鯊鯊比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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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人的分開，要么不愛，要么太愛。通常遭遇前者，你痛過了，哭過了，傷過了，時間一過也就好了。而刻骨銘心的卻往往是，愛而不能的放棄。

年少的故事雖然沒有這樣沉重，但你肯定有遇過，你太喜歡太喜歡的，卻不能在一起的人。

那樣的少年，在你心底，肯定占據(jù)了很長很長的時光。直至今天，甚至永遠(yuǎn)。

每個女孩在長大成人前都有一顆精靈的心，會用自己的方式，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有人愛過她們，有人最終離去。

之一

連給洋娃娃編辮子這么無聊的游戲都玩過了，想了想自己的年齡，芙芙覺得羞愧，抖開毯子把自己蒙起來，一片黑暗中依然能感覺到寂寞像冰涼的玻璃彈子，一顆一顆滾進(jìn)來。很難過的冷，大約是可以用“空虛”這么嚴(yán)重的詞語來形容的。

不過三天假期，不用上學(xué)，對芙芙來說都像一個無法逾越的巨大空洞，日子不知道怎么排遣，雖然其實也沒多喜歡去學(xué)校。可是給她一個不知道怎么度過的假期，還不如墨守成規(guī)去學(xué)校呢。

芙芙在學(xué)校的人緣并不好。她對“SUPER JUNIOR中誰最帥”“鎖心玉實在太好看了”這種話題毫無興趣，她比較感興趣的是，你們知道橘子其實最初也是像蘋果一樣整個都是圓的，但是后來它因為傷心過度所以裂開了，這才變得一瓣一瓣的，或者是樹袋熊一天要趴在樹上睡十八個小時么？太幸福了；它害怕的時候就會發(fā)出嬰兒哭泣般的聲音，超可愛；還有除了生病，它從來不喝水，因為尤加利樹葉子里的水分就足夠它攝取了，好神奇的吧。

于是女生們都不太喜歡她，大約覺得她有點“裝”。

芙芙又不喜歡隨便和男生混在一起。于是，她只好一個人。

哪怕假期都要拼命加班的爸爸媽媽總是用塞很多零用錢的方法來彌補不能陪在她身邊的愧疚。芙芙曾把百元鈔票丟在街邊拉二胡的盲人乞丐面前，其實她是有點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盲的，乞丐一直淡定地拉著二胡，芙芙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跑開了，過了一會兒又跑回去，拿起那張一百元塞進(jìn)他的手里，還說，“是一百塊哦，你不要弄丟了?！?/p>

她經(jīng)常做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眼下，她拿起手機(jī)按了一串號碼，接通后，對方說：“喂？”

她掛斷了。

過了一會兒，又打。對方說：“你好?！?/p>

她又掛斷了。

過了一會兒，第三次撥過去。對方說：“你到底是誰呀？”

再掛斷。再打。這次對方冒火了：“你TM哪個神經(jīng)病呀！”

少年清朗而憤怒的聲音傳入芙芙耳朵里時，她捂著嘴笑了。竟然聽到沈宇誠罵人了！

芙芙相信全校女生都沒享受過這種待遇。

假期的后面兩天，芙芙總算可以過得充實點了。她去移動營業(yè)廳買了一個新的號碼，然后把舊的手機(jī)卡拔出來丟進(jìn)了垃圾箱。

這樣，就算聰明絕頂?shù)纳蛴钫\，也休想追查到底是誰打的騷擾電話。

真好。

那么，不如再玩一次？

假期結(jié)束時，芙芙一共換了四次手機(jī)號碼。隔天在學(xué)校遠(yuǎn)遠(yuǎn)看到沈宇誠，芙芙覺得他臉上彌漫著一層倒霉的黑氣。

這件事讓芙芙偷偷樂了很久，直到那天她抱住了那棵樹。

之二

這個城市有很多樹。芙芙曾經(jīng)很認(rèn)真數(shù)過一遍，從她家到學(xué)校，一共有八百六十三棵樹，雖然她叫不出每一棵樹的名字，但她知道它們每一個的樣子。

那種心領(lǐng)神會、心照不宣的知道，只有她和那些沉默善良的樹木懂得。

雖然有點遠(yuǎn)，芙芙還是喜歡步行上學(xué)，清晨的空氣總是帶著一絲沁涼，行人很少，芙芙可以放肆地張開手掌撫摸每一棵途經(jīng)的樹木。

粗糲又溫柔的觸感由她的指尖，順著筋絡(luò)血液一路傳遞她的心里，都不需要轉(zhuǎn)化成語言，她已經(jīng)和樹木們完成了一次對話。

你好么？我很好。

奇妙而美好的感覺，芙芙卻沒法講給別人知道，因為不是被當(dāng)做二百五，就是被取笑裝B。

就連告訴郭淳一的時候，他都忍不住失笑，說，小傻瓜，又在亂想什么。

這個早晨，霧氣像稀釋的牛奶，每個人都像被裹緊了巨大棉花糖里的果仁夾心，其實是很寂寞的，一粒夾心果仁永遠(yuǎn)沒有認(rèn)識另一粒夾心果仁的機(jī)會，就如同被心室包裹的心臟，是不可能真的去親近另外一顆心的。

芙芙莫名地覺得十分難過，于是她停在了一顆老梧桐旁邊，張開手臂，抱住了它。反正每個行人的視線都被霧氣阻隔了，沒人會對此表示驚訝的。

“喂！”

男孩的臉穿越霧靄顯現(xiàn)出來的時候，芙芙想到的是剝開雞蛋殼看到滑嫩蛋白的景象，她從來沒有這么近的看過沈宇誠。尖叫在喉間徘徊，芙芙很費力地吞咽下去。

“你在做什么？”是努力克制大笑的口吻呢。

我在擁抱一棵樹。

“我、我的腳崴了。”真希望上帝顯靈，告訴她一個比較不牽強(qiáng)的借口。

沈宇誠還算厚道，沒有當(dāng)面揭穿芙芙?！斑€能走么？要不要我扶你？”他還很紳士地幫她圓謊。

這就是沈宇誠美妙的地方了，他經(jīng)常表現(xiàn)得像個世故的大人。功課一向糟糕的芙芙，不久前剛學(xué)會一個詞語，倜儻，她如獲至寶，覺得這根本就是專門為沈宇誠而造的，交過很多女朋友的沈宇誠，是名副其實的花心，但他花心得有格有調(diào)，一點不叫人討厭，反而令人心生向往。

倜儻呢，是騎在馬上俯身向下微笑的王子的優(yōu)雅。

這天，芙芙努力扮演一個瘸子，一路拐到學(xué)校，沈宇誠放開了一直輕輕托著她的肘彎的手。

“謝謝?！?/p>

“舉手之勞?！鄙蛴钫\笑道。

他的笑容簡直像一個有魅力的魔法，芙芙感覺到一股熱流在身體里左沖右突，最后凝聚在她的臉頰上。于是，她不得不祈禱如果沈宇誠暫時失明就好了。

“那個，如果你下次非常想抱抱的時候，不要去騷擾梧桐樹了，來抱我呀！拜~~”

芙芙石化了。這——這算是對她出手了么？

那一整天，芙芙一直在做一件蠢事，她始終拖著一條腿走路，直到同座好心問她，怎么了，腳扭傷了？芙芙才想起，在沈宇誠看不見的時候，她根本不必再假裝下去。

之三

晚上芙芙洗完澡，一個人百無聊賴躺在床上，被她自己莫名其妙折騰了一整天的腿仍有些酸痛，座機(jī)電話響了，是淳一的國際長途，他問怎么她的手機(jī)始終打不通，芙芙這才想起她換了號碼后忘記通知淳一了。

大約是聽出芙芙聲音懶懶的興致不高，淳一很快掛了電話。手機(jī)在這時響起，是短信，來自——“我最覬覦的人”，是芙芙在手機(jī)上儲存沈宇誠的號碼時開玩笑似的輸進(jìn)的名稱。

因為從未想過他真的會聯(lián)絡(luò)她，所以才膽敢這么放肆呀。

芙芙臉紅紅地點開短信內(nèi)容：

不管是撫摸一片葉子或者花瓣，或者是抱起貓咪或是狗狗，雖然不能交談，但仍是感覺好像聽見了另外一種生物的語言。很貼心。

柔軟抒情的字句卻讓芙芙瞬間感受到一種“被懂得”的沖擊力。

還有，她好像沒有告訴過沈宇誠她的手機(jī)號呢，他是自己打聽來的？芙芙腦海中浮現(xiàn)沈宇誠不恥下問地向別的同學(xué)打聽她的號碼的畫面，少女的虛榮心得到前所未有的極大的滿足。芙芙從來沒有像眼下這樣確信，自己其實也是長得挺可愛的。

就在芙芙絞盡腦汁斟酌著怎么回復(fù)時，第二條短信又來了。

發(fā)信人：我最覬覦的人

內(nèi)容：前幾天一直給我打騷擾電話的家伙就是你吧！

芙芙這才想起她給沈宇誠打完最后一個騷擾電話后，忘記把那個號碼也換了。

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芙芙驚慌地打開枕套把手機(jī)用力塞進(jìn)去，好像這樣就可以消滅罪證。

陶片風(fēng)鈴在窗下發(fā)出鈴鈴鈴很好聽很好聽的聲音。不管怎么樣，這仍是個美好的夜晚。

之四

接下來的幾天，芙芙開始很認(rèn)真地洗臉，吃很少的食物，心情也因為過于期待一件事的發(fā)生而恍惚不安，被老師丟過來的粉筆砸中額頭的時候，芙芙的臉上仍掛著意義不明的傻笑。老師要被氣死了，但芙芙就是沒辦法抹掉臉上的笑意。

漂浮在云端般?；蟮男腋８薪K于在沈宇誠走過來說出“晚上一起出去呀”的時候落下凡塵，開出花朵。

芙芙用力點了一下頭，應(yīng)該是她這輩子最用力的一次。

初夏的夜晚，空氣中彌漫著好聞的香氣，像是已經(jīng)凋零的春天的花朵的魂魄仍在眷顧人間。芙芙很淑女地小口吃著東西，也不怎么敢開口說話。坐在對面的沈宇誠一直向她微笑，像打量玻璃櫥窗里可愛的小玩意那樣打量她。

“這頓應(yīng)該你請我呀，”結(jié)賬的時候，沈宇誠忽然將雙手枕在腦后，有點賴皮地說，“上次可是我英雄救美呢?！?/p>

芙芙尷尬慌亂地埋頭在背包里找著錢包，一邊又擔(dān)心自己的帶的錢不夠，服務(wù)生這時笑吟吟說道：“已經(jīng)結(jié)過賬了呢。”

芙芙這才明白這不過是沈宇誠故意和她開的玩笑，如釋重負(fù)的時候沈宇誠的手忽然伸過來，他輕笑著刮了刮芙芙因為緊張而微微沁出冷汗的鼻尖。

像……在調(diào)戲一只小狗呀。

芙芙紅了臉，但心情卻不知不覺松懈下來。

于是在沈宇誠步行送她回家的路上，芙芙不知不覺說了很多話。

“如果是討厭的人，就很想讓他們被水母蟄一下?！?/p>

“他們？你討厭很多人嗎？”

“呃……”好像隨便想想就是很長的一串名單呀。芙芙怕沈宇誠認(rèn)為她太邪惡黑暗，只好喋喋不休解釋，“被水母蟄是非常痛的，但并不會死人。據(jù)說用人的尿就可以解毒的。”啊，在一個喜歡的男生提到“尿”這種字眼，芙芙再度有了不如去死的心，但一邊興奮一邊短路的大腦令她持續(xù)地犯錯，她還對沈宇誠說了什么，“覺得最幸福的時刻呀，是吃了很多美食，打出來的嗝都充滿幸福的香氣的那一刻呢?！?/p>

天啦，他一定會覺得她根本就是貪吃的白癡吧！

回到家里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芙芙回味著和沈宇誠相處的每一刻，她為自己的表現(xiàn)感到羞愧萬分。她明明可以表現(xiàn)得更好一些的！明明可以的。幸好，沈宇誠并沒有說出任何取笑她的話，大多時候他都是微側(cè)著頭望著她笑，他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很小很小的孩子，很寵愛的，好像不管怎樣都可以讓著她似的。

芙芙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一廂情愿的錯覺，但還是有甜蜜的感覺像調(diào)羹舀起的蜂蜜，一絲一絲地纏住整顆心臟。

之五

期末考快到了，爸爸媽媽百忙中抽空囑咐芙芙好好發(fā)揮什么的，芙芙知道他們其實對她在學(xué)業(yè)上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不抱什么希望了。算是縱容的父母呢，但有些方面卻又管得很嚴(yán)，比如不許穿有跟的鞋子，不許修眉，不許穿太短的裙子和露出整條手臂的可愛背心，以至于有時路過足療館美容院這樣的地方芙芙都會心生羨慕，因為那完全是成年人的世界，她還不被允許進(jìn)入。

如果爸爸媽媽知道她和沈宇誠在早戀的話，一定會狠狠地大吃一驚吧。

可是她和沈宇誠真的算是在早戀么？

傳聞中曾經(jīng)發(fā)生在他和別的女生之間的那些事情，一樣都不曾在她身上上演。

除了過馬路的時候，沈宇誠甚至都不會主動碰她的手。更別提其他的了。

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除了有時沈宇誠會故意逗她說出一些很蠢的話然后含笑望著她，大多時候，沈宇誠都在幫她溫習(xí)功課！

真的是，溫、習(xí)、功、課！

芙芙這種從小到大沒有CARE過教科書的家伙，面對沈宇誠耐心地講解和敦促，也不得不卸下她不愿被條文成規(guī)束縛的心防，開始很努力地試圖弄懂那些莫名其妙的公式、定理、課文、圖解。因為不想讓沈宇誠失望，也許她永遠(yuǎn)不懂得她背的那些古文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有一點芙芙十分確切地知道，地球上這么多人，她最不想辜負(fù)的就是沈宇誠。

芙芙期末考飆升的分?jǐn)?shù)令爸媽跌破眼鏡，他們大手筆地獎勵了芙芙一趟歐洲旅行。芙芙在臨上飛機(jī)的時候仍試圖用肚子痛的借口逃脫，直到沈宇誠發(fā)來短信說他也要跟隨父母進(jìn)行一趟暑期旅行。

這就是沒有變成大人之前必須接受的限制吧，芙芙不知道多想和沈宇誠兩個人一起共度這個夏天，等待最高氣溫的來臨，再等它過去。

之六

淳一的信芙芙已經(jīng)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很勤快地回復(fù)了。但即使這樣，淳一仍是很頻繁地給芙芙寫信，講訴他在異國的生活。他是兩年前離開的，因為父母得到一個外派工作的機(jī)會，就帶著他一起去開拓眼界了。淳一剛走的那陣，芙芙是十分難過的。他是她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也差不多算是唯一的朋友。

芙芙已經(jīng)不記得她第一次去翻沈宇誠家里的垃圾是在什么時候了，大約就是在淳一離開后不久，一向古怪的她，因為孤獨的緣故變得更加古怪了。

旅行歸來后芙芙偷偷跑去過沈宇誠家好多次，但別墅前空置的橘色垃圾桶告訴他，他們?nèi)栽诼猛局?。?jù)說沈宇誠爸爸生意做得很成功，所以時間很自由，每年兩個假期都會全家出動，選一個特別美好的地方，暫住在那里，一直到沈宇誠開學(xué)。

雖然沈宇誠離開前向芙芙說過這次他們要去尼泊爾，那里通訊不便，也許很難和她聯(lián)系上。但芙芙心情還是悵悵的，她覺得也許她對沈宇誠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所以他才不會為她翻越幾個山頭，站在最高的地方尋找手機(jī)信號。

為了排遣這個距離結(jié)束還很遙遠(yuǎn)的漫漫長夏，芙芙不得不開發(fā)一些新的興趣，她迷上了針線活，從淘寶買來各色各樣零碎的布頭，漫無目的地縫制一些莫名其妙的小玩意。時間寂寞而繁忙的點滴流逝，芙芙忽然有點明白為什么古時候的閨秀那么喜歡刺繡，因為每一針下去都會想起關(guān)于那個人的一切。

空調(diào)吹出來的冷風(fēng)徐徐落在坐在窗下的芙芙的肩頭，也帶動掛在窗邊的陶片風(fēng)鈴。

風(fēng)鈴是芙芙在沈宇誠家的垃圾箱里翻到的。芙芙曾見過它掛在沈宇誠臥室窗下的樣子。大約是不小心摔了，有幾塊陶片破碎了。

雖然是被丟棄了，但仍是被理得整整齊齊地放在一個干凈的紙盒里。芙芙一直記得打開紙盒看到這串的風(fēng)鈴的那一瞬間，她的眼前似乎閃過強(qiáng)烈到像是可以照亮整個世界的一束白光，丟東西都丟得這么繾綣，那么那些被他留在身邊的人和物，他該多么悉心地去呵護(hù)？

芙芙就是在那一刻無比堅定地愛上了沈宇誠。

可是直到暑期結(jié)束，沈宇誠都不曾聯(lián)絡(luò)過她。

針尖刺進(jìn)指腹的時候，芙芙抬頭看著陳舊的風(fēng)鈴，她忽然想到，她是不是也被沈宇誠丟棄了呢？雖然丟得很溫柔，但終究是被丟了呀。

之七

新學(xué)期開始的第一天，芙芙在學(xué)校見到了沈宇誠，曬黑了不少，卻似乎更加英俊奪目了。他像是不曾和她分離過一樣如常對她。芙芙擔(dān)憂的事情并沒有發(fā)生，他還送給她特意為她挑選的精美掛飾，但芙芙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我的禮物呢？”沈宇誠開玩笑似地說，“你不是也去了一趟歐洲么？”

“忘記了呢?！?/p>

是真的忘記了，芙芙在歐洲旅行的時候每天都心神不寧，只想著回家。

沈宇誠在遇見新鮮的經(jīng)歷時會忘記她，哪怕只是暫時的，但她則絕對不會。這就是他們之間的最大的不同。

也許這是無法避免的，因為喜歡所以想要接近，因為接近所以越來越了解……但有時了解真的就像一根可以輕易戳破彩色氣球的針。

是不是有個特別美麗的句子，叫做“人生若只如初見”。 最初震撼心靈的夢幻般美好的印象，是一定會在現(xiàn)實中一點點剝蝕的，最終扭曲猙獰，所以不可以在一起了呢，就像有的人會偏激執(zhí)拗地選擇在年輕時死去，因為他們不想面對緊隨“美好”之后而來的“不美好”。芙芙也不想。

少女稚嫩而崎嶇的敏感心思，沈宇誠絲毫沒有察覺。只是有一天當(dāng)芙芙莫名其妙對他說出，“小說里說一個吻最美妙的時刻是當(dāng)對方的頭微微傾斜，那個吻即將落下來的時候，麥兜小豬說，火雞最美味的時刻，是一直想要去吃和終于吃到第一口的之間?！鄙蛴钫\心中掠過一絲不安，可是精靈古怪的芙芙總是愛說諸如此類可愛得要命的廢話。沈宇誠當(dāng)時差點兒就開玩笑說，你到底是想我吻你呢，還是想吃火雞？

但，終究沒有。

夏天最后一波熱浪過去的時候，沈宇誠在城北一座公園里找到一棵很老的銀杏樹。他特意帶芙芙一起去看。當(dāng)芙芙抬起頭，發(fā)出驚贊的聲音，圓圓的臉蛋像枚小太陽那樣散發(fā)光彩的時候，沈宇誠忽然很想吻她一下。

這不是第一次他冒出這種念頭，面對這個糖果般甜蜜的女孩子，可是他總是忍住，因為太喜歡她的緣故，對別的女孩，他可以用輕浮的游戲的態(tài)度，但芙芙，他想用最恰當(dāng)美好的方式來對待。

他拿出了一個少年能拿出的最鄭重其事的態(tài)度。

“沈宇誠，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p>

芙芙轉(zhuǎn)過臉，像是下了莫大的決心那樣，對他說出這句話。

之八

淳一回來了。芙芙很高興，她從未像眼下這樣需要一個可以親近的朋友。那天沈宇誠回答了一聲好，就轉(zhuǎn)身走開了，很干脆。并且他很快就和另外一個女生在一起了。非常非常漂亮的女孩子，連芙芙都忍不住要給她打一百分。

換言之，芙芙知道自己遠(yuǎn)遠(yuǎn)及不上她。

說不難過是騙鬼的，可是她到底在計較什么呢？明明是她自己提出要分開的。就好像如果2012地球真的要毀滅了，而她本來持有一張方舟的票，卻自己放棄了，當(dāng)然會有無數(shù)的人趨之若鶩撲上來搶奪。

難道她還指望看到沈宇誠為她黯然神傷一蹶不振？笨蛋！宇宙超級無敵的笨蛋！

圖書館自修室里，淳一高效率地完成了所有的作業(yè)，他扶了扶眼鏡，看向坐在對面的芙芙，她趴在攤開的習(xí)題本上，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在發(fā)呆。明明兩年多不見，但芙芙好像什么變化都沒有，仍像是還處于童年期的孩子，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自娛自樂任意妄為。想到這里，淳一忍不住微笑，芙芙忽然抬手抹了抹眼睛，手指挪開時，沾了一層濕意。

“芙芙？”

“沙子迷進(jìn)眼睛了！”

是這樣么？淳一沉默下來，因為他實在不知道怎么追問下去。

抬起頭看著淳一的芙芙的視線忽然掠過他，在遠(yuǎn)處停頓了一下，淳一正要轉(zhuǎn)頭看后面到底有什么，芙芙迅速站起來，跑到他身側(cè)，張開雙臂用力抱住了他。

正向這個方向走近的沈宇誠被眼前一幕生生逼退了腳步。——“那個，如果你下次非常想抱抱的時候，不要去騷擾梧桐樹了，來抱我呀！”——言猶在耳。

直到沈宇誠走遠(yuǎn)，芙芙才放開已經(jīng)變得像木乃伊一樣僵硬的淳一，有點不好意思地后退一步。

她也知道自己做了一件超級超級狗血的事，但就是忍不住呀。可是，做過了之后還是一點都開心不起來，眼睛里仍是酸酸澀澀，像有什么東西要掉出來。

之九

接下來，事情持續(xù)往狗血的方向發(fā)展，芙芙向淳一提出要他假扮她的男朋友，理由是，在學(xué)校沒人追，很沒有面子的。淳一靜默了一會兒，好脾氣地點頭答應(yīng)了。

一天在步行街，和淳一走在一起的芙芙迎面撞上沈宇誠，他的身邊依偎著那個非常美麗的女生。芙芙竟然仰起臉，沖他們笑了笑。

她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笑出來的，她以為她在演三流偶像劇嗎？

一貫笑臉迎人的沈宇誠卻罕有地繃起面孔，然后冷冷地，擦肩走過。

芙芙向前蹌了一步，然后又停住，滿書包的塑料扣子發(fā)出輕微的細(xì)碎的響聲，分明是、分明是心碎掉的聲音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芙芙站在那里，始終保持著俯首認(rèn)罪般的姿態(tài)，像是根本感覺不到行人投射來的異樣的目光。淳一忽然有點心痛，便伸出手去，想將她拉走。

但指尖快要相碰時，芙芙幾乎是下意識地立即將手背到了身后。

我行我素慣了的芙芙一點都不知道她差不多在同一個時間里傷透了兩個男孩子的心。

之十

制作包布紐扣的過程十分簡單，把從淘寶淘來的各色碎布，（其中也有芙芙從裁縫店討來的邊角料，這對她而言也是一個很有趣的過程，整個寒假，她出門差不多就是為了這件事），按照扣子的形狀剪裁好，然后一針針密密實實地縫合起來。

芙芙做了很多很多這樣的扣子。連淳一都覺得好奇，問，“這是要賣掉么？”

當(dāng)然不是。這是芙芙準(zhǔn)備的一份禮物，但她不能這樣告訴淳一，因為并不是送給他的。

馬上就要高三下了，見到芙芙仍這樣不思進(jìn)取，爸媽幾乎是痛心疾首。

“大不了你們送我去國外繼續(xù)念書好了！”

芙芙很少這樣強(qiáng)硬蠻橫地對父母提出要求，見到他們震驚的臉色，芙芙很快軟化下來，小聲保證，“我會好好念書的?！?/p>

接下來的日子，芙芙也真的懂事了很多，差不多算是刻苦地在學(xué)習(xí)，因為本身有點小聰明，成績竟然也節(jié)節(jié)攀升，好的學(xué)校雖然仍指望不上，但混進(jìn)本科應(yīng)該不成問題了。

高考結(jié)束這一天，芙芙非常開心，她繞開在考場外殷殷等待她的父母，沖進(jìn)一家美發(fā)店，然后燙了一個超級夸張的爆炸頭，還染成了鮮亮的紅色。

第二天淳一來找芙芙，被她的新造型雷得眼睛直眨，芙芙卻抱著他的手臂大笑，“終于可以不當(dāng)‘未成人啦！”現(xiàn)在她可以放肆地去做很多事情，比如去扎十八個耳洞啦，穿十厘米的高跟鞋，甚至去酒吧跳舞喝酒！芙芙嘰嘰喳喳地羅列著。

“那么，也可以不必繼續(xù)假裝下去了?！贝疽徽f，他望著芙芙的眼睛。

芙芙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淳一指的是“假扮她男友”這件事。

芙芙費了極大的力氣掩飾自己，之前她從未想過淳一對她這么好，是因為他喜歡她。從小一起長大的淳一，在她心目中，是哥哥一樣的存在呀。

“也好呀。”其實完全是因為不知道怎么回絕才不得不這樣說的。

功課上天懸地隔的她和淳一，必然是升入兩所不同的大學(xué)，所以她的應(yīng)許其實根本沒有實現(xiàn)的機(jī)會。

距離最終會徹底地分開他們，就像它曾分開她和沈宇誠一樣。

之十一

沈宇誠早在半年前就去了美國。芙芙記得她最初聽到“沈宇誠和白瑜分手”的時候心中的歡喜，但下半句卻是，“因為他要去留學(xué)啦！”

還有提前半年過去準(zhǔn)備入學(xué)考試，富二代的人生就是幸福呀什么的。

芙芙還記得自己是如何笨拙地踩著積雪小心翼翼走到沈宇誠家，她看了看門口那個她曾經(jīng)翻過很多次的垃圾箱，然后慢慢蹲下，把一直抱在懷里的東西放了下來。

沈宇誠是在離開的前一天發(fā)現(xiàn)那樽裝得滿滿的玻璃罐的，超大一只，瓶身貼著一張粉色的便利貼，用美術(shù)體寫著“沈宇誠收”，像是不想被認(rèn)出字跡。

可是沈宇誠還是立即猜到一定是芙芙送的。這么莫名其妙的禮物，也只有莫名其妙的她才會送呀。

滿滿一罐的包布扣子。是有一千顆么？

是有一千顆的。當(dāng)芙芙在步行街小店里提出要買一千顆塑料扣子的時候，店主吃驚地張圓了嘴。

但，不是一千顆扣子，因為其中一顆包布扣子里其實包的是一張被芙芙折成四方形的小紙條。

芙芙很肯定，這個秘密，沈宇誠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

而她，就是希望他不知道呢。

之十二

大學(xué)開學(xué)第一天，芙芙打扮得很潮，心情很好，直到她看見淳一。

“一直沒告訴你，我和你報了同樣的志愿，是不是很驚喜？”淳一難得地幽默起來。

喜沒有，驚倒是滿滿地塞滿了芙芙的心臟。他明明可以去讀全國最好的大學(xué)呀！怎么這樣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又或者說，淳一覺得為她做出這么巨大的犧牲都是值得？

芙芙感覺到一種陌生的情緒在心底一節(jié)一節(jié)地迅速生長。

芙芙在大學(xué)宿舍給家里打的第一通電話里，就向父母報告了，我現(xiàn)在談戀愛啦，是和淳一。

而芙芙第一次吻淳一，是在中秋節(jié)他們一起回家時，臥室窗外的月亮很圓很圓，芙芙踮腳取下了那串舊風(fēng)鈴，然后又轉(zhuǎn)身踮腳親了親站在身后不明所以的淳一的嘴唇。

芙芙以為，這是一種很好的告別，更是一種很好的開始。

尾聲

關(guān)于那第一千顆扣子的秘密，沈宇誠早在收到禮物的第二天就發(fā)現(xiàn)了，因為所有行李都打包好了，他不得不將那些扣子都倒進(jìn)隨身的背包里，當(dāng)他在機(jī)艙內(nèi)穿行尋找自己的座位的時候，背包底部不知為何裂開了，扣子們噼里啪啦掉出來，引起不小的騷亂，他一邊道歉一邊撿拾，因此發(fā)現(xiàn)了其中一顆的異樣。

小心地拆開縫線，他看到了那張芙芙寫給他的字條。

“沈宇誠，我真希望我能當(dāng)面告訴你聽，因為太喜歡太喜歡你的緣故，所以才一定一定不可以和你在一起。麥兜小豬也說過，吃火雞最美妙的時刻在于想吃和吃到第一口之間。我相信愛情也是這樣的?！?/p>

但最初看到時，沈宇誠心中涌起的并不是感動，而是憤怒，那個他曾那么小心翼翼去珍愛的家伙竟然因為如此荒謬的理由而放棄他？！

所以沈宇誠沒有立即聯(lián)絡(luò)芙芙，即使他已知道他和芙芙之間的障礙原來如此的可笑。輕而易舉就能攻克。他并不是不懂得芙芙，像個很小很小的孩子，總是活在自己的妙想天開里，需要別人告訴她真正的現(xiàn)實是什么。

直到一年之后，當(dāng)沈宇誠在異國被噬骨的孤寂感折磨的時候，他忽然想起芙芙，他從來停止過喜歡她呀。沈宇誠訂了當(dāng)天的機(jī)票。

看著白云起伏的沈宇誠滿心甜蜜地想象著，他回國后找到芙芙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大聲罵她傻，然后說麥兜小豬是一只豬，你怎么能連它的話都信？

而芙芙一定會瞪圓眼睛，然后慢慢地笑起來。

她真的笑起來了，卻是對著另外一個男生。

隔著那么遠(yuǎn)的距離，沈宇誠還是看清那個男生手腕上戴著一個手工編織的繩帶，繩帶下系著一個吊墜。是一枚極普通的塑料扣子。

第一千顆扣子。繩帶是芙芙昨天剛剛做好的，今天才送給淳一。把那枚珍藏的扣子掛上去的時候，芙芙心中其實仍掠過一絲酸澀，她原以為她永遠(yuǎn)不會把這顆扣子送給別人的。

可是她長大了，就是這么快，她長大了。愛情對她來說不再是個必須完美無瑕的夢想，而是正在進(jìn)行中的現(xiàn)實。

就是這樣。

沈宇誠轉(zhuǎn)身走開了。

編輯/藍(lán)朵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