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胡浩
(中南民族大學 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4)
在今年召開的中國共產(chǎn)黨第十七屆中央委員會第六次全體會議上,中央提出的推動文化大發(fā)展大繁榮的決定指出: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凝聚著中華民族自強不息的精神追求和歷久彌新的精神財富,是發(fā)展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的深厚基礎(chǔ),是建設(shè)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的重要支撐。要加強對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思想價值的挖掘和闡發(fā),維護民族文化基本元素,使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成為新時代鼓舞人民前進的精神力量。因此,對作為傳統(tǒng)文化重要組成部分的民間宗教文化的關(guān)注自然是題中之意。本文意圖借助對具體民族群體宗教文化的調(diào)查研究,探尋其與民族地區(qū)農(nóng)村社會的內(nèi)在關(guān)聯(lián),以豐富傳統(tǒng)文化的研究。
研究過程中以湖北省鶴峰縣三家臺蒙古族村為調(diào)查點,通過對該村民間宗教文化的類型及其特點的論述,探尋其信仰體系的獨特建構(gòu)過程。該村總?cè)丝?92人,其中蒙古族605人,因其姓氏為“部”,所以文中稱其為“部氏族人”,據(jù)考證他們是蒙古“黃金家族”后裔*內(nèi)蒙古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喬吉教授等專家通過對《部氏族譜》的考證而得出這一結(jié)論。。從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遷居于此,至今已二百余年。對這樣一個較為特殊群體的民間宗教文化的深入研究,將為我們展示出一幅民族文化交流融合的生動畫面。
有學者把民間宗教的范疇指向我國歷史上民間社會中所存在的,除儒、釋、道三教之外的各種教派。認為這些教派與底層文化、民間信仰有密切關(guān)聯(lián),更重要的是認為民間宗教與正統(tǒng)宗教雖然存在質(zhì)的不同,但差異更多地表現(xiàn)在政治范疇,而不是宗教本身,如白蓮教、黃天教、八卦教等等[1]。這一觀念其實是把底層社會中那些受官方排擠和禁止的教會視為民間宗教,強調(diào)了民間宗教的組織性。事實上,民間宗教在學術(shù)界并不是一個完善,或者說是定義確鑿的概念。這一概念本身就是受西方學術(shù)話語的影響而產(chǎn)生,就其字面意義來說,民間宗教屬宗教范疇之內(nèi),但以“民間”二字加以限定,似乎表明民間宗教脫離于主流社會,只存在于底層的民間社會之中,這無疑暗示了民間宗教在社會發(fā)展進程中的邊緣地位及其功能的低下。在對中國傳統(tǒng)社會的研究中,西方學界的觀念較為普遍的認為,傳統(tǒng)中國社會沒有強大的、高度組織性的宗教。如韋伯所說:“其他一般民間的宗教信仰,原則上仍停留在巫術(shù)性與英雄主義的一種毫無系統(tǒng)性的多元崇拜上”[2]。長期以來,西方學術(shù)界始終以自己的概念框架來評斷他人社會文化,受此影響,研究者包括中國學者自身都沒有把目光向下移,去關(guān)注深藏在民間社會的宗教信仰。中國社會中的宗教事實上是如何存在著呢?美國學者楊慶堃以一本經(jīng)典的著作——《中國社會中的宗教》,為人們揭示了中國社會中宗教存在的真實面目。
正因有了楊慶堃獨具慧眼的觀察和分析,才讓我們理解了如果同西方基督教相比,在中國社會中,確實缺少一種影響深遠的制度性宗教,但中國社會中宗教的存在和影響卻是與中國社會發(fā)展形影不離的。因此,楊慶堃構(gòu)建了“分散性宗教”這一概念與西方的“制度性宗教”相對應,并認為前者就存在于中國社會之中,并不斷發(fā)揮其功能。與之相應,臺灣著名人類學家李亦園也提出了“普化宗教”的觀點,認為“所謂普化宗教又稱為擴散的宗教,亦即其信仰、儀式及宗教活動都與日常生活密切混合,而擴散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所以其教義也常與日常生活相結(jié)合,也就缺少有系統(tǒng)化的經(jīng)典,更沒有具體組織的教會系統(tǒng)”[3]。上述學者的目的是要把根植于我國民間社會中的各種民間信仰納入到民間宗教范疇之中,以凸顯如祖先崇拜、鬼神信仰等在民間社會發(fā)展進程中的重要意義。同時也是擺脫西方學術(shù)話語的壟斷,回歸中國本土社會研究的有效途徑。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國內(nèi)外學者其實一致認同中國缺少一種類似于西方基督教那樣的具有完整的經(jīng)典、神統(tǒng)、聚集性禮拜的制度性宗教。分歧在于中國傳統(tǒng)社會中無處不在的那種對超自然因素存在的信奉能不能被稱為宗教,也即民間信仰與民間宗教之間的糾葛。我們比較贊同這樣的觀念,“中國民間的宗教文化包括信仰神、祖先和鬼、儀式家祭、廟祭、墓祭、公共節(jié)慶、人生禮儀、占驗術(shù)和象征神系的象征、地理情景的象征、文字象征、自然物象征三大體系”[4]。因此,在調(diào)查研究過程中,我們把更多的目光聚焦于底層社會中,在當?shù)厣鐣幕h(huán)境中所產(chǎn)生和發(fā)展的各種信仰和儀式,注重這些民間宗教形式的地域和民族特色。在此基礎(chǔ)上,適度關(guān)注民間宗教與外來宗教信仰與儀式的關(guān)系。
部氏族人遷居于鶴峰縣境內(nèi),其地改土歸流剛好21年(雍正十三年,1735年)。這一時期,清朝統(tǒng)治者對鶴峰境內(nèi)的土地規(guī)定,準允農(nóng)民開墾和耕種,只要上繳“秋糧銀”,即可歸農(nóng)民所有,并有官府頒發(fā)執(zhí)照,可永世為業(yè)。而且這一時期所收“秋糧銀”基本只是象征性的,其目的在于穩(wěn)定當?shù)匕傩铡T┟鞒蹰_始,部氏族人就與主體民族脫離聯(lián)系數(shù)百年。遷入鶴峰縣境內(nèi)以來,更是處于以土家族為主體的當?shù)厣贁?shù)民族的環(huán)抱之中,因而其民間宗教文化深受遷居地文化影響,在研究中我們可以看到,蒙古族自身民間宗教文化的特點基本上都在生存和發(fā)展的進程中被當?shù)匚幕攸c所同化,而土家族民間宗教文化的特點卻處處展現(xiàn)。根據(jù)我們的調(diào)查,可以對部氏族人生活中所信奉、依賴的民間宗教文化事項做如下分類:
自然崇拜被認為起源于原始社會,是人類最初的一種認為自然物和自然力具有類似人類生命和意志,并具有人類無法企及強大力量的信念。在這一類崇拜中,土地、山、火等是最主要的。
其中以土地神最為繁多,可以說涉及到了部氏族人日常生活所涉及到的所有地理空間。這些土地神的職責是保護人們生活安寧,五谷豐登。主要分為山木土地、橋梁土地、田園土地、長生土地、青苗土地等,對土地的敬奉十分虔誠。而且各土地神的供奉不盡相同,如青苗土地在田間地頭,每月逢七便要祭拜一次,從農(nóng)作物下地到豐收為止。田園土地則以自家菜園為主,祭拜時間相對靈活。在這些祭拜中,不需要太隆重的儀式,供品也不甚豐富,燒一匝紙,點幾柱香燭即可,基本上是各家各戶分頭行事,沒有集體性的活動。
由于身處大山之中,部氏族人的生活與山息息相關(guān),所以對山神的敬奉也是自然崇拜中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這其中又分為兩類:一類是守護山林的山神,人人都須敬奉,一般都是在年節(jié)時期以焚燒香燭來表達敬意;另一類是獵戶專門供奉的狩獵神,以保佑獵人獲取豐富的獵物,其中最主要的是張五郎。該神的神像一般被供奉在堂屋中,據(jù)當?shù)卮迕窕貞洠?/p>
張五郎的神像有點嚇人,樣子怪怪的,看起來兇神惡煞的。一般是頭朝下,腳朝天,用木頭雕的,個頭不大,差不多一卡高(成人姆指和食指張開后的長度,約20厘米)。上山趕仗(打獵)的時候要作揖,還要許愿,打到東西了回來感謝,叫“大財大謝,小財小謝”。如果回來真的打到東西了,就把獵物的血和毛抹點在張五郎的嘴巴上表示還愿噠。[注]有調(diào)查表明張五郎的神像平常是正放的,只是捕獵前將其倒置,待守獵歸來將其扶正。見彭英明主編:《土家族文化通志新編》,民族出版社2001年版,第380頁。
火神以灶神的祭拜最為隆重,每年臘月24是灶王爺上天之日,清早起來家家戶戶都要把屋子收拾干凈,并在鍋里點上清油燈,還要用手拍打鍋灶送灶王爺上天,并不斷地講些好話,如來年一定好生供奉之類。到了晚上,還要把房前屋后都點上燈。據(jù)說如果得罪灶王爺?shù)脑挘钔鯛敃谏咸旌笾v這家人的壞話,那么來年這家人必然會事事不順,因而大家對灶王爺?shù)募腊荻际挚粗亍?/p>
部氏族人還敬奉樹神,在三家臺蒙古族村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
我們見山公部錫候當年到鶴峰來,主要是圖這邊山大人稀,日子好過些。他過來后,據(jù)說當時是挽草為界,他那時候定的界子上起麂子坑,下起北佳坪,寬得很(約為現(xiàn)在的三家臺蒙古村、北佳坪村、青龍村等幾個村的面積)。他走了幾天幾夜,又沒得莫子吃的東西,又累又餓,找口水喝都沒得,就倒在現(xiàn)在三家臺的一蔸茶樹腳下??吹蕉伎旎畈贿^來的,基本上是暈死過去了,這個時候,那蔸茶樹的葉子上掉了幾顆水珠子下來,剛好落到他嘴巴里,他馬上清醒過來,精神也好噠,爬起來一看,發(fā)現(xiàn)這地方山清水秀,是個好地方。他想可能是神仙借茶樹救了他的命,是個吉祥發(fā)達的好地方,就決定住到這里了。神仙茶園的名字也就慢慢喊出名了。據(jù)說當年這個地方的茶樹采下來的茶葉,泡了后香得很,人一喝精神就好噠。還說把兩個碗放到一起,一個碗泡一碗茶,另一個碗空著,中間搭一張茶葉,那茶水慢慢就會跑到另一個碗去,神得很。這地方后來產(chǎn)的茶都進貢給皇帝了的,這邊的茶葉加上白鶴井的水,泡出來的茶上頭顯一頭白鶴,皇帝看了高興得很,都講這個東西吉祥,是好東西。我們?nèi)遗_神仙茶園的名聲也就越來越大了。
(THH20080810BGQ)
因此,部氏族人把那一片天然生長的茶樹當作神靈對待,相信這些茶樹具有神力,能幫助他們躲避災禍。原來也是每年必有人對其進行祭拜,以感謝神靈對族人先祖的護佑。
部氏族人的祖先崇拜是一個較為復雜的體系,包括諸多祖先,其中重要的如家族祖先、帶領(lǐng)族人遷居于此的拓業(yè)祖先、對部氏族人有恩的外姓“義祖”、造福鄉(xiāng)里的英雄祖先等等。
1.家族祖先
由于祖先是氏族和家庭的象征,又是自身安危的保護神,所以要經(jīng)常祭祀。部氏族人對祖先的崇拜是十分嚴格的,每家必設(shè)有神龕以供奉祖先。一般來說在堂屋的正中央設(shè)一神龕,嵌入板壁上方,神龕內(nèi)中間書有“天地國親師位”或“天地君親師位”,右側(cè)為“部氏堂上”,左側(cè)為“歷代祖先”,兩邊的條幅為“祖德昌麟趾”、“宗功振鳳毛”之類,而神龕外側(cè)的條幅一般為“寶鼎呈祥香結(jié)彩”、“銀臺報喜燭生花”之類,橫批則為“祖德流芳”、“禮儀傳家”之類。也有的直接在神龕中央書寫“部氏堂上歷代宗祖”,其右側(cè)為“九天司命太乙府君”,左側(cè)為“部氏祖先神位”,然后左右條幅內(nèi)容相差無幾。
神龕是祖先神靈棲身之地,因而人們相當敬畏,不得隨意放置雜物,上面的灰塵要經(jīng)常打掃,逢年過節(jié)要供奉香火。特別是在過年的時候,吃團圓飯前一定得把煮好的飯菜加酒水整齊擺放在神龕前,恭敬的點上香燭,然后作揖鞠躬,祈求祖先保佑家人平安幸福。只有完成這一套儀式之后,年飯的桌上老少一家人才能安心的享用一年中最為豐盛的宴席,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與亡故的祖先仿佛能夠在這一刻達到一種神秘的交流和溝通,共同慶祝度過平安的一年,也充滿希望地迎接更好的下一年。
2.拓業(yè)祖先
除了各家各戶在自家堂屋中對祖先的供奉外,部氏族人還共同祭祀第一位遷入鶴峰的族人——部錫候,人們稱之為見山公。此人的遭遇如前所述,在族人心中已帶有一定的神話色彩。而讓人們敬重的根源是,這位具有開拓精神的先祖,把部氏祖人帶入這塊隱蔽之地,使得部氏族人能夠不斷發(fā)展壯大,在遷入后的數(shù)年內(nèi),部氏族人人口規(guī)模迅速擴大,而且培養(yǎng)了許多為官的子孫,使部氏族人在當?shù)亓⒎€(wěn)根基。如鶴峰縣于道光二年經(jīng)知州吉公鐘穎重修的《鶴峰州志》[注]鶴峰舊為容美土司舊址,自雍正十三年(1735年)改土歸流后,設(shè)州治,從此開始以鶴峰為名。中記載:
部錫候原籍澧州諸生,遷邑和平里,以孝友聞。前知州李林延為九峰書院山長,來學者先命嫻習禮儀,因材訓迪,娓匕不倦,時邑請設(shè)學,慮土籍能文者少。擬客土分額,李謂錫候掌故,有造于邑人,將編入土籍為報。雖事未果行,而已以土籍存檔矣。子四,太學生二,孫十一,拔貢一,歲貢一,庠生四,太學生四。
每年的清明節(jié)前一天,部氏族人還要舉行全族的一次集體性活動,即清明會。其具體的儀式過程簡要陳列如下:
清明會是在每年清明節(jié)的頭一天舉行,地點原先是在見山公的墳前,離我們現(xiàn)在三家臺有二十幾里路。那地方原來不是這個樣,在進山公的墳前頭還有個祠堂,解放后才拆掉的。這一天每家每戶都要出一個人當代表到場,有好多小娃也跟到起玩。那時候祠堂前頭還有幾塊族田,大約有二畝多田,全是水田。主持這個事的有三個人,都是全族選出來的,輩份高,有威望的人。一個人主要是管理祠堂,一個主要是負責族田收入的管理,因為那二畝多田都是租給別人的,要負責把租收到手,族里辦事開支要用的。還有一個人主要是統(tǒng)管這些事,包括主持清明會。原來都是自動參加,不要通知得,到那天了都主動的去噠。一般是上午12點左右開始搞,人差不多到齊了,就開始掛清、燒紙、炸鞭子、敬祖先。接到就宣讀族規(guī)條約,然后討論下部家人的一些事務(wù),還有就是懲罰那些違反族規(guī)條約的人,那都是動真的打呢!比方說不孝敬老人的,解族前有回搞清明會,說是我一個伯伯犯了什么錯,要搞條子打,喊哪個來打呢,他們就喊我打,我那時候還是個小娃娃,沒敢打。找個小輩打他,無非是要他吸收教訓。好,這些事搞完噠,就一起到祠堂去,那邊管事的已把飯弄好了,這頓飯開支就從那幾塊田的收入里支出。飯吃完晚上大家還要聚到一起開會,要么是扯下白呀,要么是接到起討論族里的事,因為有些事白天不一定討論得完,夜晚就睡在祠堂里。第二天正清明各家各戶的再回去忙各人的事情。(THH20090328BXS)
這種祭祀儀式一方面是對祖先的共同緬懷,同時也是借助祖先神靈的凝聚力和震懾力來維持族人內(nèi)部的和諧和穩(wěn)定。
3.外姓“義祖”
另外一位全族都要祭祀的祖先是被稱為“義祖”的陳美所,部氏族人一般是把義祖與祖先的地位并列,相傳:
義祖陳美所是我們部家的救命恩人,當年不是他,我們祖宗早就被亂兵殺死噠。據(jù)說他是部家的仆人,當年逃難的時候,老祖宗還是個娃娃,其他的人都跑噠。他抱到老祖宗躲到觀音菩薩像下頭,講你莫哭啊,哭就死定噠。追兵走過后,義祖陳美所就幫到起把老祖宗養(yǎng)大,所以我們現(xiàn)在過年過節(jié)叫飯燒紙都要給他準備點,不是他忠心,我們這支人哪里來哦。(THH20080815BXX)
因此,部氏族人在各種節(jié)慶或紅白喜事的時候都要擺上三碗或者五碗飯,并準備酒水和菜肴,也都以三或五為標準。并放上一把筷子,其數(shù)量沒有一定講究。然后點上三柱香,并焚燒紙錢,紙錢數(shù)量不限,一般家境寬裕的就多燒一點。然后就恭請列祖列宗,并會單獨祭祀“義祖”。紅白喜事都是在宴請完畢后,才進行上述儀式,紅事稱為“叫飯”,白事叫做“享薦”,而逢年過節(jié)稱作“喊飯”。
4.英雄祖先
遷居三家臺蒙古族村的部氏族人在此生存有二百余年,雖說相較周圍的土家族人來說,他們在此的歷史并不算長,但是他們能夠在艱苦的環(huán)境中生存繁衍,那些為族人做出重大貢獻的人必然成了人們心目中的英雄。部氏族人的英雄祖先主要是為族人贏得聲譽和名望,使其群體能在當?shù)卦€(wěn)根基,獲得他人尊重的杰出人物。如一位曾經(jīng)為官,使部氏族人在當?shù)厣鐣匚粯O大提高的族人就被人們神化后加以流傳:
部上池原來也當過官,講有年下頭叉溪河漲水,水走不及,往高頭猛漲。眼看到下邊坡上的幾家人家都要被淹了,他就把頭上帶的頂子取下來,往河里一甩,那水馬上就沒漲了,一會兒就流完噠,和平常一樣的了。
(THH20090723BYC)
對這一類的英雄祖先,部氏族人的敬奉并沒有一定之規(guī),或是逢年過節(jié)稍示敬意,或是有事相求之時聊表心意。在部氏族人的崇拜對象中,他們的地位相對較低。
佛教和道教傳入土家族地區(qū)的時間較早,是在當?shù)赜绊戄^大的外來宗教,而其它如基督教等基本沒有走入村民們的生活之中。受此影響三家臺村部氏族人對二者也有接觸和信奉。據(jù)調(diào)查,村民一般都知曉有佛教和道教,并稱以前村里就有道士,但真正信奉的人并不多。村民們的觀點認為是什么教并不重要,關(guān)鍵是能夠保佑平安。正如學者所說:“中國民間宗教觀念扎根于普通民眾的宗教意識。民眾宗教意識對儒佛道三教的理解并不像正統(tǒng)宗教內(nèi)部那樣涇渭分明,而是采取了一種混融的實用主義態(tài)度——淡漠的宗教情緒、宗教信仰的功利性格、龐雜浩大的群神譜系、一切的宗教神明、一切祛邪禳災的宗教儀式都用來保佑自己平安無事,萬事大吉?!盵5]所以在部氏族人神龕上,除了上述供奉的諸神之外,也有供奉觀音菩薩、藥王菩薩、財神菩薩的,但為數(shù)不多。有的也把佛教、道教中的神靈作為行業(yè)神來供奉,如在部氏族人中,木匠都信奉太上老君,認為他能驅(qū)趕和壓制那些妨礙建筑的鬼神。每逢開工時,把木馬架好后,都要念咒說:“鬼門開,鬼門開,無論遠近請進來,橫五里,直五里,方圓二十五里,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然后以神符鎮(zhèn)之。
總體來說,部氏族人對這些外來宗教是抱著一種較為寬容的心態(tài),但他們并不真正理解道教和佛教,就如楊慶堃所說:“分散性宗教依賴制度性宗教發(fā)展其神話的或神學理念,提供神明、精靈或其他崇拜的象征,創(chuàng)造儀式和供奉方式,以及對信徒和出家人進行專門訓練。因此,佛教和道教的信仰制度、神明、儀式及出家人被借用在分散性宗教的不同形式中,諸如祖先崇拜、民間神明以及道德——政治的崇拜儀式。”[6]所以村民普遍認為,供奉這些宗教中某一神靈即為信奉該教。如:
原來有人信佛教喲,現(xiàn)在還多些了,你看院子上頭的那幾家,屋里都擺的有觀音菩薩,他們都信佛教。還有BHQ,他原來是信道教的,前幾年他們都還有個班子,哪家死人了都去做道場。(THH20100203BXW)
筆者又訪問了BHQ本人,他也坦承,自己對道教或是佛教的教義不是很清楚,也沒有真正學習過,他所從事的相關(guān)活動是從上輩人那里繼承來的。
禁忌在宗教性活動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涂爾干認為宗教活動中,禮儀的職能是防止圣、俗混淆和違反慣例的接近,并阻止圣、俗雙方互相侵越,由此便形成了各種禁忌[7]。我們從調(diào)查中也可以發(fā)現(xiàn),禁忌確實具備了這樣的功能,任何祭祀活動中都禁止人們高聲喧嘩,或是舉止不當,認為這樣會被神靈視為不敬,從而褻瀆神靈,無法達到祭祀的目的。比如說不準用腳踩踏灶,因為灶是灶王爺?shù)木铀?,用腳踩踏即為不敬,是會開罪于灶王爺?shù)摹S秩?,不準把任何雜物放置在神龕上,即使是神龕左右也不能隨便堆放雜物,不然就是對祖宗神靈的不敬。諸如此類的禁忌多不勝數(shù),涉及到人們生活的一言一行,甚至是一個不合適的表情都是不允許的。這些禁忌其實與神靈構(gòu)成了一個完整的信仰體系,把神靈的地位極大的提高,使人與神的地位差異性更為明確,也就把神圣與世俗生活區(qū)別開來。以此換來的是人們對神靈更加謹慎和虔誠的尊敬,以及神靈對人們更多的恩寵。
在一個相對封閉的環(huán)境中,人際交往的范圍及強度都具有明顯的地域性特點。在三家臺蒙古族村,人們生活細微變化都處在村莊集體的關(guān)注之下。長久以來,作為共同體中的一員,必然會深受這種集體關(guān)注的形塑,因而從總體上來說,部氏族人共享著同一的信仰體系,并自覺或不自覺的加入到這一信仰體系的實踐中,極少有超出集體認同范圍的行為發(fā)生。除了常說的民間宗教所具有的諸神雜揉、缺乏統(tǒng)一性、注重功利索求等特點外,我們認為部氏族人的宗教文化還具有如下一些特點:
從前述部氏族人宗教文化的描述可以看出:
一方面在具體的祭祀對象中,很多就是土家族長期信奉的神靈。如狩獵神張五郎,土家族人極愛狩獵,男孩從小開始就經(jīng)常練習使用各種狩獵工具,并馴練獵犬。因喜愛狩獵,所以對獵神極為崇拜,而張五郎則是清江流域土家族人最為敬奉的獵神[8]。部氏族人本為草原上馳騁的游牧民族,山中狩獵應當不是他們的生活習性,但遷入山高林茂的土家族地區(qū)后,也逐漸接受了這種生活方式,并借用土家族人敬奉的神靈來保佑自己。其它諸如山神、土地神、火神等也大多與當?shù)赝良易迦讼嗤?。甚至連神龕上“天地國親師位”幾個字的寫法也都遵循土家族人的習慣,認為“天不出頭,國不開口,親不閉目,師不帶刀,位不離人”。
另一方面,是部氏族人對土家族民間宗教文化模式的沿襲。土家族人民間宗教信仰主要包括自然崇拜、圖騰崇拜、祖先崇拜、偶像崇拜、佛教等外來宗教五大類。這五大類中基本的形式都被部氏族人所接納,并結(jié)合自身群體的具體情況重新加以塑造,如對自己的見山公部錫候加以神話,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英雄祖先等。
部氏族人按照漢族宗族組織的結(jié)構(gòu)也建立起自己的宗族組織。部氏家族的宗族組織也比較完整,整體來說,與漢族無明顯差異,宗族組織的各種構(gòu)成因素均較為完備。有明確界限的血緣關(guān)系丁口、顯示血緣關(guān)系的族譜、祠堂、祖墳、族產(chǎn)、族規(guī)以及族房長等。族譜主要內(nèi)容包括以下幾個部分:一是對宗族流變淵源的回溯,記錄了部氏族人尋根問祖的經(jīng)歷,以及編撰族譜的經(jīng)歷;二是對宗族歷史上有名望的人寫傳、墓志銘,記錄各種受封誥文;三是祖墓、宗祠祭祀的具體制度;四是族譜編撰的體例;五是族規(guī)族約;六是世系列表,包括宗族成員的生卒年月,墓所墓向,主要功績等。祠堂分別位于鶴峰縣北佳坪和三家臺村,具體修建時間已無從考證。北佳坪的祠堂,為見山公部錫候后人所建,是鶴峰縣部氏族人主祠堂,集全族之力而建。三家臺村的祠堂則為部錫候后人分支后所建。重要的祭祀活動一般是在北佳坪祠堂內(nèi)舉行,三家臺村的祠堂只是一支族人祭祀場所。購置有族田,這也是宗族組織的重要組成部分,祠堂和族田、族產(chǎn)的管理是宗族成員輪流執(zhí)行。每年有固定的墓祭、祠祭等祭祠活動,其中清明會祭祖為全族最為重要的祭祀活動,前文已述。族長一般為族中長者,德高望眾才有可能被推選為族長,負責管理全族事務(wù)。其權(quán)力范圍主要依托族規(guī)族約的各項規(guī)定,其權(quán)力的基礎(chǔ)則源于宗族成員對宗族的共同信仰,對宗族集體的忠誠。
由于部氏族人獨特的生存歷史,族內(nèi)成員對自己民族懷有強烈的情感,這同時也強化了宗族對族內(nèi)成員的約束與控制。因為從個體的角度來說,只有依靠集體的力量才能保證在社會競爭中的有利地位,而從群體的角度來說,也只有不斷增加對個體的約束和控制,才能保證集體整體力量的增強。在這樣的背景下,為保證集體人口的不斷增長,部氏宗族利用族規(guī)族約的威懾力有意的避免群體成員的流失。在族譜中就取得宗族成員資格時明確說明:
殤亡不書,為僧、道不書,棄家隨養(yǎng)別姓者書之,冀其返也。去而不返,后不復其子孫,示絕也。
宗族成員資格是個體獲取社會資源的依靠,在傳統(tǒng)社會中其意義重大。某人如果不被宗族接納,從某種角度來說,這個人就成了被社會所唾棄的人。自然而然,族人也就不敢輕易“為僧、為道”了,也就在無形之中把這兩大宗教置入民間宗教的邊緣,沒有人會輕易加入其中,變向地阻礙了外來宗教的進入。
仔細分析部氏族人民間宗教信仰體系,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其中受到人們敬奉的多是與村民日常生活息息相關(guān)的神祇,如土地神、山神、火神、樹神。很少有對風神、云神、太陽神、月亮神等高高在上的神靈的敬奉,其神祗結(jié)構(gòu)主要是棲居地面之神,天上之神雖然時有出現(xiàn),但并不是敬奉的重點。這也從一個側(cè)面反映出部氏族人宗教信仰中一種務(wù)實的態(tài)度,因為這些被敬奉的神靈對于村民維持日常生活需要是十分重要的,涉及到農(nóng)作物、家畜的生長和產(chǎn)量,涉及到解決生存需要的方方面面。而那些高居天庭的神靈,雖然法力無邊,但他們離日常生活似乎太遙遠了,人們的祈求不一定會取得效果,因而也就淡化了對他們的尊崇和祭祀。
總體上來說,部氏族人對善神惡鬼都有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敬畏心理,神靈的觀點根深蒂固。村民相信無論是善神還是惡鬼,都具有超出人類的法力,因此都不可得罪。只是在日常生活中,部氏族人宗教信仰中對善神惡鬼的態(tài)度還是有區(qū)別的。對于那些護佑人們的善神,人們多采取的是敬奉的態(tài)度,極力拉攏人神之間的距離,無論是稱呼或祭祀都極為恭敬,不敢有絲毫懈怠。而對那些惡靈,村民們大都抱著一種不得罪、不招惹的態(tài)度,有意避開與之可能產(chǎn)生的聯(lián)系。村民間流傳這樣的故事,每年的大年三十晚上,村后的大山上就有一頭兇猛的老虎出來找食物,可這不是一般的老虎,是化作老虎模樣的年。它性格殘暴,牙尖嘴利,人們不可能與之對抗。所以,年三十的晚上,家家戶戶都要點燃鞭炮,目的是把年驅(qū)趕到別的地方,這樣做既不得罪年,也可以保障自己的安全。
而且,村民們相信善惡之分也不是絕對的,就像普通的人一樣,神的脾性也是多面的,善惡之間是可以轉(zhuǎn)化的。如灶王爺這樣的善神,也有可能因貢奉不周而到天上說人的壞話,導致人們來年遭受災禍。有鑒如此,所以村民們極為恰當?shù)陌盐樟伺c神靈交往的方式,有益于我,則敬之,有害于我,則避之,以確保人神平安相處。
祈福與禳災是一事兩面,前者是懷著崇敬之心祈求未來的平安與幸福,后者是力求化解已發(fā)生的或可能發(fā)生的不幸與災難。在部氏族人日常的祭祀活動中,一般來說這二者是并行不悖的。如在祭祖儀式中,通常是擺好各種祭品后,虔誠地行跪拜之禮,并默默地在心中祈求祖先神靈的眷顧。如有小孩在旁邊,還要求小孩大聲地呼喊祖先,并教他們一字一句的祈求祖先保佑,內(nèi)容多為身體健康,成人成才之類。祈福完畢,還要念上一段禳災的話,這些內(nèi)容并無一定之規(guī),大多根據(jù)自家的情況來表達,要么是驅(qū)除人的病患,要么是驅(qū)除牲畜病患,或是消除口角是非爭斗之類。整個過程之中,參與人員并無限制,家族中的男女均可,但是必須莊重嚴肅,不得嘻鬧喧嘩,否則就是對祖先不敬,會導致祖先神靈的懲罰。其它各種祭祀中,也常見祈福與禳災并行,當然也有分而從事的,這一般都是請求專門從事這些活動的“道士”們舉行。遇到這種情況,一般來說都是發(fā)生了一些重大的,或是對生產(chǎn)生活有嚴重阻礙的事件。
一般認為,傳統(tǒng)社會中人們對神靈的信仰緣于對外部自然力的敬畏,是化解對不可知世界畏懼的必然選擇。部氏族人對神靈的信仰亦如此,在他們的信仰體系中,神靈諸多,各施其職,即使是兇神惡鬼也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這就充分表明了根植于人們心中的神靈觀念已成了生活組成的一部分,伴隨著人的一舉一動,影響著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他們也相信,敬神最重要的是人的態(tài)度,因為神靈是萬能的,他們無時無刻不在人的周圍觀察和審視。因此,無論家庭經(jīng)濟狀況如何,在祭祀神靈的時候必須要誠心表達自己的心意,而祭祀用品的好與壞倒是其次。就如同村民所說:
敬神嘛,主要是敬,到那時間了你得把你的意思表達出來,讓神仙曉得。各家各戶的條件他們又不是不知道,有錢就買點好東西,沒得錢意思到堂也行。(THH20100204BXY)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人們雖然能羅列出一大堆神靈,但是并不是每一個都在其參拜行列之中。除了諸如祖先、土地神等之外,其它的許多神靈,如觀音菩薩,藥王菩薩、財神菩薩、獵神等等都只有部分人供奉。也就是說,在鄉(xiāng)村社會,村民們是最講實際,最為務(wù)實的。有學者說這種務(wù)實主義在信仰領(lǐng)域的邏輯延伸便表現(xiàn)為信仰上的功利主義,有災信佛,無災不信, “早夜營營,所求者福爾,所希者利爾”[9]。換句話說,通常人們關(guān)注的是神靈的職能及其靈驗的程度,對神靈的譜系源流、教派界限基本不予關(guān)心。反映在現(xiàn)實中,就是村民信仰的多樣化,他們不會囿于某一教派或某一位神佛菩薩,而是常常根據(jù)需要變換或選擇祈求的對象。
部氏族人的這種對神靈的敬仰以及功利性的參拜其實是中國老百姓在信仰方面的共同特點?!跋螺呑印?、“投胎轉(zhuǎn)世”是村民常掛嘴邊的詞語,表明人們也確實相信彼岸來世、天堂佛國。而功利性與現(xiàn)實性的一面,在人們心目中也許更為重要,對普通人來說,決定他們選擇某種宗教或信仰的首要條件就是能否滿足他們的現(xiàn)實需要和欲求。如果現(xiàn)實生活中的利益無法獲得,神靈在心目中的地位便會大打折扣。所以對神靈的虔誠心態(tài)與有條件地選擇所祭拜的神靈相互融合在一起,形成了村民們獨特的信仰形式。
綜合考察部氏族人宗教信仰的類型及其特點,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其實部氏族人的宗教信仰已構(gòu)成了一個完整的體系,而且這一體系具有其自身的獨特性:
首先,這一體系具有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因為農(nóng)耕經(jīng)濟和鄉(xiāng)土生活構(gòu)成了部氏族人的社會生活世界,而這也是其群體文化底蘊所在。費孝通先生在《鄉(xiāng)土中國》開篇就指出“從基層上看去,中國社會是鄉(xiāng)土性的”[10]。也正是這種鄉(xiāng)土性發(fā)展了中國農(nóng)民的血緣意識和地緣意識,而這也是民間宗教信仰的源泉。對于一個“生于斯、死于斯”的人,其精神世界必然會受這種封閉性所影響,這種影響也會在代際間傳承。因此,外來宗教想把農(nóng)民組織起來,構(gòu)成一個新的精神團體,難度很大。加之鄉(xiāng)村社會本來生產(chǎn)力較為低下,人們的精力多集中在獲取生存保障的目標上,識文斷字的人極少,那些外來宗教的長篇經(jīng)典教義也不易于被接受。因而,樸實的農(nóng)民抱著一種實用主義態(tài)度選擇那些保佑自己的神靈,而棄制度性宗教的教義、組織等于不顧。
其次,這一體系內(nèi)的神靈是被精心選擇的。部氏族人對神靈的選擇性敬奉,表明了一個群體所處的地理環(huán)境及其所從事的生產(chǎn)類型對人們的信仰有著十分明顯的影響。因為,作為蒙古族人的部氏族人本應如游牧民族那樣對掌控風雨雷電的天神有著強烈的崇拜心理。可是,由于生計方式和自然環(huán)境發(fā)生了變化,畜牧生產(chǎn)變成了田間耕作,平坦草原變成崇山峻嶺,其信仰體系也轉(zhuǎn)向掌控農(nóng)事生產(chǎn)各種客觀條件的神祇,如土地,山林等。這種轉(zhuǎn)變發(fā)生的具體時間我們已無法去考證,但可以肯定的是部氏族人內(nèi)已沒有保留任何蒙古族本身的宗教信仰了。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特殊性促使他們選擇的神靈都是與其密切相關(guān)的,依靠土地的產(chǎn)出是其生存的根本,因而附著于其上的神靈才是最應當受到敬奉的。
再次,這一體系提供了部氏族人社會生活的行為準則。如前文所述,我們還可以發(fā)現(xiàn),部氏族人信仰體系中的諸多禁忌其實就是一套生活行為準則。很多時候,禁忌所規(guī)避的言行并不是針對某一神祇,而就是世俗生活的某一層面??赡苋鐚W者所說,這些禁忌產(chǎn)生的根源在于人類所具有的萬物有靈論觀念,相信言語和行動也具有不可忽視的魔力。如正月初一不灑水掃地,否則會把家里的財勢掃出門;不能在家里吹口哨,怕引起火災;不能在家里敲鑼打鼓,恐會導致家里人死亡;大年三十不能宰殺牲畜,說三十見血會導致來年有血光之災;在屋里發(fā)現(xiàn)蛇不能打,只能趕走,說這是已故祖先的化身;嬰兒的毛發(fā)不能亂扔,怕孩子不好養(yǎng)育;孕婦不能觀看婚禮,否則會引起新人不和睦;過年過節(jié)不能罵人吵架,不然嘴巴要爛等等。這樣的一個極其復雜的禁忌體系,對男女老少都各有限制,強有力約束和控制著人們的日常生活。禁忌雖然包含太多的神秘色彩,但它與神靈信仰一樣,其實都表達了人們追求平安幸福生活的意愿。雖然被指責為迷信思想的體現(xiàn),但它又的確為村民的言行提供了一定的標準,全面地指導著人們?nèi)绾螌Υ浪缀蜕袷ド睢?/p>
最后,這一體系明顯的帶有文化交融的特征。蒙古族最早信奉的是薩滿教,主要表現(xiàn)在祭天、地、敖包等方面,在元朝,源于薩滿教的各種儀禮都一直存在,直到16世紀70年代,藏傳佛教傳入蒙古后,薩滿教才開始衰落[11]。部氏族人貴為黃金家族成員應當不會例外,而信奉薩滿教。但是,元末明初時期,部氏族人作為從外地遷入進來的群體,自身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在輾轉(zhuǎn)中已經(jīng)被主動的放棄,轉(zhuǎn)而全面借用當?shù)赝良易逦幕?,以求迅速的融入到當?shù)厣鐣?,因而其宗教信仰也趨同于當?shù)赝良易?。同時,部氏族人并沒有自己的創(chuàng)世神話,也沒有自己的圖騰崇拜,這表明部氏族人并沒有忘記自己的民族身份,內(nèi)心依然保留著對本民族的懷念之情,所以除了因生存需要而不斷吸納當?shù)孛褡逦幕猓麄儾⒉幌胪耆爻蔀槠渌褡?,也即始終處于“同而不化”的狀態(tài)。為此,圖騰崇拜這類包涵一個群體的起源意義,作為一個群體獨立性的標志是不會輕易地改變。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在不斷的民族間交流與融合過程中,部氏族人借鑒和吸收遷居地民族的文化元素,并結(jié)合自身民族群體的發(fā)展歷史,構(gòu)建了一個圍繞社區(qū)生活的完整民間宗教信仰體系。這一體系我們可以稱之為“緊密型的民間宗教信仰體系”。所謂緊密型體系,是指民間宗教文化已深入到村民生活的脈落中,每個個體的成長都會受到這種氛圍的熏陶。人一生的經(jīng)歷就交織在現(xiàn)實生活與對神靈的祭祀之中,生活與宗教信仰緊密地結(jié)合在一起,二者不可分割。圍繞生活的各個方面對神靈的祭祀及必須恪守的禁忌,構(gòu)成了人們生活的全部法則,缺少對神靈祭祀,或是突破這些禁忌而任意妄為的生活是村民們無法想象的。這一體系的本質(zhì)在于村民對自然與神靈的敬畏和崇拜,而且是懷著十分虔誠的態(tài)度。在此基礎(chǔ)之上,還要加上現(xiàn)實利益獲取的條件,缺少這一點,既便是神靈,也會受到人們的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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