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耀健

從逃婚者到革命者
——傳奇女杰胡蘭畦

文◎楊耀健

沖破包辦婚姻 尋求心靈自由

1921年農(nóng)歷正月十六日，20歲的成都姑娘胡蘭畦來到了重慶。

胡蘭畦出生于成都一個反清世家，父親參加過辛亥革命。在她出落成一個漂亮的姑娘之際，家里為她包辦了婚姻。對方是一個與自己人生觀和志趣相去甚遠的男人，這讓接受了新思想、不想成為封建制度犧牲品的胡蘭畦驚恐萬分，落荒而逃。

逃到重慶后，胡蘭畦先是謀得巴縣女學的教師職務，以求自贍。不料那男人不依不饒，竟跟蹤來渝糾纏。經(jīng)親友幫忙，她好不容易登報與丈夫解除了婚姻關系，但校方卻不予諒解，將她革出教門。胡蘭畦喊天不應，叫地不靈，幸而遇上善良的《新蜀報》總經(jīng)理的太太曹靜宜，讓她免費食宿，得以棲身。

那時，五四運動余音未歇。成都婦女組織了“天足會”，爭先恐后扔掉纏腳布，要讓雙腳無拘無束地行走，重慶婦女則開展了剪發(fā)運動，不留辮子要蓄短發(fā)。胡蘭畦參與剪發(fā)運動后，接觸了許多姐妹，發(fā)現(xiàn)周圍竟然有那么多的同類——婚姻失敗或遭受虐待的女性，而且人數(shù)還在不斷擴大。她開始思考：女人們到這個世界究竟干什么來了？難道僅僅是男人的玩物？難道只配遭到歧視和遺棄？難道“飛蛾撲火”就是形容女性亙古不變的命運？命運對她們如此不公，問題究竟出在哪里？在重慶市中區(qū)夫子池的集會上，姐妹們的眼淚交織在一起，大家在淚水中吮舔著自己沉重的傷口。太多的女人由悲傷轉為抱怨、忿恨、怒罵，或看破紅塵式的不屑。胡蘭畦也流了淚，但她不是自暴自棄，而是勇敢地站在警察局關于禁止婦女剪發(fā)的布告前，一刀剪掉瀑布般的青絲。也許，就是從那天起，她已自覺不自覺地成為舊社會的叛逆者。

雖得到曹靜宜當家人一樣看待，可自己千方百計逃出舊家庭，僅僅只是要依靠朋友解決吃飯住房問題么？胡蘭畦很惶恐。她最需要的不是錢財，而是開辟一條讓心靈走向自由的通道，她一定要找到！恰在此時，瀘州川南師范附屬小學到重慶招聘教員，重慶二女師教師朱昌文在應聘時順便推薦了胡蘭畦，兩人遂聯(lián)袂同行。

時值四川軍閥楊森任川南道尹，因羽翼尚未豐滿，楊森追隨進步潮流以標新立異，在瀘州提倡社交公開、男女合校、男女受同等教育，吸引了不少知識分子前來工作。在胡蘭畦就職的川南師范附屬小學，女教員都是剪了短發(fā)的，身著喇叭袖短衫、黑裙子，顯得特別精神。男教員則是兩類打扮：從華東來的一律西裝革履，從成都高師畢業(yè)出來的則都穿長衫。不管是穿西裝還是中裝，都給人以干凈整齊、精神抖擻的印象。尤其可貴的是，大家都直言不諱地指點江山、激揚文字，聚會時針砭時弊、慷慨激昂，令人耳目一新。胡蘭畦覺得這正是自己所希求的環(huán)境。

接觸馬列主義 投身民主革命

1921年秋，享有盛譽的早期共產(chǎn)主義者惲代英到川南師范出任教務長，竭力提倡白話文，反對文言文、八股文，強調學生品德的修養(yǎng)，注重培養(yǎng)他們?yōu)楦脑焐鐣I身的精神，校風因之大變。在惲代英等人影響下，川南師范成立了馬克思主義研究會，惲代英常來講課，宣傳革命。他博聞強識，講解時旁征博引，各種紛紜復雜的社會現(xiàn)象經(jīng)過他的分析，馬上變得簡單明了。所以，不管遇到什么問題，大家都喜歡向惲先生請教，與他交流。馬克思主義研究會經(jīng)常組織活動，胡蘭畦每次都參加，認真記錄那些陌生的名詞：資本、生產(chǎn)力、交換、剩余價值。她覺得自己第一次有了主見，有了思想，在小組討論中滔滔不絕，舉一反三。惲代英表揚她，鼓勵她多學多看。

然而，在四川軍閥的混戰(zhàn)中，楊森打了敗仗，退出瀘州，新來的軍閥賴心輝頑固不化，城內的守舊派乘機攻擊新學，大潑臟水，惲代英等人被迫離開。胡蘭畦也呆不下去，先去南川，后到成都，在學校代過課，做過家庭教師，生活極不穩(wěn)定。她希望時局發(fā)生變化，使她擺脫困境，走出死水微瀾。

1923年底，楊森部隊發(fā)動反攻，占領了成都，胡蘭畦上門求助，申請公派出國留學。不料楊森乘人之危，不僅不答應，反而暗示欲將她納為姨太太。這時她才看清軍閥都是一丘之貉，決心擺脫楊森的控制。朋友們得知她處境艱難，便設法將她推選為全國學聯(lián)第六屆大會代表，去上海暫避。風聲過去，她才潛回重慶，借住朋友家中。在重慶，胡蘭畦認識了溫文爾雅的川軍青年軍官陳夢云，二人結為夫妻，過了一段平靜的生活。

1926年，胡蘭畦夫婦來到大革命時期的中心——廣州，投身時代洪流。她加入國民黨左派，被分到中央婦女部工作。在這里，她遇到了鄧穎超，進而結識了周恩來、李富春等共產(chǎn)黨人，馬列主義的思想像涓涓細流，浸入她干涸的心靈，使她明白黑暗的社會制度是造成婦女悲慘命運的根源，唯有民主革命才能改變這一切。

胡蘭畦不再苦悶、空洞、悲哀，有的是沖天干勁。1926年9月，她奉命回重慶，策動四川軍閥擁護廣州政府，擁護北伐。她以女子工業(yè)社理事身份為掩護，宣傳、鼓勵姐妹們開闊視野，關注時事政治。胡蘭畦隨身攜帶一個鐵皮話筒，雷奔電走，在姊妹成堆的地方公開演講，深入淺出，啟發(fā)姊妹們的覺悟。這樣的演講無所謂形式，無所謂用詞，只是用思想上的巨大震響，驚醒麻木的女同胞，打倒列強、鏟除北洋軍閥。

經(jīng)濟獨立、教育平等、政治平等、婚姻自主、婦女解放等口號早在五四時期就已被提出，但要實現(xiàn)談何容易，婦女必須得有自己的組織。許多大城市已建立起婦女部，但在基層卻未有聽聞。1926年秋，胡蘭畦來到合川縣，借鑒在廣州學會的方法，聯(lián)系當?shù)厥考澅R作孚、黃云龍和教育局長周尚群等人，依靠縣立女中學生，廣泛發(fā)動各界婦女，成立了合川婦女聯(lián)合會。婦女的解放首要是經(jīng)濟獨立，胡蘭畦便從各界捐款中拿出一筆錢，買了兩臺縫紉機，培訓女工，還辦起服裝店、洗染店，實踐婦女革命的理想。

◎1932年，胡蘭畦(左)與德國好友合影

學習如饑似渴 經(jīng)受嚴酷考驗

北伐軍乘勝前進，合川的國民黨左派在中共重慶地委的領導下也乘勢建立了左派縣黨部，國民革命運動轟轟烈烈。1926年10月，武漢中央軍事政治學校（前身為在廣州的黃埔軍校）欲在四川招生400名，胡蘭畦讀報時得知此消息，喜出望外。她早就知道黃埔軍校是孫中山先生親手創(chuàng)辦的，也明白自己要學本領就該進軍校去。她積極備考，以優(yōu)異的成績被錄取為31名女生中的一員，不久即東下武漢就學。惲代英當時是軍校的政治總教官，師生重逢，在黃鶴樓遺址、在東湖堤畔，老師語重心長，又給她講了不少革命道理。

◎1934年，胡蘭畦(前排中)在蘇聯(lián)出席第一次作家代表大會

從前的胡蘭畦，只知道人是要讀書的——讀書是為什么？找一份事做。做事為什么？人長大了總是要做事的?，F(xiàn)在她知道，獨立自由、勞動者當家作主才是革命者的終極目標。她想加入全心全意為民眾服務的共產(chǎn)黨，卻因家庭成份不好被拒之門外。她曾感到委屈，卻一天也未停止從事婦女運動。

“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汪精衛(wèi)也在武漢搞“清黨”，無數(shù)共產(chǎn)黨人倒在屠刀下，白色恐怖加重。這是一場脫胎換骨的殘酷洗禮，沒有堅強的意志，沒有抗爭的勇氣，就挺不過這一關。在這個高度敏感的時期，胡蘭畦表現(xiàn)得極為堅強，她輾轉去上海、江西，與國民黨右派作堅決斗爭。

1929年底，胡蘭畦獲得一個赴歐洲考察的名額，于是乘船到德國求學。文憑并不意味著什么，但對她來說，革命者應該掌握更多的知識。她半工半讀，艱辛的日日夜夜中始終有昂揚的鋼鐵意志支撐著。在馬克思的家鄉(xiāng)，她目睹了資本主義的腐朽，對帝國主義的本質有了更深刻的感知，政治覺悟不斷提高。經(jīng)留德的廖承志介紹，她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終于實現(xiàn)了自己的愿望。

1931年7月，宋慶齡的母親去世，胡蘭畦陪同正在德國的宋慶齡回國，其間又受到不少教誨?！熬乓话恕笔伦兒?，她再次前往德國，一共呆了4年。因在反法西斯大會上發(fā)表演說，胡蘭畦被警察秘密逮捕，坐了3個月的牢，并被驅逐出境，流落法國、英國、蘇聯(lián)。在此期間，她瞻仰了馬克思墓，并參加為蘇聯(lián)作家高爾基守靈及送葬的活動。1936年，胡蘭畦回到祖國，在香港搞統(tǒng)戰(zhàn)工作，聯(lián)絡陳銘樞，還參與了國民黨左派組織的福建省人民政府活動。福建省人民政府失敗后，她又隨陳銘樞去蘇聯(lián)，但卻被王明、康生打入另冊，遭到猜忌。

1937年，日軍侵華，國共第二次合作。胡蘭畦先后在上海、武漢從事抗日救亡活動，擔任婦女戰(zhàn)地服務團團長，帶領一群女兵深入敵后游擊區(qū)慰問抗戰(zhàn)將士，既演講，也演出文藝節(jié)目，很受歡迎。因她組織有方，卓有成效，撤回重慶后被國民政府軍委會任命為少將指導員。有了這個身份作掩護，她辦事方便，一些比較困難的工作，組織上都分配給她去做。在中共南方局的領導下，她辦保育院、辦農(nóng)場，為黨籌措經(jīng)費，積蓄力量，多次資助新四軍軍長陳毅的父母及其他抗日官兵家屬。

1946年春，已升任國民政府貴州省省長的楊森，不知道胡蘭畦的真實身份，請她擔任《貴州日報》社長。胡蘭畦想到辦報紙影響很大，于是欣然來到貴陽，接過這份國民政府的機關報，并利用它發(fā)表中立言論。然而，國民黨一發(fā)動內戰(zhàn)，報紙就奉命要發(fā)表“戡亂”消息，她也頂不住，便辭職而去。解放戰(zhàn)爭時期，她策動國民黨河南省主席張軫起義，又去上海參加地下工作，迎接大軍進城，唱著“解放區(qū)的天”走進了新社會。

新中國成立后，胡蘭畦在不同崗位任過領導干部。在歷次運動，特別是“文化大革命”中，她因經(jīng)歷復雜而受到?jīng)_擊和迫害，可她不曾言悔。因為她記得惲代英等先烈的英勇業(yè)績，他們就像一陣浩蕩的風，播揚過轟轟烈烈的生命意志，風吹過了，卻永遠燃燒著千萬顆心靈。

胡蘭畦是中國現(xiàn)代史上一位有影響的女革命戰(zhàn)士。她是被國民政府軍委會授予將軍軍銜的7位女性之一，與宋慶齡、何香凝、李濟深、廖承志、惲代英、陳毅、吳玉章等人都有過密切交往。而鮮為人知的，是她在苦苦追尋革命的道路上所遭遇的坎坷與經(jīng)受的精神洗練……

◎被授予少將時的胡蘭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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