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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清明上河圖

2011-01-01 00:00:00白天光
鴨綠江 2011年6期


  白天光,男,當代作家。1980年開始發(fā)表小說,已發(fā)表小說五百多萬字。近百篇小說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等選載。有二十多萬字被譯成英文、法文、日文、俄文介紹到國外。出版長篇小說《雌蝴蝶》等十一部。部分小說被改編為影視作品。獲國內各類獎十幾項。從1998年至今,有十多篇中短篇小說被收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編的小說年選。2007年的短篇小說《一頭名叫谷三鐘的騾子》被列入排行榜?,F(xiàn)為專業(yè)作家,兼某雜志主編,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1.殼子小區(qū)
  
  殼子小區(qū)在阜城很有名,據(jù)阜城《阜遠縣志》(阜城原來叫阜遠縣)記載,先有殼子后有阜城。殼子小區(qū)之所以叫殼子,是因為這里地處洼地,在這里居住的居民總是往洼地里填稻草殼子。早年阜城的鬧市區(qū)就在殼子,這里是當年商鋪最集中的地方。不過這里的商鋪交易的都是不貴重的商品,有家具、日雜、農具、還有估衣和舊物。殼子鬧市最紅火的生意是白家澡堂子、郭麻子剃頭棚、還有隱藏在商鋪后面的拐把子大炕(舊時的不掛牌的妓院)。在這鬧市走上一趟鞋底上都沾著稻草殼子,就是進了拐把子大炕,走出來的時候鞋底子上照樣沾著稻殼子。盡管這里的商鋪一家挨著一家,可因為都是雜貨鋪,賺小錢的生意,所以也不會出富豪或資本家。殼子鬧市約有一里多長,但人和人之間都很熟,市面上出現(xiàn)了陌生人,人們很快就能認出他來,而且在很短的時間內便能知道他是干啥的。殼子鬧市集中了阜城的大部分底層人,這些人做人卑微,很少惹事生非,人和人之間也能和睦相處,近百年來這里沒有發(fā)生過惡性事件,這就讓人感到很不可思議。其實追根尋源也能找出根據(jù)來。殼子小區(qū)的人有四大姓氏,秦、韓、石、管。他們都是清末從直隸遷徙過來的。據(jù)說這四大姓氏都是親族,他們都在朝廷有過官職,后來不知是何原因被貶至此。所以,殼子小區(qū)的人們雖然是下層人但他們骨子里卻有貴人的血統(tǒng),他們大都識文斷字。民國初年殼子小區(qū)還有一座很大的私塾學堂,叫韓百軒私塾。韓老先生是京都殿試的榜眼,曾做過朝廷的修撰。他治學嚴謹,學識淵博,從他的私塾里走出的學生,大都成了民國的地方官員。
  一百多年過去了,殼子小區(qū)也在不斷發(fā)生變化。解放初期這里的洼地減少了,政府在小區(qū)里又鋪了一條石板路,道路兩旁的危房也被推倒了,因為這里居住的是阜城的無產階級,他們是中國革命的主體,共和國的中堅力量,他們的生活必須得到改善,因此殼子小區(qū)的房子都得到修繕。小區(qū)里的稻殼子也越來越少了。后來政府又對殼子小區(qū)的商業(yè)網(wǎng)點進行了改造,主要是改了牌匾,拐子大炕不見了,白家澡堂子也被翻修重建,并改叫新華浴池。鬧市區(qū)還新建了國營飯店和副食商店。但殼子小區(qū)的居民仍然還是四大姓氏。
  時間對于殼子小區(qū)的居民來說是在不知不覺中度過的。這里的居民開始發(fā)生了變化,他們大都曾在工廠和國企單位工作,經過了不同歷史時期轉變,最終下崗,這里就成了下崗職工的聚集地。殼子小區(qū)的商業(yè)網(wǎng)點也有些搖搖欲墜,國營飯店副食商店都變成了私人網(wǎng)點,原來這些網(wǎng)點的主人又買回了產權,有點物歸原主的意思。新華浴池改回了白家澡堂子,經營者白成順,就是白家澡堂子的后人。小區(qū)里的下崗工人也需要生存,于是他們又各自搶占了殼子小區(qū)的石板路兩側。他們沒有商鋪只有攤床。攤床上的東西也都是一些雜品,這條街每天都在無限延長,攤上的雜品,也越來越豐富,這些攤主不知道是從哪進來的商品,有些個商品,阜城的人,尤其是年輕人,都不認識。比如:修腳的刀具、手工縫衣服時婦女帶在手上的頂針、還有縫紉機上的零部件、掌鞋用的鐵鞋拔子……雖然這些古怪的玩意兒許多人不認識,但殼子小區(qū)上了年紀的都認識它們。殼子小區(qū)也越加變得熱鬧,因為小區(qū)那條路的兩側,出現(xiàn)了許多作坊。這些作坊有做豆腐的,有做小磨香油,還有做面食的。這里有從超市里買不到的農副產品和日雜商品,漸漸的城市中心的人們也愿意到這里來。
  殼子小區(qū)應不應該在阜城存在,市政府曾在一次會議上做過研究。一位資深的副市長說道,阜城如果沒有殼子小區(qū),還叫阜城嗎。在市政府的領導班子中,有一位學歷最高的博士副市長說道,如果殼子小區(qū)能夠尋找到地域文化,那它就有存在的必要。市政府的領導結構,是有文化差異的,在四個副市長中,有一位主抓農業(yè)和林業(yè)的,是從豐縣縣政府提拔上來的,他是文革后恢復高考時省里一所林業(yè)學校畢業(yè)的中專生,他除了對退耕還林感興趣以外,對地域文化并不感興趣。一位主抓工業(yè)的副市長是鋼鐵學院畢業(yè)的,他不知道地域文化和鋼鐵尤其是工業(yè)會有什么關系。還有一位主抓文教衛(wèi)生的副市長,一直把他的工作重點放在市里的兩個劇團上,他原來就是京劇演員出身。剛才提到那位資深的副市長,是主抓城建的,他對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包括這些街巷的歷史淵源。他曾經在省報發(fā)表過一篇很長的文章,叫做《城市的個性化面孔》,這篇文章全面地介紹了阜城的建筑和民風民俗的關系。阜城其實并不是一座新興的城市,在遼金的時候,就有了部落和族落建筑,現(xiàn)在阜城的古建筑中,仍然能看到遼金的遺風。這就是阜城的個性面孔。他認為,如果殼子小區(qū)繼續(xù)存在的話,也不能像現(xiàn)在這樣破落,應該將其修建成民風、民俗建筑群,也可以叫阜城的無樓區(qū)。
  這個副市長的美好愿望,最后并沒有兌現(xiàn),他在1992年就病故了。殼子小區(qū)的人們當然要懷念這位副市長,這懷念的背后,也隱藏了他們的擔憂:房產開發(fā)商們早就盯上了這里,他們想在這里建高層樓區(qū)。那么,他們還會是殼子小區(qū)的主人嗎?
  時間在一天天地過去,阜城的城市建設仍然充滿活力,而殼子小區(qū)正面臨被毀掉的危險……
  
  2.殼子小區(qū)的大人物
  
  殼子小區(qū)也有過幾個大人物,秦永昌的大兒子秦躍進算一個。他在十七歲的時候,就在殼子小區(qū)的阜城第六中學參軍了,是某空軍部隊在這里選撥飛行員,六中初選,只選上了四人,在經過三次身體復查以及政治復查后,只有秦躍進被批準入伍了。這孩子老實本份,在學校學習也好,參軍以后,要求進步,很快就得到了提拔。十年以后,秦躍進被晉升了團級干部,他也就再沒有回到殼子小區(qū),逢年過節(jié),他會接父親到部隊去過。秦永昌的二兒子叫秦躍順,原來在阜城紅旗機械廠,后來廠子破產了,他就和媳婦在殼子小區(qū)的道口開了一家飯店,叫秦家樓。秦躍順不是大人物,但殼子小區(qū)里的人卻一直認為他是大人物,因為他在紅旗機械廠的時候,做過車間主任和團總支書記。還有一件大事情,殼子小區(qū)的人也都知道,那就是九一年的時候,秦躍順到北京開過會。殼子小區(qū)的人們認為,能到北京開會的人,那就一定是不簡單的人?,F(xiàn)在雖然秦躍順的風光已經過去了,但秦躍順還有讓人羨慕的地方,躍順飯店應該是一個特色飯店,飯店里有兩個拿手菜:干炸草蘑和麻油紅燒豬皮,據(jù)說這兩道菜是早先王爺府的王爺菜。還有秦躍順的媳婦長得非常漂亮,歌唱得也好,是個蒙古族姑娘,叫烏蘭卓婭。
  殼子小區(qū)第二個大人物,叫韓拓。韓拓不是官員,是畫家。他九歲學畫畫,二十歲師從阜城大畫家何子淵,他不攻山水,只畫動物,是工筆畫家。韓拓的工筆畫中的動物,不是野獸,大多是昆蟲,尤其他的螳螂,畫工大氣,神形飛逸,韓拓因此也被譽為螳螂畫家。他的作品曾經在全國獲過獎,有一幅作品還被日本人購買收藏。在殼子小區(qū)能夠出現(xiàn)這樣一位畫家,讓殼子小區(qū)的人們感到無比驕傲和自豪。
  殼子小區(qū)的第三個大人物,叫管學良?,F(xiàn)在殼子小區(qū)的人們還無法確定管學良究竟是一個好人還是一個壞人。管學良曾經打過人,因為是輕傷害,只被拘留了幾天,就被公安局放了。管學良最大的愛好就是打人,但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從來只打壞人,不打好人。那次管學良的輕傷害是把小區(qū)街道的城管給打了,本來這事與他沒關系,只因為城管打的這個人,是殼子小區(qū)最老實的一個人,這個老實人叫石景泰,在路邊烙餡餅,那天他烙餅的爐灶,往馬路上多移出了一米多,城管就讓他退回去,石景泰說等他把這鍋餡餅烙熟了,就退回去,城管不許,就把這烙餡餅的鍋給掀翻了。于是兩個人就吵了起來,城管還野蠻地踢了石景泰一腳,管學良看不下去了,就給這個城管兩個電炮,打得這個城管鼻孔躥血。城管不是一個人,有七八個人,他們一塊來打管學良,管學良赤手空拳,將這幾個城管都打倒了。管學良沒習過武,但他打仗時,卻能顯出功夫超常。后來,管學良成了殼子小區(qū)為民除害的英雄。但他也常常被公安局抓走,三天五天地放回來。再后來管學良把他的打架用于事業(yè),他成立了一個官方承認的組織,叫討債公司。管學良的討債公司政績突出,為別人要賬,一要一個準。
  
  殼子小區(qū)除了這三個大人物,就很難再找到大人物了。但殼子小區(qū)也永遠不會在沉寂中生活,也不會永遠后繼無人。最近幾年,殼子小區(qū)也相繼出現(xiàn)了兩個科級以上干部。一個叫秦廉仲,是市政府史志辦的副主任,一個是石寶杰,是環(huán)保局測繪科的科長。
  殼子小區(qū)的人們天生都膽小如鼠,文革的時候這里曾經誕生過一位驅虎豹戰(zhàn)斗隊的司令,這位文革的怪物,把當時殼子小區(qū)這一帶所有工廠的廠長都給罷官了,然后將他們捆起來,集體游街。這位司令姓鞠,他不是殼子小區(qū)的老戶,他是一個退伍軍人,當年在這座城市搞過大會戰(zhàn),就是修城市的護城河,在這個時候,他認識了殼子小區(qū)的漂亮姑娘梁玉爽,退伍后他就投奔梁玉爽來了。誰知道這個鞠司令對待殼子小區(qū)的人們如此無情,梁玉爽就和他斷絕了關系。但這個鞠司令也是一個死要面子的人,他和梁玉爽黃了,很快就又和殼子小區(qū)的毛巾廠女工劉曉慧談上了戀愛,戀愛不到兩個月,兩個人就迅速地結婚了。文革后,鞠司令因在文革中打人,被關押了半年多,釋放以后也把他分到了毛巾廠,讓他燒鍋爐。從此人們再也看不到鞠司令的威風了,而是漸漸地看到劉曉慧的威風越來越嚇人。劉曉慧長得漂亮,又是高中畢業(yè),廠里就培養(yǎng)她做了工會干事,后來她又調到了殼子小區(qū)的毛紡廠當了團委書記,后來又當了副廠長。劉曉慧文革后如此快速的升遷,讓當年的鞠司令有些恐怖,果然有一天劉曉慧正式提出要和老鞠離婚,老鞠感到早晚會有這么一天,就同意了。但他們有一個六歲的女孩子,還有三間房產,劉曉慧說,我要孩子,可以把房子給你。老鞠說,我也要孩子,把房子給你。最后兩個人爭執(zhí)不下,就上了法院,最后法院的判決比老鞠想象的還要糟糕,房子和孩子都歸了劉曉慧,老鞠還得每個月向孩子支付兩百元的撫養(yǎng)費。這時候劉曉慧顯得很大度,說道,撫養(yǎng)孩子的錢就不用你支付了。
  殼子小區(qū)的人們常常會說這樣的俚語,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知道十年之后殼子小區(qū)這一帶的許多輕工企業(yè)都因為倒閉而下馬了,將近有六千多個產業(yè)工人,下崗的下崗,買斷的買斷,總之,他們開始遠離工人階級的隊伍。這些下崗的企業(yè)工人,命運也發(fā)生了變化,他們大多去做小生意,殼子小區(qū)一條街,變得空前繁榮。當然,這些下崗工人當中也有把生意做大,收入驚人的。當年的鞠司令現(xiàn)在一下子就成了人物,他現(xiàn)在在殼子小區(qū)的市場,買了九間門市房,開鮮肉店。后來,他又開了一家熟食店,再后來他又在殼子小區(qū)的街南一所報廢的小學校辦了個屠宰廠。每天他的屠宰廠有四臺車到鄉(xiāng)下拉生豬,屠宰后,豬下水都給了他的熟食店,到他這里來批發(fā)肉的主顧也絡繹不絕。老鞠在殼子小區(qū)成了一個人物,過去都叫他老鞠,現(xiàn)在又改叫他鞠司令,他也不反對。鞠司令富了,但他沒有離開殼子小區(qū),他住在殼子小區(qū)路南的第一趟住宅區(qū),這九間房也很有名,市里的人都叫這里驢馬大市,這趟住宅都是解放前的老式房子,青磚青瓦幾十年過去了,也沒見這些房子出現(xiàn)破損。鞠司令這套住宅原房主姓管,老爺子叫管占啟,是當年殼子小區(qū)當鋪的掌柜。這套房子青石板打底,糯米湯石巖灰粘縫,連老鼠都很難在這墻體上打洞。這房子的房梁也是百年的樟子松,經過多年的馱壓,房梁也沒有變形。這房子冬天不用取暖,屋子當央放一個火盆,點上無煙焦炭就可以過冬。鞠司令已經買了這房子三年了,整天一個人住著也很孤單,就打算娶個女人回來。鞠司令不是那種花心的男人,他要求和他在一塊兒生活的女人要在年齡上和他差不多,會過日子,知道疼男人,就夠了。這就讓他想起了他在這座城市認識的第一個女人梁玉爽,當年梁玉爽是在惱怒中和自己分手的,現(xiàn)在想起來,文革時自己做的也確實挺過分,梁玉爽有正義感,才一腳把他踹了。鞠司令就想如果能把梁玉爽娶來,那是最好不過的了。不過問題很嚴重,梁玉爽結婚多年,孩子都十三四歲了,她的丈夫跟她過日子過得也很好。不過,去年聽說他們兩口子因為一些瑣事吵過架,在吵架的時候梁玉爽曾罵她的丈夫,你這些年外表裝得老實巴交,誰知道你一肚子花花腸子,二十二歲的小姑娘你也敢搞。這是梁玉爽的鄰居在鞠司令屠宰廠買肉時跟他說的。這是一個很重要的信息,鞠司令覺得有見縫插針的可能。殼子小區(qū)街長不過一里,人們在街上來來去去,大都會打招呼,說是熟人也行,說是鄰居也可,你想見某一個人不用費多大周折,一兩天內在殼子小區(qū)的街上準能看見。這天,鞠司令就看見了梁玉爽,梁玉爽現(xiàn)在也沒有什么正經工作,她給一家私營食品廠做蛋糕,工資很低,但工作很清閑,一般下午兩三點鐘就下班了,下班以后她就會逛市場,買晚上吃的蔬菜。梁玉爽是在鞠司令的熟食店看見他的,見了面他們很客氣地打招呼,梁玉爽說,老鞠,你的生意做得越來越好了,想不到你是個經商的天才。
  鞠司令說,不能說是天才,也是逼出來的,咱們這些當年的產業(yè)工人下崗了,如果不動腦筋想辦法掙錢,說不定哪一天會被餓死。想不到壞事兒也變成了好事兒,國家的這次經濟體制改革,雖然出現(xiàn)了大批的失業(yè)工人,可也讓一些新興的貴族們崛起了。
  梁玉爽說,老鞠,你的話說得真有水平。
  鞠司令問,小梁,想吃點什么?
  梁玉爽說,我父親喜歡吃肥腸,這條街上的熟食他都不喜歡吃,就喜歡你老鞠家熟食店的肥腸。
  鞠司令對柜臺上的服務員說道,給小梁同志裝上一塑料袋熟食:肥腸二斤、小肚四個、豬尾巴、豬耳朵各兩個,還有四個豬蹄子。
  梁玉爽說,我可要不了這么多,這得多少錢?
  鞠司令說,怎么能要錢?是讓你家我大叔吃了我的熟食以后給我做做廣告,讓他老人家說說我的熟食為啥這么好吃!
  梁玉爽現(xiàn)在的生活也很拮據(jù),鞠司令對她的這點兒幫扶她也并不覺得過分,兩個人畢竟年輕的時候朋友一場,雖然沒有成為夫妻,可也沒有成為敵人。她拎起塑料袋說道,多謝老鞠,有時間到我家去。
  鞠司令說道,有時間一定去拜訪你。
  此后他們開始頻繁來往。某一天,梁玉爽到屠宰廠去找鞠司令,說,她的孩子馬上就要上高中了,孩子的學習成績不錯,但上重點高中得需要打點,我想朝你借點錢。
  鞠司令問,需要多少錢?
  梁玉爽說,得一萬元左右。
  鞠司令就從包里掏出了兩萬元錢遞給她說道,這兩萬你先拿著,等你孩子考上了高中,我再給你。
  梁玉爽說,你借我這么多錢,也真讓我不好意思,我一定抓緊時間還你。
  鞠司令說,你們家的那點收入我也清楚,咋還?除非把脖子扎上不吃不喝。你這話就外道了,都是殼子小區(qū)的老鄰居,誰求不到誰?
  話說到這兒,鞠司令就問,你家老石我也快半年沒見到了,他到哪兒去做大生意去了?咋沒把你帶去?
  梁玉爽說,老石算是徹底墮落了,開始他和別人合作搞了一家粉坊,銷路也不錯,誰知道他們粉坊聘來一位姑娘給他們當會計,這姑娘二十二歲,一到粉坊就把老石給盯住了,終于有一天這小丫頭把粉坊里的錢都卷走了,一共有二十多萬,老石的粉坊就黃了。去年他跟一個河北人到南方去做釀酒生意,做得好與壞,我們也不知道,他走的這半年從來沒給我們來過電話。
  鞠司令說,你家老石都到了這個份兒上,那你咋還和他混日子呢?這不是浪費你的青春嗎?聽我老鞠的一句勸,趕快和他離婚,離婚以后你到我這來,我這屠宰廠、熟食加工廠都需要管理人才,你要是幫幫我,那咱們的事業(yè)就會越做越大。
  梁玉爽說,想不到老鞠你還這么直爽,你剛才跟我說的話,我真得回去好好考慮考慮。
  老鞠說,那還考慮啥,趕快捎信兒讓他回來,把離婚手續(xù)辦了,然后再和我辦理結婚手續(xù)。小爽,咱們誤會了這么多年,當年我們都是受害者,今天我們平等做人了。我這個人一向講良心,在文革時期我打過兩個廠長,前些年我都去向他們懺悔了,每年春節(jié),我都要給他們每個人送去一百斤肉,已經堅持了六七年,這些廠長說,老鞠是一個講義氣的人,他做過錯事,但他做過的好事已經把他做過的壞事抵消了。你聽聽,這話說得多好。
  
  梁玉爽說,文革的時候其實我也很對不住你,按說我也應該向你懺悔。懺悔這件事兒,不是用口頭兒說的,得有實際行動,所以我堅定不移地決定,我嫁給你了!
  梁玉爽很快就把她在外地做生意的丈夫叫回來,也很快地辦理了離婚手續(xù)。老石問她,你是不是有主兒了?
  梁玉爽說,有,是街上的肉販子老鞠。
  老石說,你是看中了老鞠有幾個臭錢兒?我告訴你,他那幾個臭錢兒我還真沒瞧得上眼,我跟你說小爽,這半年我在河北發(fā)了,我和我哥們兒辦的酒廠已經火了,商標就是花石頭小燒,純糧釀造,酒精度可以達到五十五度,其工藝大都是茅臺的工藝。要不然我也想回來和你把婚離了,當年在粉坊給我當會計的姑娘小芍藥又投奔我去了,從我這兒卷走的那些錢,一分沒少又還給了我,我準備盡快和她結婚。
  梁玉爽說,想不到我們都有這樣的愿望。老石,以后從河北回來,別忘了跟我打個招呼,我和老鞠得請你吃飯。
  老石說,梁玉爽同志,也請你方便的時候到河北,到我那兒做客。在我們附近也有許多風景區(qū)值得一看,比如荷花淀,當年抗日戰(zhàn)爭地道戰(zhàn)的舊址,我可以給你們做導游。
  兩個人客氣地分手了。不過一周的時間,梁玉爽便成了鞠司令的妻子。許多熟悉他們的人都說,也算是好的結局,應該叫物歸原主。
  
  3.索布德風味羊肉
  
  殼子小區(qū)人和人之間雖然很和睦,但在經商上有的時候也會發(fā)生一些小摩擦,這是難免的。秦躍順在街上開的大飯店秦家樓,最近受到了沖擊,因為在他的對面又有了一家飯店,是街上人們都熟悉的小山東開的,叫小山東烀餅店,是個魯菜館。這個餅店里的菜肴也很受消費者歡迎,幾道拿手菜:拆骨肉炒大蔥、紅燒肉干豆角還有河蟹燉酸菜都非??煽凇P∩綎|烀餅店一開張,秦家樓的生意就一下子冷清了。連秦家樓的幾個拿手菜:泥鰍燉豆腐、山野雞燉紅蘑、山兔子肉燉土豆也漸漸被人遺忘了,常來的食客說道,這些菜自己家的老婆也能做,味道也還不錯呢。小山東叫管北良,他多年不在殼子小區(qū),在他的老家山東聊城開飯店,飯店開得很不錯,他把那里的飯店就交給了老兄弟,自己回到了殼子小區(qū),因為殼子小區(qū)還住著他年近八十的老父親。小山東的烀餅店幾乎要把秦家樓給沖垮了,一條街上住著,小山東覺得有些對不住秦躍順,這天就進了秦家樓。秦躍順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他認為飯店的興衰好壞靠的是飯店的質量,誰的飯店開得好,消費者就會到誰那里去,這無可非議。小山東對秦躍順說道,二哥,我是真對不住你啊,我這飯店開得這么火,讓你的飯店冷清了,這是我管北良做得不對,我想好了,我想把我的店停業(yè)四五天,你的飯店考慮一下是不是增加一些拿手菜,等新菜譜上全了,我小山東的烀餅店再重新開張。還有一個辦法,從外地請來一位高級廚師,在你這里主廚,你這個飯店就會一下子火起來。
  秦躍順說道,北良兄弟真是職業(yè)道德高尚,讓哥哥非常佩服,你的烀餅店最好別停業(yè),該怎么開就怎么開,我的秦家樓盈利還是虧損你還是別管了。
  北良說,那不行,咱們都是殼子小區(qū)的老鄰居,哪能自己掙錢不顧別人呢?順子二哥,就這么辦吧。
  秦躍順也果然聽管北良的,這天他把秦家樓停業(yè)了,找來了街上的幾個大人物,請他們幫助出主意。秦躍順請的這些朋友,有殼子小區(qū)的市政府史志辦的秦廉仲、環(huán)保局測繪科的科長石寶杰,還有屠宰廠的鞠司令。秦躍順請來了市里蒙古楨酒樓的蒙古大廚,為大伙準備了滿滿一桌子蒙族菜。秦躍順和這些大人物當然是朋友,但來往并不頻繁,在小區(qū)里碰上面只是打個招呼而已。現(xiàn)在小區(qū)里的幾個大人物都聚齊了,他就很客氣地說道,各位真是給我躍順面子,我早就想請大家撮一頓,只因為各位現(xiàn)在是殼子小區(qū)的人物,還有科級以上干部,我就有點兒不敢請大家了。
  鞠司令說道,躍順這就見外了,在咱們殼子小區(qū),躍順其實也是個大人物,當年他開飯店的時候,我非常羨慕他,那時我就想,如果殼子小區(qū)的人都能像順子這樣,咱這殼子小區(qū)翻身的日子可就到了。
  秦廉仲說道,躍順的父親是我的九叔,九叔活著的時候,你總到我那兒去,自從九叔病故,這順子也不到我那兒去了。不過話得說回來,我那兒子秦永江到秦家樓吃飯,順子從來不收錢,這也看出順子不忘親情。順子和他爸爸活著的時候一樣,要臉面,為人又善,一般還不愿意求人。咱這殼子小區(qū)就這么幾個姓,串起來還不都是親戚。
  石寶杰說,那是,去年我大舅子給我們買了一套打五折的商品樓,讓我們搬去,我和我老婆都不愿意去,不是因為那個地方不好,而是去了那里,我們就好像離親人們遠了似的。
  秦躍順就給大家倒酒。酒是正宗的蒙古族酒,叫套馬桿,是高度酒,殼子小區(qū)的爺們們,都喜歡喝這種烈性酒。倒完酒,秦躍順就舉杯對大家說,各位叔叔、哥哥和兄弟,我秦躍順總覺得欠大家的,開了七八年的飯店,你們也沒經常到我這兒來吃飯,如果你們再不來,我順子在這殼子小區(qū)可就顯得孤單了,親人見我也就不親了。
  石寶杰說,哪里的話,咱們殼子小區(qū)的人,這么多年都和睦相處,誰家和誰家都沒鬧過矛盾,這本身就有親情存在。老鄰舊居的來往不在于吃吃喝喝,圖的是相互間在困難的時候能出手相助。
  鞠司令說道,在殼子小區(qū)我算是一個后來者,但我老鞠已經和大家融為一體了。按我目前的資產和財力,我到哪做生意都能越做越紅火,可為啥不離開咱們殼子小區(qū),我要的是這里的人氣。石大哥說得對,我們相互之間在困難的時候,應該出手相助。怪我直言,今天順子請咱們幾位到這兒來喝酒,除了敘親情,肯定也有困難需要咱們幫助,順子你就只管說,我老鞠保準會幫你,要出錢咱出錢,要出力咱出力。
  幾個人物也都說,說吧,說吧,我們會出手幫助。
  秦躍順說道,話該咋說呢,說是困難吧,還有點不準,應該算是難題。這半年多我的秦家樓和往年比,利潤越來越薄了,眼見就架不住了,要改行,我還沒有別的本事。你們大家也許看出來了,我的秦家樓為啥滑坡?其實就是小山東管北良開的烀餅店給我頂了。北良也不是外人,那也是我的兄弟,人家的烀餅店為啥顧客盈門,還不是人家的魯菜味道純正,品種齊全,價格也很便宜。不瞞各位說,前幾天我被烀餅店的香味兒都給勾住了,進去吃了兩張煎餅卷魯菜,煎餅里卷的這個魯菜可不是燉的菜,都是小炒,有魷魚炒韭菜、豬皮炒土豆絲、肚絲炒尖椒絲……七八樣小菜價格便宜,這樣的店能不盈利嗎?我的生意越來越冷清,北良也不是幸災樂禍,他很同情我,就決定把他的店兒關幾天,等我這邊有了好的經營項目,再和我一塊兒開張,各位,你們說可咋辦?
  韓拓說道,這北良也真講究,用文化圈子里的話說,那可叫德藝雙馨哪。
  秦廉仲想了想說道,從歷史上考證,我們這座小城也是北疆的一個貿易聚集地,從清初的時候,這里就有驢馬大集、藥材大集、糧食大集和木炭大集。這里曾被康熙皇帝譽為北疆第一鎮(zhèn)。既然有了貿易,就必然也繁榮了餐旅業(yè),清末的時候,咱這小城有客棧近百家,酒樓近二百家,另外澡堂子、鐵匠爐、皮貨店到處都是。前一段我讀了咱們這座小城的民國史,民國初年,咱們小城出了兩個大手藝人,一個是裁縫程羅鍋子,專制男服,后來就被奉軍張大帥請到奉天,給奉軍縫制軍服。還有一個手藝人是黑鍋大廚姚胖子。姚胖子叫姚喜奎,他不是那種在御膳房為貴族老爺掌勺的大廚,我們這兒的人都叫他野廚子。姚喜奎原來是地主大雜院里的廚子,農忙時節(jié)長工們干活兒,要在地主家吃午飯,姚喜奎就一個人掌廚,在地主大雜院的空場子支起兩個大黑鍋,一口大黑鍋蒸饅頭,一口大黑鍋燉菜。據(jù)說姚喜奎大黑鍋燉菜燉出的香味兒能漾出幾里地。姚喜奎燉菜的大黑鍋里沒有啥像樣的東西,有時候是幾塊豬皮,還有地主家里不愿意吃的雞腸、雞肚子、鴨脖子、鵝腦袋。主菜一定是大白菜,或者是酸菜。姚喜奎能把大黑鍋里的燉菜燉出香味兒來,靠的不光是一些個雜七雜八的,略有油腥的東西,也就是豬皮。原來姚喜奎有一手,那就是他不外傳的佐料,這些佐料你看不出是什么來,都是一些研磨出的粉末,后來姚喜奎的兒子把他爹的秘方傳了出來,這些粉末是:甘草粉、野芹菜籽粉、紅辣椒籽粉等十幾味。后來姚喜奎到了縣城,開了姚家大黑鍋燉菜,一直開到解放后。后來他兒子姚俊生和他孫子姚建明把姚喜奎的大黑鍋燉菜傳了下來。文革前,姚建明考上了大學,現(xiàn)在在河北省一個科研機構當領導,他早把他們祖?zhèn)鞯暮阱伌鬅醪送恕N覟樯墩f這件事兒?那是因為餐飲業(yè)有一個傳承的問題,小山東的烀餅店其實就是傳承。
  
  鞠司令說道,說得太好了。就拿殺豬來說吧,咱們市里的幾家大的肉店,到我那兒去拉豬肉,人家明確表態(tài),只要手工宰殺的,不要電擊的,電擊的豬肉已經把豬肉的精華給擊沒了。
  石寶杰說道,傳承也是有限的。只有我們老祖宗手中的東西才有傳承價值,而把別人的東西拿過來去傳承,肯定會變味兒。
  一直在廚房忙活的秦躍順的媳婦烏蘭卓婭,這時端著一甕羊肉進了雅間,把這甕羊肉放在桌子中間說道,這是我家最好吃的東西,叫索布德風味羊肉。索布德在蒙語里是珍珠的意思,意思是說,這甕里的不僅僅是羊肉,還是珍珠。
  秦躍順就用勺子給每個人盛了一碗索布德風味羊肉。幾個人喝著湯,吃著羊肉,都興奮地說道,真是美味!
  鞠司令說道,順子,你不是讓我們幫你來解決問題,而是讓我們來為一件大事兒的正確與否投支持票,還是反對票。
  韓拓也恍然大悟,是啊,這索布德風味羊肉,我多次在這兒吃過,怎么就沒有想到這個問題。
  秦廉仲說道,行了,你的飯店會獲得新生,準備準備開張吧。
  石寶杰說道,把你的秦家樓的牌子摘掉,改為索布德風味羊肉館,主廚烏蘭卓婭。
  秦躍順說道,這行嗎?據(jù)我所知,咱們這座城市蒙族人僅占百分之一點二,誰能光顧我的羊肉館?
  鞠司令說道,順子,你真是個笨蛋。難道到小山東烀餅店里就餐的都是山東人嗎?咱們城市里的西市場餐飲一條街,有三家粵菜館,到那兒吃飯的都是廣東人嗎?還有四川火鍋城、重慶辣妹子火鍋城,其實光顧那里的都是咱們當?shù)厝?,相反,四川人到這里來,人家根本就不去火鍋城,而是到處找東北菜。
  秦躍順說,鞠大哥這話是讓我開竅了,可是,以后我的飯店能不能興旺起來,還得全靠你。
  鞠司令說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就是宰羊的問題嗎?包在我屠宰廠了,考慮到民族的忌諱,宰羊和宰豬絕對不能放在一個地方,你的秦家樓后院還有很大一塊地方,那里能圈養(yǎng)十只羊,我?guī)湍阏乙粋€宰羊的師傅,你的索布德風味羊肉館一天要能賣十只羊,你就發(fā)了。
  躍順一拍桌子說道,搞定了,喝酒。
  ……
  五天以后,殼子小區(qū)就誕生了第一家索布德風味羊肉館,開張那天,羊肉館顧客幾乎都要擠破了門。小山東管北良看見索布德的新牌匾,暗暗感到吃驚,因為店老板仍然是秦躍順。
  在以后的日子里,小山東烀餅店和索布德風味羊肉館其經營難分高下。這一天,兩個人都聚在風味羊肉館,秦躍順和管北良吃著風味羊肉,喝著酒。秦躍順說,北良,你有如此胸懷,讓大哥十分欽佩你。
  管北良說道,有些行業(yè)是不怕扎堆的,怕的是不扎堆,你的風味羊肉館和我的山東烀餅店不會出現(xiàn)擠兌誰的問題,你的店顧客多了,說不準也能把我店里的顧客也帶得多了。
  ……
  
  4.蟋蟀和百靈
  
  畫家韓拓在這座城市的名聲已經不小了,他已連續(xù)三屆被市政府評為十大文化名人。韓拓不光名氣越來越大,他的畫也越來越值錢。他在南方某個城市舉辦了韓拓情趣畫展,他的工筆畫《已經嗅到冬天氣味的螳螂們》被一位日本收藏家以一百五十萬元的價格買走,另一幅工筆畫《夢中醒來的蟋蟀》被一位美國收藏家以一百六十萬元的價格買走。
  市政府為了鼓勵韓拓的創(chuàng)作,特意為他建了一座畫室,這座畫室實際是一座別墅,畫室的面積達到三百多平米,政府出資兩百萬,韓拓出資一百萬,產權歸韓拓所有,這也算是對韓拓的重獎。韓拓是一位性格古怪的人,政府對他的獎勵他并不領情,他自己也拿出來二百萬交給政府,希望政府把殼子小區(qū)的市第十五中學進行一次修繕和改造。
  韓拓仍然住在殼子小區(qū)。他住的當然是一座老房子,是解放前殼子小區(qū)五香辣味兒醬菜園掌柜的宅院。這座宅院約有八十多年,地基下沉,但房梁和門窗都還很方正。有一文化報記者采訪韓拓時問他,你現(xiàn)在的條件這么好,據(jù)說,你的個人資產已經達到了七位數(shù),為什么還蝸居在這貧民的鬧市區(qū)呢?
  這話韓拓很不愿意聽,他幾乎是慍怒地說道,怎么能說我住的這個地方是蝸居呢?這里的地勢雖然有些洼,可幾十年甚至上百年這地下都被塞滿了稻草殼子,稻草殼子為何物?稻者萬菽之冠也。殼子小區(qū)腳下踩的是金子,所以這里的人氣永遠會興旺,你說我是蝸居,是你沒有懂得什么叫地域文化。
  這位文化報的記者遭到了韓拓的冷落,此后再也沒來采訪韓拓。韓拓雖然是一個文化名人,但在殼子小區(qū)又特別親民,大凡小區(qū)里和他很熟的人,向他討畫兒,他都欣然應許。當然,韓拓不會把那些個畫工極其精致的作品,給這些老鄰舊居們,他心里清楚,一般他給鄰居的畫也都是他的習作,或者是初稿。盡管他給老鄰舊居們的這些初稿到省城去賣,也值幾萬塊錢,但這些老鄰舊居們很尊重韓拓,將他的畫裝裱后都懸掛在墻上,逢生人或親戚來串門,主人會指著畫說,大畫家韓拓的畫兒,我們的關系鐵著呢,生人或親戚有知道韓拓的,一下子就把這家的主人高看起來。有一天,一個女人闖進了韓拓的院門,韓拓正在院里侍弄幾棵花草,見進來的女人有些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她是誰來。來人很客氣地說,韓老師,您正忙著?打擾了。
  韓拓遮著刺目的陽光問道,您是?
  女人說,韓老師,您是文化名人,能夠記起我來也真是很困難了,咱倆十多年前就有來往,我原來是毛巾廠的工會副主席,有一年我請韓老師到我們廠給我們畫宣傳畫,題目叫《抓革命促生產》,畫的是三個工人扎著毛巾,手握紅寶書,在研究生產計劃。
  韓拓一拍腦袋,哦,想起來了,你叫劉曉慧,是后來毛巾廠的副廠長,這么些年在殼子小區(qū)我也沒看見過你,你這些年都在忙啥?
  劉曉慧說,廠長不存在了,變成了下崗工人,后來被外地一家工廠聘去當副廠長,誰知道這個廠子經營也不好,也倒閉了,我去北京做了幾年生意,一年前我又回到咱們殼子小區(qū)了。生活就是這么回事兒,甜也吃了,苦也吃了,最后要的是一個好的歸宿,啥叫歸宿?還不是尋找過去的精神家園,我的精神家園就在殼子小區(qū)。
  韓拓說道,你這話說得太對了,精神家園這幾個字可不是俗人能說的,哲學家蘇格拉底說過,我們沒有家園,我們只有精神家園。我的一幅畫就叫《背著家園上路》,畫的是一只烏鴉馱著一片樹葉向遠方飛去。
  劉曉慧說,韓老師說得更深刻。在我的記憶里,韓老師年輕的時候,一向沉默寡言,表情也冷漠,而今天看你和過去完全不一樣,你就像一座大山,山是幽靜的,而山下卻藏著金子。
  韓拓就哈哈大笑起來,你這曉慧真會說話。
  韓拓就從屋里喊保姆,讓保姆把一個精致的小茶幾端了出來,又告訴她,去沏一壺最好的洞頂烏龍茶。
  劉曉慧說,韓老師,你別客氣。
  韓拓說,我知道劉曉慧同志你是不會輕易到我這兒來的,既然來了,就肯定有事兒,不管什么事兒,我韓拓一定會幫你。
  保姆把茶端了上來,倒了兩杯,分別放在韓拓和劉曉慧跟前說道,韓老師,是臺灣學者白老師給您送來的頂級烏龍,剛打封,滿屋子都是香味兒。
  韓拓說,我早就說過,貴人來了,頂級烏龍就該開封了。
  劉曉慧說,韓老師,你這么說,我可就不敢再來了。
  兩個人各自品了一口茶。韓拓的眼睛看著劉曉慧的臉,覺得這是一張被雨露滋潤過的臉,雖然隱藏著滄桑,而裸露的是活力。
  劉曉慧說,韓老師,到你這兒來,確實是有一件大事兒,不過我不是來求您的,我只是想跟您說咱們殼子小區(qū)的人向你討畫的太多了,你應該有所收斂。你的畫兒應該是珍品,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討的。據(jù)我調查,你在殼子小區(qū)賜畫將近一百幅,而小區(qū)的居民僅三百一十戶,實際就是殼子小區(qū)三分之一的住戶都有您的畫。如果這些人能把你的畫作為藏品珍藏起來,那倒是一件好事兒,可是,據(jù)我調查,本小區(qū)有接近三十多戶都將您賜的畫賣了,省城的甫雨堂、賢寶齋都有您的畫兒,賢寶齋曾經收過您的一幅《螳螂夜歌》,給價八萬。另外,京城的幾家書畫館,也有您的作品,也都是殼子小區(qū)的人拿去賣的……
  
  韓拓一聲長嘆,嗨,咱們殼子小區(qū)的人也都是太窮了,我的畫兒如果能給他們的生活帶來富裕,我也就知足了,殼子小區(qū)的人也都夠可憐的,他們都是咱們市里的下層人,也不能怪他們。
  劉曉慧說道,韓老師,您的觀點,我不贊成,如果您的畫兒僅僅成為殼子小區(qū)窮人的救命稻草,那你就玷污了您的神圣的畫的世界。如果你真有心想要小區(qū)的窮人富起來的話,您可以通過別的途徑幫助他們,比如,你可以捐款建一個韓拓職業(yè)藝術學校,或者可以把殼子小區(qū)的一條街變成韓拓文化街,讓本市的民俗、文化都在這里得到發(fā)揚光大,自然殼子小區(qū)就成了名副其實的文化小區(qū),人們的追求也會改變,生活也會變得越來越好……
  韓拓有點兒驚呆了,他看著劉曉慧,覺得找到了知音,半天才說道,蟋蟀只有在黑暗的時候才能歌唱夜晚,而百靈在日出的時候才能唱出陽光的燦爛。曉慧,我韓拓是蟋蟀,而你曉慧則是百靈。你的建議太好了,我畫工很好,但我不能寫文章,我請你給我們市的莊市長寫一個建議,把你的想法和設想寫出來,這個宏偉的事業(yè),將來由我們兩個共同完成。
  劉曉慧故作謙虛地說道,韓老師,我可以幫您,但我的水平太低,我只配做你的學生。
  韓拓說道,如果你是我的學生的話,那你也是一位高材生。
  兩個人把一壺洞頂烏龍喝光了。劉曉慧要告辭了,她起身要走,又被韓拓留下了,說道,如果方便的話,中午我請你吃飯?你可以把你的孩子和先生都叫來。
  劉曉慧說道,我孩子到她父親那兒讀高中去了。孩子的父親六年以前就和我離婚了,我們兩個之間差異太大,他是南方人,是學工科的,原來也是我們廠子的總工程師,毛巾廠倒閉以后,他回南方老家了,在一家外資企業(yè)又當上了總工程師,后來和他的助手,一位上海姑娘建立了感情,他和我離婚以后,就和那位上海姑娘結婚了?,F(xiàn)在他們的孩子都已經五歲了。我的女兒和他父親關系很好,她的繼母對她也不錯,也是和睦的一家。
  韓拓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的近況。不過,這樣也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幸福,我總認為人的幸福是命里注定的。
  劉曉慧說,韓老師,現(xiàn)在您也是一個人?
  韓拓說,是一個人。不過,我的經歷和你不一樣。我原來的妻子是一個農村姑娘,我們倆結婚以后,一直過著苦日子。那時候,我在咱們殼子小區(qū)也是窮人家的孩子,我父親是木匠,他打家具,我給家具刷油漆,畫柜畫,收入不多,但總能夠吃夠穿。后來我妻子給我生了個兒子,兒子不到一歲,她就得病死了,其實,不是太要命的病,就是大葉肺炎,因為交不起住院費,就提前出院了,在家喝了兩個月的湯藥,她還是沒有活過來。在我的心里,她永遠是我的妻子,別人替代不了,這也是我這么多年不結婚的原因。
  劉曉慧問,那你的兒子呢?
  韓拓說,兒子比我出息,去年美術學院畢業(yè)以后,他又到國外留學去了,將來可能要在國外定居,他學的是油畫,和我的工筆畫有些格格不入,他不喜歡我的作品,我也不喜歡他的作品,但我喜歡我兒子,我兒子也喜歡我。
  劉曉慧問,那將來怎么辦?你是到國外和兒子定居,還是讓兒子回來和你一起生活?
  韓拓說,順其自然。
  這天中午,韓拓把劉曉慧留下了。保姆到街上去買菜,買回菜以后,劉曉慧做了一桌豐盛的菜,兩個人又喝了一瓶酒,直到天黑的時候,劉曉慧才回家。
  
  5.鞠司令的婚禮
  
  鞠司令和梁玉爽同居了兩個月以后,正式結婚了。他們的婚事就在秦躍順的索布德風味羊肉館舉行。其實這也是鞠司令給秦躍順捧場。這天,鞠司令從鄉(xiāng)下拉來了十只羊,都殺了。索布德風味羊肉館里外都裝飾一新,酒樓的上面懸掛巨幅標語:熱烈祝賀鞠占河、梁玉爽新婚大喜!
  這一天對于殼子小區(qū)來說幾乎是一個盛大節(jié)日,街上的小商小販也少了。小山東烀餅店也同樣懸掛著巨幅標語,兩家飯店烘托了一條街的喜慶氣氛。鞠司令為人大氣,此次婚慶也顯得極其鋪張,每家每戶都送了請柬,而讓人非常敬佩的是,鞠司令的婚慶沒有設收金臺,凡是殼子小區(qū)的居民,來此喝喜酒的,一律不收禮金。但鞠司令也有例外,在這兩家飯店都設了辦公席,美其名曰:殼子小區(qū)鞠氏副食品有限公司與友情單位接待處。兩張辦公席,各自都收了十幾張支票,累計金額也近百萬元。而兩家飯店的接待費用,會計兼總經理梁玉爽慷慨地各自給他們十萬元。
  鞠司令的婚慶讓殼子小區(qū)對鞠司令肅然起敬,有的居民甚至自制了小紅旗,上面寫著:老鞠老鞠,做人大氣!老鞠老鞠,就是仁義!一條街上有自行組織的秧歌隊,老年合唱團在婚慶的時候把街道封得嚴嚴實實,齊聲高歌:我們的家鄉(xiāng)在希望的田野上。
  婚慶一直到天黑才漸漸散去。就在飯店的人快走光了的時候,開來兩輛客車,看樣子是來了一支隊伍,他們穿著整齊的保安制服,步伐像部隊在接受首長閱兵。他們到了索布德飯店門前,停下了。一個胖子在門口喊道,鞠占河總經理,請出來檢閱!
  鞠占河和夫人梁玉爽走了出來。鞠占河一眼就認出了這個胖子,是小區(qū)不能忽視的一個人物,管學良,這小子已經有一年多沒回殼子小區(qū)了,怎么忽然領著一支保安隊伍來了?
  鞠占河走了過來和管學良握手,又使勁拍了他一下,良子,你這犢子干啥去了,一年多也沒看見你!哥一直惦記你。
  管學良說道,弟弟學良已經出息了,就在鄰市國新房產建筑開發(fā)總公司當了保安隊長,這是我手下的四十六名隊員。今天頭午我爹給我打電話,說你和梁玉爽大姐結婚了,我無論如何得來祝賀。今天我們跟國新總經理請了假,乘專車前來為您祝賀,說著,從兜里掏出兩萬元錢,塞給鞠占河。
  鞠占河一看是厚厚的一沓錢,就又給他塞了回去說道,你這犢子瞧不起我,你不是我弟嗎?我收你的錢,不讓別人笑話?
  鞠占河又沖秦躍順喊道,順子,再殺兩只羊,良子兄弟來了。又沖小山東喊道,把最好的魯菜給我燉上,良子兄弟得意這一口。
  婚慶又延續(xù)了一個多小時。管學良很能喝,喝了一瓶酒也沒醉。鞠占河卻喝得有些半醉了,他摟著管學良說道,良子,當年咱倆都是這殼子小區(qū)的峰頂人物,現(xiàn)在風采依舊,往后咱哥倆還得好好處,在鄰市干得舒服就接著干,不舒服就回來找我。
  管學良說,大哥,我在鄰市現(xiàn)在也是個人物,我交的把兄弟周國新,你知道是誰嗎?是鄰市前市長的弟弟,全市九個小區(qū),有六個是我國新大哥開發(fā)的。我能干啥?我就是為國新大哥保駕護航??磥砦沂臧四晔遣荒芑卦蹅儦ぷ有^(qū)了,可殼子小區(qū)的人都是我的親人。我手下的這些保安,一多半都是咱們殼子小區(qū)的。我這次回來,一是為大哥大嫂祝賀,二也有一件大事兒要求你。這件事兒只有大哥您有能力替我辦,換了別人根本不行。
  鞠占河有些酒醒了,問道,說吧,啥事兒?
  管學良說,你知道我今年都三十九了,還沒娶媳婦。我不是不想娶媳婦,而是我崇拜一個女人,崇拜了一輩子,這輩子如果娶不上她,我后半生活著就沒意思了。你猜我崇拜的是誰?是我在毛巾廠上班時副廠長劉曉慧也是你的前妻。你知道劉曉慧和她第二任丈夫結婚的時候,我都想拿刀把她丈夫給殺了,后來我爹給我跪下了,我才沒去殺他。前些年劉曉慧和她的丈夫離婚了,她也不知道上哪去了,最近我才知道,她又回殼子小區(qū)了,我的機會也就來了……
  鞠占河說道,好辦,這事兒哥來給你辦。
  管學良又喝了一杯酒。他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拍,沖外邊兒喊了一句,國新保安大隊緊急集合!
  喝得東倒西歪的保安大隊隊員們,都規(guī)矩地站在了飯店門口。
  管學良也站好,沖鞠占河敬了一個禮,說道,大哥,我們告辭了,過兩天請大哥和夫人到我們國新大世界檢閱!
  
  全體保安人員齊聲喊道,首長請指示!
  鞠占河說道,良子,趕快回去吧!讓司機慢點開車。
  管學良和他的保安大隊轉身走了,這些保安隊員都穿著厚底兒皮鞋,使勁踏著殼子小區(qū)的土道,土道上揚起了灰塵。
  
  6.五豬戲牛圖
  
  婚禮過后鞠占河才想起他對管學良的承諾,他對劉曉慧太了解了,這人很固執(zhí),也很刁蠻,他想自己去說服她恐怕難以說通,就只好在畫家韓拓身上下工夫。因為他最近發(fā)現(xiàn)劉曉慧總往韓畫家那兒跑,鞠占河與韓拓沒有什么來往,他也沒有向韓拓討過畫,只是這韓拓在吃上有個嗜好,喜歡吃豬血,不是血腸,而是他自己蒸的五香血羹。韓拓既是一個畫家也是一個美食家,他喜歡吃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除了豬血以外,他喜歡吃牛眼睛,還喜歡吃驢皮。韓拓用一半的時間畫畫,另一半的時間就是自己做好吃的。鞠占河和韓拓的交往就是每周韓拓都要到他的屠宰廠去買豬血。這一天,他拎著一小盆豬血,一小盆驢皮,就去了韓拓家。韓拓對于鞠占河的突然登門感到很意外,見到他手里的兩個盆子裝的都是自己喜歡吃的東西,便恍然大悟:原來在殼子小區(qū),有名分有地位的人墻上都懸掛著韓拓的工筆畫,而鞠占河卻還沒有管他討過工筆畫。韓拓請鞠占河坐下。兩個人寒暄了幾句,韓拓就問,鞠老板到寒舍想必是想要我的工筆畫吧?剛好我畫了一幅五豬戲牛,這幅畫非常適合送給你。
  鞠占河笑著說,韓老師,你的畫很貴,這殼子小區(qū)的人沒人不知道,這么好的一幅畫沒有十萬八萬是買不下來的。再者說,畫就跟玉是一樣的,說它有價就有價說它無價也無價。
  韓拓也笑著說,你鞠占河在殼子小區(qū)的人緣很好,群眾的口碑是一致的,都知道你不嫌貧愛富更不巴結官員,這讓我非常欽佩。所以我這幅畫兒是贈送給你的。
  鞠占河說,老人家,誰不喜歡珍藏你的畫兒,這幅畫兒我會珍藏的,不過我必須得和你交換,你這畫兒叫做五豬戲牛圖,那我就送給你五頭豬一頭牛。
  韓拓這才明白,原來這鞠占河不是來向他討畫的,那他是來干什么的呢?便不說話,等著鞠占河主動說出來。
  鞠占河還是耐不住性子說了實情,韓老師,今天我到你這來造訪,有一件大事情和你商量。最近小區(qū)的人們都看見劉曉慧經常到你這來,我們心里非常清楚,她是在追你。可能她追你的行為很含蓄,可我對這個人非常了解,因為我們也有過一段婚姻生活。時間雖然不太長,但是我已經把這個人看到了骨子里,說到底她是奔著你的人來的,更是奔著你的書畫來的,在她眼里您的字畫不是字畫而是錢。
  韓拓說,我對劉曉慧的印象不錯,憑我的直感,我并不認為她是奔著我這個人或我的字畫來的,她喜歡工筆畫,對工筆畫很內行,她指出了我畫中的瑕疵,而且和畫壇的大師對我的畫的評價是一樣的,這讓我非常佩服。我們之間現(xiàn)在只是朋友,還沒有到談婚論嫁的地步,她想當我的助手,憑心而論她具備這樣的資格。國內十大工筆大師的作品她都有收藏,而她又能視金錢如糞土,所以我想聘用她。
  鞠占河說,你聘她做你的助手,她也確實稱職,不過有一件事情你知道不知道,咱們小區(qū)的見義勇為的青年管學良正在追她,并正式向她求婚,她也并沒有拒絕管學良,我想她正在你和管學良之間做平衡?,F(xiàn)在的管學良可不是過去咱們街上的小混混了,他在鄰市一家大的房地產公司做副總經理兼保安隊長。他在鄰市有多處房產,而他又在這家房地產公司投入了股份。他的經濟條件雖然比不過你,但他的資產要是拿到殼子小區(qū)來,也應該算是首富。我不知韓老師如何對待這件事情。
  韓拓說,劉曉慧想做我的助理,并不是我主動找的她而是她主動找的我,這么多年我從事書畫創(chuàng)作沒有人做我的助手,我的作品不但沒有貶值反倒不斷升值。如果劉曉慧真的在我和管學良之間猶豫不決的話,我愿意放棄。
  鞠占河說,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韓拓補充說,不過一切要順其自然,如果劉曉慧對管學良不感興趣而熱心于我畫室的工作,當然我也不會拒絕她。請轉告管學良,要想愛一個人就努力地去追吧,女人總會被男人的忠誠所打動。
  鞠占河舉起大拇指,韓老師真是一個道德崇高,品德高尚的人,佩服!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鞠占河就起身要走。臨走前說道,韓老師,往后你喜歡吃的這三樣兒東西就沒有必要再親自去取了,我會打發(fā)人給你送過來。
  韓拓說,最近我的口味有些轉移,不再喜歡吃這三樣兒東西了。三橋河最近又發(fā)現(xiàn)了多年不見的無頭魚,這可是天下的美味兒。無頭魚學名叫黃鰭馬面■ ,在京城買一條這樣的魚大約得需要四五百元。在咱們河邊的攤床上買一條才二十多塊錢。另外鎮(zhèn)北的劉家營子有個鴕鳥養(yǎng)殖場,鴕鳥蛋也是難得的美味。
  鞠占河說,韓老師的嘴真刁啊。
  韓拓笑了,我不光嘴刁,眼睛也刁。
  
  7.劉曉慧去了索布德風味兒羊肉館
  
  劉曉慧走進了蒙古風味兒的索布德羊肉館。劉曉慧很少出入飯店,她一進飯館就讓秦躍順看見了。劉曉慧也認出了秦躍順,因為秦躍順的衣著有了很大的改變,他在上班的時候喜歡穿蒙古袍,閉店的時候才穿便裝。
  劉曉慧就笑著對秦躍順說,秦老板,什么時候變成了成吉思汗的子孫?
  秦躍順說,不能叫子孫,應該叫其其格的女婿。
  劉曉慧坐下,四處打量著大廳的陳設,墻上掛著蒙古刀還有皮畫、牛角等。秦躍順說,難得您到我的小店來視察指導,今天我得請你,還得陪你喝兩杯馬奶酒。
  劉曉慧搖搖頭說道,我才吃完,一個朋友請我吃的老邊餃子,酒也喝了不少,今天就不在你這兒品嘗索布德風味兒了。
  秦躍順說道,這么晚你到這兒來肯定是有別的什么事吧?
  劉曉慧說,有事,我想先當著你的面兒罵一頓鞠占河,罵完了我才能說正事。
  秦躍順說,那你就開罵吧,我聽著。
  劉曉慧說,鞠占河是個什么東西,他是個王八蛋,他是個驢馬爛兒,更是一個牛卵子!因為他不干人事,畜生不如。
  秦躍順說,罵完了那就說正事吧。
  劉曉慧說,你秦躍順應該對我非常了解,當年在工廠的時候,我們都是領導干部,我處事恰當有很高的文化修養(yǎng),我這樣夸自己一點也不過分。在咱們殼子小區(qū)我只佩服兩個人,一個是你,一個是畫家韓拓。你現(xiàn)在既是一個飯店的老板又是政協(xié)委員,說明你有很高的政治修養(yǎng)。韓拓是個畫家,是政協(xié)常委,也能說明他是一個德藝雙馨的藝術家。這些年我一直看好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尤其愛好收藏,我現(xiàn)在家里收藏幾百件當代名畫家的作品,一個日本友人出幾千萬要買我的作品,我都沒有動心,因為藝術就是我的第二生命。我有得天獨厚的條件,那就是我們小區(qū)有一個著名畫家韓拓。這是我和一個大藝術家最近距離的機遇,我想向他學習,并想做他的助手,韓拓已經答應了我做他的助手,誰能想到這個野蠻的鞠占河從中使壞,挑撥我和韓老師的關系。他竟然侮辱我在追求韓老師,說我不是追求他這個人而是他的財富。韓拓有多少錢我不清楚,但在經濟上,我不示弱,不會比他少。怎么能說我是在為錢財而追韓老師呢。讓我更不能容忍的是,他竟然要給我做媒人,給我介紹的人你猜是誰?是咱們街上有名的小混子、流氓管學良。你說我 能不找這個鞠占河算賬么?
  秦躍順說,曉慧別看今年你已經四十多歲了,在咱們殼子小區(qū)還不失為一位美女。哪個男人見你都是眼睛一亮。因為你現(xiàn)在還是獨身,別人有追求你的權利?,F(xiàn)在管學良今非昔比了,說他是混混或者是地痞流氓也有失公道。他在鄰市也是一個富豪,是一家大房地產公司的副總經理,且不說他有多少處房產,據(jù)說他在這個房地產公司占的股份也有30%左右?,F(xiàn)在他的氣質也有了很大的變化,一身毛料定制的保安服。對了,我剛才忘了介紹,他不僅僅是房地產的副總經理還是這家公司保安隊的隊長,這個房地產公司有九個小區(qū),保安人員就有300多人,如果按照部隊的編制,他管這么多人應該算是一個營長。我倒希望你對管學良做進一步的了解。我看你們兩個倒很般配,他三十七八歲,你四十二三歲,年齡還算接近。如果你將來和韓拓成了夫妻的話那就是老夫少妻了,他至少應該比你大十七八歲。曉慧你別生氣,咱們既是老鄰居又是過去工廠的好同事,所以我就直言不諱了。
  
  劉曉慧說,躍順,你對我還不了解,我有過兩次婚姻已經傷透了心,我的后半生也不打算嫁人了。我每天搞收藏、觀賞名畫、接觸著名畫家,應該說我的生活無比充實和幸福。我今天找你來是想讓你說服鞠占河,別讓他在我和韓老師之間亂攪和,我瞧不起那個叫管學良的人,他沒文化沒品位,我怎么能嫁給他呢。
  秦躍順想了想說道,依我看,我在這中間傳話也未必合適,因為我和這個鞠占河沒有深交,你找他心平氣和地談吧。我認為鞠占河為人很仗義,相信他會理解你的。
  劉曉慧說,他表面為人仗義,其實他是一條惡狼。我也不想和他交談,但你可以告訴他,如果他繼續(xù)充當不光彩的角色,我會制服他的。稅務局長和公安分局的局長都是我的鐵哥們和朋友,他現(xiàn)在是有點小看我了。在黑道上,我也是人物,咱們市里的黑道頭子程小虎是我的拜把兄弟。
  秦躍順笑了,曉慧剛才你說過你是一個有文化修養(yǎng)的人,我不相信你能做出沒有文化的事情來。如果你覺得直接見他不方便,我可以把他請到我這兒來。劉曉慧想了想說道,那我就聽你的。
  
  8.管學良的賭咒
  
  一輛奔馳轎車開進了屠宰廠,管學良從車上下來,他身后跟著穿黑制服戴墨鏡的兩個胖子。院子里幾個屠夫正在宰豬,豬的慘叫讓這個院子顯得恐怖。管學良四處張望,從門衛(wèi)的屋子里走出一位漢子,他走到管學良跟前說道,先生,你要是買肉的話請到拐把子街鞠司令肉店……
  管學良說,我找鞠占河,他是我大哥。
  漢子說,我是鞠占河的大舅哥,我咋沒聽他說起您這個兄弟。
  一個保鏢說道,別■嗦了,告訴我們鞠占河在不在。
  漢子說,他被一個朋友請去吃飯了,估計這個時候也快吃完了,我給他打一個電話,讓他盡快回來見見你這個兄弟。
  漢子就掏出手機給鞠占河打了一個電話,掛了電話漢子請三位到一個屋子里喝茶。這時一個女人推門進來,管學良就站起來,梁大姐,我是良子。梁玉爽見是管學良便知道他是來干什么的,管學良追求劉曉慧的事兒,鞠占河和她說過。她請管學良坐下,親自給他們三個人泡了一壺好茶。倒完茶梁玉爽說道,占河和一個肉食廠的老板在談生意,他們做火腿腸要用我們這兒的肉。
  管學良說,大哥的生意越做越好啊,我們使多大勁兒也趕不上我鞠大哥了。幾個人閑聊了一會兒,管學良就問,這些日子劉曉慧來我大哥這兒沒有?
  梁玉爽說,聽說要來,但沒來。昨天下午躍順讓我們老鞠到他那兒去,劉曉慧在那兒約見了老鞠。在躍順的飯館他們兩個人好懸沒打起來,聽說就是為了你的事兒。這個劉曉慧很不是個東西,她離開殼子小區(qū)將近七八年誰也不知道她干啥去了,聽說她一直在北京混,做文物的掮客,掙了不少錢,后來又和一個畫家在一起同居,把那個畫家的許多值錢的東西都偷著賣了,她離開北京又躲了一年多才回咱們殼子小區(qū)。
  管學良笑了,這可能是謠傳。在我的印象里曉慧不應該是這種人。她有修養(yǎng)有文化,又是黨員,她怎么能干出那種不地道的勾當?
  梁玉爽說,這種勾當算什么,當年她不也是把老鞠害苦了?我要是老鞠的話我這輩子也不想見她。
  管學良說,大嫂,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了,我也鬼迷心竅了,劉曉慧就是千不好萬不好在我眼里就是一個好,你說可咋整?
  梁玉爽也笑了,你這輩子一直是孤身一人,對女人還不算太了解,像劉曉慧這種人面獸身的家伙天生就是害男人的,你是個漢子,也許能降服她。
  管學良說,我不想降服她,我是個漢子,但我也是一身的賤骨頭,如果要是被劉曉慧害上一次,我也覺得很幸福。
  梁玉爽說,那真是痛并快樂著。
  管學良說,不把劉曉慧娶到家,我這輩子就出家當和尚去。
  梁玉爽說,我看劉曉慧不會同意的,你要提前選好廟門,等著出家吧。
  這時,鞠占河回來了。見是管學良就客氣地說,兄弟,你這性子也夠急的了,你的事兒我正在辦,但是進展不太理想。也許是你讓我當說客選錯了人,自從我們離婚以后彼此之間已經沒有什么值得回憶的了,愛沒有了,恨也不存在了,但劉曉慧也許不會忘記那段我們亂糟糟的婚姻。
  管學良說,我選人沒選錯,誰也想不到,這劉曉慧會是鐵石心腸。我這次來就是想和大哥說,這事兒你就不必操心了。我這幾天要親自見到劉曉慧,我就不相信她不會嫁給我。
  鞠占河說,良子,你可要斟酌這件事情,千萬不要有過激行為,現(xiàn)在是法治社會,你可要做事冷靜,不要失去理智。天下比劉曉慧好的人多的是,我們何必和她打這個賭。
  管學良說,大哥放心,我不會傷害她一根毫毛,我知道該怎么對付她。我是想請你和躍順再把劉曉慧請到躍順的飯館,我們要正式見一次面,為了防止沖動,你們兩個人要在我和劉曉慧見面的時候看著我點,如果我要是掏出刀來,你們無論如何都得把刀奪過來。
  鞠占河笑了,這沒問題。大哥這半年很寂寞,你給我創(chuàng)造了不寂寞的機會,我無論如何得親自到場。
  管學良說,時間寶貴我就不在這兒多呆了,公司大小事情都少不了我,我得趕快回去,中午還得陪我們市的一個副市長吃飯。
  鞠占河說,最好中午在這兒吃,就到躍順的索布德風味兒羊肉館去吃。
  管學良說,先別著急,等劉曉慧去的時候,我們一塊吃。
  管學良和他的兩個保鏢起身走了。
  
  9.工作餐引發(fā)的極端事件
  
  秦躍順的大哥秦躍進從部隊回來了。他現(xiàn)在是某軍區(qū)的副司令,他到秦躍順這兒來不是探親,而是領著部隊到一百里外的山區(qū)進行軍訓。他帶來了兩個警衛(wèi)員,飯店門前停著一部中吉普。
  秦躍進到了兄弟的飯店,弟弟要盛情招待大哥和他的兩個警衛(wèi)員,就讓大廚到屠宰廠來給他殺羊。一會兒鞠占河就來了,鞠占河跟他大哥并不熟,但見秦躍進的軍裝上的星星便知道他是一個師級干部。他對秦躍順說,躍順,這位肯定是你大哥吧。
  秦躍順說,是我大哥。
  鞠占河說,你大哥比我歲數(shù)小,應該叫他躍進兄弟。躍進兄弟在老家多呆幾天,我無論如何得招待一頓躍進兄弟。
  秦躍進就和鞠占河握手,謝謝鞠大哥,我弟弟跟我說過,這些年你沒少幫助他。應該我請你。
  鞠占河到后院宰羊去了。秦躍進和他的兩個警衛(wèi)員到一間雅間里喝茶,秦躍順就陪著哥哥說話。這時,烏蘭卓雅推門進來,說道,大哥回家也不提前告訴一聲,我們好認真準備一下。怎么,嫂子和侄兒沒回來?
  秦躍進說,弟妹辛苦了,飯店開得這么好可全是你的功勞,躍順干活行,經商他也沒啥點子,往后還得靠你。我這次回來不是探親是路過,你嫂子讓我邀請你們春節(jié)的時候都到我們那兒去過。
  烏蘭卓雅說,行,到時候我們全家都去大哥那兒過春節(jié)。這時,她讓躍順出去一下,她有話跟他說。
  躍順隨烏蘭卓雅走出雅間。烏蘭卓雅說,那個叫劉曉慧的人,一會兒還要到咱們這兒來,她說是你和鞠占河邀請她來的,你咋沒和我說一聲,我再備一些菜。
  躍順說,這個女人來得也真不是時候,我約她明天來,她怎么提前來了。算了,她也不是什么貴客,到時候給她上一份索布德風味兒羊肉就是了,還有牛蹄筋、牛百葉,再上個火鍋就足夠了。
  烏蘭卓雅說,正好,鞠大哥也來了,殺完羊就別讓他走了。只是咱們這個環(huán)境太亂,我怕影響大哥和他的兩個警衛(wèi)員吃飯和休息,最好能把他領到對面小山東的魯菜館去,他那兒的雅間比咱們這兒的裝修得還好。咱們把店里的菜端過去,再添加幾道魯菜。
  秦躍順說,好,聽你的。
  秦躍進和他的兩個警衛(wèi)員換上了便裝去了魯菜館。
  秦躍順給管學良打了電話,讓他速來飯店,說,劉曉慧一會兒就到。
  
  管學良很守時,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他就到了索布德風味兒羊肉館。這次,他沒有帶保鏢,只帶了一個很斯文的中年人。他們到了飯店,就進了剛才秦躍進他們騰出的雅間。
  鞠占河宰完了羊,洗干凈了手和臉也進了雅間,他也想不到劉曉慧能提前一天到這里來約見他們。烏蘭卓雅進來問他們,學良兄弟,點什么菜?
  管學良說,今天是工作餐,一人一碗羊湯,四個包子。
  烏蘭卓雅笑了,你到你大哥這兒來,說什么也不能讓你們吃得這么簡單。一份風味兒羊肉、一盤熏羊蹄、溜牛筋兒、牛舌頭炒圓蔥,外加上一個火鍋,算是我們酒店贈送的。
  管學良說,如果這么做的話,我們可就起身要走了,今天劉曉慧到這兒來吃飯,我們只能用這種飯菜來招待她。
  烏蘭卓雅不知道管學良是什么意思,就把他們點的飯菜跟躍順說了。
  躍順說,照管學良的意見辦,這小子肯定要有說道,咱們只管看熱鬧罷了。
  劉曉慧也很守時,她準時來到了風味兒羊肉館。一推雅間門就看見了多年不見的管學良,她還能認出這個混混兒,就和他握手說道,學良兄弟,這么多年沒有見面你還那么帥。
  管學良說道,曉慧大姐真會說話,我馬上也到四十了,帥能帥到哪去?倒是曉慧姐一直沒變,比當年還要有風韻。
  劉曉慧坐下,看見桌面上簡單的飯菜說道,躍順咋還不進屋,把他叫來。這時秦躍順進屋了也坐下。劉曉慧就說,躍順大哥快催催,怎么菜還沒有上來?
  秦躍順苦笑道,學良說了,今天是工作餐不讓上菜。
  劉曉慧說,這么些年沒跟學良吃飯了,吃得這么簡單于心不忍。今天這頓飯算我招待。
  管學良說,公司有規(guī)定,工作時間不能沾酒更不能奢侈,今天我是抽空來的,就是想來見見你,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劉曉慧知道這里有陰謀,也就笑了,那就聽學良的。說著就抓起一個包子咬了起來,邊嚼邊說道,躍順大哥,你家的包子真是美食。
  幾個人都開始吃包子喝湯,這時管學良向劉曉慧和秦躍順介紹和他一起來的那個中年人。他說,給大家隆重介紹我的朋友,也是我們公司的員工之一。他是我們公司法律顧問室的楚學森,楚律師。
  劉曉慧說,學良真幽默,和我們在一塊吃飯還帶一個律師來。學良有什么事兒就單刀直入吧。聽說你要娶我,要向我求親,今天這個場合很合適,婚姻見證人、法律工作者都在場,那我們就開始吧。
  管學良說道,向你求婚一直是我的夢想,不過這個夢想現(xiàn)在恐怕難以實現(xiàn)。我們約到明天見面,而你卻提前了,你是不是聽到了什么風聲?
  劉曉慧說,我不知道學良的意思。
  管學良說,我們今天來,不僅僅是和你見面,我們是來救你。你是北京公安局被通緝的對象,網(wǎng)上的通緝令我們早就看到了。你在北京的時候,和著名畫家梁風語同居,其實通緝令上寫的是你詐騙梁風語,盜竊了梁風語三十幅珍貴的名畫,在廣州賣給了一位國寶掮客,非法獲得贓款一千七百多萬,這也是國內首例盜竊名畫家名畫。如果把你押解到公安局的話,畫家梁風語將贈給舉報人二百萬元。所以我們就來找你……
  劉曉慧笑了,毫不在意地說道,這是一件好事,你把我押解到公安局會輕而易舉得到二百萬,我成全你,你什么時候帶我到公安局我都隨你走。
  管學良說,我不會干那種缺德的事兒,剛才我已經說了,我是來救你的??茨闵駪B(tài)好像毫不在意,你一定以為我在騙你,現(xiàn)在我把證據(jù)拿來讓你看。楚律師把筆記本電腦打開。
  楚律師打開了筆記本電腦很快就找到了網(wǎng)上通緝令。劉曉慧的臉漸漸地變白了,往日的那種趾高氣昂已經云消霧散。
  她有氣無力地說道,那你看怎么辦?
  管學良說,我救你。我讓你更名改姓重新辦理戶口本和身份證,我把你的名字都想好了,叫侯小云。你落戶在我們市的市北三棵柳鄉(xiāng)侯家屯。往后你就在我的公司供職,我們可以根據(jù)你的特長讓你做工會主席。
  劉曉慧說,還得有個條件對吧?那就是我得嫁給你?
  管學良說,光嫁給我不行,你得有陪嫁,你現(xiàn)在賬戶上肯定有上千萬元的儲蓄,你要拿出五百萬來在我們公司入股。
  劉曉慧笑道,我原來確實有錢,這些年也讓我揮霍得差不多了?,F(xiàn)在銀行賬戶也就有一百多萬,如果實在讓我?guī)е慵藜藿o你,我最多能給你五十萬。
  管學良笑了,對秦躍順說,再拿十個包子來,在你這兒吃飯消耗體力,不吃飽了不行。
  劉曉慧說,來一份索布德風味兒羊肉再拿瓶酒來。
  管學良說,我剛才說了,工作時間是不能喝酒的。
  劉曉慧說,我沒讓你喝,我自己喝。
  管學良看了看手表說道,還有四十分鐘就到上班時間了。今天和曉慧大姐談得很不成功,我們得走了。不過曉慧大姐,現(xiàn)在是法治社會,法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如果你覺得有出路的話,就去投案自首吧。
  劉曉慧說道,謝謝學良兄弟的指點。如果您方便的話就請您報案,我不會離開殼子小區(qū)的,什么時候公安局來抓我,我就什么時候跟他們走。讓我投案自首也不是我的性格。
  管學良和楚律師起身,說道,大哥我們走了,曉慧姐姐還沒有吃完,你要多多照顧她,一會吃完了她買單。
  在飯桌上,鞠占河一直沒有說話,他在看管學良和劉曉慧演戲,覺得很生動卻不夠熱鬧,就也起身說道,學良我就不送了。你不陪曉慧我陪,由我來買單。
  管學良說道,鞠大哥,你真仗義。
  秦躍順把管學良和楚律師送到門口,管學良看見了門口停著的一輛軍車說道,是解放軍同志開來的車,來的時候我怎么沒看見,解放軍同志怎么沒在你的飯店里吃飯?
  秦躍順說,是我大哥開來的車,原來停在大門的左邊,為了便于照看,他又往前面開了一段。
  管學良笑了,躍順,今天我也看清了,你和占河都叛變了。這輛軍車肯定是劉曉慧坐的車,她的新朋友肯定是一位軍官,他把車開到門口無非是想向我示威,我還真不吃這一套。這時他吹了下口哨,從飯店里躥出來四五個壯漢,看來他們都是管學良的保鏢,他們沒明著陪管學良吃飯,而是在雅間外面吃的便餐,等著管學良出來。幾個漢子出來以后問管學良,大哥有何吩咐?
  管學良說,把這輛軍車給我砸了!
  秦躍順急忙攔著,我以前不是跟你說過嗎,我大哥一直在部隊服役,這次他特來看我,你們要手下留情啊。
  管學良笑道,躍順大哥,你和占河大哥還有那個劉曉慧一起謀害我,我不會和你與鞠大哥動武的,我只是心里頭憋屈,得發(fā)泄一次。然后對他的保鏢們說道,兄弟們動手吧。幾個人找石頭和磚頭要砸軍車,這時秦躍進的兩個警衛(wèi)員攔住,說道,你們要干什么?
  管學良說,不干什么想把這個車砸了。一個警衛(wèi)員說道,請你們住手,我們是某軍分區(qū)的,這是我們首長的車。管學良說,別跟我扯淡,看你們這一身裝扮就不像個軍人。
  警衛(wèi)員從兜里掏出證件出示,這是我們的軍人證件。
  管學良說,我什么樣兒的證都看過,現(xiàn)在滿大街都是做假證的,誰知道你們這是真證還是假證。然后揮手讓保鏢們砸車,一個保鏢用磚頭準備砸車,一個警衛(wèi)員掏出了手槍說,請你們住手,否則后果自負!保鏢停下了,管學良卻抄起一塊石頭砸向了軍車。警衛(wèi)員向他開槍明示。這時,秦躍進走了出來,見此情景對秦躍順說道,給地方警察打電話,把這個人移交給公安局,我們不想把事態(tài)擴大。一會兒,警車開來了,秦躍進給他們出示了證件,一個警察給秦躍進敬了個禮,說道,首長我們會妥善處理。
  秦躍進和他的弟弟交代了幾句,然后上車走了。公安局帶走了管學良還有他的幾個保鏢。這時,劉曉慧也吃完了飯走了出來,她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說道,真是報應??!
  
  秦躍順對劉曉慧說,這是一場誤會,這個誤會也是你造成的,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是向公安機關投案自首吧。
  劉曉慧笑了,這是管學良的陰謀。他整的所謂網(wǎng)上通緝都是假的。我心里有底,我沒有他想象的那么壞。我剛跟北京通完長途電話,證明了管學良的陰謀。
  秦躍順說,但愿如此。
  劉曉慧說,躍順大哥,現(xiàn)在輪到我們去救管學良了,你是秦司令的弟弟,說話也占地方,咱們兩個到公安局把他保釋出來。
  這時,鞠占河也走過來說道,公安局那邊我去協(xié)調。
  
  10.滿城盡帶紅血玉
  
  鞠占河從索布德風味兒羊肉館回來顯得很疲憊也很沮喪。剛回屠宰廠,他就又接到一個電話,有一個客戶要請他吃飯,梁玉爽就小聲對他說,你可別折騰了。鞠占河就說自己身體不適借故推辭了。
  梁玉爽說,看你這樣子,在秦躍順那兒肯定又把劉曉慧這個娘們兒給得罪了。是不是她在飯店撒潑讓你沒了面子?
  鞠占河說,劉曉慧現(xiàn)在也不同過去了,撒潑的事兒她不干,她現(xiàn)在靠智慧置人于死地。這次我沒得罪她,反倒把管學良給得罪了,他誤以為我們三個人在合伙整他。這小子還是不改他過去的痞子氣。今天他也惹了大禍,躍順的大哥躍進到外地去執(zhí)行任務,抽空來看他弟弟,他的軍車好懸沒讓管學良給砸了。
  梁玉爽說,管學良就是能得瑟,進局子是早晚的事兒。
  鞠占河說,把他得罪了倒是一件好事,往后省著他總來找我,給我找麻煩。
  梁玉爽說,我擔心的是他報復你。
  鞠占河笑著說,怕他沒這個膽子,在咱們殼子小區(qū),我鞠司令也是個人物。他把我惹急了我就把他的腿打斷。這時鞠占河的電話響了,電話里的聲音鞠占河聽著很陌生,就問,你是誰。電話里的聲音有些嘶啞,我是市政府的秦廉仲,你秦大哥。我一會兒下班想到你那兒坐幾分鐘,你可得等我。還沒等鞠占河答應,對方就把電話撂了。梁玉爽問,是誰?鞠占河說,是咱殼子小區(qū)后街的秦廉仲。
  梁玉爽說,他來找你有啥事兒,無非就是來占點便宜,要點兒豬下水什么的。他好賴也是政府官員咱得罪不起,一會兒讓屠宰工給他裝一塑料袋肥腸和小肚。
  鞠占河回到他的辦公室,梁玉爽給他沏了一杯茶說,跟官員打交道要小心別什么都答應他。
  鞠占河說,秦廉仲這個人不錯,在史志辦當副主任也沒什么權力,在咱們殼子小區(qū)也從來不炫耀自己是市政府的。為人謙卑,見到修鞋的韓三兒和修自行車的秦大舌頭也點頭打招呼。
  一會兒的功夫,秦廉仲就來了。他是騎著自行車來的,他騎的自行車還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永久牌老式車子,但秦廉仲總是把它擦得锃亮。他騎著這種自行車人們也看到了他在官場上不得意,家庭生活很窘迫。他老婆早就下崗了,在殼子小區(qū)的街上賣饅頭,生意也不算太好。他們還有一個孩子在大學讀大二。秦廉仲把自行車放在鞠占河辦公室的門口,院子里根本就沒有生人但他還是把自行車鎖上了。鞠占河見他來了,就急忙從辦公室走出去,很客氣地說,秦大哥很少到我這兒來,今天能到我這屠宰廠來,我是受寵若驚了,快來進屋喝茶。
  秦廉仲和鞠占河進了辦公室。秦廉仲坐在沙發(fā)上,他看看沙發(fā)又看看屋子里的陳設說道,你這屋子里真豪華,我們主任家里的條件都不如你。
  鞠占河沒有和秦廉仲多寒暄,就問道,秦大哥沒事兒很少到我這屠宰廠來,看來你一定是有事吧,你只管說。咱們兩家之間就隔了四戶也應該算是近鄰,需要弟弟幫忙你就別客氣。
  秦廉仲掏出一盒煙來,是一盒中檔煙,鞠占河就從抽屜里拿出一盒中華煙扔給他,大哥抽這個,抽這個不咳嗽。
  秦廉仲接過煙說道,是四號中華,五十六元一盒啊。說著他也不抽,把這盒中華煙揣到兜里,繼續(xù)抽他的中檔煙。抽了一口,他長嘆了一口氣說道,占河兄弟,大哥落魄了。我在市政府工作了足足有十六年。最早在市政府的資料室,后來又到政府秘書處,本以為這是我政治上的轉機,在政府秘書處我的主要工作是給領導寫材料,幾乎是三天五天就一個材料,心里那個憋屈。你沒聽說群眾中流行的諷刺民謠嗎:蹲小號,挖菜窖,當王八,寫材料。
  鞠占河就笑,大哥真幽默。
  秦廉仲說,不是我幽默是人民群眾幽默。我原本以為我會在政府秘書處升上一格,我的目標是政府秘書處的副秘書長,到頭來我又被調走了,調到了市社會主義精神文明辦做副科調。人民群眾簡稱我們的部門為射精辦。
  鞠占河又笑,人民群眾就是幽默。
  秦廉仲說,我在精神文明辦呆了三年又調到了史志辦。史志辦沒有正主任,由政府的文教辦主任來兼。這本身就不公平。政府的一位領導找我談話跟我許愿,說超不過三年我就變?yōu)檎?。誰知道最近又從一所中學調來了一位副校長,一下子就升為史志辦主任。他才三十一,我已經四十九了,我還得給他當助手。我索性就不干了,我昨天正式向政府的負責人提出辭職。這個負責人并沒有阻攔我,但他好像對我很同情,他說,別辭職了,辭職就沒有工資了,還是病退吧,工資給你照開不誤,年底的福利待遇也有你一份。我說了一聲謝謝,摔了一個茶杯,就此告別史志辦了。
  鞠占河說道,聽著是挺可惜的,但仔細想來也不可惜,你在史志辦一個月能開多少錢,副科級的干部每個月也不超過兩千元錢,你的史志辦又是一個清水衙門,什么待遇也沒有。還不如我這兒的屠宰工。我這兒的屠宰工殺一頭豬我要給他三十元,每個屠宰工每天可以殺五頭豬,每個月下來五千元左右。
  秦廉仲說,正因為我看到了你的屠宰廠是個有實力的企業(yè),在全市早就列入了二十強企業(yè)。據(jù)我所知,每年你要向國家交的稅就達到幾百萬。所以,我想到你們屠宰廠來謀個職業(yè)。
  鞠占河說,按說你能夠看好我的企業(yè),足以讓我感動了,我還沒忘記當年我辦這個企業(yè)的時候,咱們殼子小區(qū)的幾個大人物給我出謀劃策,你也是其中一個,從這個角度來說,你對我的企業(yè)是有貢獻的。
  秦廉仲說,占河你真是好記性。當年,我們幫你策劃辦屠宰廠的時候,我的論據(jù)是最充分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大清的乾隆九年。當年的殼子小區(qū)有個驛站,叫三道口驛站,因為這里交通發(fā)達,有三條通道,向東直通黑水域的墨爾根,就是現(xiàn)在的齊齊哈爾。向南的通道直通賓州府連接當時的大都市會寧府,向西是一條國道,直通京城。由于這里交通發(fā)達,商貿也隨著發(fā)達起來。原來這里是關東最早的驢馬大市,許多外阜的人都到這里來做牲畜交易。后來這里由于牲畜價格便宜,就出現(xiàn)了三家大的屠宰廠,這里的鮮肉運往墨爾根、會寧府和緊靠長城的直隸……你最先辦的這個屠宰廠既是沾了祖先的仙氣,也看好了這里的地貌,因此你的屠宰廠必會發(fā)達。
  鞠占河說,是啊,當年我在迷途中,大哥給我指明了航向,我才能乘風破浪奮勇前進。
  秦廉仲說,剛才我說的這些歷史,已寫入了史志。省史志辦的負責人說,老秦執(zhí)筆的史志,歷史根據(jù)充分,敘述也有文采,他們一致認為老秦非常有才。占河你說我這么一個才華橫溢的人,到你的屠宰廠肯定會提高你們廠子的知名度。
  鞠占河沉默了一會,然后又給秦廉仲續(xù)茶水,他坐下后說道,大哥你這么才華橫溢到我們廠子來是大材小用了。我看我就聘你做我們企業(yè)的文化顧問吧。工資和你在原單位的工資一樣多,每月另加獎金二百元。
  秦廉仲苦笑道,占河,你給我的這個職務我知道是虛設的,實際就是等于每個月給我扶貧款一千多元,或者叫做慰問金,如果你這樣安排的話我就不給你添麻煩了。
  鞠占河說,大哥您說錯了,文化顧問可不是一個虛職,現(xiàn)在企業(yè)都重視企業(yè)文化,我們屠宰場企業(yè)文化這塊還是一個空白,如果你做我們的企業(yè)文化顧問,我們的企業(yè)就五臟俱全了。
  
  秦廉仲就問,具體都干什么?。?br/>  鞠占河說,全市五月份舉辦企業(yè)職工大合唱,這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兒。還要給我們企業(yè)草擬一些標語和口號,作為企業(yè)的文化標識,職工定期學習,把報紙和電視臺上的重要新聞給職工們解讀一下……總之這些工作不少啊。
  秦廉仲又笑了,這些工作好像是工會的工作,又像宣傳部的工作,讓我做這些工作,我就顯得太清閑了。
  鞠占河想了想又問道,秦大哥你到我們這里來,你認為你適合做點什么呢?
  秦廉仲說,你把你們單位的情況跟我說說,我再做決定。
  鞠占河說,好,那我就向秦大哥做個簡單匯報。現(xiàn)在我們全稱叫做占河副食品公司,現(xiàn)有職工166人。有屠宰車間一個,屠宰工人22人,冷庫一座,一名機師,兩名維修工,三名工人。另有保衛(wèi)科、衛(wèi)生檢疫室。保衛(wèi)科有科長一名,全公司保安人員四十二人。公司有運輸隊,冷藏車6輛,帶鐵籠子的運輸車9輛,司機15人,裝卸工26人。公司所屬鮮肉店9個,分布在全市的六個區(qū)。最近我們還要在市郊建一座養(yǎng)豬場,計劃每年出生豬6000頭……
  秦廉仲說,那就讓我到養(yǎng)豬場當場長吧。我雖然不會養(yǎng)豬但我會管人,只有管理好了這個養(yǎng)豬場,才能取得經濟效益。
  鞠占河說,養(yǎng)豬場的領導成員已經定了,和平鄉(xiāng)的養(yǎng)豬大王被我聘來做場長,副場長是兩位大學畢業(yè)生,一位是學畜牧業(yè)的,一位是學獸醫(yī)專業(yè)的,現(xiàn)在還缺一名主抓飼料技術的場長。工人就在鄉(xiāng)下招,計劃招工二十人,實行績效工資。
  秦廉仲說,看來養(yǎng)豬場的場長我是不能勝任了,那么就讓我去冷庫吧,我可以給技術工人和機師當助手。如果這個工作要是安排有困難的話,我想選一個最適合我的工作……
  鞠占河說,您說吧,大哥,最適合你的是什么工作?
  秦廉仲說,打更,就是更夫。我晚上多年失眠,干這個工作很合適。
  鞠占河說,也行。你做更夫不會讓你太辛苦,我們院子里有四名保安。
  秦廉仲說,如果你同意我干這個工作的話,我還得有一個附加條件,那就是你還得給我一個辦公室,辦公室里有寫字臺、椅子、臺燈,外加一張床。
  鞠占河說,那行,冷庫左邊閑置了一間房子,現(xiàn)在是一個裝豬鬃的倉庫。原來有一家工廠,每隔幾天就來購一車豬鬃,現(xiàn)在這個廠子倒閉了,這個豬鬃也不賣了,按垃圾處理。我讓人把這倉庫好好收拾收拾,屋子里重新粉刷,你要的東西都給添上,我還可以給你配一部座機電話。大哥讓你干這個可是委屈你了。
  秦廉仲笑著說,不委屈,其實我早就盯上了你們企業(yè)的打更的這份工作。我為啥要做這樣的工作呢。不瞞你說,我在史志辦積累了大量的傳奇素材,從清朝一直到解放,我們這一代發(fā)生了許多驚心動魄的事件。我想根據(jù)這些素材創(chuàng)作一部長篇小說,然后再改編成三十集電視連續(xù)劇。這部長篇小說和這部長篇電視連續(xù)劇的題目我都想好了,《滿城盡帶紅血玉》,這句話源自于黃巢的《不第后賦菊》,這是黃巢形容菊花的,我寫的不是菊花而是玉。這種紅血玉又不同于浙江昌化雞血石,它的質地松軟又不容易破裂。我們這里最早叫懿州,這里盛產玉石和瑪瑙,據(jù)史料記載四代皇帝用的國璽都是懿州產的紅玉石,所以幾百年間這里為奪玉石有過無數(shù)次的拼殺。因此這里就出現(xiàn)了玉石雕刻大師、鏢師、土匪、軍師、風水先生。這么好的素材天下除了懿州哪里還會有?我在你這里晚上寫累了就在院子里走一走,白天就回家睡覺。占河,你放心我不會因為創(chuàng)作而影響了打更。
  鞠占河驚嘆地說道,想不到秦大哥是帶著這么大的抱負到我們這兒來的。工作事情是小,你寫作事情是大,我鞠占河一定大力支持。
  秦廉仲露出了怪誕的微笑,五官仿佛都移了位,說道,占河,等我的大作問世,我會在后記里莊嚴地寫道,我這部鴻篇巨制得到了著名企業(yè)家、有志之士、偉大的文化支持者鞠占河先生的鼎力相助!
  鞠占河說,謝謝大哥的贊美。明天我就把你的辦公室好好裝修一遍,然后請你來這里創(chuàng)作。
  秦廉仲說,不,是到這里來上班!
  ……
  秦廉仲走了,梁玉爽走進了辦公室對鞠占河說,剛才秦廉仲說的話我都聽見了,這個秦廉仲是不是瘋了?
  鞠占河說,不,他懷才不遇,其實他比誰都清醒。
  
  11.黃金切割線
  
  管學良自己開著一輛奧迪車停在了畫家韓拓的門口。他按了一下門鈴,韓拓就出來給他開門,韓拓對管學良的印象不太深刻,但憑著他的判斷認為眼前站著的這位四十左右歲的漢子就應該是管學良。韓拓明知故問,您找誰?管學良說,我應該叫你韓老師,但叫韓叔也行。你對我的印象模糊,咱們是老街坊,我父親你也應該熟悉,他大名叫管相國,人們都叫他管鉗子,早年他和你在一個廠子,是鉗工。
  韓拓笑道,那你就是管學良了?你父親活著的時候,我們是朋友,在一個飯盒里吃過飯??爝M屋吧。
  管學良跟隨著韓拓進了屋子。
  管學良坐下以后,韓拓也坐下來說道,良子,我早就想見你,你今天到我這兒來,來得也真是時候。前幾天秦躍順飯館里發(fā)生的事兒整個殼子小區(qū)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兒影響挺不好。其實原本事情不大,卻讓你把事情鬧大了。你的條件不錯,為人也很仗義,要是找劉曉慧那樣的女人不是太容易了嗎?咱們之間有天大的誤會,是因為你我之間早就應該見面。劉曉慧想到我這兒來給我當助手,其主要目的并不是嫁給我,她是沖著我的畫來的。我是一個東北畫家,在國內也沒有什么太大的知名度,但我的工筆畫日本人和南亞的華僑卻非常認。她想先給我當助手,然后再做我的經紀人。她在北京開了幾家畫坊,專門做工筆畫的生意,這也是她很有遠見的行為。所以你懷疑她要嫁給我,那是你判斷失誤。
  管學良說,現(xiàn)在我才覺得我的判斷是錯誤的。韓叔你不知道,愛這個東西是一個密碼,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碼方式。我癡迷于劉曉慧,不把她娶到家我是不會罷休的。
  韓拓又笑了,愛是不是有什么密碼這個我不知道,我們畫家講究的是和諧。一幅畫的成功與否,不僅僅是要看他的功夫還要看他所畫的花鳥魚蟲是不是和諧。古老的數(shù)學有黃金切割線的概念,黃金切割線也是一個永遠的沒有答案的數(shù)學懸疑。每個畫家在畫畫兒的時候,其實心里都有黃金切割線在作祟。我覺得什么愛的密碼中也存在著黃金切割線,照此推理,你和劉曉慧的愛不會有堅實的黃金切割線。你現(xiàn)在對她的狂熱會在你們婚后轉瞬即逝……
  管學良說道,現(xiàn)在已經沒有辦法了。我認為一個人在愛情上有一次挫敗,甚至被女人沉重的傷害一次,才能看出愛情的含金量。我前幾天被公安局抓走了,犯罪的性質很嚴重,秦司令的警衛(wèi)員好懸打斷了我保鏢的腿,那也是看了我的面子,就是一槍打死他,也是理所應當?shù)?。其實這都是誤會造成的,秦躍順和劉曉慧到公安局把我保出來了。這也看出咱們殼子小區(qū)的人是講義氣也是講良心的,我的所作所為對不住殼子小區(qū)的老少爺們。
  韓拓說,這又是一次誤會,你從公安局被釋放,是我找的公安局長。鞠占河也去找公安局長了,這樣你才被釋放了。不過,秦躍順出示的證據(jù)也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良子,往后別做傻事了。
  管學良說,我會聽韓叔的勸告,不過你還得幫我,無論如何得促成我和劉曉慧的愛情和婚姻。
  韓拓說,我能幫你什么?
  管學良說,你說服她,她崇拜你當然會聽你的話。
  韓拓笑著說,良子,你真是個孩子,你的幼稚程度讓我感到很吃驚。我唯一能幫你的就是我絕對不會娶劉曉慧,更不會讓她做我的助手。
  管學良站起來,韓叔我要的就是這句話。
  管學良走了。韓拓望著他的背影,說道,這孩子不傻。
  
  
  12.殼子小區(qū)的主宰們
  
  殼子小區(qū)又陷入了平靜,人和人之間看不出任何敵視的眼光。阜城來了一個新市長叫祁廣大。他原來在省政府的某個重要部門做領導,是一個真正的文化人,畢業(yè)于某大學中文系,又獲碩士學位,現(xiàn)在正在攻讀博士,主攻方向是世界城市的文化比較。他曾在瑞士的內瓦進行過文化考察,現(xiàn)在那里的土地面積與阜城的面積接近,人口面積也非常接近,尤其是兩個城市的歷史也非常的相似。所以他來到阜城以后,多次在會議上提出了要把阜城建成中國的內瓦。他在全市進行工作考察時,對殼子小區(qū)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要把殼子小區(qū)變成阜城標志性的區(qū)域,重新復制建國前的建筑。
  祁市長的計劃對殼子小區(qū)來說不知是喜是憂,復制后的殼子小區(qū)還能成為他們的家園嗎?如果這里變成商業(yè)區(qū)的話,大多數(shù)的老殼子區(qū)的市民可能就要搬遷了。于是殼子小區(qū)的幾個大人物又被召集在一起。召集地點是鞠占河的副食品公司的屠宰場。屠宰場的會議室只能容納二十幾個人,這次聚會除了秦躍順、小山東、環(huán)保局的石寶杰、又將畫家韓拓請了過來。還有白家澡堂子的白成順、剃頭棚的郭麻子郭振海。這些人中秦躍順是人大代表,韓拓、白成順、郭振海都是政協(xié)委員。白成順在殼子小區(qū)不是特別有錢的業(yè)主,但他的父親白江舟是解放前有名的資本家,也是一個擁護共產黨的資本家,解放戰(zhàn)爭的時候,駐軍19團所需供給都由白家提供。解放初期白江舟就是市政協(xié)副主席。郭振海是文革前的全國勞動模范,他現(xiàn)在的剃頭棚就是文革期間的紅衛(wèi)理發(fā)店。郭振海每年至少要有兩個月的時間,到全市的四家敬老院為老人們免費理發(fā)。他參加過省里的勞模大會和省長握過手。
  鞠占河召集的這些人雖然在市里沒有什么權勢,但他們的影響卻很大。這次聚會的中心議題就是力爭保住殼子小區(qū),無論殼子小區(qū)復原到什么程度,在殼子小區(qū)生活的老居民都不能搬走。
  因為秦廉仲已經是鞠占河企業(yè)里的人了,此次聚會他也作為鞠占河的顧問參加會議。說官場的話語,鞠占河顯得口拙,他就讓秦廉仲主持會議。
  會議在這一天上午九點開會。秦廉仲的幾句開場白,語驚四座。他說,咱們殼子小區(qū)將會發(fā)生地震,震級可能在八級以上。大家不要誤會,我說的地震是說我們的殼子小區(qū)已經被祁市長盯住了,他說是要復制解放前殼子小區(qū)的原貌,其實是要改建咱們的殼子小區(qū)。這對我們殼子小區(qū)的老居民們來說無疑是一次危機。既然是復制,為什么上級不派人來走訪我們這些老住戶,調查一下解放前的情景?我聽說過幾天祁市長領著幾個建筑專家要來這里進行規(guī)劃,如果在這里建一個所謂的殼子小區(qū),那么真正的殼子小區(qū)還會存在嗎?
  秦躍順說,我們的索布德風味兒羊肉館算是保存最完好的舊建筑,原來是殼子小區(qū)的怡樂園,其實就是大煙館,這種舊行當還能存在嗎?
  小山東說,可以改變經營的業(yè)務,可以申請煙草公司專賣許可證,把它變成煙酒商店也沒啥不行的。
  韓拓說,我的老宅院在殼子小區(qū)應該算是最奢華的,是當年鎮(zhèn)長秦三省的宅邸,可以修復全貌。不過可以懸另一個牌子:韓拓工作室。
  鞠占河說,如果要是恢復殼子小區(qū)全貌,那我這兒可就遭了殃了。原來是殼子小區(qū)治安所,在這之前是騾馬大集。據(jù)老人說這個地方寬210米、長400米,是專門買賣牲畜的,門口還有一塊石碑是殼子小區(qū)當年暗手陳瞎子的手筆。啥叫暗手?騾馬生意不能喊價,要在袖子里用手做暗語。陳瞎子既是暗手又是騾馬大集的中介人。陳瞎子不全瞎,就是人們常說的霧朦眼,字寫得地道。碑石上的字是:牛馱萬斤有秋色,馬馳千里無風塵。
  秦廉仲說,應該是一幅盈聯(lián),橫批應為騾馬大集。因是石碑便沒有橫批,但橫批懸于空間,或是懸于生意人的頭腦里。
  韓拓感慨,當年之殼子小區(qū),倘有潺潺小河橫亙,乃是一幅喧嘩之清明上河圖啊!
  秦廉鐘便豎起拇指道,韓老師說得真好啊。
  一直沒有說話的白成順說道,對殼子小區(qū)的贊美就不用說了,咱們應該想轍怎么能讓祁市長給我們這些老居民一個說法。
  郭振海說,形成一個文字材料,先交給人大,再多打印幾份給市長和市委書記,就會引起高度重視。
  小山東說,要殼子小區(qū)的百戶居民都簽字畫押,以體現(xiàn)民意。
  秦廉仲說,說辦就辦。此信由我來執(zhí)筆,后天大家重新聚來對我的信進行討論修改,然后交由躍順送達有關部門。
  韓拓說,政協(xié)也應該有一份。我找十幾名委員簽字。
  石寶杰小聲說道,向大家透露一個消息,這個消息是有關部門正在研究一件事情,那就是要給所有的搬遷戶一定的補償。市南的河畔小區(qū)剛蓋起兩棟高層住宅,大概是十四層,所有的搬遷戶都被安置到那里。對于搬遷戶的補償標準是根據(jù)原有住宅面積的實數(shù)免費入住高層住宅樓,如果不想到高層去住,每戶按實有面積,每平方米補助2500元。
  秦躍順說道,就是每平方米補助5000元我們也不會找到像現(xiàn)在這么好的地勢,我的飯店臨街,飯店實有面積310平米,去年有人出價100萬要買我的飯店我都沒有答應。
  郭振海說,我的剃頭棚也是臨街,雖然才60多平方米,可每個月的收入至少能達到七八千元,如果沒了這個剃頭棚僅靠我的退休工資恐怕只能夠溫飽。
  白成順說,我的澡堂子倒是不臨街,但是那個房子可是日本人建的。當年日本開拓團駐扎在殼子小區(qū),日本的最高行政長官就住在我們白家澡堂子,這個房子光地基就有三米多深,都是青石打底,窗戶和門都是百年的樟子松做的,砌墻用的水泥都是東洋貨,房頂上的水泥瓦都快80年了,沒有一處漏水的。
  秦廉仲說道,你那房子是日式建筑肯定得扒,殼子小區(qū)要的都是仿清或者是仿民國建筑,你的房子肯定保不住了。
  郭振海說,依我看還是要保住咱們現(xiàn)有的古老建筑,人更不能搬遷,如果人都遷走了,殼子小區(qū)還能有傳承下來的風土人情么?
  秦廉仲說,啥也別說了,你們就看我的聯(lián)名信吧。
  ……
  鞠占河并不為殼子小區(qū)的修繕和改建感到為難,他的企業(yè)是市里的二十強企業(yè)之一,理應受到市政府的重視。他到市政府有關部門去打聽,得到的消息很讓他感到興奮,他的企業(yè)沒有被列入拆遷對象,不僅如此,政府還要出資幫他修繕房屋,擴大場區(qū)的面積。鞠占河這天坐在沙發(fā)上悠閑地抽著煙,這時梁玉爽匆匆進來說道,殼子小區(qū)不可能風平浪靜,政府的安置大家雖然不十分滿意,但有些住戶還覺得說得過去,只是臨街的400多間房子有爭議。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管學良這個小子今天早晨悄悄地摸到了殼子小區(qū),他要出高價購買拆遷房,政府給2500他出4000,而且可以在他的臨市房產開發(fā)公司購買房子,優(yōu)惠百分之二十,他負責辦理遷入戶口。據(jù)說他的房產開發(fā)公司沒有高層建筑。
  鞠占河說道,這小子是個機會主義者,他是到殼子小區(qū)趁火打劫?,F(xiàn)在臨街的店鋪有四十一家,說不定哪家會出賣自己的房子,如果超過了一半那么這個殼子小區(qū)就不叫殼子小區(qū)了,該叫管家小區(qū)了。
  梁玉爽說,應該叫痞子小區(qū)了。
  鞠占河說,這是一個不小的事情,應該盡快把這四十多戶業(yè)主召集來開個會。統(tǒng)一口徑可以賣,但誰家也不能低于8000塊錢一平米,我知道管學良在臨市房地產開發(fā)公司有后臺,更有經濟支柱,但是他想插手殼子小區(qū)的改建,也很難辦到。他對梁玉爽說,通知躍順小山東郭師傅和白掌柜盡快到我這兒來聚齊。梁玉爽去了。不到半小時的功夫,主宰殼子小區(qū)的幾個大人物都到了屠宰場,鞠占河把管學良到殼子小區(qū)高價買拆遷房的事情給大家說了,大家都很氣憤。鞠占河就吩咐大家分頭找臨街的四十一家商鋪業(yè)主到屠宰場來集合,謀劃如何應對管學良。下午的時候有近三十家店鋪的店主都到了。剃頭的郭師傅向鞠占河匯報,剛才我數(shù)了數(shù),今天到這來集中的只有三十二戶,余下的九戶沒有來。據(jù)我了解這九戶基本答應將他們的拆遷房賣給管學良,管學良出資每平米4000元。
  
  石寶杰說,管學良他也是白得瑟,一會我就去找市房產交易處的錢處長,讓他凍結房產交易。當然我還可以去找主抓城建的朱副市長。朱副市長是我的大學校友,關鍵時刻他會替我說話的,況且我們的要求既符合民意又不違反政策。大伙開始商討該如何應對管學良。
  茶莊老板梁森林說道,臨街商鋪是我們的命根子和鐵飯碗,給我們多少錢我們也不會出手的。
  布莊老板說,我這幾年布莊的生意不景氣,每年占的利潤還不如一個技術工人掙得多。如果管學良能出大價錢買門面我倒是想賣,我看鞠老板你就別操心了。幾十年來殼子小區(qū)的人出出進進,老戶也只占百分之七十,你和小山東不也是外來的嗎,可殼子小區(qū)的人們并不排斥你們。再說管學良也是個混蛋,他連軍車都敢砸,如果你不賣他房子,他什么事都能干出來。
  鞠占河說,老黃房產的產權是你的,你有買賣的自由我們不攔著你。但你想過沒有,兩年以后的殼子小區(qū),將會成為關東的第一貿易集鎮(zhèn),那可是寸土寸金啊,他管學良只出4000元買你的門市,將來恐怕你要把腸子都悔青了,如果你只圖眼前利益我出8000買你的房子你干嗎?
  布莊掌柜黃正茂不說話了,秦廉仲說道,老黃你也就這點出息,和你父親比你差遠了。當年你爹黃征遠在殼子小區(qū)那可是一個漢子,日本開拓團的一位農業(yè)專家要買你們家的房子,當時那日本人出的價能買一個豪門大宅院,可你父親就是沒有答應。當年有個戲子叫大鯰魚,在蹦蹦戲里還唱:殼子小區(qū)有個黃征遠,人送綽號黃大膽兒,日本軍刀放在他跟前兒,他就是不眨眼兒,抗戰(zhàn)英雄遍地有,他的英名讓人記心坎兒……怎么到了你這輩兒就犯熊了呢?
  布莊老板窘迫地說道,為生計所迫,活著哪能沒有錢?
  郭振海就揭他的短,你兒子在郊區(qū)養(yǎng)鹿,每年有幾百萬的收入,你缺過錢嗎?
  大家在一塊議論了小半天最后還是達成默契,他們不會把拆遷房賣給管學良,不管他出多少錢。
  大家散了,殼子小區(qū)的幾個大人物心里有了底,他們自信不管將來殼子小區(qū)變成什么樣,他們都是殼子小區(qū)的主宰。
  ……
  天暗下來了。秦躍順請殼子小區(qū)的幾個大人物到他家去聚餐。鞠占河讓他的工人牽來一只肥羊,小山東拎來了兩大壇子孔府佳釀。快要開席時,韓拓也來了,他拎來了兩瓶茅臺,他把酒放到桌子上就開始埋怨,你們這么大的舉動離了我怎么行,別看我這個畫家能畫花鳥魚蟲,我還能畫雄獅和猛虎。我的大幅工筆畫《猛虎下山》已經被南亞一個國家的國王收藏。
  韓拓的話不是自吹自擂,也是話中有話,殼子小區(qū)的主宰們當然能夠聽明白。烏蘭卓雅把茅臺酒打開,給各位斟滿,就沖秦躍順使了一個眼色。秦躍順說道,今天大家到我這兒來聚餐,我要把我們飯店的最好的幾道菜都上來。烏蘭卓雅說說,今天都給大家上什么菜。
  烏蘭卓雅說道,我要給大家上阿爾斯楞王爺府的菜肴,阿爾斯楞風味兒羊排、茴香草撕羊肉、羊尾骨參茸湯、香木碳熏羊蹄子、奶酒燉羊頭肉……
  秦廉仲說,阿爾斯楞王爺是科爾沁左旗的有名的王爺,當年的清朝皇帝到關東巡查曾經下榻到阿爾斯楞王爺府。阿爾斯楞翻譯成漢語就是雄獅。
  烏蘭卓雅親自烹制的阿爾斯楞王爺府的菜肴一道一道地端了上來。韓拓說,我吃遍了全中國,今天才吃到了真正的美味。
  大家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無比興奮。這時一個女服務員敲門進來,小聲對秦躍順說道,老板,又來客人了,她非要見你,是一位中年婦女,好像到咱們這兒來過。
  秦躍順說,請她進來。一會兒,雅間的門被推開,進來的女人讓大家很吃驚,倒是鞠占河先說道,想不到曉慧女士也來助興。
  劉曉慧笑道,我應該算是不速之客,但是我的嗅覺很好,我聞到了這里的美味就來了。
  大家很客氣地給劉曉慧搬了一把椅子,服務員又拿出了一套新餐具。韓拓給她斟了杯酒說道,曉慧女士來助興,我們大家感到非常高興。這是我珍藏了多年的茅臺酒,今天殼子小區(qū)的幾位德高望重的人聚在一起,我才舍得把這茅臺酒獻出來。
  劉曉慧嗅了嗅酒杯說道,韓老師,不管你的茅臺酒珍藏了多少年,但這個酒囤香肯定不足十年,十年以上的茅臺酒不會有■子味兒。
  鞠占河說,三十年的茅臺酒細品也能品出■子味兒。
  劉曉慧嘲諷地說道,那可能是文革的產物。
  秦廉仲說道,今天不是評酒會,大家還是來喝酒吧。
  大家把杯中的酒都干了。這時劉曉慧臉色很不好,說道,我今天原本是來助興的,但這種助興也不知道大家能不能喜歡。你們幾位自稱為殼子小區(qū)的主宰,我卻不這樣認為,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只有人民才是創(chuàng)造歷史的真正動力。殼子小區(qū)的主人不是你們而是人民。人民想要干什么,那是政府給的權利,你們無權干涉。就拿管學良同志來說吧,他到我們殼子小區(qū)來購置拆遷房,你們卻暗中使絆子,這實在不公平?,F(xiàn)在學良同志已經變好了,他現(xiàn)在應該是一位德才兼?zhèn)涞钠髽I(yè)家,他不想和你們直面交鋒,因為你們過去畢竟都是朋友和兄弟,只有我來出面了。
  鞠占河說道,劉曉慧同志你好像是變色龍,前幾天你把管學良罵得狗血噴頭,現(xiàn)在又來贊揚他德才兼?zhèn)?,讓我們殼子小區(qū)的人們如何看待你?
  韓拓也說,最近我正在攻克一種動物叫火狐貍。狐貍不好畫,它有狼的體態(tài),又有狗的面相,尤其它的毛色是像火一樣殷紅。這種動物之所以不好畫就是難以畫出它的表情。它在動物界應該算是最狡猾的,許多畫家難以駕馭……
  劉曉慧笑了,韓老師您別說了,我就是火狐貍。
  石寶杰說,管學良想買拆遷房,我們不想研究他的動機,更不能說他是趁火打劫,但他想買這些拆遷房恐怕難以辦到了,原因有二,一買賣行為是一種自由行為,如果這些房主不打算賣,他管學良就不會強行購買。二是有政府干預,最近政府關于殼子小區(qū)動遷會有政策,也就是說從現(xiàn)在起,要終止小區(qū)房主們的買賣行為。所以不管誰支持管學良,他都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劉曉慧說道,我知道,你們已經搞了一個殼子小區(qū)百人聯(lián)名的請愿書。但是政策既要尊重人的主權更要尊重歷史。管學良有權利購買拆遷房屋。大家別忘了殼子小區(qū)的前身是懿州的小鎮(zhèn),這里設有驛站,驛站的站長叫管海淵,是管學良的祖太爺。管海淵是朝廷封的九品吏目,后來是懿州縣令。殼子小區(qū)的大部分房產都是管海淵的房產,現(xiàn)在他要把這些房產歸為管家所有,而且要出巨資,政府應該給予支持。
  秦廉仲笑道,荒謬。殼子小區(qū)確實是為懿州所屬的轄地。但驛站卻是懿州與凌州的交界處。驛站始于清朝乾隆九年。第一任驛站長是白興凱,此后的驛站長為白泉涌、白梓新。清末白家人不再管驛站,在小鎮(zhèn)上開了澡堂子,也就是白成順的祖爺。這時的驛站長為秦堯。怎么會是管海淵呢?官海淵應該是在民國初年即1911年從直隸逃荒過來的,管海淵當時在鎮(zhèn)上開了一個小磨香油坊,此后管家香油在殼子小區(qū)也是鼎鼎有名。
  大家都笑了。劉曉慧說,你怎么知道?
  秦廉仲說道,秦廉仲本是史志辦副主任,《阜城縣志》和《懿州縣志》都是我修訂的。
  劉曉慧無話可言。鞠占河說,既然曉慧同志來到了這里,我們想請教你是什么時候改變了對管學良的看法,是不是他已經向你求婚了?你們什么時候結婚,老街坊住著,到時候我們得參加你和管學良的婚宴。
  劉曉慧笑著說,我什么時候改變了對管學良的看法這就沒有必要詳細跟你說了,但他對我的執(zhí)著的愛情已經把我感動了。如果我不嫁給他那我就是個傻子。不瞞您說,在殼子小區(qū)買拆遷房他只出資100萬我出資400萬,我覺得為了管學良的這份愛情,值!
  
  鞠占河說,太感人了,那么我們就先祝福你吧,大家再干一杯酒。
  
  13.市長來到殼子小區(qū)
  
  秦廉仲寫的殼子小區(qū)百人請愿書送到了市人大,也送到了市長手里。市長是一個非常親民的政府官員,他看完了請愿書就到了殼子小區(qū)。經過了解他知道殼子小區(qū)的領銜人物是著名的民營企業(yè)家鞠占河,就先到他這里。很快鞠占河讓梁玉爽去叫小區(qū)的那些領銜人物。還有幾個主動來見市長的。市長到殼子小區(qū)的消息不知什么時候也讓劉曉慧知道了,她和管學良坐著奧迪車也來到了屠宰加工場。大伙集中在場里的會議室。鞠占河請市長坐在前面,然后他向大家介紹,我們的祁市長來看望大家,這也是祁市長關心民眾體察民眾的舉動,我們向市長表示敬意,并熱烈歡迎他的到來。
  大家鼓起了掌。
  祁市長說道,大家不用客氣,殼子小區(qū)是我們阜城市的重要商業(yè)區(qū),將來隨著它的發(fā)展壯大將成為關東的第一集鎮(zhèn)。但是殼子小區(qū)的建筑已經陳舊甚至出現(xiàn)了危房,我為官一任,就是要順其民意,認真搞好我們殼子小區(qū)的修繕和重建。我這次來,帶來了兩張圖,一會兒大家可以傳閱一遍。第一張圖是日本侵華時日本開拓團要在這里定居而制定的規(guī)劃圖。這張圖是日本帝國主義為建立所謂的東亞共榮圈而實行的規(guī)劃,這個規(guī)劃原本是要對當年的殼子小區(qū)進行重建,但由于抗日戰(zhàn)爭的不斷升級和抗日聯(lián)軍圍攻阜遠縣,日本鬼子就撤到了松花江以北的綏化縣。但這張規(guī)劃圖卻留了下來。當然我們不可能效仿日本人在這里重建什么共榮體,但是這張圖的地下排水工程和自來水工程,以及道路的拓展值得借鑒。原來殼子小區(qū)道路的寬度為12米,這是不夠的,要延長到20米。排水工程需要徹底改造,殼子小區(qū)為什么當年坑坑挖挖的凈填稻草殼子,就是因為排水工程沒有修建,家家戶戶的污水都潑到路上讓它自然流淌?,F(xiàn)在我們的排水工程也不過關,而自來水的利用率僅占居民住戶的百分之六十,這就更顯得落后了。再說房屋的修繕和改造,原則上老住房我們不重建而是要合理修繕。建國后建的所有紅磚房全部推倒,改建成清末的青磚青瓦到頂。臨街的住戶向街后搬遷,街后的民宅也是青磚青瓦到頂,道路兩旁的所有建筑都是商鋪?;謴屠献痔?,牌匾由政府出資統(tǒng)一書寫,我們請了文聯(lián)的六位著名書法家為其寫匾,牌匾的木料都是地產的水曲柳和樟子松。這筆費用由政府來出。小區(qū)所有的建筑在修繕改建過程中不得買賣,如果出讓或者買賣,必須由人大古文化保護辦公室批準,人大主任和我這市長簽字才能生效。
  這時會議室的人們熱烈鼓掌。
  祁市長又問,大家還有什么問題嗎?
  這時劉曉慧舉手要求提問,祁市長說,你是這屋子里唯一的女代表,請您介紹一下自己,然后再說你要提什么問題。
  劉曉慧站起來說道,我是殼子小區(qū)的老住戶。我父親劉楷山是當年殼子小區(qū)唯一一名畫匠。什么是畫匠,畫匠不同于畫家。他是專門往家具上面涂漆畫簡筆畫兒,他擅長畫花鳥魚蟲。帶漆畫的家具已經不多了,但我們家還有一個傳人,就是我弟弟劉眠舉,他是一個殘疾人,多年靠家人養(yǎng)活。因為他沒活干。當年我們劉家畫匠鋪就在正街東邊的七間房,現(xiàn)在已經歸了茶莊。我們想在七間房恢復作坊,讓我弟弟把即將要失傳的家具漆畫傳承下來。不知市長如何解決?
  祁市長想了想說道,這不是一件難事兒。七間房雖然不歸你們劉家了,但殼子小區(qū)的街道還要向東西兩個方面延伸拓展,你和你弟弟可以選擇,既可以選擇東邊也可以選擇西邊。對你弟弟的購房我們優(yōu)惠。
  劉曉慧說,我既不想要東邊也不想要西邊,我還要中間地段的那七間房。
  這時茶莊的老板梁森林說道,你家的七間房在84年的時候就已經賣給我了,我們是有契約的,我也有房產證。
  祁市長說,這個事情由你和這位茶莊的老板協(xié)商,如果他不同意,我們也不能強行讓他把房子退給你。
  劉曉慧不再說話了。
  管學良也舉手發(fā)言說,請問市長,殼子小區(qū)的修繕重建是不是已經有房產公司招標了。我也是殼子小區(qū)的老住戶,我父親當年是街上有名的香油匠,我們家的香油坊也開在臨街。剛才市長對劉曉慧同志的答復也是對我的答復。我想購買街道西頭和東頭各三十間房。我現(xiàn)在是臨市景陽房地產開發(fā)公司的副總經理,我們小區(qū)要修繕改造,作為殼子小區(qū)的后人,我有義務為家鄉(xiāng)人民做點好事。我想正街后的居民住宅房交由我們景陽公司招標,我們公司只要成本不要利潤。
  祁市長笑了,謝謝你對家鄉(xiāng)的熱心。我們對于殼子小區(qū)即將要拆遷的住戶進行了統(tǒng)計,有103戶需要拆遷入住。我昨天剛剛召集了一個打造阜城民俗文化小區(qū)的工作會議,關于新建的103戶住房,已經有六個企業(yè)家愿意無償捐獻,現(xiàn)已收到捐款430萬元。而這些房屋的建造也由這六個企業(yè)家中的一個承擔。順便我也向大家通報一下,著名畫家韓拓先生也捐款50萬元,企業(yè)家鞠占河先生捐款80萬元。如果這位先生對我們殼子小區(qū)也想投入愛心的話,現(xiàn)在小區(qū)的街道建設還需要大批的資金。這條小區(qū)的臨街道路準備采用古典式的建筑模式,就是用長0.7米、寬0.4米、高0.8米的青石鋪成。每一塊青石的成本大約在5.3元人民幣,這條街的青石用量約在13萬塊左右。如果您想出資修建這條石板路,這條街的街道將會用你的名字命名。
  這時大家又熱烈鼓掌。有人喊,管學良看你的了!
  管學良想了半天有氣無力地說道,我回去和老總商量商量。
  剛才那些鼓掌的人有的轉為哄笑,他們大概知道管學良不會出資,也不會有這么多錢。
  隨后又有幾個人向市長發(fā)問,無非是一些很瑣碎的問題,但祁市長的回答非常認真。
  這次市長與殼子小區(qū)市民的見面會很成功。
  見面會散了,市長沒有馬上離開小區(qū),他又到小區(qū)的住戶家去走訪,天快要黑了的時候,市長要回去被鞠占河和秦躍順給攔住了。
  秦躍順說,市長,您無論如何得吃完飯再走。
  鞠占河說,市長,秦躍順同志是索布德風味兒羊肉館的老板,您應該嘗一嘗,阿爾斯楞王爺府的蒙古真風味兒菜。
  祁市長說,不在殼子小區(qū)吃上一頓飯還不能徹底了解殼子小區(qū)。不過我不想吃什么風味兒羊肉,我倒想吃煎餅卷大蔥。我老家是山東的,我樂意吃這一口。
  鞠占河說,市長,你算沒白來,街上的小山東菜館就有煎餅卷大蔥。
  祁市長說,走,你們跟我一塊吃,我請客。
  ……
  殼子小區(qū),經過一年的修繕和改造已經成了阜城市的一個絕佳的風景。整個街道和建筑都恢復到了清朝,走進小區(qū)如同走進了大清的世界。鞠占河的屠宰場懸掛上了懿州驢馬大集的牌匾,每天生意很好,只是每天到這里做生意的都是趕著牲畜來,空著手出去,因為凡是沒有成交的鞠占河都合理地收購了。
  殼子小區(qū)的生意很紅火,這里不光有商鋪還有兩個戲園子,街東的戲園子叫小蓮花戲園子,以演蓮花落子為主。街西的戲園子叫王小根兒劇場,演的是二人轉。韓拓的畫室也很醒目,叫大拓園畫坊。每天殼子小區(qū)來往的游客和生意人總是熙熙攘攘的,殼子小區(qū)成了真正的清明上河圖。
  管學良從那次離開殼子小區(qū),就再也沒有回來,劉曉慧的影子人們也見不到了,聽說他們已經去了南方。
  殼子小區(qū)的街道兩旁都是新栽的柳樹,唯有一棵是老樹,樹齡大約也在七八十年左右。樹根兒底下有一個書攤兒,秦廉仲在這小攤兒上賣書,他的書書名沒有叫《滿城盡帶紅血玉》,而是叫《走進清末的現(xiàn)代世界——殼子小區(qū)拍案驚奇》。秦廉仲穿著長袍馬褂不斷背誦他這部書的結尾部分——
  人們從混沌的世界走出來,又走進一個清新的世界。這是我的家,這是我的殼子小區(qū),這是我祖宗生存的地方,這是我的清明上河圖……
  
  責任編輯 高 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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