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生

(上海社會科學院 文學研究所，上海 200021)

歌詠愛的悲愁和欣喜
——白蕉的詩集《白蕉》

陳青生

(上海社會科學院 文學研究所，上海 200021)

白蕉是中國現(xiàn)、當代著名書畫家，尤以書法追似古代書圣王羲之、王獻之享譽藝壇?！栋捉丁肥撬?929年出版的一部新詩集。這部詩集內(nèi)分二輯，共收詩作52首，其中第一輯含29首，第二輯含22首，另有題記詩一首。白蕉自撰的《序》與《后記》，則分別置于詩集前后。

1 歌詠愛的悲愁和欣喜

白蕉在《序》中說，這部詩集中“大都是愛的悲愁和欣喜的歌詠”。這是對詩集大多數(shù)詩篇表現(xiàn)題材的歸納，也是對整部詩集基本主體和旨趣的概括。

《白蕉》詩集中居首的詩篇，篇名也是《白蕉》。詩篇《白蕉》含3節(jié)149行，是詩集中篇幅最長的詩作，詩中以第一人稱講述“我”愛戀一位“白蕉”姑娘的經(jīng)歷和情感歷程。這首詩開篇寫道：

在神秘之稚年，/我早已愛了你了。/可是以這樣的神秘，/我的雙親沒有知道，/你的雙親也沒有知道。

接下來，詩篇講述萌發(fā)于童稚心間對于“白蕉”姑娘的愛戀，伴隨日月增長，在“我”的心中引發(fā)的期待、憂慮和焦灼等心情，有深恐冒昧不敢對姑娘表白愛情的羞怯和自責，有分離時對姑娘的牽掛與思念，有夢境中兩人親密依偎嬉戲的甜美和歡喜，還有“我”對心上人忠貞不渝的表白：

我望你永遠活潑而芳菲，/如泰岱之崇高；/我望你永遠愛我，/如太陽之臨照！/你呀，早已是我生命的主宰了。

……

愛人呀，讓我的淚流罷，/你的手帕不能干我的悲傷！/但是倘使我能在你/顫動的嘴唇上死去時，/我便是永生了！

我是怎樣一個幸運者，/我聽到你這樣說時：/“日月永遠發(fā)光，/那我也便永遠愛你；/長江之水是永遠充滿的，/我的愛你也不減少一分”！

白蕉本名何法治，字旭如，1907年生于江蘇省金山縣張堰鎮(zhèn)(今屬上海市)的一戶世代行醫(yī)人家，1969年在文化劫波中罹難于上海。據(jù)他的長女何雪聰回憶，其父母少年時訂婚，彼此情投意合，兩人一度都在上海讀書，學校不同，時常相約相伴一起往返上海和故鄉(xiāng)，1927年成婚后，父親在上海做事，母親在故鄉(xiāng)服侍老人、照顧孩子，夫婦一直相親相愛。何雪聰在回憶中還提到她的母親“喜歡美人蕉”，父親也喜歡美人蕉，且因此“自取筆名白蕉”。何雪聰以為“白蕉”意為“白色的芭蕉”，世人也有如此揣測。其實不然?！鞍捉丁钡脑⒁馐恰鞍咨拿廊私痘ǘ洹?。因為兩人都愛美人蕉，因為心愛的姑娘“雪樣的白”，“月樣的地皎”，“活潑而嬌小”，何法治便在傾訴愛情的詩篇中將自己的戀人取名為“白蕉”，還以“白蕉”作為自己的又名，替換本名，使用終身，以此表示自己和自己的愛人合為一體，朝夕相伴，共生共存。詩篇《白蕉》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視為白蕉本人愛情經(jīng)歷和戀愛心緒的真實寫照。也難怪詩人將此詩篇名，兼用作自己的詩集名。

如果說《白蕉》詩篇從較多方面講述了詩人的愛情經(jīng)歷，坦露了詩人的戀愛心理和情感，那么，另外一些詩作則從不同側(cè)面、角度或?qū)用?，分別表現(xiàn)戀人、愛情的某一種境況、景象或情狀，其中既有詩人的親身體驗，也有不拘個人體驗的感悟。例如，《我有一個》表白詩人理想的戀人，或者說是詩人有意尋求的戀人的標準：

她像是一個母親，/又像是一個先生；/但是有些時候呢，/像是一個淘氣的孩子；/不，是一個我需要的天使！

這樣的愛人，像母親關(guān)心自己的衣食冷暖，像先生督促自己好學上進又勞逸結(jié)合，像孩子對自己依賴撒嬌，是天使讓自己的生活歡樂幸福。

再如《我已懂你了》：

我已懂你了，/最親愛的！/什么是你對我說的：/——在你淺笑的秋波里。

我已懂你了，/最親愛的！/什么是你對我說的：/——在你努弄的唇兒上，/在你流動的注視里。

全詩表現(xiàn)“我”對于戀人的“懂”，“懂”的什么不作實寫，突出的是戀人的幾個情態(tài)細節(jié)，通過“淺笑的秋波”、“努弄的唇兒”、“流動的注視”幾個意象，巧妙展現(xiàn)了戀人間傳遞情意的心領(lǐng)神會。這首詩情景交融，言外有意，引人遐想，令人回味。類似的詩作還有《這是一張白紙》等。

《使夢也睡去》、《月夕》、《小詩五首》等，側(cè)重抒發(fā)詩人對于身在異地的戀人的思念：

我用沉默之筆，在詩箋上/寫了無數(shù)“愛”字與“念”字；/她卻羞了躲在云幕之背后，/還輕輕地語著：不要胡謅！

但是我說：這是真實！/你，你摸呀，我的心跳得多快！/澎湃的浪又層層起自我的腦海；/我的面孔，何等發(fā)燒呀，正在！

她淺笑著自云幕之背后出來，/吻我的髪，我的額，我的耳朵和手……/她難過地說：呵，我不能使你歡悅；/只有眼淚和憂愁，從我倆別后！——《月夕》

寂寂的黃昏，/在窗下的燈前，/百無聊賴地/把頭側(cè)臥在桌了；/在茶滴里，/無意又寫成了/你的名字！

——《小詩五首之三》

同是表現(xiàn)戀人分離的相思，《我怕》、《愛，你現(xiàn)在忘了我多好》、《枕兒是我眼淚之銀宮》等，則突出渲染了思念引發(fā)的的惆悵和凄楚情狀。

還有一些詩篇表現(xiàn)對戀人愛得深切真摯，追求和維護愛情的矢志不渝、堅定不移?！东I給處女之詩》傾訴一對戀人相親相愛的真誠和甜蜜之后，不惜以死反抗父母的阻礙，希望死后埋葬在一起?！对俨挥靡尚摹穭t表現(xiàn)愛的決心和堅持，能夠爭取到幸福的未來，顯示了追求愛情和幸福生活的膽量與氣概：

愛！/再不用疑心，/人家說我倆癡，/那便癡；/說你愚蠢，/難道我是聰明？

也不用灰心！/說死，/誰知道？/到了那時，/你死，我也是，/誰是愛情的騙子！

(小草如怯風吹，/不該生長山巔；/倘我怕煩惱，/早不愛你！)

摧殘，/怕甚么！/不勇敢，/活著也死；/失敗，/死也是勝利！

眼前，/愛！/只一條路。/想！/在那端，/是幸福的日子！

不要退縮！/前途，/看——/多光明？/你，就是/我生活的意義！

此外，還有《依麗雅的髪》熱情贊美戀人的美麗溫柔，《對街的一個她》表現(xiàn)兩位少男少女邂逅時彼此吸引羞怯交往的情愫。

這些詩作所表現(xiàn)的戀愛心情、心態(tài)、情景、情狀等等，主要基于詩人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和感受，也有超越個人經(jīng)歷的藝術(shù)想象，兩者共同構(gòu)成生活情趣盎然，又有現(xiàn)實社會意趣的愛情放歌。它們是詩人內(nèi)心對于美好愛情與婚姻的渴望和追求，也謳歌了美好愛情和婚姻在人生中不可或缺的地位和特殊意義。

《白蕉》詩集中也有描繪自然景色的詩篇，在謳歌山水風光的同時抒發(fā)情懷。

我捷足而登彼高邱，/晚風滿挾悲涼之氣而撲來。/草木如毛，人如蟻，河如帶……/望四大的遼廓，/恨濃碧之煙，/遮斷我遠去之目！/僅留夕陽在我的眼中斜掛，/天末晚霞，銀峰聳峙，/如富士之蓋雪/而又鑲以黃金之奇麗！/烏鴉落在古樹之枯梢，/擊著倦飛之翼而放歌。——《高邱之上》

這首詩是詩人身在山巔，仰望蒼穹，俯瞰原野，視野所及的實景描繪，意境高遠壯闊。《寄白云之歌》也是寫景抒情，而氣概激昂奔放：

呀，太空之云濤呀，/你，可是天神之噫氣？/你的偉大的靈動：/攝跑了游子和情人之心，/飛向他們所向往/而不可至之鄉(xiāng)。

你如歡悅之來，/忽又模糊地過去。/泛濫于八垠；/飛馳于一瞬/而不可以久留。

你又如戰(zhàn)士之大群，/駕著白馬奔赴戰(zhàn)場；/仗大風之呼號，/勇敢地，威武地，陷陣就死/而毫不彷徨。

啊??！你的神速，/——飛向天外，/直欲決賽我的幻想。/不假休憩之須臾/而追逐于曇花之既喪。

《芳草》篇幅短小纖巧，意境則委婉哀怨：

情如原野芳草，/在春陽溫暖的光下滋長。/詩人不來，/供牛羊踐踏！

類似的《池畔》又表現(xiàn)了一種悠閑恬淡的情致：

那里倒映著丹楓，碧落，/與那紅屋之一角。/為金魚兒的親吻，/看，你在笑了！

老了的弱柳再不能柔媚地舞蹈，/殘了的荷梗再不能在風里飄搖。/黃葉飛來告訴你秋的消息，/看，你在笑了！

歌詠自然風景的詩篇中，還有融合詩人對于社會人生感懷的?！痘萆街姟废让枥L詩人登臨惠山山巔所見，蒼鷹低飛、山下田疇春光、太湖帆影點點的景色，再由詩人登山的疲乏，想到朝山老婦的步履艱難，責問惠山“你為什么不能再低些”?！丢q有》先寫詩人對于靈秀山水的向往和“我欲常留”而不能的遺憾，接著對“宇宙之勝境”多為僧道輩“所占”有所感嘆。像《惠山之詩》、《猶有》這樣的詩篇，都表明詩人和他的詩作，并非一味談情說愛，觀風賞月，并非僅僅關(guān)注一己的喜怒哀樂，也有關(guān)注社會、體恤他人愁苦的仁愛善良情懷。

這部詩集中還有一些詩作著重宣示詩人對于人生、社會、歷史的一些看法。如《灰色的音響》。請看該詩部分詩句：

世界原是一最大的舞臺，/每一個生物便是登臺的角色；/他們時刻在扮演自己的悲劇與喜劇，/伊古以來，沒有一個站在臺前的看客。

鄙夫終日在經(jīng)營身后的浮名，/好像要教這短命之燈火不熄。/莫再迷信古代圣哲的說夢，/喂，醒吧！永生是滅絕！

你，且和我清歌一曲，/呀，何必追問曾在何處相識。/回憶都是凄惻，無益；/今昔之變遷，正如日月的遞易。

快樂時會當盡情狂笑；/悲傷時原何妨放聲痛哭。/人生里沒事便更平凡，/命運之神本非慘酷！

因為有厭棄乃又爭逐；/因為有愛所以恨是需要。/倘有人問我這是為什么，/我說這便是人生之秘奧！

呵！美麗的花好在萎謝迅速，/所謂偉人每恨他死得不早！/哦，你Sweet maiden呀，/到你老丑了，空自令我哀悼！

聽呵，狂飆在吼，洋海在嘯；/詩人更深夜在遙遠之山巔號叫。/不知你感著的是快樂或煩惱，/在你沉默的時候聽到？

生命真似波浪中水花之細泡，/要你能把細泡中盛滿快樂！/朋友，到那天我走盡了這過程，/你當笑著，遙為我舉杯祝福。

在詩人看來，人生就是一個過程，“生的目的是滅絕”，在人生過程中，愛與恨、凄苦與甜蜜、快樂與煩惱等等，不過是一體兩面，始終相伴相隨，不必苛求一方面，快樂時盡情狂笑，悲傷時放聲痛哭，能使生命的過程充實，就心滿意足了——其中隱約透露出與李白《將進酒》、老子《道德經(jīng)》相似的曠達與超然的人生態(tài)度?！缎律贰ⅰ端c石》、《在世上》、《青春的走》、《南岳》等，均與《灰色的音響》類似，只是篇幅較短，分別表現(xiàn)詩人對于人生、社會、歷史的某一側(cè)面的看法或感悟。這些詩篇，不見當時有些詩篇注重反映社會階級對立、階級壓迫、呼喚階級斗爭，所具有的強烈憤慨和激昂情緒，然而不乏對于社會與人生中虛偽、丑惡的蔑視與鄙棄，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詩人潔身自好、淡泊曠達的處世原則，以及詩人既不對生活抱有過高的奢望，又珍惜可以把握的美好和快樂的生活態(tài)度。

《白蕉》詩集中的詩篇，就表現(xiàn)愛情的經(jīng)驗、情感、心理等等而言，可謂多方面、多層次而又真切、細膩；然而就表現(xiàn)社會人生而言，則表現(xiàn)的方面和層次相對不夠深廣。這是《白蕉》詩集內(nèi)容上的一個特點。

2 舒張有致的詩歌體式

《白蕉》詩集中的詩篇都是自由體，然而體式不拘一格。《白蕉》詩篇大多采用分節(jié)組合體?！陡咔裰稀泛汀缎律凡环止?jié)，一氣呵成?！缎≡姟芬膊环止?jié)，但詩句短小，有一首七行，有一首四、五行，還有一首兩行，近似日本的俳句。

《心禱》也采用分節(jié)組合體，但每一小節(jié)的首句、末句詞句相似：

美麗的姑娘：/請以你的白嫩的小手，/放一刻在我的胸前。/(我只要一刻！)/當你覺得我的心在忐忑；/氣在頻促時，/我將告你：/“我愛你”！

美麗的姑娘：/請以你的白嫩的小手，/放一刻在我的額上。/(我只要一刻！)/當你覺得我的額上灼熱；/看見我的緋紅的雙頰時，/我將告你：/“我已醉了”！

美麗的姑娘：/請以你的白嫩的小手，/放一刻在我的手上。/(我只要一刻！)/當你覺得我的手在顫抖；/我的脈搏在急躍時，/我將告你：/“我欲病了”！

美麗的姑娘：/請以你的嫵媚的雙瞳，/望一刻在我的眼里；/我的唇邊。/(我只要一刻！)/當你覺得我的眼里有微笑之淚；/我的唇邊如玫瑰般紅時，/我將告你：/“我已復(fù)活了”！

《樹在呻吟》的體式與《心禱》近似，然而首尾兩節(jié)完全相同，且每小節(jié)末尾采用兩個同音字構(gòu)成的詞組：

秋夜睡了，/樹在呻吟。/何處偷偷地跑來了/桂花之清芬，陣陣？

來吧，我的愛寵！/我好像吻著你的嘴唇。/生活該是在夢里的，/讓我們且沉醉，深深！

回頭我望著天幕：/星兒麗著，如此清醒。/呵，這樣夜深人靜，/你不去睡么，星星？

月兒西沉，路上滿是陰影，/只你是我眼前的光明。/哦，這喜兆信而有征：/你笑著瞅我，頻頻！

感謝你，星呀，在你的眼里/顯出這樣仁慈又溫存，/似在祝福未來的成功——/如此低音語著，輕輕。

秋夜睡了，/樹在呻吟。/何處偷偷地跑來了/桂花之清芬，陣陣？

這樣的詩體，一方面使得詩作要表現(xiàn)的意象、意境一再重復(fù)，使得詩作主題、情緒逐步加強，意味漸濃，另一方面也構(gòu)成了詩作回蕩縈繞的韻律?！段乙讯懔恕?、《對街的一個她》等，也是這樣的體式。

《摘星歌》則采用的民歌體：

摘了星兒當金鑚，/以之飾著一頂花冠：/我雙手捧了贈所歡，/呵，雙手捧了贈所歡!

捉了月亮當明鏡，/放在所歡的妝臺上：/我對伊說：這是我的心，/呵，愛與天地永無盡！

嫦娥姐姐害心??；/織女姑娘停織錦：/她們妒忌我倆太親近，/呵，妒忌我倆太親近！

詩歌體式自由靈巧、多種多樣，文筆流暢清秀，情緒節(jié)奏依隨內(nèi)容或歡快、或哀婉，或高亢，或憂郁，舒張有致，重視詩句尾字的押韻和全詩韻律的起伏和諧，幾乎篇篇可讀可吟，盡管對于愛情深摯濃烈，卻帶有“怨而不怒、哀而不傷、樂而不淫”的意蘊，具有高潔典雅的氣質(zhì)。這是《白蕉》詩集的又一藝術(shù)特點。

3 以寫實為主的創(chuàng)作方法

與主要敘述和表現(xiàn)個人的經(jīng)歷和情感有關(guān)，《白蕉》詩集中的詩篇，大多采用寫實主義創(chuàng)作方法，在如實記述詩人的愛情經(jīng)歷和情感變換、心理活動基礎(chǔ)上，抒情言志。從前面引示的一些詩篇如《白蕉》、《灰色的音響》等，均可清晰看到這種創(chuàng)作方法，故在此不做贅引。

除了寫實主義，《白蕉》詩集中還有采用其他創(chuàng)作方法的詩篇。如《使夢也睡去》表現(xiàn)詩人思念分離的戀人，想以睡眠解脫悲哀，然而睡夢還是想到愛人，夢中擁抱愛人，睜眼看到的卻是可怕的黑夜，這時，“我抱住我的心：/因為在那里，/便是我的愛人！” 又如《憶》：

她給我以一雙愛的手，/我的靈魂獲得了住所。/一雙愛的手是個圈兒，/我的頸兒成了一個甜蜜的囚犯了。

詩中別致美妙的意象和意象的疊現(xiàn)、組合，具有典型的現(xiàn)代派詩歌特征。

表現(xiàn)超現(xiàn)實的藝術(shù)想象，傾訴詩人的情感和理想，有時以不同程度融和到以現(xiàn)實主義方法為主的詩篇，此外也有全然采用浪漫主義創(chuàng)作方法的詩篇——《小雀兒》：

我站在窗前，/望著園中的一切。/每天清晨起來，/當太陽爬向茅亭尖。

小雀兒跳著，叫著，/在衰柳的肩頭：/“唏！唏！早上好！”/它說了便飛去了。

我站在窗前，/望著園中的一切。/每天晚上散步回來，/那時已日落西山。

小雀兒跳著，叫著，/在衰柳的肩頭：/“唏！唏！晚上好！”/它說了便飛去了。

好幾天不見小雀兒，/我想念它心如焚煎。/我每天呆在窗前，/看太陽沒落又升起。

莫不是遭了厄運：/被貓兒抓去？/或受了彈丸？/或吃了暗箭？

一天在月亮里它飛來了，/和從前沒有一些改變；/它帶來了一首歌，/它唱得非常動聽。

它說在路上曾遇一詩人，/他的手里捧著一顆心。/要獻給自然獻給愛；/她們也都笑著接受這可貴的禮物。

從此“憂愁”不能相侵，/“頹喪”也不能相尋！/這里好，那邊也可愛，/世界里滿是和諧的歌聲。

笑笑……/笑笑……/跳跳……/跳跳……

春天好，.秋天也好，.夏天冬天沒有不好，.一切都是生的創(chuàng)造！

笑笑……/跳跳……跳跳……/笑笑……”

小雀兒唱著飛了。

根據(jù)敘事、抒情、言志的不同需要，分別采用不同的創(chuàng)作方法，或者融合不同的創(chuàng)作方法，使詩篇呈現(xiàn)多姿多采的意境和情致，是《白蕉》詩集的第三個藝術(shù)特點。

《白蕉·后記》中說，詩集中的詩篇陸續(xù)產(chǎn)生于1926—1928年間，且絕大多數(shù)是1927—1928年間的作品。白蕉出生于江蘇省金山縣張堰鎮(zhèn)(今屬上海市)的一戶世代行醫(yī)人家，在家鄉(xiāng)接受啟蒙教育后，16歲到上海繼續(xù)學業(yè)，先后就讀上海的海瀾英語?？茖W校和法政大學。白蕉何時開始文學寫作，目前尚無確切資料披露。《白蕉》出版時詩人剛剛20歲出頭，還在大學就讀，詩集中的詩篇大多是他在上海讀書期間所作。1920年代，是中國新文化、新文學運動的初興階段。傳播和張揚包括個性解放、戀愛和婚姻自主等在內(nèi)的新思想、新觀念，提倡和實踐包括使用白話和新形式在內(nèi)的文學革新，是“兩新運動”的主要內(nèi)容之一，白蕉身處“兩新運動”中心的上海，又就讀英語?？茖W校，在接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熏陶的同時，也較為便利地接受外來文化的教育，這些都成為《白蕉》詩集產(chǎn)生的歷史因素。開端于1917年的中國新詩運動，到1929年，剛有十來年經(jīng)歷，這期間陸續(xù)出版的新詩集，不過近百部。與同時期問世的近百部新詩集比較，就藝術(shù)性、思想性而言，《白蕉》都不失為比較好的詩集，屬于這階段較為出色的新文學作品。

在《白蕉》詩集的《后記》之后，還有一頁“本書作者其他著作”的廣告，宣稱白蕉有一部“五幕劇”《悔》“在著中”，一部“小說集”《畫家及其他》和一部“散文集”《路上》“在編中”，透露白蕉除新詩外，還從事過小說和散文創(chuàng)作?！栋捉丁吩娂脑娖诮Y(jié)構(gòu)、文字、形象等方面能有較為出色的藝術(shù)表現(xiàn)，《白蕉》詩集能有不俗的藝術(shù)成就，與作者當時積極而多面的新文學創(chuàng)作實踐密切關(guān)聯(lián)。

由于復(fù)雜的原因，在迄今為止的中國新文學或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籍中，難以看到有關(guān)《白蕉》詩集的介紹和評論。希望此文能對改變上述狀況有所助益。

(責任編校：文君)

2011-10-10.

陳青生(1951— )，男，上海社會科學文學院研究所研究員，研究方向：現(xiàn)當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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