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 云
(昌吉學院中文系 新疆 昌吉 831100)
詠物感懷,是中國古代文學史上的一個重要主題,它往往同悲慨人生苦短的嗟嘆相連。我國古代詩人常將不宜直說之事、不宜直抒之情,通過對客觀事物的描繪曲折地表達出來,這就是所謂“托物寄興”。
在封建時代,大多數(shù)女性對自己的人生命運逆來順受,男尊女卑的思想深深地滲透在人們的意識中。歷史上許多女性作家所創(chuàng)作的詠物感懷詩詞,不但不被人們所重視,就連文學史也很少提及。正如張宏生、張雁所說:“文學史的寫作一定程度上代表著社會對作家創(chuàng)作及其地位的價值評判,同時,也能鮮明地體現(xiàn)出撰寫者的文學觀和價值觀。自1904年林傳甲的《中國文學史》出版后,學術界掀起了一股撰寫中國文學史的風潮。但對于大多數(shù)中國古代女詩人來說,這種文學史仍是她們的禁地?!盵1]其實像魚玄機、李清照、朱淑貞、秋瑾等人,在她們的體物寄意詩詞中,都含蓄地表達了懷才不遇的抑郁不平之情,表現(xiàn)出她們志趣情操的高潔和對理想境界的熱烈求索。在《歷代婦女詩詞鑒賞辭典》①中,就收錄了66位女作家的106首作品,有些作品已超出了一般的詠物詩,而包含著深廣的哲理和憂國憂民的思想。本文將從三個方面對以上作品進行梳理、品評。
這類詩詞作者所描寫的對象往往是身邊常見的事物或日常生活行為,信手拈來,富有生活氣息。比較有代表性的作品有:漢·班婕妤《怨歌》、晉·謝芳姿《團扇歌二首》、宋·連倩女《題竹簾》、宋·萬節(jié)婦《繡梅詩》、宋·楊妹子《題菊花圖》、明·王鳳嫻《空閨》、唐·魚玄機《賣殘牡丹》、清·高氏《雨中看芙蓉花》、清·吳若華《新磨古鏡》、清·秋瑾《寶刀歌》等。
清·吳若華的《新磨古鏡》:
古鏡朦朧減舊清,一朝磨洗倍晶瑩;
云開夜月秋毫見,雨過菱花色相明。
閱世興亡疑有眼,辯人好丑總無聲;
玉臺妝罷時時拂,莫使浮塵又暗生。
在梳妝臺前,詩人面對新經(jīng)磨洗而重現(xiàn)晶瑩的古鏡,引發(fā)出許多感慨至深的聯(lián)想。前兩句寫古鏡因年代久遠而失了原來的清光變得朦朧,一經(jīng)磨洗便加倍的晶瑩透亮。三、四句連用兩個比喻,使古鏡的明察秋毫、豁然清光躍然紙上。五、六兩句詩人突發(fā)聯(lián)想,狀物抒情,妙語雙關。詩以“有眼”、“無聲”寫鏡之功能,擬人化手法使讀者感受到多少人世滄桑、是非沉浮的故事和明鏡高懸、公正無私的意象。末兩句轉(zhuǎn)寫對古鏡的鐘愛,以呼應開頭,從而抒發(fā)內(nèi)心深層的感慨。
這首詩對仗工雅,語言精當,通過對新磨古鏡形象生動的描寫,既于明察秋毫、俯仰古今的哲思上寄寓了詩人的徹悟心曲,也為讀者留下了廣闊的想象天地。正如袁行霈所說:“詩歌語言的情韻義是由于詩人反復使用而逐漸涂抹上去的。這種情韻在詩里所起的作用,有時甚至比詞語原有的意義更重要,它可以給人以多方面的啟示和聯(lián)想,使詩的含義更加豐富飽滿”。[2]
這類詩詞作者往往借身邊常見的動物的習性、特點有感而發(fā)產(chǎn)生聯(lián)想。比較有代表性的作品有:晉·左棻《啄木詩》、南朝梁·王氏《孤燕詩》、唐·薛濤《十離詩·鸚鵡離籠》、清·倪瑞?!堵勍堋?、清·惲珠《錦雞》、清·秋瑾《詠燕》、清·葉慧光《珍珠簾·孤雁》等。
清·惲珠《錦雞》:
閑對清波照彩衣,遍身金錦世應稀。
一朝脫卻樊籠去,好向朝陽學鳳飛。
惲珠是清代著名詩人,自幼聰慧,這首詩是她十四歲時即席賦詩,更顯其才華橫溢。一、二兩句活脫脫地寫出了錦雞的形象,描繪錦雞悠然自得,面對池水,欣賞自己的翠羽。錦雞的生活習性是喜臨水而居,當它將水面作鏡看到自己美麗的“彩衣”,也不由得發(fā)出“世應稀”的感慨,惟其稀有而彌足珍貴。三、四兩句寫錦雞要學鳳凰凌空高飛,也隱喻了閨閣樓上的千金小姐欲擺脫精神羈絆的心態(tài)。脫卻樊籠以后便可以向著朝陽展翅飛翔,錦雞有了自由展示其美姿的機會,閨閣小姐也能有自由自在施展自己聰明才智的時候了。最后兩句富有哲理,膾炙人口,它鼓舞人們奮發(fā)向上,積極進取,去創(chuàng)造美好的新生活,奔向光輝燦爛的明天。正如袁行霈所說:“樂觀精神在中國古代詩歌里也表現(xiàn)得十分突出,主要是對人生的肯定和對生活的熱愛。中國有入世的詩歌,也有出世的詩歌即山林隱逸一派,但少有厭棄人生的詩歌”。[3]
這類詩詞作者常通過對植物的描寫來比喻和象征自己的高潔和堅韌。蘇者聰說:“詩中運用比喻,是為了使要表達的事物形象具體,深刻感人,因為人的思想感情比較抽象,如徑直說出來使人難以接受,而將景物作比,就使抽象的事物變得可感可觸了”。[4]比較有代表性的作品有:宋·黃淑《詠竹》、宋·洪惠英《減字木蘭花·梅》、宋·李少云《梅花》、宋·李清照《鷓鴣天·桂》、宋·朱淑真《牡丹》、《梨花》、《海棠》、元·劉宜《賦庭柏》、清·秋瑾《梅》、《春柳四章》等。
元·劉宜《賦庭柏》:
群卉枯落時,挺節(jié)成孤秀。
既保歲寒心,不在遐年壽。
作者生于元末亂世,被亂兵所擄,歷盡磨難終不屈服,保持了清白的節(jié)操和人的尊嚴。這首詩是她在亂軍中所作,詩人借寫庭中柏樹,用含蓄的筆觸表明了自己的志向。開頭兩句以對比手法,描寫柏樹不畏嚴寒的稟性,數(shù)九寒天百花凋零,萬木蕭條一片凄涼,而眼前庭院中的柏樹,卻挺然而立,蒼翠凌云,斗霜傲雪。三、四兩句的議論和抒情,是全篇比興寄托的點睛之筆。柏樹不以歲寒而變節(jié)本就值得稱贊,更值得稱贊的是它為了保持“歲寒心”甚至不在乎壽命的長短。這種不畏嚴寒、傲然獨立、視死如歸的精神既是詩人的自我寫照,又是自我砥礪。雖句句寫柏,但實際上句句寫情,句句寫人。在藝術手法上有用典、有對比反襯、有比興象征,在內(nèi)容上包蘊豐富、感情深沉,不失為一篇佳作。
總之,古代婦女體物寄意詩詞,多用比興手法,人生不得意的顯愁隱衷,都可以借自然物以吟詠表現(xiàn)。作者以女性特有的聰慧敏感、細膩的觀察和豐富的想象,表達對各種事物的獨特感受,從中流露出詩人追求生活中的美和對美的生活的熱愛。作品中那些托物言志的語句,突現(xiàn)了她們美好的品德、貞潔的操守和愛憎的真情。既是詠物,也是自詠。從這類詩詞中,我們可以看到歷代女性作者觀物反思,借自然界的物我關系對社會、人生的廣泛思考。正如魏國英所說:“女性的社會屬性是女性最重要的本質(zhì)屬性。無論是生產(chǎn)還是生活,以及其他各種實踐活動,女性都不可能脫離社會而獨立地進行。既然生產(chǎn)、生活及其他活動都是社會性的,那么從事生產(chǎn)、生活的女性也只能是社會的人”。[5]毫無疑問,對歷代女作家作品的關注和解讀,就是對她們的社會屬性的認同和肯定,而傳統(tǒng)文學史中對她們的忽略,不能不令人感到欠缺和遺憾。
注釋:
①沈立東、葛汝桐主編《歷代婦女詩詞鑒賞辭典》,中國婦女出版社,1992年,第1版。
參考文獻:
[1]張宏生,張雁.古代女詩人研究[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8.
[2]袁行霈.中國詩歌藝術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10.
[3]袁行霈.中國文學概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0:17.
[4]蘇者聰.宋代女性文學[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97:58.
[5]魏國英.女性學概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