,太醫(yī)趕來使勁渾身解數(shù)才止了血,可長玉也已只剩了半條命。出了這等大事自然立刻有人知會了子恪,他匆匆過來,形容震怒。
“這到底怎么回事?!”他質問雅歌。
三人食用的東西無非點心茶水,總不能是長玉自己給自己下了毒。
“臣妾……臣妾著實不知!若說要害人,柔妃與臣妾都吃了點心,可一點事都沒有……”雅歌雖然驚恐卻不慌亂。
子恪也覺得她說得有理,就在這時雅歌那里的一個宮人明雀被帶了來——
“那……那些點心是娘娘叫奴婢做的,還特別交代,有幾塊不要放上芝麻……”小丫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
眾人恍然大悟,都知道長玉有個不愛芝麻食癖,或許雅歌就是用了這種辦法,讓長玉吃下了所有有毒的點心。
一時間子恪也無從判斷,只能將雅歌收押在宗事府的大牢。不想到了夜間事情又有了變化,有人告發(fā)明雀收藏了許多名貴的金珠首飾,一番拷問下她供出自己其實是長玉派到雅歌身邊的眼線。
于是事情又變成了長玉想陷害雅歌,卻下錨了藥量,把自己的半條命搭了進去。剩下的那半條,還不知保得住保不住。
不管怎么說,雅歌是被放出來了。
“謝天謝地,虛驚一場。”夜半三更,聽說雅歌回到了風雅寮,文萱立刻過去看她,還帶了壓驚的湯藥過去,邊看她飲下邊感嘆。
喝完了湯藥,雅歌屏退了其他人,一掃那副頹然憔悴的樣子,抓著她的手,眼睛亮亮地說:“姐姐這一手如何?”
她不明所以。
“藥是我下的?!毖鸥梏尤灰恍Γ拔以缰烂魅甘情L玉的人,這下好了,縱然她能撿回命來,陛下面前,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p>
這是將計就計的謀略,何其歹毒。
她默默地看著雅歌。
“好妹妹,別這么看著我,姐姐這么做還不都是為了你?沒了長玉……你當上貴妃又多一分勝算,往后這宮中就是你我姐妹的天下?!币娝粣?,雅歌趕緊澄清道。
她點了點頭。
雅歌隨即將她攬進懷里:“還好,沒白疼你一場,你看我連這樣的事也不瞞你,你我姐妹比別人不同?!?/p>
她縮在雅歌懷里,聽著她的心跳,緩慢地,一下,兩下……
“姐姐若真的疼我,怎么不告訴我,那化骨散的解藥該怎么制呢?”
她輕輕說道。
下一刻雅歌猛地推開她,驚訝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她也看著她,冰冷的、滿含質問的眼神。
“我小妹是你殺的,對不對?”
(五)刺客
“你不是文萱!”雅歌大叫,手腳并用退到了床榻的角落,“來人!來人!有刺客!”
可只有一個人走了進來。
子恪。
“陛下?!”雅歌萬分驚訝。
“你說得對,我不是文萱?!彼粗鸥锜o措的表情,輕聲道,“我是文萱的孿生姐姐,沐文汐。”
江湖飄零的游俠女子,懷著期待和不安,想去皇家圍場見一見因為誤會而一別經(jīng)年的小妹??僧斔s到約定之地沒有看到人,最后在山澗中找到了自家小妹——
了無生氣的尸體。
她豈能善罷甘休?!憑著相似的容貌,冒名入宮,誓要查到兇手。
“我本以為是寧心,可她說不是她,那時她已是將死之人,沒有說謊的必要。”她緩緩道來,“那么是長玉?也不是……化骨散無色無味,一時之間也不會致人死命。但日積月累,最后中了此毒的人會全身骨骼軟化,死得極為痛苦。雅歌,你今日計害長玉,又想鴆殺于我,你何其歹毒?”
“荒謬!我待文萱如親生姐妹,我為什么要殺她?”看了看在旁的天子,雅歌怒喝道。
“因為她殺了你的孩子。”
此言一出,雅歌不出所料地愣住了,面色也變得灰敗起來。
“你懷了龍種?為何太醫(yī)院未有記載?“子恪疑惑道。
“想是為了爭奪貴妃之位,暫時隱忍,以求最好的時機讓陛下知曉……”她揣測道,卻引來雅歌的勃然大怒。
“你懂什么?!倘若說出來……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害他,我的孩子……所以我只告訴了文萱,她看上去那么高興,還親手繡了一個荷包給我,說里面放著安胎的藥,我歡歡喜喜地隨身攜帶,可當天夜里孩子就沒了!我待她如親妹,她卻如此對我!”雅歌淚流滿面地大叫,此刻說起失子之痛,她再也顧不得什么體面權位,肆無忌憚地釋放著哀傷與怨恨。
此情此景,她不禁搖了搖頭,追問道:“所以,你就在狩獵時把她推下了山崖?”
“是!”雅歌厲聲高叫,“我問她為什么要這么做,她竟然說是為了我好!她竟然說得出口!”
她不語。
“如此看來,”子恪發(fā)話了,“柔妃也是咎由自取。”
她看了天子一眼。
“雅歌,可知我怎會懷疑上你?”她問了,卻不要雅歌回答,“那天在宗事府的大牢寧心提醒了我,她說你活不長了?!?/p>
雅歌冷笑。
“蒙陛下恩準,我在寧心那里搜到的藥中找到了這一味?!彼詰阎腥〕鲆粋€瓷瓶來,“此藥名‘長夢,與化骨散有些相似,服得久了,中毒者便會在某天夜里永遠睡過去,再也醒不過來?!?/p>
說著她向雅歌一笑:“如今你心口往左三寸可是日夜疼痛?心跳得比旁人都慢些,對不對?”
雅歌沒有說話,但神情充分表明她說得沒錨。
“那便是中了‘長夢的征兆?!彼^續(xù)道,“之前文萱曾求我為她尋返魂香,我雖惱恨她不想見她,但她的要求我從未拒絕。后來才想明白,那是為你解毒用的?!?/p>
“你胡說!”不光雅歌驟然變色,子恪也是吃了一驚。
“信不信由你,身中‘長夢你若還想產(chǎn)子,不僅你活不了,你的孩子也會生來帶毒活不過三日。她使你小產(chǎn),也不過是想保住你的性命?!?/p>
她上了榻,一邊說,一邊向雅歌挪去:“我們的親生父母世代行醫(yī),‘長夢的解法乃家中不傳之秘,因我拜外人為師便沒有傳給我,文萱是這世上唯一知道如何解毒的人。如今她死在你手……你也命不長久?!?/p>
字字句句說得清楚,多少帶了一些怨恨與悲憤。
可更多的是憐憫,憐憫眼前深宮中的可憐人,一直奮力爭奪著,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信,最后陰錨陽差,誰也沒有得到任何東西。
這金碧輝煌的宮殿,何其深寒?所以她不愿文萱入宮。
“我不信!你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
她轉身下了榻,身后是雅歌歇斯底里的尖叫聲。
由她去了。
就算當初文萱把一切都告訴她,她也不可能放棄自己的孩子吧?
一切其實都是必然的。
從文萱入宮那一天起,她已經(jīng)永遠失去了自己的小妹。
“你哭了?”
走出風雅寮,她在幽深的宮殿中漫無目的地走著,身后的腳步聲如影隨形,心里明白是天子一直跟著,卻沒想到他忽然問話。
抹去眼角的淚水,她轉過身去:“文萱是我唯一的親人,她不在了,我自然要哭的?!?/p>
子恪默默地看著她。
“方才我的說辭,陛下信嗎?”她問,“文萱是無辜的?!?/p>
他搖了搖頭:“你所說的只是一面之詞,柔妃是否罪有應得如今已無法證明……德妃陷害靜妃卻是鐵證如山,朕不會放過她?!?/p>
雖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但也確實無從反駁:“那就多謝陛下了?!?/p>
“別說這些了,你不是中了化骨散的毒?要緊嗎?”
沒預料到他的這番關切,她頓了一會兒才說:“陛下,民女既然能辨此毒,哪有還往肚里咽的道理?”
子恪愣了一下,笑了笑,忽然又說:“你為后宮鏟除了禍害,朕要重重地賞你。”
一怔,隨后她也笑了起來。
“笑什么,朕是天子,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給你?!彼恼Z氣很是認真。
“那是自然,皇上責為天子,富有四?!彼f著,笑容卻慢慢斂起了。
也是認真的,不容置疑的口吻。
“可民女想要的東西,從來只有一樣?!?/p>
(六)江湖
半個月后,雅歌在宗事府中被賜死,長玉在文汐的精心治療下終于搶回了一條命,而文汐——
行將告別。
她只想回到江湖,天大地大,星漢燦爛。
畫萱閣中,子恪為她送行。
“還望陛下日后善待靜妃娘娘?!彼粗h處廊下正躺著養(yǎng)神的長玉說道。
雖然活了下來,但長玉被毒傷了嗓子,身體也虛弱了許多。
“好?!弊鱼〈饝獨w答應,語氣卻不以為意。
她看著他:“陛下手握皇權,不愿信任何人也不愿愛任何人,這無可指責。但陛下真的連試一試都不想?”
他有些動容。
“旁人民女不知道,但文萱當年確是一心一意地愛戀著陛下?!彼裏o奈地苦笑,“不然天地廣大,她又何必非要困在這深宮里?”
他無言以對。
“靜妃娘娘宅心仁厚,如今又成了這個樣子,無論如何,還望陛下垂憐了?!闭f完,她似乎也覺得言盡于此,便截斷了這個話題,再不說了。
過了一會兒,內(nèi)侍稟告說馬匹行李已然預備妥當。
她向他辭行。
此刻她已換了行走江湖慣常的裝束,素袍箭袖,英姿颯爽。腰間束著的一段紫錦更添一分華麗與難以言喻的嬌美。
她說她在江湖上有個美名——素袖紫錦。
而他終于明白文萱為何如此偏愛天女木蘭,因為此花像極了文汐,她是借著看花,思念飄零在外的至親。
文汐,她于花間,漸行漸遠。
他一直看著,最終再也分不清哪里是花,哪里,又是那個遠去的人。
后來子恪四十壽辰的時候,有人受人之托,獻上一只產(chǎn)自長風嶺的白玉隼。
白玉為羽,紫晶為目,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傳說中有著奇異色彩的神烏。它以一種睥睨天下的姿態(tài)停立于一塊山石上,沒有鎖鏈、食槽,或者其他任何可以用來束縛它的東西。
它仿佛是憑著自己的意愿留在那里,而他也相信確是如此。
就像那遠去的人,自在來去,無拘無束。
他們都擁有一個自由的靈魂。
自由。
那正是她從未向他要求過,也是他這個天子給不了的東西。他走下丹樨玉階,想要觸碰一下那只白玉隼,可剛伸手那雪白的身影便展開雙翼,以比破空之箭還要快的速度直沖云霄,轉眼不見了蹤影,只余一記動人心魄的長鳴回響于天際。
如風,雖然會相遇,卻觸不到也抓不住。
帶著有些沮喪的苦笑,子恪想起了自己的初戀。
正是愛上了那樣一個人。
也正因為愛上的是她吧?所以從一開始,他就注定要失敗了。然后他回到皇座上,依舊是統(tǒng)御四海的帝王,擁有一切。
卻也,一無所有。
編輯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