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君
(延邊大學 人文學院,吉林延吉 133002)
書坊業(yè)與明清通俗小說評點
謝君
(延邊大學 人文學院,吉林延吉 133002)
明清通俗小說評點經(jīng)歷了創(chuàng)作中心與刊刻中心由福建建陽等地向江南運河城市轉(zhuǎn)移的過程,書坊業(yè)對小說評點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萬歷中期以前是通俗小說評點的起步階段,主要完成地在建陽,可稱之為通俗小說評點的“建陽時期”。萬歷中后期以后,隨著坊刻中心的轉(zhuǎn)移,通俗小說評點有了新的發(fā)展,“文人型”評點大量出現(xiàn),提高了小說評點的水準,而此時書坊主評點通俗小說的現(xiàn)象繼續(xù)存在,但也有了新的特點。自從“文人型”評點出現(xiàn)以來,通俗小說評點中假托名士評點的現(xiàn)象普遍存在。這種假托名人的評點不僅為通俗小說及其評點的發(fā)展和繁榮提供了聲勢支援,同時也有不少評點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
書坊;通俗小說;小說評點
評點是中國古代文學批評的一種重要形式,具有悠久的傳統(tǒng)和深厚的積淀。小說評點是中國傳統(tǒng)的評點形式在小說領域的發(fā)展,同時小說評點又有自身興盛的原因和發(fā)展的特征。小說評點特別是通俗小說評點在明中葉后開始走向興盛,于明末清初之際達到黃金時期,成為中國古典小說批評理論的主要載體,為小說批評理論的發(fā)展做出了巨大貢獻。與通俗小說一樣,通俗小說評點與書坊業(yè)有著緊切的關系,通俗小說評點的萌發(fā)、發(fā)展與興盛都有著書坊的推動之功。評點小說最初是書坊為促銷而動用的一種廣告宣傳手段,且事實證明這確是一種行之有效的方法。小說評點的繁榮離不開書坊業(yè)的商業(yè)操作,書坊主或雇傭文人炮制評點,或請求名士賜評、賜序,或者索性自己親自動手評點,通過各種手段和關系為本坊刻印的小說準備好評點與序跋。許多經(jīng)典的小說評點就是在書坊主的商業(yè)操作下誕生的。
通俗小說評點肇始于明嘉靖元年 (1522年)刊刻出版的《三國志通俗演義》,此書為今存《三國演義》最早的刊本,是出自司禮監(jiān)的官刻本。此書中有雙行夾注,以注釋為主,也有不少夾注帶有明顯的評論性質(zhì)。該刊本應是今天能見到的最早通俗小說評點本。在該刊本的影響下,此后的《三國演義》刊本都采用評點本的形式出版。書坊主也受此啟發(fā),開始自覺在所刊刻的通俗小說中加入評點。
最早評點通俗小說的書坊主就是建陽書坊主熊大木。熊氏可以稱之為通俗小說評點史上的第一人。嘉靖三十一年 (1552年),熊大木編撰刊刻的第一部通俗小說《大宋演義中興英烈傳》同時具有兩個層面的開創(chuàng)意義。其一是開啟了書坊主自己編撰通俗小說的歷史。在熊氏的啟發(fā)下,一批有文化的書坊主為解決自己書坊稿荒問題,紛紛親自上陣捉刀,編撰了一批通俗小說,形成小說編創(chuàng)史上的“熊大木模式”[1]。其二,熊氏的《大宋演義中興英烈傳》開啟了書坊主評點通俗小說之先河。此后很長一段時間,小說評點完全由書坊主把持。熊氏在嘉靖元年本《三國志通俗演義》雙行夾注的啟發(fā)下,率先意識到這種新的刊刻形式在商業(yè)上的意義,于是在其《大宋演義中興英烈傳》中有意識地運用并加重夾注成分,以期吸引讀者。熊氏對其小說的閱讀對象有清楚的認識,在該書的自序中明確地說:“然而意寓文墨,綱由大紀,士大丈以下遽爾未明乎理者,或有之矣。近因眷連楊子素號涌泉者,挾是書謁于愚曰:‘敢勞代吾演出辭話,庶使愚夫愚婦亦識其意?!盵2]從中可得知作者編撰此小說的目的是“庶使愚夫愚婦亦識其意”,而其針對的主要讀者則是“士大丈以下遽爾未明乎理者”。有了這樣一種對接受群體的認定后,熊氏就針對這一群體,借用雙行夾注形式為小說作評點,且評點側重在對字、詞、句的注釋與通俗易懂的評注上,清除這一讀者群體在小說閱讀上的困難。熊氏的此次評點總的來說是低水平的,這與其評點的水平與初衷以及小說評點還沒迎來其自身的成熟期都有關。但其評點本《大宋中興通俗演義》卻受到了極大的歡迎,這無論是在小說編創(chuàng)上還是小說評點上都給其他書坊主以極大的啟發(fā),直接導致了書坊主編創(chuàng)和評點通俗小說的熱潮。
繼熊大木之后的另一位重要的書坊主評點家余象斗是建陽有名的三臺館與雙峰堂書坊主人。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余氏一生至少評點過 6部通俗小說,是書坊主評點小說最多者。余象斗所評點的通俗小說版本情況見表1。
表1 余象斗評點之通俗小說一覽
表1中,《三國志傳》與《三國志傳評林》屬同一部小說的不同評點版本,故象斗所評小說只能算作 6種?!坝嘞鬄酢?、“余宗云”等署名一般認為都是余象斗之化名。余象斗評點小說形成了其獨特的“上評、中圖、下文”[3]模式,譚帆稱之為“評林”本[4]58,原方稱之為“評林體”。所謂“評林體”,原方界定為:“余象斗在刊刻其小說評點本時采用的體式。每頁分三欄:上欄為評語欄,相當于后來評點中的眉批,包括評人物、評情節(jié)、評詩詞,每則評語標出題目;中欄為插圖欄,描繪或勾勒正文所敘情節(jié)或人物,亦有題目;下欄為正文,其中偶有夾評。”[5]余象斗可謂是建陽時期通俗小說編撰、評點與出版的大家。
當然,不是所有的書坊主都有自己評點小說的能耐,自己不能評點小說的書坊主又不愿眼睜睜地看著市場被他人搶占,于是就雇用一些下層文人為其小說作評點或者干脆翻刻他家的評點本。通俗小說評點的第一個高潮在書坊主的操控下迅速到來。如果對明清通俗小說評點本進行一下統(tǒng)計,就可發(fā)現(xiàn)一個大致的規(guī)律,即:明萬歷前期之前的通俗小說評點本大都出于書坊主以及書坊主雇用的下層文人之手,評點中心在建陽。此一時期可稱之為通俗小說評點的建陽時期。建陽時期是小說評點的起步階段,為小說評點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萬歷中后期開始,評點開始出現(xiàn)大手筆,通俗小說評點中心開始向蘇州、杭州等江南運河城市轉(zhuǎn)移。這一趨勢恰好與通俗小說創(chuàng)作與刊刻中心的轉(zhuǎn)移相一致。
小說評點的整個發(fā)展史都受到書坊的左右或影響。從一開始,小說評點不可避免地就帶上了書坊留給它的濃重的商業(yè)色彩,商業(yè)性成了小說評點一直抹不掉的胎記。隨著坊刻中心向當時的經(jīng)濟文化重鎮(zhèn)——江南運河城市——的轉(zhuǎn)移,隨著高水平的文人加入到通俗小說創(chuàng)作與傳播的隊伍中來,小說評點也發(fā)生了變化,其商業(yè)性受到文人性的沖刷。坊刻中心轉(zhuǎn)移后,通俗小說評點出現(xiàn)的最大變化是,一些思想先進的中上層文人加入到小說評點的隊伍中來,小說評點有了質(zhì)的飛躍,或者說與書坊主把持下的“書商型”②評點有了分化,開始出現(xiàn)了所謂的“文人型”評點。雖然文人評點通俗小說早在坊刻中心轉(zhuǎn)移之前就開始了,但“文人型”評點真正形成氣候并興盛起來卻是在坊刻中心轉(zhuǎn)移到江南運河城市之后的事。文人的參與使小說評點的品質(zhì)得以提高,“文人型”評點成為古典小說評點的主體,當然這種主體地位只是就質(zhì)量或份量而言的,在數(shù)量上“文人型”評點未必占優(yōu)勢。精英化的文人評點真正撐起小說評點門面,使之成為古典小說理論的主要載體。當然通俗小說評點文人性的增強與坊刻中心的轉(zhuǎn)移不可能完全同步,而是稍帶滯后性③,直至明末清初,“文人型”小說評點才開始大量出現(xiàn)。這與小說地位的提升與文人對通俗小說的接受存在一個漸變的過程有關。
最早自覺參與到通俗小說評點隊伍中來的知名文人要算李贄。雖然署名李贄評點的《水滸傳》萬歷三十八年才于杭州容與堂刊出,但據(jù)袁小修記載,李贄早在萬歷二十年(1592年)就開始批點《水滸傳》了④。萬歷三十八年 (1610年)杭州容與堂刊《李卓吾先生批評忠義水滸傳》一百卷一百回,萬歷四十年到四十二年 (1612-1614年)袁無涯刊《新鐫李氏藏本忠義水滸傳》一百二十回,關于兩書李卓吾批的真?zhèn)螁栴}學界一直存在爭論,然而李氏點評過《水滸傳》卻是不爭的事實。李贄評點《水滸傳》是評點史上的大事,給文人評點通俗小說提供了一個基本的范式,就此掀起了文人評點小說的熱潮。“容與堂本”被譚帆評為“金圣嘆批評《水滸傳》以前,中國小說評點中最出色的作品”[4]177,無論在小說理論建樹上還是在評點形態(tài)上都有突出的貢獻。從李贄到金圣嘆,通俗小說評點在文人手里完成了經(jīng)典化的全過程?!拔娜诵汀痹u點不再是簡約粗糙的評論、淺陋多誤的注釋,而是加入了文人自己的意志與情感,成為文人個體情感與思想的載體,帶有對小說文本的再創(chuàng)作性質(zhì)。
文人評點通俗小說并刊刻出版,是通俗小說地位逐漸提升,影響力不斷擴大的結果,一些進步文人對通俗小說的接受與肯定又進一步抬升了通俗小說的地位與影響力,傳統(tǒng)的小說觀念在逐漸瓦解。與上文的下層文人不同,這里所指的是中上層文人。正如程國賦先生所言:“中上層文人與書坊之間并非雇傭與被雇傭的關系,他們參與小說評點雖然也不排除有追求經(jīng)濟利益的因素,但總的來看,中上層文人對書坊的依賴性不強,保持著相對的個人獨立的評點自由,多從個人興趣和主觀情感出發(fā)去評點小說,評點的文本一般都是藝術水平很高的名著,而不是為了適應市場、讀者需要而匆忙成篇的小說?!盵6]“文人型”評點中,書坊與評點家是合作的關系,兩者相對獨立,文人型評點家大多具有自己評點的獨立精神,并不完全依賴于書坊。這一關系是小說評點模式發(fā)展到成熟階段的結果與表現(xiàn)。
“文人型”評點在明萬歷中后期開始進入人們視野后,逐漸成為通俗小說評點最具影響力的一支。入清后,文人評點通俗小說的現(xiàn)象更為普遍。文人評點小說時一般對小說文本都有選擇性。經(jīng)典的小說文本最能激發(fā)文人們評點和議論小說并借小說評點以抒發(fā)自我的欲望。故經(jīng)典的小說評點一般都是對經(jīng)典小說文本的評點,《三國演義》、《水滸傳 》、《西游記 》、《金瓶梅 》、《紅樓夢 》、《儒林外史 》等經(jīng)典小說都是經(jīng)典小說評點的載體。通俗小說的“文人型”評點杰出代表例舉如表2。
表2 通俗小說“文人型”評點本概覽
續(xù)表2:
表2主要據(jù)《古本小說集成》、《古本小說叢刊》以及譚帆《中國小說評點研究·小說評點編年敘錄》統(tǒng)計而成。收錄的主要是能大致肯定姓氏或生平的評點者與評點有可觀者,收錄的小說以刊刻本為主,但個別抄本流傳而極具影響力的評點本也收錄在列。從表2中可看出,文人評點通俗小說是萬歷中后期開始的,入清后文人評點成為普遍現(xiàn)象。明清之際是通俗小說文人評點的鼎盛期,林崗稱明清之際的小說評點為中國文論史上的第二次“文學的自覺”[7]。這次“文學的自覺”主要是在江南地區(qū)特別是江南運河城市活躍的商品經(jīng)濟與文化氛圍中出現(xiàn)的。表2中所列 27家評點者中,出于江南的評點家有 18家,5家生平、籍貫無考,江南以外地區(qū)的 3家,還有 1家僑居江寧,即杜濬??梢?“文人型”小說評點家大多出自江南地區(qū),如葉晝、馮夢龍、金圣嘆、毛宗崗、李漁、蔡元放等評點大家均出于江南地區(qū)。這些小說評點本的刊刻地也大多在江南。江南地區(qū)尤其是江南運河城市成了通俗小說評點的集中地。其實也就是集中在坊刻中心與通俗小說刊刻中心地區(qū)。清中葉以后的小說評點,譚帆稱之為小說評點的延續(xù)與轉(zhuǎn)型期,“文人型”評點逐漸以江南地區(qū)為中心向全國漫延。小說評點逐漸成為文人的又一項正經(jīng)事業(yè)。小說評點正是在這一背景下得到了長足的發(fā)展。
以熊大木為始作俑者的書坊主評點通俗小說的現(xiàn)象不只是建陽時期所獨有,坊刻中心轉(zhuǎn)移到江南運河城市之后,書坊主評點通俗小說的現(xiàn)象還依然存在,但運河城市帶給小說評點的新變也當然得體現(xiàn)在書坊主的小說評點中,即較之前期書坊主評點家,后期書坊主評點的水平與評點追求都已大大地提高,呈現(xiàn)出向“文人型”評點靠擾的傾向⑥。后期書坊主評點家的代表人物有凌濛初、陸云龍、陸人龍、袁于令等。他們評點的主要通俗小說如表3。
表3 凌濛初、陸云龍、陸人龍、袁于令評點通俗小說情況
表3中所列的評點家都是文人型書坊主,自身文化水平都較高,集小說編撰家、評點家、出版家于一身。與前期熊大木、余象斗為代表的書坊主評點家相比,坊刻中心轉(zhuǎn)移后的這些書坊主評點家呈現(xiàn)出不同的特點。
首先,以凌濛初、陸云龍、陸人龍、袁于令等為代表的后期書坊主評點家文化水平較高,小說評點理論性更強。熊大木與余象斗為代表的早期書坊主的小說評點因評點者的自身的水平有限與小說評點才剛剛起步的原因,評點水準都不高。他們的評點主要是針對文化水平較低的下層市民而評的,旨在解決讀者的閱讀困難與帶動讀者的閱讀興趣,故注音、釋義以及情節(jié)人物的簡述是其評點的主要內(nèi)容。坊刻中心轉(zhuǎn)移后,小說評點在“文人型”評點的刺激下有了整體的提高。再加上江南運河城市經(jīng)濟發(fā)達,文化繁榮而活躍,小說讀者層已有了整體性的文化升級,讀者對通俗小說的要求也有了很大的提高。故小說評點水準的提高也勢在必行,書坊主對這些變化自然最敏感不過,一般的書坊主已不敢貿(mào)然親自評點,惟有那些真正有能耐與文人評點家相抗衡的書坊主才敢以自己的名義執(zhí)筆評點。經(jīng)濟與文化雙重繁榮的江南運河城市確也真的臥虎藏龍,很多書坊主都是出身世族,才華橫溢。以凌濛初與袁于令為例,兩人可算是大文人了。凌濛初是有名的小說與戲曲作家及戲曲理論家,編創(chuàng)有擬話本小說集“二拍”,創(chuàng)作的戲曲有雜劇八種、傳奇三種,現(xiàn)僅存雜劇《北紅拂》(又名《莽擇配》)、《虬髯翁》(《正本扶余國》)和《宋公明鬧元宵》(附刊于《二刻拍案驚奇》之后)三種,傳奇《喬合衫襟記》殘存五種,著有戲曲理論《譚曲雜札》。袁于令是明末清初時期的一名有影響的戲曲家、小說家。他出身吳門仕宦世族,明末諸生,入清后任工部虞衡司主事、營繕司員外郎等職,曾為蘇州士紳代寫降表進呈,因此順治五年升任荊州知府,順治十年罷官。作有十部戲曲作品和一部長篇小說,流傳下來的有傳奇《西樓記 》、《金鎖記 》、《鹔鹴裘 》、雜劇《雙鶯傳 》及長篇小說《隋史遺文》?!皡情T袁氏”是吳縣刻書世家,從明正德年間就開始刻書。袁于令本人的刻書室名“劍嘯閣”,刊刻戲曲小說多種??梢?這些書坊主評點家大都是文人氣質(zhì)的書坊主,與建陽時期的書坊主評點家已有不同,其評點水平與影響也自然更上層樓。凌濛初關于《拍案驚奇》的評點以其《序》與《凡例》最為見功夫,集中體現(xiàn)了凌氏對小說藝術的認識和評判,具有較高的理論價值。而袁于令的《隋史遺文》評點之《隋史遺文序》被譚帆評為“一篇上佳的小說理論批評文字”[4]202。此時的書坊主評點與“熊大木模式”下的簡陋評點已不可同日而語。
其次,后期書坊主評點家對評點形態(tài)有了新的發(fā)展。如陸云龍評點《型世言》,每回前都有“翠娛閣主人”所作的小序 ,題“序 ”、“敘 ”、“引 ”、“小引 ”等 ,這種回前小序的評點形態(tài)即為陸氏所獨創(chuàng),鮮見他例。
此外,以熊大木、余象斗為代表的建陽書坊主評點家主要是為了解決自家書坊的稿源問題而評點,其評點態(tài)度更多地表現(xiàn)為商人的病急亂投醫(yī);而江南書坊主評點小說,不局限于評點自家書坊刊刻的小說,不只是為解決自家書坊的稿源而為,其評點相對而言更趨于評點之本義。如凌濛初雖然自己是書坊主,但他自編自評的《拍案驚奇》并不是為解決自己書坊的稿源問題,而是應他人之請而作,最終刊刻者也不是自己的書坊,其評點理論水平又高,完全可歸于“文人型”評點。
與書坊雇傭文人炮制通俗小說一樣,書坊也熱衷于雇傭下層文人炮制通俗小說評點,又假托以名人。由于受雇傭的下層文人自身的水平有限以及純商業(yè)目的與應付交差的態(tài)度,其評點水準都普遍不高,市場號召力與名人評點本相比遠不如人意。于是書坊主只能假托名人以自重,以名人效應來促銷。這樣一來,明清兩代假托名人創(chuàng)作與批評通俗小說的現(xiàn)象就變得十分普通。有的甚至本無評點,只是在小說標題上注有某某名士批評的字樣以吸引讀者,純屬于欺騙性廣告。當然,有些評點者自身的評點水平也不低,然在這種普遍偽托的氛圍中也往往習慣以一位更有名氣的前輩為招牌,或是抬升自家評點的身價,或是隱藏自身的鋒芒??傊?無論是有水平的還是沒水平的評點者,偽托名士評點都成了一種自然而普遍的現(xiàn)象。
假托名士的現(xiàn)象大多出現(xiàn)在“文人型”評點興起之后,常被假托的名人主要是在通俗小說領域頗具聲譽的評點家或是一些思想比較激進,對通俗小說有過關注和評論并被民眾認為是通俗小說的支持與推動者的名士。其中以李贄、陳繼儒、楊慎、鐘伯敬、袁宏道、湯顯祖、馮夢龍、金圣嘆諸公為最受歡迎的偽托對象。表4中例舉了一些通俗小說假托評點的現(xiàn)象。
表4 假托名士評點通俗小說現(xiàn)象舉要
表4中的統(tǒng)計只是代表性的,很多假托評點的現(xiàn)象因 材料的缺乏而無法坐實,大量的評點本小說我們已無法確定其真實的評點者身份。這種評點假托現(xiàn)象本是書坊宣傳促銷手段,且大多數(shù)評點是魚目混珠,價值不大,但客觀上也促進了小說評點的進一步繁榮。量大本就是繁榮必不可少的標志,況且這種假托現(xiàn)象雖是欺騙,但也為文人士大夫?qū)π≌f的關注造勢不少。此外,這些假托的評點既然是魚目混珠,那就也有“珠”存在的可能。尤其是一些有才氣的文人,雖也假托他人評點,但其評點水準實不下某些“文人型”評點,往往閃現(xiàn)出高品味、高質(zhì)量的理論亮點。如葉晝,上文已將其列在文人評點家之列,一般認為他曾托名李贄評點過《水滸傳》、《西游記》、《三國演義》等小說和戲曲多種,其假托李贄對《西游記》的評點中處處閃耀著理論的光輝,葉氏對《西游記》宗旨的闡發(fā)、借作品對現(xiàn)實的感慨以及關于小說藝術的評論對后來有關對《西游記》的批評與接受影響深遠,極具價值。葉晝是眾多假托李贄評點者中最具才華的一個,以致很多人把“容與本”《水滸傳》的評點也歸功到葉晝的頭上。由此看來,假托名士評點通俗小說的現(xiàn)象不僅為通俗小說以及通俗小說評點的發(fā)展提供了聲援,也在小說批評理論上有實實在在的建樹。
綜上所述,明清書坊業(yè)對通俗小說評點的發(fā)展有著至關重要的推動作用。建陽時期是通俗小說評點的起步階段,建陽書坊主的小說評點水平雖低,但其對通俗小說評點的奠基作用功不可沒。明萬歷以后,通俗小說評點中心隨著坊刻中心轉(zhuǎn)移到江南運河城市,從此,通俗小說評點迎來了其繁榮期?!拔娜诵汀痹u點大量出現(xiàn),許多經(jīng)典性小說評點都在這時產(chǎn)生,且大多產(chǎn)生于江南。評點書坊主評點小說的現(xiàn)象雖繼續(xù)存在,但書坊主評點家及其評點水平也相應地有了新變,呈現(xiàn)出文人化傾向。自從“文人型”評點出現(xiàn)后,假托名人評點現(xiàn)象也隨之大量涌現(xiàn),這與書坊的商業(yè)化操作有著直接的關系。假托名人的小說評點不僅為通俗小說評點的繁榮提供了聲勢支援,同時也有不少評點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
注釋:
①該小說刊本署“三臺山人仰止余象斗編集”,不題批評而書中實有批評。程國賦先生《明代書坊與小說研究》(中華書局 2008年版,第 295頁)將評點者標為余象斗。
②譚帆《中國小說評點研究》將小說評點分為三種基本類型,即文人型、書商型、綜合型,綜合型即指前兩者的綜合。
③明代坊刻與通俗小說的刊刻中心的轉(zhuǎn)移是在明萬歷中后期開始的,李忠明先生認為大約是在萬歷四十年以后 (《明末通俗小說刊刻中心的遷移與小說風格的轉(zhuǎn)變》,《南京師大學報》2004年第 4期)。
④袁中道《游居柿錄》卷九記載:“萬歷壬辰夏中,李龍湖方居武昌朱邸,予往訪之,正命僧常志抄寫此書 (指《水滸傳》),逐字批點?!?/p>
⑤此書《序》后帶有張竹坡自撰的“總論”性質(zhì)文字 10種:《竹坡閑話 》、《〈金瓶梅 〉寓意說 》、《第一奇書〈金瓶梅 〉趣談 》、《雜錄 》、《冷熱金針》、《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讀法》、《凡例》、《第一奇書目》。
⑥譚帆《中國古代小說評點研究》將后期書坊主的評點稱之為“綜合型”評點。
⑦黃霖、韓同文《中國萬代小說論著選》(江西人民出版社 1982年版,第 196頁)疑“憨憨子”為“王承父”。王承父,初名光胤,以字行,更字承父,晚更字子幻,號昆侖山人、夢虛、憨憨子等,吳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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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林崗.明清之際小說評點學之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7.
Proofing Books Trade and Ming-Qing Popular Novel Commentary
XIE Jun
(Humanities College,Yanbian University,Yanji,133002,China)
The creating Center and publishing center of Ming-Qing popular novel commentary transferred from Jianyang of Fujian to the south canal cities.The trade of proofing books plays a vital role to novel commentary.Before the metaphase of Wanli,novel commentary was in its initial stage,which was mainly completed in Jianyang.This stage could be called the“Jianyang period”of novel commentary.After then,with the transferring of printing center,popular novel commentary had a new development,the appearing of“l(fā)iterati-type”commentaries in large numbers improved novel commentary,while the phenomenon that printing housekeepers commented novels was still existing,but had new features.Since the the emergence of“l(fā)iterati-type”commentary,the phenomenon of commenting popular novels by pleading celebrities widesp readed,which was in solidarity with novel commentary,and also had important theoretical values.
proofing books trade;popular novel;novel commentary
(責任編校:文中)
I207.41
A
1673-0712(2010)01-0057-06
2009-12-15.
謝君 (1984-),男,湖南新化人,延邊大學人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方向:先秦兩漢文學及明清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