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維生,吉林人,滿族。1962年12月26日,生于延邊一個偏僻的山區(qū)小鎮(zhèn)。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濱州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出版散文集《季節(jié)的心事》《俎豆》《東北家譜》《酒神的夜宴》《午夜功課》《有一種生活叫品味》。從1988年開始,在《民族文學》《中華散文》《文學界》等報刊發(fā)表小說、散文,詩歌,詩歌和散文介紹到韓國、馬來西亞,并被選入多種選本。
一
一切都是從大巴車開始的,這一段時間,小劉村教堂在意識中飄蕩,促使我踏上尋訪的路途。我和往常上班一樣,背上隨身的黑兜子,裝著兩支中性筆,硬殼筆記本,一盒名片,手機,還有面巾紙等一些零碎的東西。
大巴車出了城市,在國道上奔跑。我沒心思觀望閃過的情景,胳膊交叉地抱在胸前,車載電視播放的流行音樂與機器的噪音合謀,在車廂里充斥,讓我無法為耳朵豎起一道隔音的墻。我只好把思緒拋向天空,尋找安靜的地方,回味從少得可憐的資料中讀到的小劉村教堂:
1927年,美國寶血會傳教士在陽信縣小劉村建天主教堂,設小劉村教堂醫(yī)院,借診病之機傳播教旨,發(fā)展教徒。1943年,傳教人員撤走,醫(yī)院關閉。
短短的信息,概述了有著近百年歷史的教堂。我在晃動的車上,無法用想象拼出教堂的形象和漫長的經(jīng)歷。我在一本書中,看到了教堂正面的照片,青磚凹進的距形的匾池,上面水泥鋪底,鏤刻“進教保佑”幾個大字。下面是教堂的大門,探出的門上,有三角形的拱頂,一個黑色的十字架標志。就是這幅照片,引起我對小劉村教堂的興趣。
我準備了很長時間,搜集資料,向當?shù)氐呐笥汛蚵牻烫糜嘘P的人與事,我一直弄不明白,是在地圖上隨意地圈到小劉村,還是沿著黃河的脈搏尋找,抑或是穿著教服的神父騎著馬,或一路徒步,直到再也抬不起落滿塵土的鞋子,最后選擇了這個地方。文史資料對教堂的記錄很少,我像闖進了一團亂麻中似的,梳理不出頭緒。小時候,在我家的不遠處,有一座天主教堂,“文革”期間被砸爛,窗子拆毀,圣像被鐵鍬鏟掉,整座教堂沒一處遮擋,風兒從中穿過,鳥兒在屋頂筑巢。我們一群不懂事的孩子,常爬上不寬的臺階,在墻上涂寫,在墻角撒尿,坐在二樓光禿禿的窗臺上,注視街上來往的行人。有時向下投擲紙疊的飛機,看著它飄飄悠悠地落在民房的舊瓦上。它坐落在一條胡同的路口,我每天都要經(jīng)過這里,人們叫它天主教堂,別的就不知道了。教堂的神圣和莊嚴,早被紅衛(wèi)兵砸得無影無蹤了,沒人敢提“教”字了。我又一次接近天主教堂的時候,已人到中年,我想了解歷史上有過的人,有過的事件。我要把這一切,通過文字,傳達給更多的人。
2006年,劉寶德主編了《梨鄉(xiāng)風情》一書,他是陽信的“文史通”,田野調(diào)查做得非常好,我們有過多次接觸。交談中,我問過小劉村教堂,他也沒新的線索,關于小劉村教堂,他編的書中記載:
天主教堂建于1916年,分路南、路北兩個院落。路北院間隔為東西兩院,西院有禮堂一座,瓦房38間,為教士專用房。東院有房40間,后20間為職工和貞女宿舍,前20間為女子學校。路南院為修女院和經(jīng)言學校,有修女樓兩座,經(jīng)言堂17間。
1925年,教會開設教會學校,初設兩個班,以宗教課為主,外加算術、國文。1934年改稱道德學校,全部招收女生,設高級班10個,初級班1個,每班學生定額50名。2名修女講宗教課,5名教師分講國文、算術、歷史、地埋、自然、公民等。1935年,高神甫創(chuàng)辦磐石學校,設高級班2個,初級班1個,全部招收黃河以北各縣的男生,兩學校分別于1939年、1940年停辦。
1935年,開設教會醫(yī)院門診,由3名美國籍修女為主治醫(yī)生,全部為西藥,一年后改換中國籍修女為主治醫(yī)生,1941年停診。
文字粗線條地寫出教堂的外貌,教會所做的一些事情,可主要人物和事件始終沒有記錄。時間疊在時間上,很多生命逝去,曾經(jīng)生活過的人和思想過的頭腦,虔誠的信徒都消失了,只留下了教堂。青磚、紅瓦、十字架,如同醒目的黑體字,在天空干凈的大紙上,每天在書寫著日記。透過教堂的窗子,向外面的天空望去的時候,會讀到很多的東西,這和向里面眺望是不一樣的。青磚墻圍合的空間,聚集了天、地、人、神。
二
我看到了。一拐過路口,踏上鄉(xiāng)村的主路,我就捕捉到教堂頂上的十字架,貼在天空上。無數(shù)次推斷、猜測過的教堂,幾乎是疾速地飛來。教堂就在眼前,而我用讀過的文字和想象拆解,尋找被丟棄的歷史。路兩邊曬滿了棒子粒和光裸的棒子芯。這些棒子芯,冬天的時候,作為引火的燒柴,必須曬得干透。一排泥土的房子,夾在磚瓦房中顯得落舊,新與舊的建筑,在時間中摩擦,舊的消失了,新的存下來了。
教堂管理員孟憲亮是個老教徒,1943年出生,他老家在濱州秦董姜鎮(zhèn),那里有一座更大的天主教堂。2009年神父讓他來這里服務,打掃教堂的衛(wèi)生,種菜,做飯。一個老人,天天圍繞著教堂忙碌,守護著它。我來時,他正好有事去鄰居家,教堂的大門上鎖,無法進去,我只好透過院墻,觀望院子里的教堂。教堂的門鎖上了,緊閉的大門,使空間保持獨立的寂靜,只有陽光,穿越玻璃,帶著天空的氣息,在空間里自由地游蕩。經(jīng)受了許多個四季的轉換,青磚墻淋了太多的風雨,磚中蘊滿了陽光的氣息。勾的白墻縫和青磚,褪掉了色澤,有了滄桑的感覺。關閉的大鐵門上,貼的白紙黑字的橫幅“恭賀圣母榮如升天”,還是那般清晰,只是白紙變得臟污了,鐵門頂端的十字架伸向天空。
孟憲亮老人來了,他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樸實,臉上有一股祥和,讓人一見面就拉近了距離。他生在教徒的家中,在父母的禱告聲中開始了人生,神靈的愛護佑著他長大。院子里很干凈,紅磚鋪地,我在教堂的門口,看到磚縫中長出幾朵黃色的野菊花。我蹲下身子,注視它們,這是來做禮拜的教徒們必經(jīng)的地方,無數(shù)雙腳經(jīng)過,卻沒有一只腳,暴力地踩上去,毀掉弱小的生命。孟憲亮老人打開教堂的門,一片陽光跟了進來,秋天的風兒在空間里回蕩。我注意到老人的雙手,垂直地立在褲線兩邊,從不亂動。經(jīng)受了生活磨難的老人,站在陽光中,臉上露出單純的笑。
一排排長條椅子和跪凳,現(xiàn)在空蕩蕩的,等待著虔誠的教徒誦經(jīng),面對天主進行贖罪。
我沿著窄小的樓梯,登上了二層閣樓。在歲月中,木樓板保養(yǎng)得不好,有的地方殘缺,踩上去微微顫動,吱吱作響,再也不可能承受超負荷的重量。我放緩了腳步,走在上面,害怕哪一只腳稍用力,會踩落下去。教堂的二層閣樓是“唱經(jīng)臺”,作為主日樂隊演奏的地方。在這里我看到了一臺壞棄的風琴,踏板的木板變黑,再也演奏不出圣歌了。我似乎又聽到巴利奧斯的《大教堂》,此曲描繪了清晨去做禮拜,在教堂里虔誠祈禱的情景,以優(yōu)美的音樂語言描述大教堂在清晨中的形象,一點點地從遠處推來,在純凈的天空背景下,幾顆沒有離去的星星,還在眨著眼睛,在大教堂的尖頂徘徊。陽光從彩色玻璃中透過來,使教堂帶上了溫暖的氣息。我對風琴有特殊的情節(jié),在龍井東山小學上學的時候,第一次見到了風琴。每一節(jié)音樂課,都要有幾個壯實的同學到別的班去抬風琴。音樂課是一個女老師教,齊耳的短發(fā),皮膚白白的,她坐在風琴前,椅子上放一塊繡花的墊子,一朵朵盛開的牡丹花,格外的艷麗。她彈奏琴鍵,腳不斷地踩動木踏板,風琴在她的彈奏下,發(fā)出動聽的樂曲,她領我們唱音階,然后教唱歌。風琴磨得很舊了,從窗口沖進來的陽光攀到琴身上,我學的是《我愛北京天安門》:我愛北京天安門/天安門上太陽升/偉大領袖毛主席/指引我們向前進。下課的時候,我們要把風琴抬到教員室,老師夾著譜本走出教室,她的身影一消失,同學們就掀開琴蓋,幾個小腦袋擠在一起,在黑白鍵上胡亂地摁,還有的人伸出腳,沒節(jié)奏地踩踏板。音符痛苦地亂跳,一個個地蹦出,又快速地逃離。在這架風琴上,我們跟著學會了好多的歌——《火車向著韶山跑》、《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國際歌》……
我趴在窗前向外眺望,看到了散落的院落,一條探過來的枝椏,枝葉遮住了半扇窗子,陽光從縫隙中鉆了進來。美國建筑學家丹尼爾·李布斯金說:“光線進到屋內(nèi),會如何照下來,改變、跳躍?石頭、玻璃、木頭、光——這些不起眼的材料,建筑師能用它們達到更高的目標,表達想法與情感、訴說故事,描繪歷史。”光和木頭,這兩種最質樸的東西,形成了一股生命的力度,構成了莊嚴的氛圍。2001年,春日的一天,美學家潘知常,在美國紐約的一個大教堂,待了很久,他在給幾所高校的講座中說:“那天我想來想去就是圍繞著一個問題:以個體去面對這個世界,那么,這樣做的意義究竟何在呢?而思考的結果,就是我終于意識到,以個體去面對這個世界,它的意義就在于為我們‘逼’出了信仰的維度。也就是‘逼’出了作為終極關懷的愛?!焙芏嗳俗哌M教堂,很多人離開教堂,人們在教堂莊嚴的大廳中,對世界和生命的思考不一樣。
從教堂里走出來,我和孟憲亮老人去看他種的北菜園。一排破敗的房子,門敞開著,一縷光溜了進去。園子里種著一垅垅蔥,幾垅辣椒,地上爬滿了冬瓜秧,肥碩的冬瓜,圓咕隆冬地趴伏在葉子中,瓜蒂聯(lián)結著秧蔓。地頭有一掛喇叭花,花冠由白漸變成粉紅,一朵朵,鮮艷美麗,在教堂的背景下,顯得充滿生機。無數(shù)朵喇叭花,昂起頭,對著天空吹出自由而快樂的曲子。它凝固的姿勢,迎接著太陽的初升,送著落日的離去,在夜晚等待風兒和星星的絮語。孟憲亮老人用手指了一下盛開的花說:“多么有生命力,它是在神靈的護佑下?!蔽覀冊诓藞@子里,觀看著陽光下的植物。我在菜地的中間,從另一個角度注視教堂。鄉(xiāng)村教堂,規(guī)模不大,但它的神圣和莊嚴,卻讓人有著敬意。規(guī)范自己,不大聲說話,沒有亂七八糟的私心雜念。
路南和路北,教區(qū)分兩個院落,“路南院為修女院和經(jīng)言學校,有修女樓兩座,經(jīng)言堂17間”,這一切是材料上記載的數(shù)字。南院已經(jīng)荒蕪,沒有人居住,很少有人走進院子里了。我還是請孟憲亮老人打開南院門,畢竟這么遠的路途,來了就要都看一看。由于不常開鎖,鑰匙在鎖眼里困難地轉動。
我拍了很多教堂的照片,多少年后也許會變得珍貴。我還有一個想法,當?shù)氐淖骷壹叫路忌鲜兰o八十年代的時候,曾在這里上過初中。也許哪一間房子,她就曾經(jīng)住過,在院子中和同學們玩耍過。院子里比北院荒涼多了,堅硬的青磚,一層層地剝落,房子殘破,門窗脫落,雜草長滿了,蔓生在門和窗子前,這里感受不到神圣,只有無盡的荒涼和落敗。我搜盡詞匯,卻找不到準確的詞,表達觸目的情景,納蘭性德的“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倒是適合當時的心情,衰舊的建筑,吹得我的心塞滿了滄桑。那條不平整的磚路,呲牙咧嘴地向前延伸,心沉重了,思想就復雜了。在歲月中有的建筑消失了,存下來的也在經(jīng)受著危險的到來。窗子上掛著一只老式的路燈,白瓷的燈罩,結了很多的銹痕,燈泡落了塵土,不那么光亮了。一根白塑皮的電線,接著燈頭,墻上穿出了一個細眼,電線從這里進去。電燈的開關在房子中,有人居住時,天黑了,一伸手就可以,點亮飽經(jīng)風雨的路燈。現(xiàn)在沒有人住了,夜晚的院子也不需要燈光了。
一只肥大的灰喜鵲飛過,留下的聲音還沒來得及凝固,就被天空融化了。幾聲狗吠,從遠處傳來,院子里有一股股凄涼的氣息在游動。
拐過房角,第一扇窗子上拱形的水泥面的窗眉上,留有“文革”時期的殘跡,上面有一行“要斗私批修”的大字,不知哪一年用黃顏料寫上去的,淋漓了風雨和霜雪,現(xiàn)在只能勉強辨出字跡了。一株馬纓樹,樹冠蓬開,遮蓋住一片墻,樹快要超出房子了。這和冀新芳記憶中的情景有些相似,碗口粗的馬纓樹,樹齡也不小了。我來的時候,早過了開花的季節(jié),院子的寂靜和空曠的凄涼,與樹的名字有了巨大的反差,我不知道將來它和這座房子還能堅持多久,命運如何。我的記憶來了,要有耐心存下這里的一切,它是留給后來的懷念。
三
我和冀新芳終于見面了,我們一行人吃完午飯,我并沒急著趕回濱州,而是來到了一位文友家,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急切地想了解她在小劉村教堂上初中時的情景。
南院有一排翠綠的柏樹,還有幾棵馬尾松。夏天開的花,紅艷艷的,很漂亮,香氣濃郁。這些把她快速地卷入過往的生活中。過去的生活,現(xiàn)在是記憶了,思緒扯動的情感,讓一個中年人重新回到過去的日子中,撥開時間積攢的塵埃,講述自己的過去,尤其是少年求學的艱辛,這里有說不清的滋味。她家是在西大寨村,離學校六七里路,背著書包,穿著母親做的布鞋,推開家門,一次次走在鄉(xiāng)村的土路上,那一年,她只有12歲。初一都是步行去學校,初二才會騎自行車。年齡小,不可能天天回家,同學們都住校,一周回家一趟。大家一天只是吃早飯和晚飯,中午不做飯,餓了就啃冷饅頭。菜用罐頭瓶盛著,從家中帶的咸蘿卜條,豆瓣醬,蝦醬。平時吃窩頭,到畢業(yè)的那一年,才能吃上饅頭。開運動會,上體育課就在教堂前的空場地上。教堂后面是一片小樹林,邊上有小賣部。上體育課的時候,她們就站在小賣部門口看女主人做飯,她做的包子很小。我聽冀新芳的口述,她原生的生活細節(jié)促使我調(diào)動想象力,恢復和修補過去發(fā)生的事情。
圣·奧古斯汀說:“什么是時間?如果沒有人問這個問題,我知道什么是時間。如果我試圖向提問者進行解釋,我就不知道什么是時間……我們衡量時間,但是如何衡量那種不存在的事物?過去已逝,將來未至?!睍r間是什么,它就是生命劃過時的痕跡,是一種記憶。
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受“文革”的影響,小劉村天主教堂,只剩下一座高大寬敞的空房子,所有宗教設施均被破壞得蕩然無存。由于初中擴招教室緊張,教堂搖身一變而成為教室。教堂比普通教室的面積大得多,課桌擺放在中間,五六十個孩子坐在里面,教室里都是土臺子,磚頭壘的垛子,上面架著水泥板,同學們一年四季趴在桌子上。夏天時還較涼爽,一到冬天手觸在水泥上,冰冷浸骨。四周還很寬綽,這給學生們提供了追逐耍鬧的地方,學生們的吵鬧聲在空曠的空間響起,發(fā)出一陣陣的回聲。下雨和雪天,沾著泥土的自行車,隨意地堆放在邊上,碩大的教室里,仍然不覺得擁擠。
鄉(xiāng)村沒有電,夜晚的所有活動全憑一盞油燈,她住的西面的鄰居家,晚上念經(jīng),一家人的身影,被光投映到泥土墻上。一道土墻,切割出溫暖的氛圍,那團火焰生出的光,映出一個個教徒的影子。瘦弱的光,搜尋教徒的身影,剪貼到泥土墻上。黑色的剪影,勾勒出生命的輪廓,虔誠的禱告聲,沿著光的指向,奔向遼遠。墻外面是村莊,是大地,不遠處的教堂,隱在夜色中,被月光裁剪出的十字架,貼在夜空,融入到無限之中。鄉(xiāng)村的夜安靜,蟲鳴在一段段拉扯著夜向深處走去。
在校上學的孩子們也很虔誠,入團是不允許信仰宗教的,每次發(fā)展團員,老師就做工作,提醒他們不要迷信。他們表面應承,卻依舊我行我素,既要入團,耶穌也要照舊信。老師偶爾家訪,看到墻上的耶穌畫像,只好一笑而過,老師拿他們也沒辦法。
聽說有個女學生特別虔誠,立志長大后做修女,大家都以為是戲言。多少年后,同學們聚會,問起她們家姐妹倆,原來都去了上海修道院讀書,真的做了修女。小劉村的男女老少都信奉天主教,他們白天種地,每天晚飯后,不約而同地奔到一戶德高望重的老教徒家,伴著一盞孤燈,在昏暗的光線中,在他的帶領下,念讀經(jīng)文。說是念,其實聽起來更如同小合唱,聲調(diào)抑揚頓挫,也許類似于唱圣歌吧!幾乎每家的墻上都張貼著耶穌及圣母瑪利亞的畫像,耶穌幼兒時幸福的一家,以及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等。
秋天的陽光,從前窗涌進,歡快的光,切斷冀新芳對過去紛雜的回憶,夜晚想家時,獨自對著微弱的燈火,手指觸摸燈盞上的油漬的感覺,又在指尖上出現(xiàn)。把自己投入往昔的時光里,翻動日子的書頁,尋找發(fā)生過的事情,聽著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的呼喊。記憶被凝固在時間里,有一天,一旦打開,它將洪水一般地滾涌出來,在現(xiàn)實中闖開一條河道,將人推入“五味”的水流。簡陋的泥土房,沒有富麗的裝飾,在窄小的空間里,她做著美好的夢想,好好學習,到遠方的城市中生活。她也通過幽幽的、柔柔的燈光,用生命讀到了信仰。
她的講述,使我對教堂有了更深刻的感悟和認識,一些悵然飄來,往事并不如煙,而是真實地存在于記憶中。情感照亮了回憶的道路,重新體驗流逝過去的生活,很多消失的東西,突然一下子冒出來了,向外延伸。其實,它們保存得完好,只是人們在人生的路上匆匆地走著,來不及整理與思念。生命在記憶里一次次地醒來,又一次次地睡去。
我的記憶中有了這座教堂,教堂記憶中有了我的出現(xiàn)。
十月的魯北平原,深秋的夜晚,要多披一件厚衣服,抵擋襲來的寒意,我回到遙遠的地方,整理田野調(diào)查筆記和在場的感受,想著遠方的教堂。時間長了,會忘記很多東西,但是去過小劉村教堂的人,永遠不能忘記它樸素的樣子,坐落在大地深處。
責任編輯 蓋艷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