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桑
佟林是賣珠寶的高手,他銷售的技巧已經(jīng)上升到無法企及的高度,多貴的東西都能被他賣出去。一個月前,我和他戀愛了,只是珠寶行里禁止員工之間談戀愛,畢竟過手的都是寶石金貨,兩個人死心塌地地聯(lián)起手來,一丟就是幾十萬,圈子內(nèi)有這樣的先例。所以我們戀愛的事,是打死不能說的。
當然和我戀愛,佟林要付出代價──必須告訴我賣東西的秘訣。佟林說,這個秘訣就是察言觀色。
午休時,我們兩個坐在休息室的門口,佟林指著店里的顧客教我如何察言觀色。哪個是要出手的行家,哪個是看熱鬧的閑人,他都說得八九不離十。就在這時,我們老板鄭明從辦公室里走了出來,我有意刁難佟林說:“你看看咱們老板是想做什么?”
佟林探頭看了看說:“他袖口和前襟濕了,一定是剛洗過手。但他頭發(fā)是亂的,說明他洗得很匆忙。再看他皮笑肉不笑的樣子,一定是他剛才在辦公室里做了件不想讓人知道的事,卻又故作輕松,掩蓋自己真實的情緒?!?/p>
我不信:“你瞎猜的吧?”
“不信你去和他請個帶薪事假,他現(xiàn)在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很輕松,肯定答應你。”
我看著佟林自信的樣子,決定試試真假。我走到鄭明面前對他說:“老板,我明天家里有點事,能不能給個假?!?/p>
鄭明有點受驚似的“啊”了一聲,才恢復常態(tài)說:“行?!?/p>
“那我的工資……”
“放心吧,不會扣的。誰家里沒點事啊。”
佟林真是太厲害了,幾眼就看穿了老板的心思。我轉(zhuǎn)回身,卻看到佟林托著桶水站在我身后,臉上的表情有點古怪,像是隱藏了某種挑釁。他對著鄭明說:“老板,我?guī)湍惆艳k公室的水換了吧?!?/p>
鄭明卻慌忙攔住他說:“不用不用,還有呢?!闭f完,就一個人回了辦公室。
我不明所以地問佟林:“你這又是唱的哪出戲???”
佟林一瞬收起笑容,低低地說:“鄭明剛才可能殺人了!”
2
入夜,我和佟林把車泊在珠寶行對面的街道上,藏在他的小車子里,監(jiān)視著鄭明的行蹤。
佟林說,就在我和鄭明對話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重大秘密──鄭明的皮鞋縫隙里有黏稠的紅色附著物,看起來像是快干涸的血跡。當時他把所有的線索迅速組合了一下,做了一個大膽的推斷:鄭明在行兇后手上沾染了血跡,才在辦公室內(nèi)的獨立衛(wèi)生間里倉促洗手,弄濕了衣袖和前襟,卻忽略了自己零亂的頭發(fā)。他故作鎮(zhèn)定地在店里走一圈,是在觀察有沒有人注意他。而佟林之所以突然殷勤地給他送水,就是在試探他辦公室里是不是藏了什么秘密。
為了進一步證實這個推斷,下午,佟林讓我去監(jiān)控室,假稱丟了錢包,讓保安把上午的錄像重放了一遍,發(fā)現(xiàn)確實有個女人進了鄭明的辦公室后,再也沒有出來!她的頭發(fā)是暗紅色的,穿著黑色的皮裙。被害人很有可能就是她。
夜里2點多,我有些疲憊地靠在副座上說:“咱們報警不就行了,為什么要自己跟蹤啊?”
“你看到鄭明行兇了嗎?看到尸體了嗎?關(guān)鍵的一樣沒看到,你不怕鄭明反咬你誹謗???”
佟林說得沒錯,一切還都是推論,不能作為任何證據(jù)。他揉了揉我的頭發(fā)說:“如果鄭明真殺了人,今晚他就一定會回來的。白天他根本沒機會把尸體運出去?!?/p>
說話間,一條黑影鬼祟地出現(xiàn)在街口,輕車熟路地找到珠寶行,打開側(cè)門鉆了進去。片刻,黑影就拖著一個長形的袋子出來了。
我興奮地說:“他來了!快,我們報警!讓警察來抓他!”
可是佟林卻做了一個讓我十分不解的舉動──他罩起衛(wèi)衣的帽子,從后座拿出一根棒子下了車。鄭明聽到身后的腳步聲,剛一轉(zhuǎn)頭,佟林就揮起棒子,猛地砸在他頭上。
鄭明大叫了一聲昏倒在地上。我慌慌張張地跑下車,顫聲問:“佟林你瘋了?你打他干什么?”
佟林揪下帽子,對我挑了挑眉毛說:“有人替咱們背黑鍋,你不想發(fā)財嗎?”
那一刻,我終于明白佟林為什么不報警了。鄭明要來運走尸體,一定會關(guān)閉店里的防盜系統(tǒng)和監(jiān)視器。借著這個機會偷店里珠寶,不會留下任何證據(jù)。佟林從懷里掏出一個折疊旅行袋,扔給我說:“別發(fā)傻了,快來!”
我每天都捧著無數(shù)珠寶給別人,從沒有想過有一天,這些珠寶會都屬于我。我拿走了店里所有我喜歡的金飾、鉆戒,佟林卻只拿了一件──佟林辦公室里的一只墨翠雕成的天鵝。那是我見過的最大的墨翠,玻璃種,水頭十足,在淡弱的光線下,閃出薄薄的熒芒。
我驚嘆地說:“這樣上好的品質(zhì),要多少錢???”
佟林微笑地看著那只水光流轉(zhuǎn)的黑天鵝說:“要上百萬了?!?/p>
3
我們坐進車子,駛上公路,我忍不住尖叫起來。真不敢相信,一夜之間,我就成了百萬富婆了!
我們?nèi)チ宋业淖馕?。佟林撕開我的衣服,把所有珠寶戴在我的身上。我像一個極盡奢侈的女皇,佟林的每一次撞擊我的身體,都會發(fā)出珠寶悅耳的聲響……
第二天清晨,佟林很早就起來了。我拉住他說:“親愛的,咱們有這么多錢,還用上班嗎?”
佟林卻刮了下我的鼻子說:“傻瓜,不上班,那不是等于告訴別人是我偷的嗎?”
“你說得對,我們走吧?!蔽覐拇采献饋碚f。
佟林卻皺起眉,嘆了口氣說:“唉,你腦子還真笨,和你合作真讓人不放心。昨天你不是和鄭明請了事假嗎?你巴巴地趕去上班,別人會懷疑你去探風聲的?!?/p>
我發(fā)現(xiàn)佟林不是一般的心細。他一邊穿衣服一邊叮囑我說:“把珠寶收好。等我回來?!?/p>
這一天,我把珠寶藏在床下,窩在家里不出門。
佟林走了,我才開始有一點心慌。我打開電視看本市新聞頻道,果然,電視臺正在插播一條重要新聞:昨夜一家珠寶行被盜,丟失上百萬的貨品。接著鄭明出現(xiàn)在畫面里,他捂著受傷的額頭說:“昨天晚上我回來取文件,剛準備離開,就被人敲了一悶棍……”
突然,鄭明背后的人群里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她染著暗紅色的頭發(fā),穿著黑色皮裙,正是昨天進了鄭明辦公室的女人。
這怎么可能?!
她根本沒被鄭明害死,那鄭明為什么要害怕?他昨天拖走的尸體又會是準?我慌張地撥打著佟林的電話,可是佟林的電話始終關(guān)機。
我不能在家里等下去了,我換上外套,準備去店里看個究竟??晌乙焕_房門,就有一隊警察沖了進來,把我死死地按在地上。
隨后,我就坐在了警察局的問訊室里。我一直重復一句話:“我要見佟林,見到他我才能說?!?/p>
警察只好把佟林找來,和我單獨談話。佟林見到我的時候,表情十分陌生,甚至還帶著一點怯懦。
我的心立刻涼了,顯然他不會救我,我拍著桌子破口大罵:“你是渾蛋!你這個騙子!”
我知道警察在監(jiān)視,于是對著屋子里的攝像頭大喊著:“他是我男朋友!是他說鄭明殺了那個紅頭發(fā)的女人,晚上會藏尸,拉著我去趁火打劫!”
佟林一臉迷茫地說:“我什么時候是你男朋友了?你說的那個女人不是鄭明的海歸情人嗎?鄭明為什么要殺她?再說,保安室的小郭說你白天看過監(jiān)控視頻之后,他的保安磁卡就不見了。聽說昨晚防盜系統(tǒng)和監(jiān)視器都被停了,是不是你拿了那張卡做的呀?”
“砰”的一聲,問訊室的門被打開了,一名警察把一袋珠寶、保安磁卡和一根木棒扔在桌子上。他說:“這些都是在你家里找到的,連兇器都齊了,你還想狡辯嗎?”
我驚愕地張著嘴,語塞著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這是個多么完美的圈套,我和佟林一直在談秘密戀情,沒有第二個人知道。那張保安磁卡一定是他偷的,他卻讓我去看監(jiān)控視頻,制造指證我的人證。最后他又去我家偷歡,把所有的證據(jù)都丟在我家。
警察“啪”地一拍桌子,說:“你現(xiàn)在只需要交待一件事,那個墨翠黑天鵝哪去了?”
那還用問嗎?這才是圈套的中心,那些低價的寶石首飾都是用來陷害我的,而那個價值百萬的黑天鵝,卻不翼而飛了!
4
我不再試圖反駁了,我聘請了一個剛拿到律師證的小律師為我辯護。價廉,質(zhì)量不高。
他說:“你這案子打不贏的,你要承認了,我可以幫你減刑?!?/p>
我苦笑著說:“我不會認的,你盡力吧?!?/p>
臨上庭的前一天晚上佟林來看我。我們面對面坐著,像一對陌生人一樣。
他帶來一些我愛吃的餅干。說:“我是代表同事來看你的?!?/p>
我望著他說:“我不明白,你告訴我,為什么?”
是的,盡管陷害我的圈套非常完美,但是有一件事卻讓人想不通──整個事件要是沒有鄭明的配合是不可能完成的。但是鄭明為什么要讓佟林偷他自己的黑天鵝呢?
佟林猶豫了一下,靠近我說:“我只能告訴你,鄭明花一百萬買來的墨翠是假的?!?/p>
那一刻我終于明白了──鄭明買了贗品,不甘心就這么虧了,想以被盜騙取保險金。可是珠寶保險條例里有這樣的一條:沒有明顯盜竊痕跡的,不予賠付。所以他找了他最親信的佟林,制造了一場真實的被盜案。
這個案件,有證人,有犯人,還追回了大部分贓物,保險公司沒有任何理由拒絕賠給他一百萬。
我微微抽了抽嘴角說:“我不明白的不是這個,我只想問,你真的沒有愛過我嗎?”
佟林忽然站起來說:“現(xiàn)在說這些,有點晚了吧。”
5
12月6日,是我上庭的日子。佟林、鄭明,還有他紅頭發(fā)的情人都來了。我站在被告席上陳述案情。
我說:“那天晚上我在家里看影碟,佟林找來了。因為他不喜歡別人知道我們的關(guān)系,所以沒有人知道他是我的男朋友。他當時手里就拿著那個裝珠寶的袋子和木棒。是他栽贓給我的!”
就在這時,法庭的門開了,一個快遞員給我的小律師送來了一個快件。他打開看了一眼,興奮地說:“我有新證據(jù)?!?/p>
說完他向法官成功申請播放這張光盤。里面只有10分鐘的片段,主角是佟林,他大大方方走進了鄭明的辦公室,打開保險柜,拿走了里面的黑天鵝。
這么久以來,我是第一次看見佟林亂了陣腳。他“噌”地站起來說:“不可能!鄭明那天已經(jīng)把監(jiān)控停了,這是假……”
佟林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的冷靜和理智在那一刻回來了,他又聰明又自私,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口誤,第一時間把主謀推給了鄭明。他指著鄭明說:“是他讓我去偷的,再栽贓給我女朋友。你們要相信我,要不然我怎么會知道保險柜的密碼,輕松地拿走黑天鵝!”
法庭里頓時一片嘩然,鄭明火冒三丈地喊:“你放屁!”
他們兩個像一對瘋狗,在法警的押解下,肆狂對罵。至于我,既然有人承認了自己的罪行,便當庭被釋放了。
6
我從法庭出來的時候,終于見到了久違的陽光。
臺階下,一個染著暗紅色頭發(fā)的女人對我揮著手。是的,她就是鄭明的情人譚玉,也是我相識許多年的閨密。
譚玉做了鄭明的情人之后,才知道我的老板就是鄭明。她對鄭明說自己是海歸,為了不拆穿這個虛榮的謊言,我們從未公開早已相識的秘密。三個月前,譚玉突然知道鄭明在老家早已有了老婆。譚玉為此大發(fā)脾氣,卻也無能為力。
其實,做了這么久的珠寶生意,鄭明怎么會買回一只贗品呢?即便真是只贗品,保險公司在受保的時候,也肯定不會做出真品的鑒定。其實譚玉偷偷在鄭明的辦公室里裝了微型攝像機,拍下了他開保險箱的密碼,然后請人仿了一只高真的贗品把真的換了出來。鄭明發(fā)現(xiàn)真品丟失之后不敢聲張,因為他深知如果他報案,保險公司一定當他監(jiān)守自盜。所以,他讓佟林想辦法,佟林就想到要嫁禍給和他只談了一個月戀愛的我。
被押出法庭的佟林看見我,怒吼著:“你這個賤人!那些首飾你都戴過,你絕對逃不了!”
他這么一說,倒是提醒我了。還有兩件事我忘了告訴他。行竊珠寶的那天晚上,鄭明確實把監(jiān)控關(guān)掉了,但譚玉偷拍保險柜密碼的攝像頭卻一直忘了收回來,以至于很高清地拍到了他。而另一件事,是在那第二天的上午,我一邊看著電視新聞,一邊無聊地把所有首飾,都一一擦了一遍。
而那只價值連城的黑天鵝,正擺在我和譚玉合租的房子里。我們商量過了,等它漲到兩百萬就賣出去。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做兩個永遠不再依靠男人的百萬富婆。
選自《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