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誠
(中國科學院 自然科學史研究所,北京 100190)
明朝末年,滿洲崛起,流寇猖獗。有識之士,蒿目時艱,究心兵學。信奉天主教的士大夫,如徐光啟(1562—1633)、李之藻(1565—1630),大力提倡采用歐洲火砲。明廷多次自澳門購砲,同時招募葡萄牙人傳授制造工藝與操作技巧。與此同時,歐洲風格的新型防御工事,不僅出現(xiàn)在17世前葉的澳門、澎湖、臺灣,也通過各種途徑傳入中國內(nèi)地。
明末清初西洋火砲之研究,久為學界關注,成果甚為可觀。①黃一農(nóng)近年的火砲史研究最為突出,論文目錄見:http://hss.nthu.edu.tw/~ylh/chinese.htm?;鸪h與筑城,聯(lián)系緊密,如公輸墨翟,相反而相生。研究者已然注意到徐光啟、孫元化提倡以“西洋法”建造“銃臺”之努力[1—4]。然而,明清之際歐洲防御工程技術傳華史事,尚多未發(fā)之覆。明代介紹西洋筑城術,內(nèi)容最為豐富的傳世文獻,保存在《守圉全書》(1636年)中,值得深入研究。崇禎末年,中國內(nèi)地實際存在之西式防御建筑,亦有待探討。本文首先介紹徐光啟引進西法銃臺之努力,在華耶穌會士對傳授歐洲軍事技術之態(tài)度,孫元化之銃臺方案與實踐。其次,以《守圉全書》所載西洋筑城術為中心,探討其編譯過程、底本來源,以及韓云、韓霖兄弟推動西法筑城之努力。再次,揭示馬維城建造多座西洋銳角臺始末。附論晚清之前西洋筑城術知識的流傳。最后,對明清之際西洋筑城術夭折之命運,稍加討論。本文期望,通過擴充史料,為進一步探索歐洲筑城術傳華之歷史意義,拓展基礎。
文藝復興時期的歐洲,防御工事(或云筑城術)發(fā)生了重大變革。15世紀中期,重型火砲對傳統(tǒng)防御體系提出嚴峻挑戰(zhàn),新型防御工事應運而生。經(jīng)過長期的演變,1530年前后,棱堡式防御體系①本文中,棱堡(bastion)特指一種突出要塞主體或城墻的多邊形堡壘,明清之際(17世紀中期)被稱為“銳角臺”(詳見本文),晚清時期(19世紀后葉)有“凸角”(《營城揭要》、《營壘圖說》,約1875)、“城角、城堡障”(《法漢合璧字典》,1891)等多種譯法。今日通行的“棱堡”一詞,可能20世紀早期借自日語新詞“稜堡”。,即所謂“意大利式要塞”(trace italienne)趨于成熟,大大增強了防御能力,至16世紀后期,已為西歐各國普遍采用。圍城戰(zhàn)的攻守雙方,在技術手段上,再次取得一定平衡。17—18世紀間,棱堡式防御體系高度發(fā)達,此后漸趨過時,然而直到19世紀后期,仍是軍事工程的組成部分[5—7]。
萬歷四十七年(1619)三月,薩爾滸之役明軍慘敗,后金對明戰(zhàn)爭轉(zhuǎn)守為攻。同年六月二十八日,詹事府少詹事徐光啟上“遼左阽危已甚疏”,首言“亟造都城萬年敵臺,以為永永無虞之計”。提議在京師周城建造大型三層敵臺十二座,并將舊制敵臺改造為“三角三層空心式樣”,內(nèi)置大砲([8],106—116頁)。三角形正是棱堡的顯著特征。天啟元年(1621)三月,明軍在遼東戰(zhàn)場節(jié)節(jié)失利,沈陽、遼陽相繼失守。四月十九日,光祿寺少卿李之藻上“制勝務須西銃疏”,主張調(diào)運西銃,募集澳門銃師,并召耶穌會士陽瑪諾(Manuel Dias,1574—1659)、畢方濟(Francesco Sambiasi,1582—1649)進京,協(xié)助傳習砲術([8],179—181頁)。四月二十六日,徐氏又上“謹申一得以保萬全疏”,痛陳連戰(zhàn)失利,乃因列兵城壕之外,望風瓦解。更可慮者,火器悉以資敵,多寡之數(shù)反有不及。力倡整頓大砲,憑城固守。申取西洋砲、糾工鑄砲、西法造臺三策?!耙莱荚?,建立附城敵臺,以臺護銃,以銃護城,以城護民”,“一臺之強,可當雄兵數(shù)萬,此非臣私智所及,亦與薊鎮(zhèn)諸臺不同,蓋其法即西洋諸國所謂銃城也”([8],173—177頁)。
天啟元年五月一日,兵部尚書崔景榮上奏,針對李、徐前疏,述購募西銃始末,支持徐光啟據(jù)西洋法建立敵臺之議,“宜行工部詳議而行”。得旨,“敵臺著工部速議奏”([8],181—183頁)。五月初九,徐氏再上“臺銃事宜疏”,“請急造臺銃,為城守第一要務”。謂“造臺之人,必須精通度數(shù)”,力薦李之藻專任此事。徐氏明言,“然此法傳自西國,臣等向從陪臣利瑪竇(Matteo Ricci,1552—1610)等講求,僅得百分之一二。今略參以己意,恐未必盡合本法”?!爱叿綕?、陽瑪諾等尚在內(nèi)地,攜有圖說”,宜速訪求。徐光啟提出,防衛(wèi)京師,最大之臺需造六座,費用高昂,然“此事所關,久遠重大,不宜節(jié)省”,請?zhí)刭n內(nèi)帑([8],187—189頁)。五月二十四日,工部尚書王佐(1553—?)會同徐光啟、李之藻、協(xié)理戎政并科道官凡二十人,巡視西便門城樓,參考徐光啟所造木臺模型,討論城防辦法。合議結論:重城角樓低小,不便防守,應先建敵臺二座,以資犄角。六月,徐光啟與李之藻商酌,木造臺式一具,以代圖樣,同時開列敵臺設計規(guī)劃,附錄預估材料數(shù)目,移文工部。王佐對徐光啟之方案極表贊成,謂一旦解決經(jīng)費,即可動工施行。六月二十五日,方案經(jīng)工部營繕司略加修改,李之藻核定預算,建造單個敵臺,物料、運費,工價等項,合計需銀約四萬五千兩([8],193—207頁)。
徐光啟計劃建造圓柱形附城敵臺。臺形正圓,用磚石筑,一面接城角。墻高四丈(“度用浙尺”,1丈約2.5米),厚1丈,外徑15丈。臺體中空,內(nèi)分兩層,下層三面開銃眼16個。臺頂有胸墻,開銃眼21個。中心立八角形三層望樓,高5丈,徑4丈,上二層各開銃眼4個([8],193—202頁)。該方案與前述“三角三層空心式樣”頗有差異,在當時的規(guī)劃與財力限制下,不失為退而求其次的合理選擇。[9]①棱堡的突出優(yōu)點,在于相鄰各堡形成火力支援,消除射擊死角,如僅修一座,則無從盡展其長。徐光啟之附城敵臺方案,頗為類似15世紀中期法國、佛蘭德斯等地流行的砲塔(Artillery Tower)。棱堡出現(xiàn)之前,砲塔是一種對抗火器較為先進的防御工事。其護墻一般在2米以上,平面或圓或方或作多邊形不一,大都依附原有堡壘外墻而建;內(nèi)部至少二層,安設多處砲眼,配備火藥武器。砲塔突出城壁,可發(fā)揮側(cè)射火力,保護城墻。參見文獻[9]。
七月,徐光啟作“略陳臺銃事宜并申愚見疏”,分析將來戰(zhàn)守形勢。鑒于金軍已在野戰(zhàn)中運用輕型火器(自明軍奪取者),且戰(zhàn)法甚精。預計在攻城戰(zhàn)中,敵方將會先用大銃擊壞城堵,至城上守軍無法站立反擊,再行登城。故守城必造敵臺,必造大小火銃,“有銃而無臺,無堅甲利兵,猶手持太阿之劍而無柄也。”京師建臺,乃固本之計,經(jīng)費無著,再請賜發(fā)內(nèi)帑([8],206—209)。同月,徐氏被言官彈劾,該疏成而未上。未幾托病辭職。費盡心力經(jīng)營之臺銃抗敵計劃,事遂中止[10]。
天啟元年,耶穌會士陽瑪諾、龍華民(Niccolò Longobardo,1559—1654)抵達北京。此前受南京教案影響,1617年,南北二京的耶穌會士被遣返澳門。徐光啟等人利用引進西銃之機,幫助傳教士重獲在華公開活動的許可。天啟二三年間,陽瑪諾多次參與兵部會商。1622年7月20日,陽瑪諾致信耶穌會總會長Mutio Vitteleschi(1563—1645),報告其對明廷提供的技術支持,認為此舉對傳教事業(yè)大有裨益。特別談到,如能將中國修會擁有的軍事工程書籍獻給朝廷,回報當甚為可觀[11]。所謂軍事工程書籍,應是歐洲出版的砲學與筑城專著。1623至1635年,陽瑪諾擔任中國傳教區(qū)負責人(副省會長)。天啟崇禎間,耶穌會士或協(xié)調(diào)澳門派兵運銃(陸若漢),或譯介歐洲軍事技術(高一志、湯若望),以至直接為明廷造砲(湯若望),出力甚多。各種形式的軍事援助成為傳教士在中國立足的籌碼。
徐光啟從未忘卻造臺計劃。崇禎二年(1629)十一月,金兵一度逼近北京。約在十二月間,徐光啟草擬應敵繼行事宜,其一曰“都城萬全之計,必賴大小砲位。其銃臺必須大者,只于城臺兩旁各造一銳角臺,以備城門。內(nèi)城西北,外城西南,各造一臺,以備紆曲?!?[8],277—278頁)己巳之變方歇,崇禎三年正月初二,徐氏(時任禮部侍郎)上“丑虜暫東綢繆宜亟謹述初言以備戰(zhàn)守疏”。第一款即“建造銃臺”。提議于京師內(nèi)外十三門,各造“虎牙臺二座”;見在敵臺,大都以相去一里二里為率,外接建“空心三層銳角臺”,周城約四十座。其要點在加急改造現(xiàn)有建置,費省工速,“但欲尺尺寸寸,皆砲力所及”([8],284—288頁)??梢娖浣梃b西法銃臺,意在消除射擊死角,充分發(fā)揮火銃效力。然此事亦不了了之。終明之世,北京未能以西法構筑敵臺。徐氏為守城制器,疏凡二十余上?!澳送例堉紵o用,廣陵之散不傳。惟西洋大砲,功已見于天下,而不知誰之功。銃臺之議,終作道旁之筑?!?[12],卷1,頁28)
徐光啟獲得西洋筑城知識有兩個渠道。一為前述之耶穌會傳教士;另有一不大為人注意的來源,即往來菲律賓的閩廣商民。
隆慶元年(1567),明廷有條件的開放漳州月港,福建通番風潮大盛。16世紀的最后三十年間,估計有約630艘帆船載運近二十萬人次從月港抵達菲律賓。萬歷年間,馬尼拉的華人(主要來自閩南)一直維持在數(shù)千至兩、三萬之譜。17世紀前期,菲律賓開始出現(xiàn)制砲業(yè),不少華人工匠參與其中。萬歷四十八年前后,明廷仿制的第一批西砲,便是出自曾經(jīng)遠赴呂宋謀生的閩南工匠之手,時人名之“呂宋大銅砲”[13]。
據(jù)崇禎間嘉定人沈弘之①沈弘之,一名弘功,字茂之,嘉定高橋鎮(zhèn)(江東)人。天啟五年(1625)入袁崇煥幕。袁氏議撤毛文龍,弘之不合,辭去。崇禎四年(1631)應馮銓聘,輯《武事全書》。崇明沈廷揚捐武英殿中書,崇禎十三年(1640)上“海運策”,疏出弘之手。后數(shù)年,廷揚奔走南北辦理糧餉海運,弘之助之。順治三年,廷揚從事反清,兵敗被殺。弘之返鄉(xiāng)終老,卒年八十二。沈氏生平,參見程其玨修,楊震福等纂《嘉定縣志》(光緒八年刻本)卷19及《江東志》,參見文獻[17],107、163—169 頁。記載,萬歷三十二三年間,商人伍繼彩在呂宋(菲律賓),聞“買賣”(馬尼拉)東門之“銃城”威力巨大,萬歷三十一年曾擊死中國人數(shù)萬②指1603年馬尼拉屠華事件。原文作“萬歷二十一年”,應是誤刊。,乃設法入內(nèi)縱觀,“城有三層臺,下則有極大銃,即以擊死數(shù)萬人者,以上漸小”。伍氏繼而偷運善于造銃之閩人李姓父子回國,至北京投書兵部,欲立奇功而未果。徐光啟在京任官,與伍繼彩結識,得聞西人火砲、堡壘規(guī)制:
時玄扈徐公方成進士,居翰林,奇其人而識之。已而徐公又從西洋利瑪竇得其說,益講明之。迨萬歷四十六年建州夷奴兒哈赤亂,寇陷遼陽邊堡,我?guī)熣髦?,大為所敗。四十七年,徐公以詹事府少詹事兼河南道御史練兵,招繼彩至,議欲鑄大銃,令訪李姓者。繼彩往一年不返。徐公貽書閩撫促之,則李姓父子已先繼彩購他工之能者六人至。則徐公已謝兵事矣。([14],408—410頁)
徐光啟(1619)云“西洋諸國所謂銃城也。臣昔聞之陪臣利瑪竇,后來諸陪臣皆能造作,閩廣商民亦能言之”([8],173—177頁)。伍繼彩與李氏父子正是此類商民。同一時期,明末海外貿(mào)易最為活躍的閩南地區(qū),也出現(xiàn)了名為“銃城”的防御建筑。天啟三年(1623),潮州府南澳縣建立獵嶼銃城。崇禎初年,漳州府海澄縣(月港所在地)修建大泥銃城、溪尾銃城。類似工事,其他地區(qū)則大都稱為“銃臺”、“敵臺”或“砲臺”?!般|城”一詞,最初可能是閩南出洋華人對馬尼拉老城(Instramuros)西班牙人防御建筑的稱呼,繼而泛指火砲堡壘。③天啟崇禎間,閩粵沿海建造了一些列防御工事,與當時歐洲海上強國(西班牙、葡萄牙、荷蘭)東進以及海盜橫行均有關系。筆者擬另文專門討論。徐光啟的圓形多層砲臺方案,似乎也與馬尼拉銃城不無淵源。
孫元化(1583—1632),字初陽,號火東,嘉定人。十九歲入上??h學,師事徐光啟,遂精算術、火器。萬歷四十年(1612)順天中舉,此前已領洗入天主教[15]。天啟二年(1622),孫氏投筆從戎,歷任贊畫軍需,兵部司務、主事、員外。崇禎三年(1630)六月,升登萊巡撫,募用葡萄牙軍士,教習火器。同為天主教徒之王徵(1571—1644,任遼海監(jiān)軍道僉事)、張燾(?—1632,歷官東江前協(xié)副總兵)助之。登州一時成為“東陲之西學堡壘”[16]。崇禎五年(1632)正月,吳橋兵變之叛軍攻陷登州,孫氏被執(zhí),三月釋歸。同年七月,孫元化與張燾于京師棄市,王徵遣戍。自此親天主教勢力淡出軍中。關于孫氏的生平事跡與影響,前人已有出色研究[4]。本節(jié)試圖結合文獻資料與現(xiàn)存遺跡,著重考察孫元化推動建造西式銃臺之言論與實踐。
天啟二年正月,廣寧失守,京師震動。孫元化恰因會試北上,聞變疾馳入京。二月五日、七日,連上“防守京城”、“并防邊關”二揭與當事諸公?!按舐灾^欲修守備在利器用,而器之能及遠者莫如銃。置銃于層臺之上,可以殺敵于十里之外,因言筑臺造銃之法甚詳?!保?7]前揭云“故銃以強兵,臺以強銃。然臺有一定之形勢面角,有一定之周徑廣狹,其直其折其平,有繩矩;其虛其實,其屯營其更舍,有方位。稍不合法,不可用銃也?!庇衷啤凹磾骋阎僚_,而我高彼下,有互擊法,有聯(lián)擊法,又皆銃臺相乘以為功者?!焙蠼腋^“今日之事,非銃不可用兵,非臺不可用銃”,主動請纓,欲在京師并宣府以東各口,相度形勢,“宜因者因,宜改者改,宜創(chuàng)者創(chuàng)”,建設銃臺,進而教授將士守臺用銃之法([12],卷1,36—41頁)。
是科會試孫元化落第。二月三十日(丙申),嘉定同鄉(xiāng)吏科給事中侯震旸疏薦其才:
中國長技在火器,然火器用以臨敵,必藉車,用以守城,必藉臺……其銃臺之法,宜講精之者,現(xiàn)有舉人孫元化,急宜留用,照法建制。([18],卷19,22頁)
未幾,孫元化在東閣大學士孫承宗(1563—1638)的幫助下,獲授經(jīng)略衙門贊畫軍需一職,趕赴山海關;繼而出關查看地形,接連向新任遼東經(jīng)略王在晉(1567—1643)上書,“請分營兵以清城守,修筑以扼要害,定三道關銃臺,議一片石防守”,然“當事俱不能用”[15]。
“議三道關外筑銃臺呈”(四月二十二日)云:
獨一片石之西十里,山海關之東十五里,適當三道關之口外,北倚峻嶺,南望滄溟,我得見敵,敵不得困我。而左水右田,可盤營,可屯地,可設伏。就河而深之,可濟渴。夏秋之交,盈渠汪洋,可遏渡。地利山形,無過于是。
“上王經(jīng)臺乞定三道關山寨銃臺揭”(五月初六日)更謂:“本職之出,專為臺、銃,此以真見聞,愿為實事業(yè)也”,請求王在晉親至三道關,“憑嶺試望,則自此以東以西,莫有兼美如此者”,亟言“地不善必不敢筑臺,臺不成必不敢造銃,非吝臺而私銃也,政恐以不得地之臺,為敵設壘,以不得臺之銃,為敵助器也?!?[12],卷2之1,65—70頁)
八月,王在晉免職。九月,孫承宗至山海關督理軍務。孫元化入其麾下,題授兵部司務,受命“相度北山南海設奇兵于高深之間”,于險要之地建臺,并負責管理軍器、火藥([18],卷26,15頁;卷29,6頁)。孫氏進言“處遼民、核器械、束營陣、設山臺、結海營、修一片石防守諸事,閣部皆納之。于是始筑臺造銃,城守之具漸修矣。”天啟三年,“又建議惟三道關、緣山、芝麻灣并海據(jù)險扼要,可立營寨”[17]。同年,元化與上司孫承宗意見不合,求去。恰兵部正欲引進西方火器,乃召其回部,實授兵部司務。四年,升職方司主事。孫元化在邊關任職的第一階段遂告結束。
孫元化在“銃臺圖說”(天啟二年八月十一日)中,簡要說明了西洋火砲的操作技巧與西洋銃臺的設計方案。鑒于傳統(tǒng)方形馬面(墻臺)無法橫擊臺下之敵,“故法宜出為銳角,銳角者,猶推敵於角外,以就我擊,故銃無不到,而敵無得近也?!庇衷?
今筑城則馬面臺宜為小銳角,如第一圖;城之四隅,宜為大銳角,如第二圖;若止筑臺,則或于四隅為大銳角,如第三圖;或於四面各出小銳角,如第四圖。城虛而銳角皆實,故城薄而銳角皆厚。臺則體與角皆實皆厚矣。城用大銃於角,而鳥銃弓矢助之於墻。臺用大銃於中,而弓矢鳥銃助之於角。用大銃之處,旁設土筐,一以防銃,二以代堵……角之銳也,外洋法也。([12],卷2之1,33—35頁)
從孫氏的描述與圖示(圖1)看來,大銳角臺是一種實心棱堡。小銳角臺則是方形馬面的變體,相當于歐洲的redan。土筐即堡籃(gabion),也是同時期歐洲砲兵的常規(guī)裝備。
天啟六年正月二十八日(壬申),兵部主事孫元化疏請在京師建西洋銃臺,略云:
中國之銃,惟恐不近,西洋之銃,惟恐不遠,故必用西洋銃法。若用之平地,萬一不守,反藉寇兵,自當設臺。然前隊挾梯擁牌以薄城,而后隊強弓勁矢繼之,雖有遠銃,誰為照放。此非方角之城、空心之臺所可御,故必用西洋臺法。請將現(xiàn)在西洋銃作速料理,車彈藥物安設城上,及時教練。俟賊稍緩,地凍既開,于現(xiàn)在城墻,修改如式,既不特建而滋多費,亦非離城而虞反攻。都城既固,隨議邊口。([18],卷67,19頁)
是月寧遠保衛(wèi)戰(zhàn)打響,袁崇煥(1584—1630)憑城用砲,明軍險勝,西洋大砲由此一戰(zhàn)成名,傳統(tǒng)城防設計對西砲的限制也隨之顯露(詳見第6節(jié))。二月二十五日(戊戌),孫元化再疏改建關外城池:
又言守關宜在關外,守城宜在城外。有離城之城,外則東倚首山,北當諸口,特建二堡,勢如鼎足,以互相救。有在城之城,外則本城之馬面臺、四角臺皆照西洋法改之,形如長爪,以自相救。因請以本銜協(xié)佐院臣料理,夏秋賊來,則卻之而后歸,不則
安設犄角,教練兵將,使盡其法而后歸。([18],卷68,30頁)
旨下,“命速赴寧遠與袁崇煥料理造銃建臺之策”。三月十六日(已未),孫氏以原官授遼東軍前贊畫,再次出關,與袁崇煥共議守城事宜,并負責督制西洋砲,同年六月回部。天啟七年二月,閹黨矯旨控元化營謀贊畫一職,施以“代冠閑住”之處分。七月,袁崇煥也被閹黨誣以不救錦州,罷免[4]。現(xiàn)存之興城(寧遠衛(wèi)城)城墻系清代重修,四隅仍是傳統(tǒng)的方形角臺[19]。尚無證據(jù)說明寧遠衛(wèi)城曾修筑銳角銃臺。[20]①論者或認為明末寧遠城之角臺設計已然參考西法,參見文獻[20]。從現(xiàn)有資料看來并非如此。
山海關至一片石三十里間,有三處防御工程可能采用了孫元化的銳角設計。自南而北,一在山海關北水關,一在三道關,一在一片石九門口水關。茅元儀(1594—1640)云:
北水關之北,外有嶺下瞰城,以贊畫孫元化重筑十一號臺,安天字號砲于上,遂可下瞰外嶺。三道關夾眾山,可容萬兵,上俯覽數(shù)十里,而外不能窺一騎,初以贊畫孫元化開門為出奇之地,再以路將高國禎、劉元藎筑關門,為樓櫓,置城守,以嚴其防。[21]茅元儀之語出自天啟間代孫承宗所作奏疏,自應較為權威。沈弘之與孫元化為嘉定高橋鎮(zhèn)(江東)同鄉(xiāng),所述略有差異:
至若孫初陽之造銃臺也,則亦得于西洋人,與徐公當。徐公罷,而繼彩至。初陽以會試至京遇之。天啟二年正月,廣寧失,舉朝震恐,莫知所措。初陽下第,因自言能鑄銃筑臺,洎虜入,遂薦用之山海關贊畫,徑鑄銃。而繼彩不肯為用,初陽乃得保定人
李范鑄之,而自以己意筑臺于門外三道關,茍且塞責而止。然虜亦不至,臺與銃俱廢。
又不及徐公說矣。此皆予見而知之者,故悉之。([14],408—410頁)
綜合二說,建造三道關關城先由孫元化倡議,后由高國禎、劉元藎完成。三道關關城遺址,現(xiàn)損毀嚴重,墻體基本無存([24],33頁)。北水關“十一號臺”,未詳確切位置何在。兩處是否曾經(jīng)存在銳角之臺,有待實地考察。
孫元化曾先后向王在晉、孫承宗進言“修一片石防守”[15,17]。一片石在山海關北三十里,有明代長城遺址。已有論者注意到,一片石九門口水關(城橋)修復后的三角形墻臺,與孫元化《西法神機·銃臺圖說》第四圖之三角形墻臺非常相似①大好河山,古代與世界接軌的筑城體系——明末雛形棱堡初探,2010年1月1日。網(wǎng)址:http://www.tianya.cn/techforum/content/647/1/3718.shtml。按《西法神機》一書僅有光緒二十八年刻本傳世,該書“銃臺圖說”內(nèi)圖一、圖三顯誤,另兩圖比例失調(diào),當是后人臆測補繪(圖2)[22]。自崇禎間《守圉全書》引用“銃臺圖說”附圖觀之,其“小銳角”形制(圖1)([12],卷二之一,35頁)與今日九門口水關墻臺(圖3)如出一轍。②《西法神機》與《守圉全書》二書所引“銃臺圖說”均注明摘自孫元化《贊遼稿略》,除附圖不同,前者文末尚多出二百余字,摘自“防守京城揭”。光緒本《西法神機》,“銳角”均誤刊作“銃角”。
1980年代后期,九門口水關遺址曾經(jīng)大規(guī)模修復。據(jù)當時發(fā)掘報告,九江河寬約103米的河床上,等距分布八座梭形橋墩,橋墩長23.1米,寬6.46米,與兩岸方形邊臺形成九孔橋洞,橋洞寬5.74米[23]。同地發(fā)現(xiàn)之萬歷四十三年(1615)記事碑云:是年春,七百余名軍士修橋,“自河南岸起,至北第三洞門中止”,“高連垛三丈二尺,底闊四丈,收頂三丈六尺,分水尖高一丈二尺?!保?4,25]如是,當時所修分水尖高度,僅為城橋三分之一。發(fā)掘報告未載修復前分水尖遺跡高度。據(jù)碑文所記修造橋體并分水尖長度,似乎當時分水尖僅建于橋墩一側(cè)。修復后的分水尖則與橋身等高(連垛約10米),在城橋兩側(cè)形成十五座銳角形墻臺(圖3)。這種三角形的墻臺設計,在現(xiàn)存明代防御建筑中未聞他例。
一般而言,分水尖僅設于迎水面,用以保護橋墩,少數(shù)橋梁為防備下游逆流,兩面皆設之。九江河為一季節(jié)河,并無倒流情況。九門口之梭形橋墩設計,兩端尖形,或不僅為分水而已。假如明末城橋形制確如今日修復者,則萬歷四十三年之后分水尖應經(jīng)過大規(guī)模改造,是否與孫元化有關尚缺乏確實證據(jù)。
圖3 九門口水關衛(wèi)星圖片(Google Map)
明末奉教士人中,絳州韓云、韓霖兄弟是促成天主教在山西蓬勃發(fā)展的關鍵人物。韓云(生卒年不詳),字景伯,萬歷四十年(1612)舉人,歷官徐州知州、漢中司理等職。韓霖(約1598—約1649),字雨公,天啟元年(1621年)舉人。父杰,經(jīng)商起家巨富。萬歷三十五六年間(1607—1608),云、霖兄弟隨父居松江府,入青浦縣學讀書。彼時徐光啟正于上海家中丁憂。韓霖謂“愚兄弟少學兵法于今宗伯徐玄扈老師”([12],卷5之4,51頁)?;蚣丛缒暝谒山Y識。韓云率先奉教,萬歷四十八年之前應已受洗。泰昌元年末,韓云邀請艾儒略(Giulio Aleni,1582—1649)至絳州為其家人付洗;韓霖入教應在同時。韓氏兄弟信教頗為虔誠,加之家財雄厚、人脈豐富,大力贊助教會事業(yè),天主教在山西得以迅速擴張,絳州也成為明清之際內(nèi)地最為繁榮的教區(qū)之一([25],229—253頁)。
韓霖雖僅得舉人,然結交極廣,聲名甚著,有心用世,一展經(jīng)濟之學。志書小傳謂之“嘗學兵法于徐光啟,學銃法于高則圣”([26],卷3,56—57頁)。按,高一志(Alfonso Vagnone,1568/1569—1640),字則圣,意大利人,耶穌會士,1604年入華,初名王豐肅,居南京,1616年教案事起被捕,1617年強制遣送澳門。1624年3月重返內(nèi)地,12月入山西傳教,歷十五年,編譯書籍十余種。[27,28]韓家兄弟師事之,襄助??虉D書,拓展教務。
韓霖著作甚富,軍事方面,即有《守圉全書》、《神器統(tǒng)譜》、《砲臺圖說》。①參見韓霖小傳,文獻[26],卷2,56—57頁;同書卷3,72頁,“藝文篇目”內(nèi)作“神器譜”。惟《守圉全書》十四卷(崇禎九年刊本)傳世。韓霖自序,謂目下奴虜交訌,腹背收敵,城池不守,封疆大壞。世間兵書“談守者寥寥數(shù)言,談戰(zhàn)者博而寡要”,故“廣采兼收,拔尤汰冗,詳守略戰(zhàn),厘為八篇。全用其言,雖庸人可以無患?!?[12],自序)據(jù)首卷“采證書目”,引書達101種,其中明代文獻82種,天主教徒與關心西學者之著作為數(shù)不少[29]。
《守圉全書》以匯纂守城要務之主。卷三《制器篇》論火攻之法,雖“自負鑒裁獨精”,然因“利器不可示人”,故而關于西洋大砲止錄諸家疏章,“秘其法”(凡例)。從軍事技術角度而言,卷二《設險篇》對歐洲筑城術的介紹最具特色。《守圉全書》凡例云:
筑城鑿池,守圉第一要務。不佞留心講求,頗異常法。大砲既精,兵法至今一變。敵臺之制,尤設險所最急也。余兄景伯,從西洋陪臣新授造城法,乃奉旨所譯旁通西學之一,為亙古未發(fā)之秘。因未呈御覽,不敢付梓,略采數(shù)端。當共參訂成書,傳布海內(nèi)。所謂“奉旨所譯旁通西學”,源于崇禎二年七月二十六日,徐光啟上“條議歷法修正歲差疏”。其時徐氏方著手修歷事宜,提出整體方案。疏末附“度數(shù)旁通十事”,欲全面引介歐洲實用知識。凡舉星占氣象、水利測量、音律樂器、兵學筑城、算學會計、營建橋梁、造作機器、輿地制圖、醫(yī)學星占、日月星晷十款,“于民事似為關切”,“此須接續(xù)講求,若得同事多人,亦可分曹速就”。其中第四款,即“兵家營陣器械及筑治城臺池隍等,皆須度數(shù)為用,精于其法,有裨邊計”([8],332—339頁)。是后戰(zhàn)局惡化,且修歷事務繁重,至徐氏逝世,旁通諸書無暇顧及。
崇禎六年,徐光啟去世,李天經(jīng)(1579—1659)接掌管歷局事務。八年,修歷事大體告竣,歷局重啟旁通西學翻譯計劃[30,31]①崇禎八年四月初四,李天經(jīng)上疏求去(實為乞發(fā)欠薪),提及徐光啟之度數(shù)旁通計劃未及施行。四月初六,下旨慰留,并命其負責度數(shù)旁通事。四月二十七日,李氏再疏“敬申旁通事宜以便翻譯制造”。參見[30]。崇禎末年,湯若望將Georgius Agricola(1494—1555)的名著《礦冶全書》(De Re Metallica,1550),節(jié)譯為《坤輿格致》四卷(1638—1640),以期指導開采貴金屬,緩解明廷財政困難。即“旁通”翻譯成果之一。參見[31]?!,F(xiàn)存李天經(jīng)歷次奏疏,言譯書事者未嘗涉及京外人士。西洋造城法進呈御覽之事,亦未之聞。韓氏兄弟或欲借奉旨譯書之說,動人視聽。
韓霖所謂“西洋陪臣”,應是與韓氏兄弟關系最為密切的高一志。高一志出身都靈貴族家庭,早年學業(yè)優(yōu)異,曾在米蘭教授哲學。意大利乃是新式筑城學的發(fā)源地,1550—1600年間出版了至少22種防御工程專著,達到極盛,其后五十年間又有15種問世[32]。17世紀,筑城學的中心逐漸轉(zhuǎn)移至荷蘭、法國等北方國家。然其核心設計已在意大利成型。近代早期,筑城術與數(shù)學、藝術,聯(lián)系緊密,引起知識界的普遍興趣,并非軍事工程師獨占之領域。高一志對于筑城學或許并不陌生。
高一志與韓云合譯之書,即《守圉全書》“采證書目”開列之《西洋城堡志》(未題撰人)?!对O險篇》中,敵臺、城之隍、繕葺舊城、島嶼重臺諸條(卷二之一),均注明“新譯西洋法”。韓霖在正文及附論中,也對西洋筑城術多有介紹,散見城之患、城之所、城之基,城墻、護門、銃所、銃窗、眺臺(卷二之一)、小城論(卷二之二)諸條。相應插圖凡二十幅?!吨破髌贰巴h鏡”(卷三之一)、《應變篇》“備火砲”(卷七)、《糾繆篇》“方敵臺”(卷八)諸條,亦有零星論述。上述條目總計約五千字,可視作一個整體。
關于編譯底本。高一志最有可能參考之書自然是意大利著作。如前所述,16—17世紀意大利出版之防御工程專著為數(shù)甚夥。就目前所見,《守圉全書·設險篇》“島嶼重臺”二圖與《論城市設防》(Della Fortificatione delle Città)一書中的兩幅插圖極為相似(見圖4、圖5)。
《論城市設防》(Della Fortificatione delle Città)是意大利軍事工程師Jacopo Fusto Castriotto(1510—1563)的遺作,經(jīng)其友人,學者Girolamo Maggi(1523—1572)編輯增訂,1564年威尼斯初版。Castriotto曾參與羅馬Borgo防御工程的建造,后擔任法國國王的城防工程總監(jiān)。在該書中,Castriotto論述了防御工程中的各類技術問題,圖例豐富;Maggi則補充了大量評注,廣泛援引古典著作與歷史事證[32]。本文所據(jù)為1584年威尼斯再版本。①根特(Gent)大學圖書館藏本。Google Books可閱覽全書?!对O險篇》“島嶼重臺”文字簡短,全引如下:
島嶼重臺 新譯西洋法
湖海島嶼,恐寇猝臨,可以于扼要水口,創(chuàng)一重臺以守。將臺址下釘筑巨樁,壘以大石,上圍磚垣,其高一丈,亦有護墻。四方設銃之所,突兀向外,仿佛城之敵臺。居中建一浮屠,周開銃窗,內(nèi)藏各項守器,屯以戍卒。塔頂然烽。守用短銃石彈,更利擊舟。不作高大土垣者,緣攻銃用于舟上,力衰故也。
這段說明與《論城市設防》第3卷第2章,論述如何在深水區(qū)建筑要塞一段(75b)大意相仿?!芭_址下釘筑巨樁,壘以大石”,在意文原著中另有分圖描繪(圖5右上角)。彼時同類作品常常相互抄襲,尚不能肯定《論城市設防》即“島嶼重臺”圖說的直接來源?!侗碧脮俊?Catalogue of the Pei-t’ang Library)未載Castriotto著作,未審該書是否曾由傳教士攜入中土。國家圖書館現(xiàn)存北堂藏書中,初版時間在1630年之前的防御工程專著凡四種(意文二種、拉丁文一種、德文一種),未發(fā)現(xiàn)與《守圉全書》插圖相似者。[33]
《設險篇》西洋城堡諸條,部分城制圖明顯中國化,乃師法其意,非直接抄摹西書(圖6),然其核心內(nèi)容,如棱堡、城墻、護濠等項,《論城市設防》均有詳細討論?!对O險篇》中的西洋筑城知識,應是源自16世紀后期趨于定型的意大利防御學派。高一志或是參考《論城市設防》并其他西籍,加以傳授。
中國自有其悠久的筑城傳統(tǒng)與豐富的防御實踐。然而正如韓霖所言,“大砲既精,兵法至今一變”([12],凡例)。明代后期的常規(guī)城防工事之于歐式前裝滑膛砲(西洋/紅夷大砲),既不能有效抵抗其轟擊,亦不足以充分發(fā)揮其守城效果?!氨艘糟|攻,此以銃守,故銃臺之設,視他事為尤急焉?!?[12],卷2之1,頁2)這在孔有德、耿仲明等人率領精銳砲兵部隊叛降滿洲(1633)之后顯得更為緊迫。
三角形敵臺乃是《設險篇》中新型防御工程的核心。韓霖謂“今之郡邑,敵臺皆作方形,縱兩面相救,前一面受敵矣,故須作三角形為妙”([12],卷8,2頁)。城角需設“正敵臺”,城墻居中作“匾敵臺”,城外可另置“獨敵臺”。正敵臺與匾敵臺即棱堡(bastion),獨敵臺即半月堡(ravelin)②徐光啟也曾談及獨敵臺,《徐氏庖言》(約在崇禎元年)按語,謂“敵臺果如法,不附城無害,即四面受敵無害,第難為慮始者言”云云。參見文獻[8],116頁。。臺有頤、鼻、眉、眼,“望敵有眺臺,擊敵有銃窗”([12],卷2之1)。三角形敵臺的功能,在于互為犄角,增加側(cè)射交叉火力,消除射擊死角,令敵軍難以接近要塞圍墻。守城砲既可設于臺上,亦可置于銃室(“眼”內(nèi))中,得到較好保護(圖7)。
抵御砲擊,需要系統(tǒng)改造城墻。如“西洋造城全法,有上下兩層,層各三丈。下用磚甃,藏于深淵,上用土筑,必須斜面。攻守兩便,九天九地可譬也。其上護墻,厚至二丈五尺。最薄者五尺。不用垛口。雖至猛之銃,擊之無害。”其他配套工程甚多,“今之所采,止可通行郡邑,與中國合式者?!?[12],卷2之1,58—59頁)
崇禎三年(1633)以后,絳州長期受到陜西民軍威脅,殺戮甚慘,且災荒頻仍。韓云韓霖兄弟曾參與組織鄉(xiāng)兵,捐資賑濟饑民。崇禎五年,韓霖作“絳州修城呈辭”,請求知州何言主持修繕城池大計。獲首肯,即代何氏作“募修絳州城疏”,號召鄉(xiāng)紳捐助。終因“計費不貲,遂而終止”。崇禎八年,韓霖上書河東分守道吳阿衡(?—1638)“議修銃臺”。按其防御計劃,絳州城北據(jù)土崗作大銃臺,州城四角造新修舊各自成臺,御敵用砲夾擊,費用既遠較修城節(jié)省,“扼要為守,利實過之”。已獲知州雷翀首肯,請求上官吳阿衡支持,平息異議。謂“一面筑臺,一面造砲”,“火器既精,雖守陴可盡省”。當即仿制西式火砲并修筑棱堡。又云“此議曾與西洋高先生道之,想相見必道其詳也”??梢娖溷|臺方案,獲得了高一志的指點。([12],卷5之4,51—57頁)
崇禎九年,韓云代理陜西蒲城知縣(“署蒲城縣事”)①按,韓云《守圉全書序》,署丙子秋冬之際(1636)書于蓮勺官舍。蓮勺系蒲城古稱??滴酢镀殉侵尽窡o韓云之名,然卷三職官記崇禎八年胡升龍任知縣,后罷去,崇禎十年田臣繼任(頁17)。韓云署理似應在崇禎八、九年間。同書卷一(頁27)城池,謂崇禎間“城內(nèi)分筑四小堡”。不知是否韓云所為。,發(fā)布通告。略云:
本廳于修筑城池,頗有別傳。目睹各處堡寨,俱不如法,無惑乎賊之能破也。今將堡式開列于后。互相傳說,照式修補,可保無虞。倘未明白,不妨直上堂,面請講說。([12],卷2之2,65—66頁)
韓云公布的堡式平面圖,描繪了一座標準的小型棱堡式要塞(圖8),類似此前不久(1617—1625)葡萄牙人在澳門建造的圣保祿砲臺(Fortaleza do Monte)(圖9)[34]。
韓霖上書吳阿衡申述筑臺之障礙,除了首要的資金問題,便是“不顧有形之利害,而惑于無影之陰陽”,“流俗篤信風水,尤難口舌爭也?!薄对O險篇》更以“惑于堪輿之言”作為“今之城制”五大弊端之一([12],卷2之1,14頁)。湯若望(Johann Adam Schall von Bell,1592—1666)在北京遇到了類似的障礙。崇禎十六年,湯若望在為明廷造砲的同時,受命對防御工事提出意見。湯若望建言在京師城墻某處修筑三角形堡壘,已獲兵部支持,卻因“一位宦官和朝廷建筑顧問”的反對作罷,理由是三角形在風水上利敵害己[35]??拜浿f或許僅是反對者的借口,卻可以提醒我們注意文化因素對技術傳播的影響。
崇禎十四年,孫順出任絳州知州,韓家兄弟的城防計劃終于稍稍施行。志書小傳謂韓云“于州城議筑銃臺,作銃數(shù)十門置臺上,六年之變,轟雷震撼,守圉增壯,實攸賴焉?!?[26],卷2,13頁,56頁)順治五年十二月(1649),原大同總兵姜瓖叛清復明,山西大部陷入戰(zhàn)亂,持續(xù)一年有余,即所謂“六年之變”。絳州憑砲固守,竟得保全。其時韓霖或因曾經(jīng)投降李自成,且受高官,無顏回鄉(xiāng),隱居鄰縣稷山,以至順治六年,與其二子同死于姜瓖部眾白璋之亂([25],249—250頁)。
崇禎年間,雄縣人馬維城(1594—1659)據(jù)稱在三座內(nèi)地城市設計建造了32座“西洋銳角臺”。這大概是明代借鑒歐洲防御工程技術,規(guī)模最大的筑城實踐。惜乎迄今未見相關研究。本節(jié)嘗試對這段頗有傳奇色彩的歷史作一初步探索。文獻資料,主要根據(jù)歷代雄縣志乘,以及馬維城長子馬之骦(1622—1695后)所著詩文集[36,37]。志書內(nèi)馬維城
是年,馬維城應張秉禮之聘,“選練鄉(xiāng)兵六百名,于北城兩隅,建西洋銳角大敵臺二座”(《馬傳》)。鄉(xiāng)人張九州罷官居家,與馬氏合作練兵([43],耆舊錄第四,14頁)。崇禎十一年九月,清兵再次入塞,先后攻破畿輔48城。十一月高陽陷落,大學士孫承宗被殺。清兵分兵三路,一由新城攻雄縣[44]。攻城詳情未見記載,志書但云“守城獲效”([43],政績錄第二,8頁)。康熙初年,雄縣知縣姚文燮亦謂維城“留心攻守術,精西洋砲,用之于雄有效”([41],卷中,65頁)。馬維城因“守城有功,題敘部議,奉旨旌賞?!笔?,“兵部給剳付,加都司銜,咨送保定總制楊文岳(?—1642)幕府參課軍事”。崇禎十三年間,維城協(xié)助楊氏在保定各處剿匪,功績頗著(《馬傳》)。
崇禎十四年正月,師旋告歸,馬氏乃應知縣曹良直(?—1643)聘,“于城南隅補建西洋銳角臺二座,又于東西兩城各建銳臺三座?!?《馬傳》)至此雄縣周城共建成10座銳小傳(以下簡稱《馬傳》)頗為詳細,很可能亦是馬之骦所作。①馬維城小傳,據(jù)文獻[43],耆舊錄第四,12—13頁;[40],第五冊,31—33頁。二者文字略同。劉崇本兩次修志,皆大量摘錄康熙間馬之骦四修縣志。之骦志稿,題《雄縣志四修詳考》,鈔本八冊,今藏故宮博物院圖書文獻處(臺北)。馬之骦,甲申(1644年)拔貢,歷任灤州訓導、元城教諭、廣平教授、江都管河主簿、壽張主簿管東阿河工,享年在七十以上,著作甚夥。生平事跡,參見[43],耆舊錄第四,17頁,及鄧之誠《清詩紀事初編》卷五,“馬之骦”條。
明代后期,雄縣馬氏成為當?shù)赝濉>S城祖馬文學(1518—1594)嘉靖三十八年(1559)登進士,歷官臨江知府、山西參議。長子晉圖(1549—1581)、次子出圖(1551—1601),孫九人,均有生員功名。晉圖長子希周(1567—1633),萬歷卅一年(1603)舉人,歷官夏邑知縣、臨洮同知。馬家富于資財,出圖次子維垣(1576—1621)即曾以田莊百畝贈與家貧好學之張九州(后任登州通判)。([36],卷1,1—7頁;卷2,1、2頁,6、7頁)
馬維城,字幼基,號石梁,出圖第六子,縣學生?!爸脸绲濋g,海內(nèi)多故”,維城“乃留意兵家言,凡武備之書,廣搜博習。又與西儒湯若望游,受其火攻、銳臺、車戰(zhàn)之傳?!?《馬傳》)馬氏與湯若望交游詳情待考。然維城有庶出子嗣,似非天主教徒。②馬維城娶韓氏,生之骦、之;之骦另有異母弟二。見文獻[38],344、345頁,361、362頁。之骦甲申(1644)春蒙難,舅父韓永譽多方保護。見文獻[37],卷6,7、8頁。崇禎末年,湯若望一面為明廷造砲,一面?zhèn)魇趯巼私观茫氤伞痘鸸リ?1643),系統(tǒng)講解西式火器制造與使用方法,其“守城說略”一節(jié),專論銃臺[38]:
西洋城守,所用火攻無甚奇異,但凡城之突處,必造銃臺。其制捏腰三角尖形,比城高六尺,安大銃三門或五門,以便循環(huán)迭擊,外設彖銃,以備近發(fā),設鏈彈以御云梯。合(臺)上另筑眺臺二層,高三丈,上設視遠鏡,以備瞭望。且各臺遠近左右,彼此相救,不惟可顧城腳,抑可顧臺腳。是以臺可保銃,銃可保城,兵少守固,力省而功巨也。崇禎九年(崇德元年,1636)六月,清兵攻入關內(nèi)。七月末“圖爾格、薩穆什喀二旗兵合攻雄縣”[39]。八月一日城陷,知縣李盛枝出逃。雄縣在京師西南二百六十里,地近白洋淀,“承平日久,人無固志”,人民逃避水鄉(xiāng),“殺傷不過數(shù)人”([40],第8冊,37、38頁)。
崇禎十年,大同舉人張秉禮出知雄縣([41],卷中,15頁)。彼時史可法(1601—1645)致友人書,云“今擬用雄縣令張秉禮,聞此人乃總兵張安之子,做官有清名而家計饒裕,常養(yǎng)壯馬健丁,且于去歲春間竭力濟軍,有剿賊之志,若得此人可助一臂”[42]。角臺。
曹良直,字古遺,汾陽人,崇禎十年進士。崇禎十三至十五年間知雄縣事,后擢兵科給事中,崇禎十六年劾首輔周延儒(1593—1643)十大罪。是年秋京師瘟疫流行,良直中疫而卒,年僅三十有奇。①曹良直生平事跡,參閱方家駒修《汾陽縣志》(光緒十年刻本)卷6、花村看行侍者《花村談往》(適園叢書本)卷1、李中馥《原李耳載》卷上。曹氏與傅山(1606—1684)為太原三立書院同學,交情甚篤。崇禎九年,山西提學袁繼咸(1593—1646)蒙冤被逮,傅山、曹良直等人為其上書辯誣,韓霖參與其役[45,46]。曹氏與韓霖應不陌生,甚至可能通過《守圉全書》了解西洋銃臺制度。
雄縣縣城,輪廓略如十字架,南北長而東西狹。[26,47]②崇禎間雄縣縣城輪廓,可就萬歷、康熙二圖推定。參見[47]雄縣城圖;[26]卷首城圖?!爸車爬锶?約4500米),高三丈五尺,廣一丈五尺,東南西三門”。嘉靖三十年(1551),知縣胡政磚甃垛口二千九百八十四,建敵臺二十四,吊橋二。崇禎年間張秉禮、曹良直任中所筑砲臺,“俱以磚灰固甃”([40],第1冊,1、2頁)。曹氏“令認墾荒地者輸以磚灰,遂給印票為業(yè)。又濬城壕,于舊濠外又設一道,各深廣二三丈,以資防御?!?[41],卷上,54頁)修臺之土,取自城東一里余宋代外羅城殘跡,馬之骦謂此地“大有蔽于伏戎,而最有害于固圉。崇禎辛巳(1641),為筑西洋砲臺,盡取其土用之?!?[40],第1冊,68頁)
馬之骦云:
張、曹先后建臺,禮聘馬維城,彌日坐守,指示規(guī)模,眉、目、鼻、頤,一如西制,且極堅實,迄今六十年,凝峙如故。又每臺之上,建將廳一間,火藥庫房一間。順治中盡拆去他用。([40],第1冊,2頁)
筑臺以“磚灰固甃”,且極為堅固,或系外用三和土厚筑,承受砲擊不易崩塌;城外開深廣之護濠;臺形為銳角,有眉、目、鼻、頤。這一系列工程都是棱堡的標準配置,《守圉全書》均有相應描述。
既筑西洋銃臺,必用火器守城。康熙九年(1670)雄縣軍器儲備如下:
西洋砲二位、神威砲四位、威遠砲四位、大涌珠砲九十一位、涌珠砲百七十六位、三眼槍七十桿、錛斧二十六桿、月牙鏟三十七桿、鉞斧五把、鉤槍二十四桿、長刀二十五口、腰刀六十口。以上系城守。
大涌珠砲十二位、涌珠砲二百二十五位、佛郎機三十桿、三眼槍六十桿、鉞斧六把、腰刀五十口、單眼槍二百二十五桿、鐵子二千斤、鉛子七百斤、舊存火藥二百斤、奉文貯積火藥一千五百斤。以上貯庫。([41],卷上,75頁)
京南小縣,彼時并非戰(zhàn)略要地,如此武備,可謂壯矣。值得注意的是,遠程武器并無弓矢,全部為管形射擊火器。清單中相當數(shù)量的武器彈藥應是明季遺存。[48]③嘉靖年間,硝即為雄縣土產(chǎn)。民國初年,縣內(nèi)督硝公司收購火硝轉(zhuǎn)運天津,每年約百十萬斤。明末雄縣生產(chǎn)火藥當較為方便。參見文獻[48];[40],第8冊,24頁。
清代及民國間雄縣志書,雖有城圖,但未繪入銳臺。雄縣城墻共有八處凸出轉(zhuǎn)角,同時南城較為修長。參考《馬傳》記述,除分據(jù)八處轉(zhuǎn)角者,余下二銳臺可能附設于東南、西南城墻。從理論上說,按西法筑臺并擁有前述火器,雄縣城墻已處于交叉火力保護之下。敵軍如未能首先壓制銃臺,強渡護濠,便會遭到很大損失。進攻城墻中部,會受到兩側(cè)銳臺的火力夾擊。即使攻至銳角臺一側(cè)(頤),也會受到來自城垛、墻臺、以及臨近銳臺的轟擊。
崇禎十五年,雄縣縣城已然擁有10座銳角銃臺,然而此后并未投入實戰(zhàn)。是年清軍南下,縣城戒嚴,敵兵未至;甲申乙酉間,雄縣附清,未生戰(zhàn)事;康熙十二年之前,縣城尚屢受盜匪滋擾,此后二百余年不被兵革;直到光緒二十六年(1900),德法聯(lián)軍出兵保定,途中占領雄縣城([40],第8冊,37、38頁;[43],地理第十,2、3頁,5頁;[49])。民國十年(1921),縣知事高茂樅,“經(jīng)縣人某議決,拆西門磚及十臺磚,修筑西關六鋪磚壩”([40],第1冊,91頁)。可見民國初年銳角銃臺尚有遺存。至1980年代末,城墻早已拆毀殆盡,僅余北城殘墻不足百米[50]。
北京陷落前的最后三年,馬維城先后在四位地方大員麾下任職。崇禎十五年,馬維城應鳳陽巡撫高斗光(1566—1642)聘南下,“既至,流宼攻正陽關,砲擊卻之”。尋應淮揚巡按(《馬傳》誤作巡撫)王鼎鎮(zhèn)(1603—?)聘,“料理泗州武備,建西洋臺二座于州城”。鼎鎮(zhèn)轉(zhuǎn)薦馬氏于淮揚巡撫史可法,“料理揚州城守,建西洋臺二十座于新舊二城,簡選衛(wèi)軍八百名,教習火攻,設神武營。時加參將銜,仍候題請”(《馬傳》)。檢索泗州、揚州(江都)相關志書,尚未發(fā)現(xiàn)崇禎末年修建銃臺之記載。
崇禎十六年,鼎鎮(zhèn)去職,維城亦歸。未幾受保定巡撫徐標(1592—1644)①《馬傳》作真定巡撫。徐標生平事跡,參見《盡節(jié)嘉義大夫兵部右侍郎徐標墓志銘》(《濟寧歷代墓志銘》,齊魯書社,2011)。聘,料理防守。是年徐標“別募兵七千,肄習戰(zhàn)車火器成一軍?!保?1]此事或與維城有關。崇禎十七年,大順軍逼近真定,徐標被下屬殺害,“逆弁謝加福自立為大元帥,偽設文武官員,強維城為副元帥,不受,乃與諸不從者皆系獄。以威懾之,終不從。會大兵至,始破獄出,得歸里?!?《馬傳》)馬維城的軍旅生涯就此終結。
馬之骦“攸則”一詩,歌詠其父生平事跡,可與志書小傳相互印證,首云:
來英攸則,能則予父。銳爽直方,今躋于古。士諳戎籌,允彪文武。桑梓之阽,捍衛(wèi)危陴。鄉(xiāng)人湊輻,入而免罹。強鋒終卻,萬生以貽。
是為崇禎十一年雄縣守城之役。繼而歷數(shù)維城受聘楊文岳、高光斗、王鼎鎮(zhèn)、徐標始末,皆夾注督撫姓名。揚州一段,但云“大器號神,精備西洋。臺奇車利,偉建于揚。”獨未注明史可法,當是清初猶有忌諱?!坝资觥痹娫啤叭晌绶簱P州,父宦稍就次。一家廿余口,衣食難周備?!逼呗伞拔餮蠡鹌鳌蹦┞?lián)云“聞肅天威本天德,莫令炎烈逸崑岡”([37],344—345,361—362頁)。崑岡代指揚州,該詩應是崇禎十五年壬午,之骦隨父在揚時作。
順治二年(1645),順天巡按柳寅東奉詔薦舉山林隱逸懷才抱德之士,八府共四人,維城第三。旨下吏部,以府同知用,又因薦詞稱其韜略非凡,乃咨送兵部,以參將用,尋謝病歸(《馬傳》)。順治四年,清廷再次大規(guī)模圈占京畿土地。其中“補圈雄縣、大城、新城三縣地四萬九千一百一十五晌”[52]。維城家計遂窘。之骦謂“丁亥,吾田廬入旗下,我無所立”,乃謀得教職,贍養(yǎng)父母([36],卷5,11、12頁)。馬維城晚年在雄縣終老,“著書兵家,苦心自萃”([37],343頁)。著作“有《臺砲圖說》、《車戰(zhàn)條議》、《籌雄長慮》、《謀國長算》、《平定心書》、《自娛心書》,前五種已刻板,惜無存者?!雹俳駜H知《心書》作于順治丁亥丙申(1647—1656)間。維城嘗與之骦書信往還,討論序文。參見文獻[37],卷6,1頁,“復家大人書”。順治十六年(1659)馬維城卒于鄉(xiāng),享年六十六歲,葬縣西莊頭祖塋(《馬傳》)。
維城卒后,馬之骦嘗作“西洋臺”詩,以資紀念,詩曰:
明季增城壘,西洋銳角臺。神威曾震疊,物望益崔嵬。創(chuàng)自先君子,貽諸久后來。將無忘締造,特與記胚胎。([40],第1冊,2頁;第10冊,69頁)
明末介紹歐洲防御工程者,除上述徐光啟、孫元化、韓云韓霖兄弟、馬維城四家,尚有何良燾、范景文(1587—1644)等人,需另文專門探討。僅就影響而論,清代中前期流傳于世的西洋筑城知識,主要來自《守圉全書》及其衍生作品。
《守圉全書》(1636)刊行不及十載,明清易代,該書內(nèi)容敏感,立成忌諱。順治三年(1646),錢謙益(1582—1664)題《守圉全書》卷首,即謂“鼎革后則又大不合時宜矣,閱者慎勿輕示人”[12]。乾隆四十二年(1777),江蘇巡撫楊魁奏繳,五月十九日奏準禁毀[53]。清代藏書家書目中,僅見《怡府書目》著錄是書[54]。今確知存世者三部,一在上海圖書館(缺卷三之一)、一在山西圖書館[55],傅斯年圖書館另有殘本(存前三卷)[29]。
崇禎十七年(1644)三月,北京陷落,五月十五日,弘光帝即位于南京。六月,“逋寇未滅,強虜方張”之時,錢栴(1598—1647)纂成《城守籌略》五卷,為“應變臨敵”之資(自序)。其子錢默時任嘉定知縣,遂刻于縣署。錢栴,字半村,嘉興人,崇禎癸酉(1633)舉人,陳子龍(1608—1647)薦授職方郎中,奉敕視江浙城守。還里而南都又潰,乃避跡村塢。順治四年(1647)牽涉反清逆案被捕,與其婿夏完淳(1631—1647)等人同日遭處決。②錢栴輯《城守籌略》五卷,崇禎刻本現(xiàn)知三部存世。一藏軍事科學院圖書館(缺錢氏序),《中國兵書集成》(解放軍出版社,1994)第37冊景印;一藏國家圖書館(全,用縣署公文紙印刷);一為黃裳收藏(存前三卷)。錢栴生平事跡,參見黃裳《跋〈城守籌略〉》,收入氏著《來燕榭書跋》(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城守籌略》系雜纂當時兵書而成,編排緊密,頗見匠心。卷一“先事防御”四款,第四“城堡”,收錄正、匾、獨敵臺,雙眉雙眼敵臺、雙鼻敵臺,圖五幅及相關說明文字,顯然來自《守圉全書》卷二之一,介紹棱堡式要塞的核心內(nèi)容。其他不少條目也與《守圉全書》相同,似系摘抄而來。
錢栴與韓霖本有交情([25],239頁)?!冻鞘鼗I略》全無韓霖之名,或不無隱情。崇禎十七年初,韓霖在山西投降李自成,隨之入京,繼而獲得高位(禮政府從事)。同年五六月間,嘉興公討偽官魏學濓檄,即謂其“趨蹌于晉賊韓霖之闥”。③計六奇《明季北略》卷22;時間考證見文獻[26],191頁。魏學濓(1608—?),字子一,號退密,嘉善人,崇禎十六年(1643)進士[56]。京師陷落不久,即投款授官,韓霖與有力焉。可見甲申夏季韓霖降闖事已廣為人知,為江南士大夫不齒。錢栴用其書,不錄其名,固無足怪。
魏學濓才華甚高,留心實學,亦是天主教徒。方以智(1611—1671)記學濓語云,“敵臺宜筑三角,附城如菱芰,兩腋皆有小門可出,而外砲不能攻也。城址砌石,上即以土筑之,砲子入土,便陷不出?!保?7]總結棱堡形制頗精闥,或自韓霖得之。
康熙三年(1664),益都薛鳳祚(1599—1680)匯刻《歷學會通·致用部》,收錄三角算法、樂律、醫(yī)藥、占驗、選擇、命理、水法、火法、重學、師學十種,乃一中西學合璧叢書,意在“會通”。部分品種系前人舊作,如水法、重學,即就《泰西水法》、《奇器圖說》摘編而成?!吨型鈳煂W部》二卷(即師學),署“晉韓霖雨公編 齊薛鳳祚儀甫選”,卷一諸條即《守圉全書·設險篇》之精華,西洋筑城圖說大都收錄。卷二為練兵選將諸條,選自同書《申令篇》。薛鳳祚序,謂“自度數(shù)之學出,以較矢石,萬不當一,以言保土,百無一全”,故“明此城法,可以弱制強,可以少敵眾”云[58]。
綜上所述,清代中前期,除《守圉全書》原本,時人尚可通過《城守籌略》、《歷學會通·致用部》接觸到韓氏兄弟編譯之西洋筑城術。至于《守圉全書》的其他衍生作品,如崇禎間李盤輯《金湯借箸十二籌》、周鑑輯《金湯借箸》,則完全刪去了這類新知識。①李盤等《金湯借箸十二籌》十二卷,崇禎間刻本;周鑒輯《金湯借箸》十三卷,崇禎間刻本。皆就《守圉全書》刪節(jié)而成。
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以降,西方防御工程逐漸重獲關注。丁拱辰(1800—1875)《演砲圖說輯要》(1843)收入“佛蘭西砲臺圖說”,“筑砲臺須有照應圖說”等四篇,講解棱堡建造、布置方法[59]。《海國圖志》百卷本(1852)亦收錄丁拱辰“西洋低后曲折砲臺說”、“西洋圓形砲臺說”、“潤土砲臺說”三篇。道光二十九年(1849),《海山仙館叢書》刻《慎守要錄》九卷,署“明韓霖著”。無序跋,實為《守圉全書》刪節(jié)本,篇幅不及原書十之一?!渡魇匾洝肪矶霸O險”,涉及西洋造城法之文字,較之《守圉全書·設險篇》,約刪去四分之一,如“島嶼重臺”即無有。原書相關圖示二十幅,《慎守要錄》僅存六幅,且頗多失真處。《守圉全書·凡例》謂本書卷帙浩繁,批閱未易,別有《守圉摘要》嗣刻。然海山仙館本問世前,《慎守要錄》并不見于諸家著錄。該書應是清人割裂《守圉全書》而成,非韓霖自定。19世紀70年代,江南制造局出版《營城揭要》(傅蘭雅譯、徐壽述)、《營壘圖說》(金楷理譯、李鳳苞授),西方防御工程知識再次得到較成規(guī)模的譯介。彼時這門學問尚未完全脫離棱堡式防御體系,《守圉全書》的讀者或許會感到似曾相識。
西洋火砲與筑城術,幾乎同時傳入中國,得到明朝奉教士大夫的提倡。西砲在明清戰(zhàn)爭中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徐光啟等人希冀利用西砲救亡圖存,并借之取得寧遠大捷,然而最終事與愿違,新型火砲轉(zhuǎn)而成為清朝吞并大明的利器[60]。徐光啟與李之藻最為擔心之事,不幸而言中,“是使一腔報國忠心,反啟百年無窮殺運”([8],179—181頁)。
相比之下,西洋筑城術在明末很少得到實際應用,對戰(zhàn)局影響甚微。二者的引進效果可謂大相徑庭。17世紀后期,清朝的鑄砲技術與歐洲不相上下,且將火砲部隊大量投入實戰(zhàn),依然未如同時代的歐洲國家一般,發(fā)展新型防御工事。明清兩朝,何以大力仿制歐洲火砲,卻并未推行歐洲防御工程技術?本節(jié)欲稍加探討。
對這個問題,軍事史家Geoffrey Parker提出了一種解釋——中國傳統(tǒng)的城池設計已然考慮到防御火器的需要,城墻之堅厚,甚至足以抵擋19世紀的砲擊。并舉英國遠征軍之觀察為例,說明廣州城附近一處要塞(1840)以及北京城墻(1860)之堅不可摧。進而推論,或許正是這一因素,造成火砲在中國多用于防守,而很少作為攻城武器(三藩之亂時除外)[61]。
近年的相關研究說明,西式火砲在明清之際的攻城戰(zhàn)中發(fā)揮了很大作用[60]?;㈤T要塞與北京在兩次鴉片戰(zhàn)爭中迅速陷落,防御效果極差。僅據(jù)城墻堅固程度解釋火砲的使用方式,未免缺乏說服力。
歐洲筑城術傳入中國,有其獨特的歷史背景。萬歷末年,明朝軍隊已然大量裝備佛郎機、鳥嘴銃等輕型火器[62],然而冷兵器時代的戰(zhàn)爭形態(tài)并未發(fā)生根本變化。隨著明清戰(zhàn)爭的加劇,西式火砲引進戰(zhàn)場。寧遠之戰(zhàn)(1626)明軍憑城固守,既發(fā)揮了西洋大砲的驚人威力,也暴露出傳統(tǒng)方形角臺的局限。沈弘之云:
天啟六年,建夷奴兒哈赤攻遼之寧遠城。寧前道袁崇煥,以西洋大砲,及從月城及角臺上橫擊之。虜不敢近城身,乃攻角臺。以牌倒倚墻上,人從牌下鑿墻,銃砲不能及。頃刻而城鑿穴如城門大。非通判金啟倧用萬人敵以燒之,則城崩矣。乃知角臺當斜出而長,長則可以顧城身,斜則城身可以護角臺。([14],378、379頁)
與歐洲的情況有所不同,西式火砲在明軍方面主要是一種守城武器。改造防御工事的需求,主要源于增強守城火砲效力,而非抵御砲擊。徐光啟、孫元化等人亟力提倡三角敵臺,首先便是出于這類充分發(fā)揮西砲優(yōu)勢,消除射擊死角的技術考慮。
徐光啟在戰(zhàn)爭初期更預見到,敵方終會掌握“中國之長技”。“火攻之法”唯有“以大勝小,以多勝寡,以精勝粗,以有捍衛(wèi)勝無捍衛(wèi)”([8],173—177頁)。所謂“有捍衛(wèi)”,便是筑造西式銃臺。然而,這畢竟只是少數(shù)先驅(qū)者的遠見。戰(zhàn)爭前期,幾乎沒有火砲威脅,采用西法改造防御建筑的直接動力非常有限。
歸根結底,新型防御工事乃是重型火砲的衍生產(chǎn)物。掌握火砲技術,并將其整合為有效的軍事力量,乃是發(fā)展新型防御體系的必要條件。萬歷末天啟初,明軍節(jié)節(jié)失利。傳統(tǒng)火器之實戰(zhàn)效果極差,難以抵擋后金騎兵。西洋大砲尚在引進初期,未經(jīng)實戰(zhàn),效果不明。此時徐光啟、孫元化輩并無實權,提倡西法筑城,頗為超前,難以推行,固不足怪。至寧遠之役(1626),西洋大砲效果顯著。戰(zhàn)爭雙方始著力仿造西砲,加速軍備競賽。此時明廷內(nèi)憂外困,屢受重創(chuàng)??子械轮眩罱?jīng)葡萄牙銃師訓練之精銳砲兵歸降滿洲(1633)。明廷雖然首先將西砲投入戰(zhàn)場,然而研發(fā)、運用能力提升緩慢,至于采用新型防御工事的提議,大都不了了之。與此同時,清朝在大砲的研發(fā)與運用上迅速占據(jù)上風[63]。甲申乙酉之際,經(jīng)皇太極整編之漢軍砲隊攜帶約百門紅夷砲,配合滿洲騎兵,攻入關內(nèi)。內(nèi)地重鎮(zhèn),大都缺少質(zhì)量俱優(yōu)的火砲、技術精湛的銃師。舊式城防,難以抵抗重砲轟擊。此時再行改造城池,為時已晚。
明末少數(shù)可以確證的西法筑城實踐(如絳州與雄縣),最初僅是個別具有西學背景的地方豪紳與州縣主政官員通力合作之結果,處于實驗性的起步階段。崇禎十五年,馬維城受聘督撫,先后為泗州州城、揚州府城修建銳角銃臺。說明個別有實權的高級官員已然支持西法。按此趨勢,設若甲申乙酉以降,明朝猶可支持半壁江山,形成南北對峙局面,或許會有更多戰(zhàn)略要地改造城池,采用或西砲加棱堡的防御體系。然而,明朝的迅速敗亡,終結了推廣新型防御工事的可能。西洋筑城法也失去了在實戰(zhàn)中充分證明其有效性的機會。
清朝的砲兵實力,經(jīng)明清戰(zhàn)爭、三藩之亂,至17世紀末的準噶爾之戰(zhàn)達到頂峰。然而,隨著大規(guī)?;鹌鲬?zhàn)爭的結束,清政府掌握的火砲技術迅速衰落,以至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時期,清軍的火砲效力尚且不及明末。整個18世紀,中國內(nèi)地長期和平,邊疆雖屢有戰(zhàn)事,然而城池幾乎從未遭遇火砲威脅,自然無需考慮發(fā)展新型防御工事。作為火器戰(zhàn)爭的產(chǎn)物,明末傳入中國的西洋筑城術之所以長期被遺忘,亦可思過半矣。
致 謝承蒙張九辰先生評閱初稿,韓琦先生悉心指教,審稿專家提供寶貴意見,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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