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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史的治史芻議

2011-02-18 23:10王海光
中共黨史研究 2011年5期
關鍵詞:書評學術歷史

王海光

涵養(yǎng)學術,講求的是學有所本,淵源有自。歷史學是人文社會科學的基礎,歷代學者都把歷史作為涵養(yǎng)學術的必修功課。中華民族是世界上對歷史最為重視的民族,將歷史視為“知得失、辨善惡、明是非”的鏡鑒。中國史學傳統源遠流長。西方人對歷史也有許多至理名言。培根曾說:“讀史使人明智?!瘪R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一文中說得更徹底:“我們僅僅知道一門唯一的科學,即歷史科學?!边@里所說的歷史,不僅是遙遠的古代史,先輩的近代史,也包括新近走過的當代史。馬克思在1852年寫的《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講述的就是法國剛剛發(fā)生的當代歷史。

當代史研究對于一個社會的文化積累具有不可替代的學術價值。對任何現實問題的研究,如果沒有正確的當代史知識作基礎,是很難立得住腳的。筆者前不久與一位小有建樹的青年學者談學,說起60年代初的三年大饑饉,這位朋友仍然認為其發(fā)生的原因之一是蘇聯逼債。過去歷史謬誤流傳,誤導青年至今,實在是令人遺憾的事情。

現在,當代史研究已引起越來越多人的關注。很多學者已經意識到,中國當代學術體系的重建,是要以準確的歷史知識為前提的。中國當代史可能是對歷史知識誤讀最多的領域之一,對學術建設的影響也最大。任何現實問題的生發(fā)都是歷史問題的延伸,如果對當代史缺乏確實可靠的知識,很多現實理論問題就無法進行證實和證偽,最后只能流于似是而非的空談。已故的原中共中央黨校副校長、國內著名經濟學家蘇星,晚年總結自己的學術經歷,深感當代中國經濟學理論研究的空疏無當,認為中國經濟學的建構需要從歷史研究著手,遂轉向新中國經濟史的研究,出版了資料集和專著。不管學界對該著的認可度如何,他所闡發(fā)的學術問題意識無疑是正確的。

學術是老老實實的科學,需要有扎實的學業(yè)基礎、完備的知識結構、系統的學術訓練、嚴謹的治學規(guī)范。中國的歷史研究有源遠流長的學術傳統,學者治學能夠有所遵循。但對從事當代史研究的學者來說,如何涵養(yǎng)學術,做到知其源流,道得原委,比起更早時段的歷史研究,問題可能要更多一些。史家所言的史才、史學、史識、史德,在當代史領域的內涵是更為豐富和復雜的。

當代史是剛剛進入歷史研究領域的鮮活的歷史。因其鮮活,所以現實與歷史、政治與學術、虛構與真相、傳說與事實都混合在一起。盡管社會對當代史的關注度一直比較高,坊間相關出版物也是車載斗量,但稗史之作居多,其內容經常是一些來路不明的雜談軼事、宮闈消息、政壇秘聞之類的東西,有質量的研究成果屈指可數,致使一些史實和史觀的錯誤長期流傳社會,混淆視聽。

就當代史學科建設中存在的問題而言,盡管客觀上可以找到許多理由,如政治因素的禁忌,檔案資料很難開放,現行學術評價體系的流弊等等,但學人的主觀努力不夠應是主要原因。筆者僅就史料搜集、辨識、考證,學術綜述、讀書學習、個案研究等有關治學功夫的問題絮談一二。

一、搜集史料。史料是學者治史的史源,為學的基礎,歷來為學界前賢所重視??鬃诱砹洠缘朗恰笆龆蛔?,信而好古”。朱熹評價孔子學問是“集群圣之大成而折衷之。其事雖述,其功則倍于作矣”。清代大史學家章學誠把史學文獻分為“記注”(史料纂輯)與“撰述”(史學著作)兩類,“記注欲往事之不忘,撰述欲來者之興起”,把史料學作為史學的基礎。

當代史的存史責任重大,史料的搜集整理工作十分繁重,本應是學術工作的重點。但如今學界中人多以著述為能,對史料整理工作重視不夠,缺乏積累資料的意識。有的單位,甚至認為整理史料不是學問,不作為評職稱的依據。殊不知,史料搜集、整理、??惫ぷ魇窃旄W界的功德之事。在互聯網時代,要編纂出等身的著作來,是粗通文墨者都能干的事情。而對史料的搜集整理和??惫ぷ?,沒有一定的學問功底是干不了也干不好的。從學術史上看,一部選注完備的資料書籍,要遠比一般性的著作更有價值,學術生命力更長久。在一定意義上講,史學就是史料學。

有前輩學者說:治學就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在當代史研究中,比較缺乏系統整理的資料,對學者的史料功夫有更高的要求??梢哉f,能掌握多少史料,就能做多大學問。20世紀20年代的清宮大內檔案的開放,曾使明清史的研究成為顯學。90年代蘇聯檔案的開放,為中國當代史的研究開辟了新的史料之源,一些學者利用其進行研究,使許多被遮蔽的事實真相逐漸浮出水面。例如,關于中共黨史上的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和右傾投降主義的問題,由于蘇聯大量解密檔案的公布,大家已經清楚地看到,真正應對大革命失敗負主要責任的是斯大林和共產國際。

復原歷史真相猶如法官斷案,不能只聽一面之詞,需要搜集雙邊的、多邊的資料相互印證。華東師范大學沈志華研究冷戰(zhàn)史,從蘇聯到美國到世界各地,到處搜集史料,四處跑檔案館,搜集了大量的蘇聯檔案,掌握了豐富的第一手資料,并將其編輯成冊,提供給學界同仁共同研究。這些年來,沈志華、李丹慧所發(fā)表的冷戰(zhàn)史論文著述,以扎實的史料考證,公允的立論分析,在中外學界產生了重大影響。

當然,沈教授有著一般人不具備的搜集資料的優(yōu)勢條件,但主要還是事在人為。許多中外學者在潘家園地攤上淘資料,也作出了很好的研究。對這類地攤資料的搜集,更得依靠研究者個人的眼力了。研究者和收藏者搜集資料的要求是不一樣的。收藏者看重的是資料的原始性和升值空間,比較注重搜集名人的藏品。研究者旨在復原一段歷史,注重的是資料搜集的系統性,對文本的原始價值并不太挑剔,所需資費較少,是比較平民化的研究方式。

除搜集文獻資料外,當代史研究者還必須具備搜集口述史料的功夫,采訪歷史的當事人??谑鍪妨喜粌H可以補充文獻資料的不足,構成復原歷史的雙重證據鏈,而且可以提供歷史發(fā)生的當時情境。這恰恰是僅憑檔案文獻難以明曉的。中國當代社會變動極大,而傳承歷史信息的文化渠道又很不通暢,使現在的青年人對這段歷史情境的隔世之感,不亞于或更甚于古史。如果不能體會前人的思想情感,對其行為邏輯缺乏“同情的理解”,歷史研究是無從下筆的。

與其他學科相比,在當代史的學術研究中,要弄清楚一段史實,得出一個基本判斷,需要處理文本資料的工作量是非常大的。一篇萬余字的史學論文,往往就要有上百個引注、幾十個出處,說明原始依據。對于理論宣傳類的文章而言,使用材料是為了邏輯論證推理的需要,一般是沒有版本要求的。這里確實有一個“道業(yè)”不同,隔行如隔山的問題。

所以,對當代史學者而言,泡檔案館、搜集整理史料、做口述史的工作應該是最起碼的做學術研究的要求。這些年來,一些文獻資料和歷史當事人的年譜、文稿、日記都相繼編輯出版,為當代史研究提供了第一手的史源。有些重要歷史當事人的材料公布后,在很大程度上顛覆了我們過去的歷史認識。但總的說來,當代史檔案的開放度還是很不夠的,史源的問題仍是困擾學者的首要問題。

二、辨識史料。史學研究非常強調資料的可靠性和可信度,要求依據第一手的原始資料做研究,只有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轉用第二三手的資料。而在當代史研究中,史料中的文過飾非情況是非常突出的。出于各種難以說明的原因,后來修改過的公開發(fā)表的版本,與原來的最初版本往往不盡相同,有的差距還很大。沒有一定的版本學知識,很容易把后來刪改添加的東西前移,造成對歷史的誤讀。過去對“反面人物”的批判材料,大多是按當時的政治需要編輯的,斷章取義的東西很多,使用起來必須要證信。如過去在《人民日報》上發(fā)表的中國人民大學的大右派葛佩琦“推翻共產黨,殺共產黨人”的言論,流傳甚廣,一向被作為右派分子猖狂進攻的有力證據。經“文化大革命”后查實,這根本不是葛佩琦本人說的話,完全是無中生有,是根據反右運動的政治需要制造出來的。①《葛佩琦回憶錄》,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4年,第138、139頁。即使正面的材料,出于同樣的理由,也需要鑒別。特別是領導人公開發(fā)表的著作,都是經過有關部門文本處理的,在作為史料使用時必須要注意到與其原始版本的差異。

領導人的著作具有政治理論與歷史文獻的雙重性質,早期的原始版本和定稿的公開版本是會有些出入的,有的是文字上的修訂,有的是內容上的增減。例如毛澤東的《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一文中關于辨別香花和毒草的六條標準,在原來的講話中是沒有的,是在后來為開展反右派斗爭而新加上去。不了解這一點,就搞不清楚毛澤東從整風到反右的思想變化。如果把它當做《正處》原初的思想,必然造成對歷史的誤讀。

再比如說,新中國成立前的《毛澤東選集》版本,如東北書店版本、晉察冀版本、晉冀魯豫版本,“文化大革命”中的《毛澤東思想萬歲》、中央首長講話等,都具有原始性的資料價值。盡管可能會有些文字上的錯訛,但在內容的原始性上,因為這是離歷史現場最近的記錄,反而更有其可靠性。對這種版本考訂、史料辨識的文獻研究是史家必須具備的基本功夫。

經過后來修改過再發(fā)表的文章,不僅內容會有增減,行文也會由于語境發(fā)生了變化,雖然文字嚴整有余,但生動性和鮮活性往往反不如前。后來一些版本經過編輯修改,思想和文字的水平又不如前人,下手更加拘謹,取舍中的問題就更大了。例如,毛澤東的名著《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一文,如果只看1949年后的《毛澤東選集》版本,很難知曉毛澤東以極大熱情謳歌的“革命先鋒”指的是何許人,很可能誤以為是那些在鄉(xiāng)間好打抱不平的農民領袖。實際上在老版本中說得很清楚,“革命先鋒”指的就是“那些從前在鄉(xiāng)下所謂踏爛皮鞋的,挾爛傘子的,穿綠褂子的,賭錢打牌的”,占據農會領導的是“賭錢打牌四業(yè)不居”者。從老版本中還可以看到,對當時打倒一切的“有土皆豪無紳不劣”的口號,毛澤東是抱有贊賞態(tài)度的。②《毛澤東選集》,東北書店,1948年,第23、25、28頁。所以,能不能辨識史料的原初性,應是能否準確復原歷史的一個基本條件。

國外學者對中共領袖文獻的處理,非常注意其版本源流的完整性。日本學者竹內實主編的《毛澤東集》10冊和《毛澤東集補編》10冊,搜集了毛澤東文獻中文原文,用編輯符號標示出文獻不同版本的修改。美國學者施拉姆主持編輯出版的毛澤東全部著作的英譯本,全據最早發(fā)表的版本,在注釋中說明后來的版本作了哪些修改,各卷還都附了索引。原中共中央黨校副校長,中共黨史學家、中共文獻學專家龔育之,非常推崇他們的做法,認為“很值得稱道和借鑒”③龔育之:《黨史札記二集》,浙江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64頁。。當前在互聯網上關于當代史有各種各樣的史料,真真假假,很難辨識。有些是有出處的,有些則來歷不明,甚至還有不少是胡編亂造的。如網上流傳的林彪和葉群的日記、鄧穎超的日記、姚文元的日記等等,就是此類故意編造的材料。這些材料,有的編造水平比較高,人物、時間、地點都對得起來,粗看起來還有點以假亂真的味道;有的編造得比較拙劣,一看便知是偽造的。近來,網上還有借中央某某單位之口說事兒的情況,完全是有意編造的,而且編得水平不高,對中央的工作流程并不了解。但這類東西卻能夠流傳甚廣,不少人還信以為真,筆者就遇到許多來求證真假的。究其原因,這實際上反映了一個發(fā)揚學術民主不夠的現實問題。

網絡是碎片化的知識海洋,對這些網上史料的使用,一定要慎之又慎。如果學者粗心不察,輕率使用,真假不辨,會造成謬誤流傳,貽笑大方。所以辨析史料真?zhèn)?,固然要看學術功夫,更重要的是看做學問的態(tài)度,缺乏嚴肅的治學態(tài)度是做不好學問的。

三、史實考據。歷史研究的基本工作,就是考證史料,辨析史實,盡可能準確完整地復原歷史的真正面目。對于歷史研究者來說,考據功夫是入門功夫,也是畢生功夫。治史的學問嚴謹,在其考據的本事,能夠旁征博引,見微知著,辨識史實,發(fā)掘細節(jié),構成復原歷史的證據鏈。清乾嘉學派的一些大學者,畢生之學就是考據了幾個字的來由。雖然今人可以說這種學問不免瑣碎,但他們一字不易的治學嚴謹態(tài)度卻是今人望塵莫及的。

在當代史領域,存在大量的文史不分,虛實莫辨的情況,充斥著大量真真假假的“紀實文學作品”。紀實文學因為情節(jié)惟妙惟肖,故事栩栩如生,有舉手投足,有一顰一笑,有內心活動,有現場對白,頗能滿足大眾閱讀的需要,在坊間流傳很廣。據業(yè)界稱:紀實文學作品的創(chuàng)作原則是“大事不虛,小事不拘”。其背后的潛臺詞就是:歷史背景是真實的,細節(jié)是可以編造的。但是,歷史事件的大與小是相對的,細節(jié)上可以望文生義,捕風捉影,向壁虛構,合理想象,整個歷史敘述也就亂套了。這類作品,特別是影視作品,是歷史題材文學化的再創(chuàng)作,并非歷史真實,但對人們歷史知識的影響很大,很有些《三國演義》壓倒《三國志》的文學效果。

值得注意的是,這種紀實文學的做法對當代史學界也很有些負面影響。誠然,那些有活靈活現的人物和場景描寫的歷史作品,比之那些嚴肅的學術研究的歷史著作,是更有閱讀快感的。但是,生動的未必是真實的。越是將歷史上的一些事情說得栩栩如生,越是不可相信,對歷史人物的心理描寫更是杜撰之筆,這本來是初學歷史者就應知道的常識。值得注意的是,如果學人著書,為了制造可讀性的賣點,刻意模仿紀實文學作品的筆法,在史料上隨意截取,武斷地“合理”延伸,妙筆生花,畫蛇添足。這是典型的“以文亂史”?!耙晕膩y史”的要害是“不誠無物”。作者為附會某種主觀需要,會自覺不自覺地放大某些歷史人物的微言片語,無端夸大薄物細故的分量,把枝杈當成樹干,把推斷當成事實,最后呈現出的是一個凹凸鏡體的歷史圖像。這種做法,輕者說是“舍本而逐末”,重者說是刻意制造歷史的泡沫。

當代史雖然其事不遠,但由于各種原因,制造了大量的歷史泡沫,“層累造史”的傳說和神話并不亞于古史。古史多散佚,今史多造偽,考據的難度同樣很大。如人們一向以為胡適說過“歷史是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的話,并長期當做胡適是主觀唯心主義實用主義哲學的根據。但據廈門大學的謝泳最近考證,胡適沒有說過這話。他的原話是“實在是一個很服從的女孩子”,這是從哲學意義上講的,與歷史并無關系。所謂“歷史是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的話,是在批判胡適思想的政治運動中強加上去的。后人不辨,信以為真。實際情況是,胡適對歷史的態(tài)度非常認真,堅持從證據出發(fā),反對講過頭話。他一再強調的治史原則就是:“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有一分證據,只可說一分話。有七分證據,只可說七分話,不可說八分話,更不可說十分話?!边@正是史學家應有的嚴謹態(tài)度!

在復原歷史的技法上,史家向有“無證不言,孤證不立”的一般性原則,在當代史研究中還有其鑒別史料的特殊性。需要結合當事人說話的語境進行考察,從相互矛盾處尋找出合理性的邏輯,辨識隱藏在背后的真相。

以劉少奇有沒有說過影片《清宮秘史》是愛國主義的事情為例。1967年4月1日,《紅旗》雜志發(fā)表了經毛澤東審改的戚本禹文章《愛國主義還是賣國主義?——評反動影片〈清宮秘史〉》,武斷地宣稱劉少奇曾贊揚這部影片是愛國主義的。但劉少奇矢口否認他稱贊過這部影片。在戚文發(fā)表的兩天前,劉少奇就致信毛澤東,講述了他觀看這部影片的經過,申明自己“根本沒有《清宮秘史》是愛國主義的這種想法和看法,不可能……講這個話”①《劉少奇?zhèn)鳌?,中央文獻出版社,1998年,第1056、1057頁; 《劉少奇年譜》下卷,中央文獻出版社,1996年,第654頁。。據《劉少奇?zhèn)鳌匪觯吹搅俗优畮淼?、登在小報上的張春橋等人的誣陷材料。但在劉少奇子女記載此事的懷念文章中,并沒有提到張春橋等人②劉平平等:《勝利的鮮花獻給您——懷念我們的爸爸劉少奇》,《工人日報》1980年12月5日。。從當時小報中也沒有查見張春橋的有關言論。倒是姚文元在年初的文章《評反革命兩面派周楊》中說:“鼓吹《清宮秘史》的‘大人物’當中,就包括有在當前這場文化大革命中提出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人。”這里暗指的就是劉少奇。姚文公開登載在《紅旗》雜志和1月3日《人民日報》上,劉少奇不會看不到,但他沒有理會。在運動中這種無憑無據的東西太多了,辯不勝辯。引起劉少奇不安的,應是當時一位領導在1月21日的檢查。他在檢查中說:他接受了劉少奇說它是愛國主義影片的反動觀點,不讓批判這部電影。①北京電影制片廠:《毛澤東文藝思想》第3期第29頁。這個材料立即被小報“爆料”了。

那么,這個來自圈內知情人“揭發(fā)”的反證材料能不能成立呢?實際上這是構不成歷史的證據的。第一,這是一個孤證,缺乏其他關鍵的旁證。第二,當時劉少奇不管文藝工作,他個人也沒有文藝上的才情和興趣。電影事業(yè)是由周恩來具體負責的,他對電影藝術也是懂行的。第三,劉少奇在給毛澤東的辯誣信中,詳細回憶了看電影的細節(jié),周恩來、胡喬木在場,但都沒有講什么話。他還表示可以與揭發(fā)人對質。給毛澤東寫信,是政治上非常嚴肅的事情,容不得半點不實的東西。第四,這位當事人的“揭發(fā)”,是在巨大政治壓力下的無奈行為。在批斗情況下的“揭發(fā)”材料,會有許多被迫為之的虛假因素:或有推脫個人責任的自保動機,或有不能道出真相的難言之隱,或有墻倒眾人推的跟風之舉……等等這些,都會影響當事人講真話。綜合分析各項因素,可以確定,劉少奇是沒有講過《清宮秘史》是愛國主義的話。但是在劉寫信3天后發(fā)表的戚本禹的文章,還是硬把這話栽到了劉少奇的頭上。②劉平平等:《勝利的鮮花獻給您——懷念我們的爸爸劉少奇》,《工人日報》1980年12月5日。

另外,當代史的史料鑒別還經常會出現當事人誤記的情況。如20世紀80年代初,中央檔案館發(fā)現了一份陳云的《(乙)遵義政治局擴大會議》的手稿。據陳云本人認定,是他在1935年二三月間寫成的遵義會議擴大會議傳達提綱。但經一些長期從事檔案研究的專家考證,認定陳云的這份手稿不是傳達提綱,而是他1935年10月在莫斯科為向共產國際執(zhí)委書記處報告中央紅軍長征經過和遵義會議情況寫的匯報提綱的一部分。

這些縷析條分的考證功夫,是對歷史史料非常熟悉的學者才能做出來的。對學界而言,考據學是復原歷史的實學,需要很高智力的活動。能把一兩件史實考證清楚了,解決了一兩個歷史懸案,為歷史拼圖的復原工作添加了一兩件證據,這是實實在在地提供文化積累價值的事情,比起那些空發(fā)議論的著作等身,不知要高明多少。

四、學術綜述。治學者對自己所研究的問題要了然在胸,首先必須了解學界的研究狀況,需要做學術史的回顧和整理。能夠知道他人的研究成果,跟蹤學術發(fā)展的趨勢,清楚有哪些進展,又有哪些不足,才能形成比較準確的問題意識,使自己的研究能站在前人的肩上,具有學術創(chuàng)新的高度,避免重復性勞動。所以,學術綜述工作理應是進行學術研究的基礎性工作。各個學科的研究者,毫無例外都要進行學術綜述的工作。

中國當代史的研究,現在正處于從政治化到學術化的急劇轉型期。從20世紀90年代起,已形成了官方學者和民間學者的學術分野。隨著史源的不斷擴大,新材料不斷出現,越來越多的獨立學者從不同領域加入當代史的研究行列,新的研究成果迭出,從根本上顛覆了過去傳統認識的種種陳見舊說,知識更新速度很快。所以,當代史研究者必須時時關注學界研究的新成果、新動向,才能跟上學術的進展變化。學術綜述工作“其事雖述”,但要能夠梳理得恰當,評述得準確,沒有良好的問題意識和學術修養(yǎng)則不能為之。出自名家高手的學術綜述,其學術分量不亞于一部專著。

梁啟超著作《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的成書,緣起就是一篇序言,是學界由述而作的一個典范。1920年,梁啟超為好友蔣方震的《歐洲文藝復興史》撰寫序言,對比中國有清以來的學術文化流變,下筆長達5萬多字,遂單獨成篇,即《清代學術概論》一書。在該書基礎上,梁啟超又在哲學和思想層面上進一步展開剖析,以“說明清朝一代學術變遷之大勢及其在文化上所貢獻的分量和價值”,第一次完整系統地梳理了清代學術變遷、各學派的流變及上百名學者的學術成就,最后成就了這部學術史的名著。

中共中央黨校黨史部韓鋼,幾年前曾在一家民間機構介紹了中共歷史研究中的若干難點和熱點問題,就近年來的20個中共黨史研究的問題作了一個學術綜述。他對當前中共黨史研究動態(tài)如數家珍,點評切中三昧,于不經意間顯示了卓越的學術問題意識和深厚的學養(yǎng)。此講被記錄整理成文上網后,立刻成為當年網絡最熱的歷史帖子。日本一位70多歲的老學者在網絡上看到該文章后,認為有很高的學術參考價值,立即聯系作者商談出書事宜。這位老學者還親自對文章作了詳細的注釋。這部由韓鋼著、辻康吾編注的著作,已于2008年由日本著名的巖波書店正式出版。這段故事,既說明了作者“述而不作”的跨國界的學術分量,也演繹了中日學術交流史上的一段佳話。

五、讀書涵養(yǎng)。讀書是涵養(yǎng)學術的不二法門,歷史傳統上學者的稱謂就是讀書人,歷代學者對讀書都有許多心得論述。出自名家學者的讀書筆記、隨筆、札記、書評等,都是學術分量極重的作品。這類讀書、品書、評書之作,相對舉重若輕的專著來說,是舉輕若重的散著。但正是因為它的彈著點分布散落,天南海北,處處留意,牛溲馬勃,事事關心,更可以見得作者治學過程中自然流淌出來的史識卓見、讀書心得和思考問題的理路。作為一名學者,如果沒有作過札記、書評方面的讀書功夫,其學問根底完全是可以打個問號的。

讀書隨筆、札記、書評一類,雖屬是學術的小品,卻往往能洞見學問的大識。學者的學養(yǎng)功夫如何,大可以從中一窺究竟。在傳世的學術經典著作中,不乏這類的佳作。如明末清初大學者顧炎武積30多年讀書心得的《日知錄》,大學者王夫之談古論今的《讀通鑒論》,清代學者趙翼的讀書札記《廿二史札記》等,都是此類的代表作。當代史的研究也是如此。龔育之晚年寫的黨史札記和隨筆文章,深入淺出,有文有質,情理并茂,明白曉暢。筆者推之為龔先生一生治學的巔峰作品,與一些學界同仁交流,大家都深以為然。

當前,學界急功近利,心浮氣躁,寫書而不讀書的,學術論文造假的,比比皆是。所謂學術成果中不少是粗制濫造,胡編亂湊,重復雷同,空洞無物,甚至公然抄襲剽竊。當代史領域更是一個稗官野史,假語村言泛濫成災的地方,拼湊抄襲,以訛傳訛的東西特別多,往往以假亂真,魚目混珠。所以特別需要有質量的學術性書評,建立同行評議的學術標準。

嚴肅的學術書評體現了學術民主的公器意識,對建立和形成健康的學術環(huán)境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通過慧眼視珠的推介,評議短長的解析,激濁揚清的批評,可以規(guī)范學者的學術行為,提高學界的研究水平,推動學術研究的繁榮發(fā)展。在國外學界,學術書評有相當重要地位。美國著名的《美國歷史評論》《美國歷史雜志》等權威史學刊物,每期都有2/3以上的篇幅登載評論和書評,研究論文占的版面反倒不多。這與國內同類刊物重視研究論文的做法很有些不同,但仔細考慮,確有其道理。通過客觀評價現有的史學著作,可以比較全面地反映史學的發(fā)展狀況,讓史學界同仁瞻前顧后,揚長避短,共享資源,共同提高。據筆者接觸過的一些旅美歷史學者說:他們對學界研究成果的了解掌握,一般都是通過這些權威刊物的學術書評,對自己感興趣的書籍,再去進一步擴展閱讀。

近些年來,中國學者對學術書評的重視程度越來越高,在推動學術書評開展方面已形成了一定的共識。1996年,《歷史研究》《中國史研究》《近代史研究》《世界歷史》《中共黨史研究》《當代中國史研究》等幾家史學權威刊物曾聯合行動,征求有分量的學術書評,在學界產生了反響。有論者還預言:史學評論將成為21世紀中國歷史學發(fā)展的一個重要趨勢。但平心而論,迄今為止,嚴肅書評的學術地位還沒有確立起來,“好書難識,佳評難尋”的局面還沒有改變。坊間各種書評數量不少,但多是廣告形式的,朋友的應酬,廉價的吹捧,缺乏立論公允的學術批評,嚴肅的學術書評乏善可陳。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是缺少具有專業(yè)水準的作者隊伍。

寫一篇好的書評,本身就是一種學術研究工作,需要作者有深厚的學養(yǎng)功夫。一是要有慧眼識珠的眼力;二是要有褒貶得當的水平。作者能夠恰如其分地評價一本書的閱讀價值,功夫在書外,沒有一定的學術功底是很難準確評價的。

目前書評的類型,大致可分為三類文體:推介性書評,評介性書評,研究性書評。推介性書評是目前各類刊物中最常見的書評文體。它的寫作格式比較簡單,先是作者和該書的內容介紹,然后是溢美之詞的堆砌。這是有軟廣告嫌疑的一種應酬書評,評家不需要真正讀過該書,翻翻前言后記,就可以寫出來。這類書評比之作者代筆的書評,更缺乏實際內容。

評介性書評是一種“六經注我”式的書評文體。即把書的內容吃透弄懂,梳理清楚各個知識點,揣摩作者的寫作理路,根據自己的閱讀經驗進行適當點評。這種書評有一定的學術分量,對評家的學養(yǎng)要求較高,需要認真讀書和仔細體會,猶如與作者進行思想對話,否則是點評不到位的。坊間有些書評,講好不知其對在那里,講壞也不知其錯在那里,這就是限于評家的水平,沒有讀懂該書了。

研究性書評是一種“我注六經”式的書評文體。即以作者的著述為客體,依據自己的學術功底和知識背景,融匯其他的相關知識和書籍資料,把書中闡發(fā)的問題引申開來,作進一步的分析研究,力求找到新的啟示,構建一套新的解釋邏輯。這種書評對作者的學養(yǎng)知識和專業(yè)能力有很高的要求,寫作難度最大。國外史學界有一種綜合性書評的做法,即把幾本不同作者的同類著作放到一起,進行比較研究,分析各自的長短優(yōu)劣,作出一個客觀的學術評估報告,實際上就是這種類型的學術書評。

學界中人寫過推介性書評的很多,但寫過評介性書評和研究性書評的,為數就比較有限了。恰恰這后兩類,能夠見得學者讀書功夫的深淺,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學術書評。

六、個案研究。編撰歷史,學問甚大。歷史涉及一個時代的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生活等諸方面的內容,繁簡之用,取舍之間,足見史家功夫。當代史研究本應是在個案研究、專題研究的基礎上,形成完整的歷史敘述。但在當代史領域,受宏大敘事的教科書體系影響較深,使研究概念化色彩較重,容易失之于空洞無味。盡管可以把題目變動一下,如把黨史(社會主義時期)變?yōu)閲?、國史變?yōu)閳?zhí)政史等等,無非是新瓶裝舊酒,實際內容并無變化。要從過去的研究體系中徹底解放出來,非得從具體個案的實證研究開始不可。

沈志華主編的《中蘇關系史綱》(新華出版社2007年版),對中蘇關系的發(fā)展演變脈絡作出了全新的梳理和解讀,出版后立即引起政學各界的重視,好評如潮,被譽為資料翔實、客觀公允的佳作。該書的寫作是建立在十多年扎扎實實的個案研究基礎上的,作者們利用了蘇聯和中國的雙邊史料,揭開了一個個的歷史謎團,從而清晰地勾勒了中蘇關系發(fā)展變化的歷史脈絡。從個案研究的積累開始,尋找復原歷史的證據鏈條,最后形成完整的歷史敘述,這是真正的史家功夫。

西諺有云:“魔鬼在細節(jié)中。”在對歷史個案的實證研究中,可以發(fā)掘極為豐富的歷史日常細節(jié),體味到歷史人物鮮活的思想、生活、情感,認識到歷史事件發(fā)生的復雜性。研究者會從中獲得真實的歷史知識,不會貿然作出非此即彼的絕對化判斷。作歷史個案的實證研究,必須要從第一手原始材料出發(fā),需要有豐富的背景知識和多學科的研究方法。能夠把當時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生活等方面的知識都聚焦在一個點上,在微觀上錙銖必較,宏觀上剖毫析厘,于一團亂麻的社會現象中清理出一條歷史的邏輯。從一滴水中看到汪洋,從個別提煉出一般,從局部窺見全部,從而復原出歷史的全息景象。這絕非易事,治史的難度和功力也就在這里??梢哉f,沒有作過個案的實證研究,缺乏對歷史的深切體認,往往會被一些似是而非的輕率結論牽著鼻子走。而經過了微觀層面的歷史研究,對宏觀層面的歷史脈絡的把握也就能有分寸。

雖然現在坊間的當代史著述不可勝數,但多數是舊材料的重新組合和舊觀點的再次復述。有的是雖然補充了一些新材料,但并沒有得出新的結論,基本上還是停留在傳統理論解釋的域界中。有些一年出了幾本專著者,實際上只是在舊框架里面充填了一些材料而已,頂多是對資料的梳理,還談不上研究。研究之所以未能突破舊的敘述框架,個案研究不夠、史學的微觀基礎構建不起來,應是一個重要原因。

有學者說:大題目是舉重若輕,看的是思想功力;小題目是舉輕若重,看的是學問功夫。目前中國當代史研究中,相比缺乏思想而言,更缺乏準確的歷史知識。如果把一件事情搞清楚,填補一個歷史知識的空白,是有長久價值的學術基礎建設。筆者在做貴州1950年征糧與匪亂問題的研究時,曾在圖書館遇到一位已退休多年的經濟學老教授。他為給祖上寫傳,也在看貴州歷史的材料。攀談中,老先生很有點感慨地說:“我們搞了一輩子理論研究,當年也寫了不少東西。到頭來看,落不下來多少有留存價值的。不像搞歷史的,搞清楚一件事情,就是一件實實在在的學術工作。”這是過來人的治學經驗之談,講的是學術積累價值。所以,學者必須有老老實實的學問態(tài)度,哪怕只搞清楚一兩個問題,也有推進學術的尺寸之功。

現在,學術界對當代史的個案研究已經相當重視,并開始由政治史、經濟史擴展到社會史、文化史和生活史。社會文化方面的個案研究,因為檔案開放程度相對較高,資料搜集比較方便,大有方興未艾之勢。但是,在研究方法上相對不成熟,有價值的成果不多。有的研究只是滿足于對個人經歷的搜集整理,沒有深入發(fā)掘其中的歷史內涵,結果僅僅限于講了一個故事,類似豆棚瓜架下的農家閑話,顯然是沒有多大價值的。個案研究的價值在于反映和表現歷史生態(tài)的多樣性和典型性,雖然進入門檻低,但要做好也是很不容易的,它要求研究者有豐富的歷史知識,有見微知著的駕馭能力。并不是有任何材料都能作個案研究的,也不是每一個個案研究都能作出來的。如果個案研究沒有與歷史大背景有機地結合起來,不能夠以小見大、以一見多,提供不出更多的歷史信息,看不到流動的時代血脈,在歷史長河中自我放逐,孤芳自賞,這就是出現所謂的“歷史的碎片化”的問題了。

七、述史語言。歷史敘述的著史寫作,實際上就是處理客觀性史料和主觀性敘述的關系。史家的立場應該只對事實本身負責,秉筆直書,不偏不倚;述史語言要客觀平實,簡潔清雅,中正公允,避免使用預設價值立場的語言概念。在其他時段的歷史研究中,要做到以超然的公正立場,評介人物、褒貶是非、持中而論,相對比較容易一些,而在當代史的治史中,要做到這些就要困難許多。除開政治原因和人際原因的各種利害因素外,從治史技術上講,也有其特殊的復雜性,客觀上存在一個語言轉換的問題。

當代中國意識形態(tài)的話語譜系的內容極為龐雜,充斥了各種各樣的主義,遍布許多名實相違的概念術語,語義不清,指向不明的問題特別突出。之所以發(fā)生語義混亂,情況很復雜,既有歷史流傳的原因,也有政治文化的原因,解讀起來很費力。主要有三種情況:一是存在著嚴重誤植的問題。如把“封建社會”的概念套用到中國自秦漢以降的歷史上,即不符合這一時期皇權專政的政治社會,也有違于馬克思使用“封建社會”的原義。學界對此早有“語亂天下”的譏評,但至今還沒有更合適的詞語來替代它。二是詞語本身發(fā)生了轉義。比如“自由主義”一詞,毛澤東在1937年9月7日發(fā)表的《反對自由主義》一文,列舉了“當面不說,背后亂說;開會不說,會后亂說”等十一種現象,實際上講的是組織紀律性的問題,與強調個人權利和價值的“自由主義”政治學說完全不是一回事兒。但直到20世紀80年代以前,人們使用的“自由主義”概念,還都是毛澤東所說的“自由主義”。三是詞語內容的衍生流變。如毛澤東思想一詞,自它產生的那一天起,所指的就是毛澤東個人的思想。只是到了1981年的中共十一屆六中全會通過的《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中,才重新定義為是“被實踐證明了的關于中國革命的正確理論原則和經驗總結”,“集體智慧的結晶”。這與歷史上所稱的“戰(zhàn)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已有了根本的變化。但在使用中,人們往往還將兩者放在一起混用。這里不僅是使用的習慣問題,實際上還有歷史概念的歷時性和共時性的矛盾,語義學和政治學的沖突問題??疾爝@些政治術語的產生及其概念流變,本身就是一個非常重大的研究課題。在這方面,金觀濤對“革命”等20世紀政治術語流變的梳理①金觀濤、劉青峰:《觀念史研究:中國現代重要政治術語的形成》,法律出版社,2009年。,近年來史學界對“封建”概念進行的循名責實的辨析考察②《“封建”名實問題討論集》,江蘇人民出版社,2008年。,都是非常有價值的開創(chuàng)性工作。

對當代史研究者來說,還需要從這套話語體系中跳出來,改用中性的學術語言進行思考和表達。其難度主要有以下三點。一是許多名實不符的術語概念已經被嚴重泛化了。如“封建”一詞就代表了各種落后、腐朽、反動的東西,囊括了制度、思想、習俗、文化、人物等各個方面,常見的有封建主義、封建專制、封建思想、封建迷信、封建婚姻、封建官僚、封建軍閥等等。特別是在長期使用中,大家對“封建”已經形成了約定俗成的使用習慣。對于有這么廣泛涵義的詞,一時還難以找到可以替代的現成詞語。對于此類語義朦朧的大字眼,可能都沒有合適的對應詞語,需要進一步分析和解構,以便用一組更為細化的詞語表達它們的不同層面的意思。

二是這些政治術語概念都有著根深蒂固的階級斗爭的理論基礎和實踐基礎,構成了一套階級斗爭觀念的價值體系,帶有預設價值的特性。對于置身其中,仍還在使用這些政治術語的當代人來說,要跳出這座預設價值的語言框架,實屬不易。如地主、資本家在過去階級斗爭年代都是被打倒的革命對象,剝削階級的人格代表,是有著非常強烈負面價值的政治符號。當時很少有人會把它們與勤勞致富的農民、經營有方的企業(yè)家聯系起來看。改革開放以來,搞了多年的市場經濟,社會上對這些話語概念的政治意義已經淡化了。在我們閱讀歷史檔案材料時,對這些特定的階級斗爭話語必須注意,一不小心就會落入到既定的價值陷阱里面了。筆者曾指導一個研究生做“四類分子”問題的研究,他在論文初稿中曾引用當年的文件語言說,幾十年來對“四類分子”的改造是有成績的。這就是陷在材料里面去了,沒有能夠跳得出來。不僅年輕學子容易犯這類錯誤,即使有一定學力的成年人也同樣在所難免。而且,對成年人來說,要跳出多年形成的已經固化的語言思維模式,可能會比青年人更有難度。

三是這些政治術語的概念內涵變動很大,需要在特定語境下考察其歷時性和共時性的流變關系,才能弄清楚所指的是什么。如對“左”和“右”的政治概念,過去所說的“左”是激進超前,“右”是保守落后,有著特定的預設內涵和標準的政治前提。毛澤東在“文化大革命”中曾言:“除了沙漠,凡有人群的地方,都有左、中、右,一萬年以后還會是這樣?!雹佟秾ε尚砸M行階級分析》,《紅旗》雜志評論員(1968年4月27日)。這里劃分左、中、右的標準是以“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xù)革命的理論”為線的。而現在所說的“左”是指頑固地抱著傳統社會主義觀念不放的人,“右”是指主張以人類現代文明普世價值為改革開放發(fā)展方向的人。這與傳統的劃分標準是完全相反的。所以,其他學科或可以在一般政治意義上大而化之地使用“左”與“右”。但在歷史研究和敘述上,必須要說明白“左”與“右”的言說者是誰?具體所指的人和事是什么?使用這些概念的特定語境是什么?這是不能簡單籠統地從文獻中引述過來的。實際上,如果對歷史進行細致的考察,不難發(fā)現,在“主義”的“左”“右”之爭的背后,隱藏著永恒的利益關系,這是比意識形態(tài)更具有剛性的力量。所以,在還沒有形成法理型政治框架的歷史時段中,政事和人事總是分不開的。要認識“主義”的力量究竟有多大,須從“圣人”史觀走出來,把歷史人物的作為放到人事和政事的恩怨糾葛中進行判斷,以常情常理的心態(tài),抱以同情的理解,用同一個價值標準衡量是非曲直,否則很難做到持平而論。

八、史觀澄明。史觀是如何認識歷史的基本觀念。上述敘事語言的中正平直問題,看起來是學術語言的解構和建構的問題,在深層次上則是歷史研究的史觀問題。不同的歷史觀,具有不同的觀照歷史的視角和審視方法,有著不同的歷史參照系和不同的歷史敘述語言結構。如全球史觀是以人類歷史整體為歷史坐標系,考察人類從區(qū)域發(fā)展到全球化發(fā)展的歷史;文明史觀是以人類文明演進為歷史坐標系,考察人類文明從低到高的歷史演進;現代化史觀是以傳統農業(yè)社會向現代工業(yè)社會的變遷為歷史坐標系,考察向民主化、工業(yè)化為核心的社會轉型的歷史。其他如唯物史觀、階級斗爭史觀、人道主義史觀等等。缺乏史觀的澄明,歷史研究就會陷于材料的堆砌,甚至讓相互矛盾的材料牽著鼻子走了,得不出有益的歷史結論。

在當代史研究中,過去長期是階級斗爭史觀的一統天下。階級斗爭史觀在理論上是以唯物史觀為基礎的。如毛澤東所言:“階級斗爭,一些階級勝利了,一些階級消滅了。這就是歷史,這就是幾千年的文明史。拿這個觀點解釋歷史的就叫做歷史的唯物主義,站在這個觀點的反面的是歷史的唯心主義?!雹倜珴蓶|:《丟掉幻想,準備斗爭》(1949年8月14日)。這是階級斗爭的勝利者對階級斗爭史觀的一個簡約化的權威解釋。

作為認識和研究歷史的一種方法,階級斗爭史觀并非一無是處,但其解釋力褊狹的問題也是顯而易見的。學界對此詬病多多,不一而論。依筆者所見,在龐大的歷史客體面前,任何史觀可能都會有其認識的局限性,最重要的問題是如何擺脫歷史功利主義的影響。

當代思想家顧準曾言:中國文化是史官文化。在政治化的社會中,歷史不可避免地會成為政治的婢女。過去流行的讓歷史為政治服務的做法,發(fā)展到了“文化大革命”,演化成不惜曲解和編造歷史以附會現實政治需要的“影射史學”,它是歷史功利主義的極致表現。當代史研究受歷史功利主義影響最大,最典型的表現,就是神鬼史觀的濫觴。

與“為尊者諱”的傳統史學陋習相比,神鬼史觀是一種兩極化的思維方式,把褒揚的正面人物神圣化,把貶損的反面人物妖魔化,更具有極端道德化的絕對色彩,是階級斗爭史觀的極致表現。這種思維方式脫胎于階級斗爭的理論和實踐。在階級斗爭中,把自己作為正義和真理的化身,把對手作為邪惡和悖謬的象征,可以塑造出一種強大的道德力量,有助于進行革命動員。但作為客觀性的歷史研究,則需要把正反雙方都放在同一架天平上衡量,這就有一個如何“去魅化”的問題。在當代史中,不僅階級斗爭異常激烈,政治運動接連不斷,而且革命陣營內部的路線斗爭也同樣激烈和頻繁。在階級斗爭的雙刃劍下,神鬼史觀被賦予了政治實踐的基礎,對人們的歷史觀念的影響非常深遠。

現在不少學人已經意識到史觀的問題,也有力求客觀地反映歷史的努力。但是,要真正實現史觀的轉換,是并不容易的事情。往往是形式上轉換了,骨子里還是舊的。以筆者所見,在政治民主化、文化多元化的今天,再回顧那段已經遠離了的階級斗爭年代的歷史,只有從人道主義的立場出發(fā),才能夠對歷史上的人和事抱有同情的理解。在史觀的轉換中,也是有著人道主義的立場問題。如在以現代化史觀審視歷史中,有的學者是見物不見人,有國家無社會,食洋不化地用西方后現代主義的理論圖解中國當代史,甚至把上世紀的大饑荒都說成是國家工業(yè)化的必然代價。這就太過分了。

對于中國當代史的復雜性來說,要從長期過度泛化的階級斗爭史觀的狹隘視界轉換出來,這不是簡單的“拿來主義”就能做到的,還需要學界同仁的不懈努力,批判性的借鑒和與時俱進的創(chuàng)新同時并舉,微觀的實證研究與宏觀的理論建構相互結合,積沙成塔,集腋成裘,共同打通當代史研究的學科路徑。

如馬克思、恩格斯所言:歷史是一門科學??茖W是人類探究真相和追求真理的活動。在追求客觀真實的意義上,歷史與其他科學是一樣的。歷史學作為一門探求真相的學問,并不是僅僅為了滿足人們求知的好奇心,更是追求真理的前提條件。人們只有立足在真相的實在性基礎上,才能夠開展探求真理的活動。雖然,人類活動不像在實驗室做實驗,發(fā)生條件是不可控的,歷史沒有可重復性。但是,歷史并非沒有規(guī)律可循。只要是社會歷史條件沒有發(fā)生根本改變,同樣的歷史性問題將會不厭其煩地一再出現。比如,在專制政體下,最高權力的代際繼承問題是永遠解決不了的體制性死結,一朝天子一朝臣,始終跳不出人亡政息的歷史周期律。

20世紀初,梁啟超首倡新史學,詬病中國“文以載道”的著史傳統,往往是“文道兩傷”。倡導國人做純客觀的研究,“為歷史而治歷史”,“得一近于客觀性質的歷史”,堅決反對把歷史當做政治工具。他說:“我們若信仰一主義,用任何手段去宣傳都可以,但最不可借史事做宣傳工具。非惟無益,而又害之?!雹诹簡⒊骸吨袊鴼v史研究法》,東方出版社,1996年,第37、167頁。梁氏之言,歷久彌新,在今天讀來,仍有深刻的借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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