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勞馬
■美術作品:胡安·米羅
他是個天才,能一口氣背下圓周率小數(shù)點后面的一百二十位數(shù)字,而且不受刮風下雨等壞天氣的影響。同學們因此尊稱他為“大派”,取圓周率符號“π”的諧音?!芭伞庇袔洑狻L度和強力的意思,部分相當于今天的“酷”,是個褒義詞??湔l有“派”,那是非常有面子的評價,跟胸前戴上大紅花一般。
當初的校長是教數(shù)學的,在他眼里“大派”是自己貫徹毛主席革命教育路線而取得的豐碩成果,每當有重大活動時,他都不失時機地把“大派”同學推到臺上,當眾背誦長達一百二十位以上的圓周率。一般同學只能記住十幾位。個別人不服氣,試圖打破“大派”的記錄,以取代他在校長心中的特殊地位從而獲得相應的榮譽,可每當背到三十位左右時,大都開始面紅耳赤、翻白眼,嘴里冒出來的也都成了胡言亂語。校長手里拿著一張皺巴巴的橫格紙,那上面的一長串數(shù)字拐了十幾個彎兒,誰也別想蒙他。只要一卡殼,他就不耐煩地喝斥道:“下去吧,別逞能了,你不是那塊料!”
“大派”的表演機會越來越多,連出早操、升國旗都要讓他站在前面背一遍圓周率。學生宣傳隊去農(nóng)村、工廠、街道演文藝節(jié)目時也把他帶上,讓他像唱歌似地來上一段,把貧下中農(nóng)和革命職工搞得一頭霧水。后來,教語文的刁老師對此提出了強烈質(zhì)疑:“背那玩意兒有啥用?誰也聽不懂,又搞不清他背的是對還是錯。再說一個‘π’又沒有內(nèi)容,有什么教育意義?”校長反駁時情緒很激動:“怎么沒有意義?小數(shù)點后面的數(shù)字越多,就說明革命的群眾越多?!钡罄蠋煕]敢再犟嘴,回到班里開始強化學生背《毛主席語錄》,不出一個月,有三位同學能背誦二百多條完整的最高指示。刁老師把其中一個同學叫到校長那里,當面背給他聽。《毛主席語錄》整本一字不落,從太陽當頭的晌午一直背誦到日頭西下,聽得校長坐立不安,背著手在教室里來回踱步。臨了,他沒有表揚同學卻指著語文老師的鼻子大喊大叫:“老刁,你這是啥意思?想當校長你直說。憑啥折磨這些學生?”話一出口,禍從天降。校長不僅被免了職,而且被五花大綁地游街批斗,最后給關進了監(jiān)獄。刁老師還真當上了校長?!按笈伞币膊辉俑疫哆豆竟镜乇场吧綆p一寺一壺酒”(3.14159的諧音)之類的了。
過了四年,中國發(fā)生了大事。校長官復原職,刁老師寫了數(shù)十遍檢討書后繼續(xù)教語文課?!按笈伞背踔挟厴I(yè)時到郊區(qū)插隊了,因為能背圓周率而遠近聞名的他當上了生產(chǎn)隊的會計。夏天沒事的時候,村里的不少年輕人會圍坐在月光下的草垛旁,聽“大派”背那一長串沒有盡頭的枯燥數(shù)字,感受什么叫“無窮盡而又不循環(huán)”。村長的老閨姑娘對“大派”由欽佩而生愛幕,除了以身相許無法表達她對于圓周率的無限想往。他倆結(jié)了婚,生了一對雙胞胎。從孩子一歲半開始,“大派”就正式教他們默背數(shù)字。
去年,在一次初中同學的聚會上,我見到分別三十多年的“大派”。他的臉色依然灰黃,頭發(fā)掉了一多半,剩下的也全白了。但仔細端詳,仍能找到他原先的模樣。他幾乎不認識所有同學了,每當對方報上姓名時,他總是怔怔地盯著對方,然后搖著頭說不記得了,又不好意思地抱歉說:“那時候光顧著背圓周率了,沒在意過別的?!憋埡笕嗤瑢W一起去唱卡拉OK,“大派”坐在角落里反復推辭:“我不會唱歌,一唱就跑調(diào)!”一位同學突然建議說:“那就讓‘大派’給大伙背小數(shù)點后面的一百位數(shù)字吧?!薄按笈伞笨蜌饬藥拙?,半推半就地拿起了話筒,臉上又泛出了紅光。他當著大伙的面兒,一口氣背了好一陣子。事后有人說至少有十分鐘,有人說有半小時,若那樣算來,他早就背了小數(shù)點后面的上百位數(shù)字。也許他只背了幾秒鐘,但我們坐在那里的確感到很漫長。
散場時,同學們彼此留下電話號碼,以便保持聯(lián)系。當問及“大派”的電話時,他內(nèi)疚地直拍自己的額頭,十分尷尬地自責道:“你看我這是什么腦袋,自己家的電話怎么老也記不?。 彼€解釋說,“今天天氣不好,現(xiàn)在一到下雨的時候,我的腦袋就跟進了水一樣,啥也想不起來了。”
金波總在天上飛,越來越引起朋友、熟人及他太太的同情,猜疑,焦慮和困惑?!皠e以為你是天使,其實你是個地地道道的鳥人?!迸紶柵闼黄痫w的哥們兒嘉君多次惡毒地調(diào)侃他。
金波沒長翅膀,是位做生意的商人。坐飛機來來往往本無可非議,關鍵是他坐飛機上癮,已經(jīng)對飛機產(chǎn)生了某種令人擔憂的依賴癥。
頭一次坐飛機的奇特感覺,讓他至今記憶猶新。先是有心疼的癥狀,昂貴的機票讓處于艱難起步階段的商人壓力不小??蓵r間來不及了,對方廠家約定的會面只有坐飛機才能趕到。接著是心慌和心跳,畢竟是第一次上天,那寵大的金屬物體真的能平穩(wěn)地飛上去嗎?他甚至擔心排在前面的人把座位給搶光了,因此還拜托先登機的一位老太太替他占個空位子??战闶州p蔑地笑著告訴他:“你這個人還真幽默!飛機上是對號入座,不賣站票?!彼樇t了,尷尬地咧著嘴:“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如果沒有空位,我就坐在飛行員的位子上?!笨战闶掌鹆诵θ?,留下一臉的憤懣與不屑:“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地方。你敢再胡說要坐飛行員的座位,我就報警了。這是劫機恐嚇?!?/p>
首次飛行給金波帶來了好運,生意談得成功順利。從此以后,他每次出行只要能坐飛機,就絕不選擇其他交通工具。在天上飛來飛去,讓金波有了巨大的滿足感和豐厚的生意回報。
金波迷戀且迷信上了坐飛機,他與朋友談論的逸聞趣事幾乎都是機場和機艙里的見聞以及機上讀物里登載的故事。若干年前,坐飛機出差還是極少數(shù)人才會有的經(jīng)歷。金波家常便飯一般的乘機經(jīng)歷,賺取了不少朋友和熟人的羨慕和嫉妒,尤其是當他講到空姐迷人的笑容和嫵媚的體態(tài)以及對顧客體貼入微的精細服務時,總有一種曖昧的口氣和神情。
時間久了,金波就對飛機產(chǎn)生了依賴。他不再為了做生意而坐飛機,而是不管有事沒事都喜歡在飛機上待著,不停地在天上飛來飛去。坐飛機幾乎成了他的生活目的。他覺得在飛機上吃飯睡覺比在家里舒服。躺在家里的床上,他整夜地失眠,可只要一坐在機艙里,他便鼾聲大作,像躺在母親懷里般踏實,還能夢見兒時爬樹偷杏吃的情景。
金波做生意賺的錢有相當一部分用于買機票了,剩下的那些積蓄也準備通過坐飛機的方式全部捐給航空公司。對此,航空公司也十分感激,授予他金卡乘客的尊貴稱號。金波的口袋里有各大航空公司的金卡、銀卡和鉆石卡,隨便坐哪個航班都能得到相應的禮遇和照顧,對于一年飛行六十萬公里以上的他來說,航空公司多做一點兒周到的服務是理所應當?shù)摹?/p>
上個月的一天,我給金波打了個電話,他的手機處于關機狀態(tài),不用說他肯定又在天上飛了。這些年,他不是在機場,就是在飛機上,偶而會在去機場的路上。第二天,我終于撥通了電話。
“你在哪兒呢?”我問。
果然不出所料,他回答說:“在哈爾濱機場呢!”
“準備去哪里???”我又問。
“還沒想好呢,哪班飛機飛得早我就坐哪班?!?/p>
“那就來北京吧,好久不見了,一起喝頓小酒怎樣?”我建議道。
“好啊,我這就買票,咱晚上六點見?!彼吲d地接受了我的邀請。
我了解金波的習慣,他到哪里都坐不住,不可能停留很長時間。于是我把飯店訂在了機場附近,約好了幾個朋友,六點鐘前趕到了那里。五點剛過我又給他打了電話,他的手機關了,肯定是在飛行途中。六點半了,仍不見金波的人影,多次通話,手機一直關閉。我們都餓了,只好邊吃邊等。等到了八點多鐘,他仍未出現(xiàn)。我們又堅持了一會兒,喝了瓶白酒,等我們埋了單準備散去時,他終于給我打來了電話。
■美術作品:胡安·米羅
“你在哪兒?”我生氣地問。
“在海南三亞機場呢!”他還嘿嘿地笑著。
“真能扯淡。不是讓你來北京喝酒嗎?”
“真不好意思,稀里糊涂地飛到了海南?!彼傅亟忉尩?。
“怎么會呢,坐錯飛機啦?”我很不理解。
“不是,我本來買好了去北京的機票,是下午三點的,這是最早的航班。我一想要在機場里等兩個多鐘頭,心里就起急。一看有一個航班飛往大連,馬上就能起飛,我就退了北京的機票,改飛大連,想從大連轉(zhuǎn)飛北京。到了大連機場再一看,去北京的航班得四點半起飛。我又急了,就買了去上海的機票。你知道,上海飛北京的飛機半個小時一班。我算了一下時間,六點多鐘趕到北京,就想從上海轉(zhuǎn)機。到了上海機場才知道去北京的下一個航班晚點了,推遲起飛一小時二十分鐘。我又急了,就搭乘飛往三亞的航班,那個航班不用等。沒想到誤了咱們喝酒了,真對不起。我正在預訂下一個航班,明天一定到北京會合,我請你吃飯?!苯鸩ǖ恼Z氣里充滿了遺憾。
第二天、第三天……一個多月過去了,他仍然沒有露面。為了趕上這頓酒,這段時間他飛過昆明、騰沖、太原、烏魯木齊、庫爾勒、成都、長春、無錫、大慶……直到今天,他還一直在機場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區(qū)武裝部的一位中校軍官在辦公室里跟我說:“你的那把槍,由我們保管吧!”
“槍?什么槍?”我瞪大眼睛,十分詫異地盯著他。
“手槍,五四式的?!彼笨吭谏嘲l(fā)上,往前傾了傾身子,把煙灰彈到煙缸里。
“開玩笑,我哪兒來的什么手槍呢,真的假的?”我緊張地笑了笑,從他對面的椅子上站了起來,攤了攤雙手。
“真的。你確實有一把槍,是我們發(fā)給你的?!敝行S滞鶡煾桌飶棢熁?,但煙頭掉到了茶幾上。他慌忙把它撿起來,又拍了拍褲子,把散落的火星拍到了地板上。
“簡直是笑話,你們什么時候發(fā)給我槍了?”我認為這個家伙在惡搞我。
“去年就發(fā)給你了?!彼届o而肯定地說。
“去年?我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怎么會發(fā)給我槍呢?”我感到莫名其妙。
“您不是普通老百姓,您是領導干部并分管民兵預備役工作。”中校特意用了“您”來尊稱我。
“我只是建筑公司的負責人,又不是軍人,怎么會持有槍支呢?”我還是希望他明白。
“是的,您不該自己持槍,所以我們替您保管?!彼\懇地向我解釋。
“可是我沒有槍,不存在由你們替我保管的問題。”我爭辯著。
“您有槍,這是規(guī)定。”中校一字一句地說,“您的職務和您分管的工作,都需要配一支手槍,這是規(guī)定,也是您的待遇。您公司的職工中有相當一部分屬于預備役士兵,所以您一定要有槍。我說明白了嗎?”
“你是說明白了,可是我卻聽糊涂了?!蔽壹钡妹婕t耳赤,“問題是我從來就沒有見到你所說的那把槍,你明白嗎?”
“是的,明白。不管您見沒見過那把槍,您實際上都擁有那把槍。手槍,五四式的?,F(xiàn)在我們請求您把槍交給我們保管,這是《槍支管理辦法》里明確規(guī)定的,請您配合?!敝行纳嘲l(fā)上站起來,嚴肅地看著我。
“真是荒唐。我確實沒有槍,你們可以徹底地搜查嘛,誰都知道私藏槍支是違法的,我怎么會弄把槍藏著呢?”我焦躁不安地大聲嚷著。
“您說得對。正因為私人不能持有槍支,所以我們區(qū)里槍支管理部要統(tǒng)一保管?!敝行13种⒄恼咀?。
“可我沒有槍,你難道聽不懂我說的話?”我急得想跳起來。
“不是我沒聽懂您的話,而是您沒聽懂我的話。從理論上講,您的確有一支槍,手槍,五四式的。但它不能由您隨身攜帶,得由我們管理,必須存放在上級指定的軍械庫里?!敝行D托牡馗嬖V我。
“你等等,讓我把頭緒理一理。因為我的職務和分工,我好像應該擁有一支手槍……”
“不是好像,是真有一支手槍?!彼驍嗔宋?。
“好吧,就算我有吧……”我擺了擺手。
“不是算有,是真有。”中校又打斷了我。
“好吧,我算服了你啦!那就真有一把槍,我卻從未聽過,也從未見過,今天你專門來取這支根本就不存在的五四式手槍并要替我保管,是這樣吧?”我徹底迷惑了。
“差不多吧,就是這樣。”中校勉強地露出了一絲笑意。
“那你拿走吧?!蔽医^望地攤攤手。
“不行。凡事都要有程序,何況是槍支管理這種大事呢,更是馬虎不得。”他口氣威嚴。
“那好吧,什么程序。我大喊一聲‘手槍’,你聽到后回答我:‘由我保管’如何?”我?guī)缀跻偟簟?/p>
“沒那么簡單,這不是兒戲?!敝行_呎f邊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來,“這是《槍支保管委托書》,請您簽字。”
“好吧,我簽。”我從桌上的筆筒里抽出一支簽字筆。
“還有,這是兩份收據(jù)?!敝行S痔统鰞蓮埐静镜男〖垪l遞過來。
“這是什么?”我不解地望著他。
“這是槍支保管費。一張收據(jù)是補交去年的,另一張是預交明、后兩年的。”
我趕緊讓財務部門把錢交給中校。從此以后,我也就成了一個有槍的人。
金虎答應事成之后送我一支金筆。“純金打造的,重量不小于十公斤,拿不動沒關系,就擺在你的桌子上,看著養(yǎng)眼?!彼\懇地勸我接受,并為此又和我干了一杯。
六年前,金虎送給我一塊色彩鮮艷、形狀奇特的珊瑚盆景。朋友圈子里有人喊他“海盜”,不知是指他的實際業(yè)務,還是沖著他的長相。他臉上確有一道疤痕,但分不清是刀砍的還是狗咬的。他似乎還干過一段海底文物的打撈營生,因為他送過我一只破碎的瓷碗,上面長了一層硬硬貝殼類的東西。他說這是他親自鉆到水下挖出來的,送給我格外有意義。
三年前,金虎又把一塊“煤精”擺到了我的面前,還雕成了一只烏鴉的造型。他說烏鴉好,在外國人眼里是吉祥鳥,現(xiàn)在我們與國際接軌,得跟老外信一樣的東西。我笑著點頭附和,并接受了他的好意。他告訴我這兩年不在海上漂了,登陸開煤礦了,生意很火,錢賺得堆成了山。他都是現(xiàn)金交易,成麻袋的鈔票都懶得存入銀行,就堆放在一個隱秘的倉庫里。他沒事的時候最喜歡在那錢山上爬來爬去?!澳阒绬幔垮X幣堆在一起散發(fā)出的氣味是一股股惡臭,熏得腦仁疼,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習慣了,那味道叫我興奮?!苯鸹⑦B這種話都跟我說,可見我倆的關系非同一般。
我和金虎的關系確實非同一般,交往已有十多年了。剛認識他的時候也是在飯桌上,他當時就很有錢,但表面上看不出來。半斤酒下肚,他跟我聊起了文學,還提到了三位作家的名字:蕭紅、錢鍾書和馬克·吐溫。這讓我多少有點兒摸不著頭腦。當時我遇到的人沒有說不愛好文學的,但讓他們舉個例子,說幾個作家或一兩部作品的名字,他們就尷尬地表示記憶力不好,看完就忘了。金虎竟然能一連串說出三個作家,而且還準確無誤地告訴我馬克·吐溫不是中國人。我有些猝不及防的驚慌,連忙向他敬酒表達我的欽佩。金虎十分低調(diào)地謙虛著:“哪里哪里,一般一般。我還知道勾股定理呢!小學時我的‘小九九’背得滾瓜爛熟。但我直到現(xiàn)在還是搞不明白宇宙大爆炸到底是誰干的?!?/p>
金虎是個講信用的人,說過的話或答應的事都會有著落,不管你是否當真,他總是實實在在的。酒桌上承諾給我的十公斤重的金筆也不是戲言,因為他正籌劃著開一座金礦,而且已經(jīng)取得了探礦權(quán)。
探礦權(quán)三年過期,許可證上標得清清楚楚。金虎決心半年內(nèi)要探明儲量并完成全部地質(zhì)資料,他憑借的知識支撐主要來自于他熟悉勾股定理和尚未搞明白的宇宙大爆炸理論。說干就干,金虎雇傭了專業(yè)隊伍往地下鉆眼,又聘請更高明的專家分析巖心的礦物成分,每隔幾天就給我打電話,報告工程進度。說是巖心的顏色開始淡淡地泛黃了。我不懂巖金開采的技術和含金量的測定標準,但我總覺得金虎看到巖石變黃的說法是愛好文學所致,想象的作用占了上風。因為我聽金虎的朋友說,探礦的風險很大,據(jù)他們了解那里的地質(zhì)狀況不很理想,金虎可能被忽悠了。我也替他捏了把汗。
又過了大半年,金虎沒有跟我聯(lián)系。我開始相信了朋友間的傳言,金虎的投資出了問題。我的金筆化為烏有了,盡管我壓根兒就沒指望過,卻又感覺受到損失。
那年的正月十三,金虎忽然打來電話,說是到了我的樓下,要到家里坐坐,給我拜個晚年。我連聲說著歡迎歡迎。一年多未見面了,金虎的頭發(fā)禿了許多也白了不少。他屁股剛一坐下,就把一個黑色的塑料袋推到了我的眼前:“太忙了,沒工夫給你專門做支金筆。這些項鏈、手鐲、戒指你先拿著,送送人挺有面子的。”我打開一看,黃澄澄的一堆,足有二三十件。我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一個勁兒地擺手,一連說了幾十個“不”字。
“沒事兒,我發(fā)財了。這是點小意思,本來就答應過的,你別見外。”金虎點了根煙,急促地吸著。
“采著金子啦?”我興奮得半信半疑。
“采著了?!彼L長地吐了口煙霧。
“產(chǎn)量大嗎?成色如何?”
“大。成色很好,不信你用牙咬咬。剛開始總也鉆不到金礦層,我死的心都有了,本想扔了算了,那兩千萬就算打水漂玩了。后來一咬牙再堅持一下,你猜怎么著,一下子鉆到了地下金庫里,打出來的金是成品,包里這些項鏈、戒指、耳環(huán)都是一天挖出來的。人要是走了運,誰也攔不住?!彼Φ醚蹨I直淌。
金虎就是這樣一個有財運的人,也是一個要強好勝、信守諾言的人。
過了幾天,我從晚報上看到了一條觸目驚心的長篇報道,金虎所在的那個市里最大的一家黃金首飾專賣店被盜,店主損失慘重,用記者的話說是“洗劫一空”。盜匪從街對面的一間廢棄的拆遷房里,開鑿出了一條通向金店的地道,長達兩百多米,鉆透店鋪厚厚的水泥地面,把店內(nèi)和庫房的所有商品全部運走。警方稱,這是該市乃至全國最大的金店盜竊案,目前案件正在偵破中。
這件事攪得我心神不寧。每天折騰著把那包項鏈、戒指和手鐲東藏西藏的,累得我瘦了兩圈,并越來越相信,那條通向金店的通道是我一鎬一鍬挖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