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云中,徐 憶
(1.湖南文理學院外國語學院,湖南常德415000;2.玉溪師范學院,外語系,云南玉溪653100)
《麥田里的守望者》:解構(gòu)傳統(tǒng)的現(xiàn)代成長敘事
寧云中1,徐 憶2
(1.湖南文理學院外國語學院,湖南常德415000;2.玉溪師范學院,外語系,云南玉溪653100)
《麥田里的守望者》的角色模式及其深層意指結(jié)構(gòu)實證了格雷馬斯的敘事語法理論。小說中人物的沖突隱喻了成長敘事的展開及其結(jié)局。主人公霍爾頓的成長結(jié)局不是成為“守望者”,而是放棄“守望者”;“守望者”被“被守望者”反諷性置換,小說構(gòu)成了對傳統(tǒng)成長敘事的解構(gòu)。
《麥田里的守望者》;成長敘事;解構(gòu)3
成長小說就是敘述人物成長過程的小說。青少年成長小說在美國文學史上歷來占有突出地位。成長小說是對生活的反思。蘇格拉底說:“未經(jīng)反思的生活是沒有價值的生活?!盵1]作家以故事的形式將他人成長經(jīng)歷“陌生化”使讀者獲得認識和感覺上的新體驗。賽林格的成長小說《麥田里的守望者》通過主人公霍爾頓的成長歷程反思了現(xiàn)代社會的麻木和冷漠?;魻栴D的孤獨和失望是對傳統(tǒng)成長小說中渴望成長的責任意識的叛離,其追求與失落的成長敘事構(gòu)成了對經(jīng)典成長小說成長敘事的解構(gòu)和顛覆。
德國作家歌德的《威廉·麥斯特的學習時代》一般被看作是成長小說最早的范例。在傳統(tǒng)成長小說中,主人公都有“邁過門檻”的關(guān)鍵一步,甚至經(jīng)歷象征的死亡和再生,從此從幻想世界走出,生理心理上步入成熟,走進一個認識的新天地。美國成長小說是對歐洲成長小說的繼承、超越和反撥。在很多美國現(xiàn)代成長小說中,青少年不愿意成長的主題反復出現(xiàn)?!尔溙锢锏氖赝摺?以下簡稱《麥田》)中的霍爾頓是典型對成長的意義產(chǎn)生懷疑的主人公。在成長過程中,他對自己的前景表現(xiàn)出一片茫然,對人生關(guān)鍵時刻的抉擇始終處于兩難的困境。他既渴望成長,又害怕成長,他的這種矛盾心態(tài),反映和隱喻了人類面對成長時共有的一種原型經(jīng)驗。小說中的斯賓塞先生和安多里尼先生是霍爾頓在潘西中學的歷史老師和在愛爾克敦·希爾頓中學的英文老師,他們都給霍爾頓做了診斷,都試圖給他以人生的指導。從這個意義上說,他們擔任了霍爾頓成長道路上引路人的角色。按照經(jīng)典成長小說的成長方案,這個故事應該是:霍爾頓在引路人的指引下,激發(fā)成長感悟,獲得人生啟迪,實現(xiàn)自己的“守望者”理想,走向成長,融入社會。然而,《麥田》展現(xiàn)的成長敘事卻是:霍爾頓在非成人妹妹菲碧的指引下,放棄“守望者”的角色,跨入“成年”的門檻后獲得一種泛泛的幻滅感,沒有明確暗示主人公會融入社會,而是走向不可知的未來。因此,《麥田》展現(xiàn)的是一個悲劇性的結(jié)局,是對傳統(tǒng)成長小說所展示的成長敘事方案的解構(gòu)和顛覆。從小說更深刻的內(nèi)涵上說,《麥田》闡明了戰(zhàn)后美國青少年的生活狀況,揭示了美國青少年面對成長的困惑、孤獨和迷茫;更是對美國社會、文化和意識形態(tài)等各個層面的批評和反省,正如I.哈桑所言:“對童年的眷念不單單是一種逃避,它同時也是一種批評,一種對我們不管怎樣仍然珍愛的價值的肯定;而青少年與社會的疏遠,他們的拒絕成長,則說明了我們有必要重新審視美國的現(xiàn)實?!盵2]
《麥田》的角色行動模式及其深層意指結(jié)構(gòu)符合法國結(jié)構(gòu)主義文論家格雷馬斯的敘事語法結(jié)構(gòu)。這種敘事語法分析有助于我們更進一步了解和掌握小說對傳統(tǒng)成長敘事方案的解構(gòu)和顛覆。敘事語法指的是義素層上的行動模式。格雷馬斯在普羅普總結(jié)的民間故事七種行動范圍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提出敘事文本中所包括的六個行動位的模型。這六個行動位是:主體、客體、發(fā)出者、承受者、幫助者和反對者。格雷馬斯認為:敘事文本中追求某種目標的角色與其所追求的目標之間構(gòu)成“主體”和“客體”的關(guān)系。主體在追求某種目標的過程中,可能存在著某種引發(fā)其行為或為其提供支撐的力量,格雷馬斯稱之為“發(fā)出者”(Sender)。發(fā)出者在很多情況下可能并不一定是一個具體的人,也可能是某種抽象的力量。而獲得目標的人稱之為“承受者”(Receiv2 er)。主體在追求目標的過程中可能得到某(些)人的幫助,也可能受到某(些)人的阻撓,格雷馬斯分別稱之為“幫助者”(Helper)和“反對者”(Oppo2 nent)。
根據(jù)格雷馬斯的行動位理論,《麥田》的角色模式如下:主體:霍爾頓,客體:守望者,發(fā)出者:天真,承受者:孩子們,幫助者:琴·迦拉格、艾里、菲碧等,反對者:成人社會。從這一模式我們可以看到,主角—對象(客體)的對立處于核心對立位置。在敘事文本中,如果主角即行動主人公在他的行動歷程中不管經(jīng)歷了何種磨難,造成了何種悲劇和不幸,只要能最終獲得他所追求的對象(客體),敘事文本就會以大團圓的結(jié)局給人以喜劇性的效果。而如果主角所追求的對象(客體)落空或者最終無法獲得,結(jié)局就必然產(chǎn)生悲劇性的,甚或諷刺性的意蘊?!尔溙铩方o我們展現(xiàn)的是主人公霍爾頓(主體)在追尋對象(麥田里的守望者)時的悲劇過程。主體霍爾頓是一個對愛強烈渴望、尋求自我的青年。從邏輯上講,他的客體應該是“成長”,但是成人世界的丑陋使他不愿成長,拒絕成長,從而他追尋的客體從“成長”換位為“守望者”。這一角色的轉(zhuǎn)變其實也表明了他成長的愿望?!胞溙锢锏氖赝摺本褪菍φ?、善、美的守望,這個角色也只有成人才能擔任,像他這樣一個自己都需要被“守望”的懵懂少年,在一個充斥著丑惡和虛偽的世界里尋找這樣一種境界,注定了他的追求要與失敗相伴相隨。作者正是通過追求和失敗這兩項敘事功能的對立構(gòu)成了整部小說敘事文本的深層結(jié)構(gòu),支撐起全文的整體框架。格雷馬斯引入“符號矩陣”(semiotic rectangle)這一具有邏輯—語義特征的意指結(jié)構(gòu)組織形式分析文學。他認為,文學敘事模式源于X與反X的對立。隨著敘事的展開引進新的因素,有與X矛盾但不一定對立的非X,有與反X矛盾但不一定對立的非反X。當這些因素及其之間的關(guān)系充分展開,文學敘事便得以完成。符號矩陣位于文本結(jié)構(gòu)的深層,表明了文本的意義系統(tǒng)?!尔溙铩返姆柧仃嚾鐖D1所示。
圖1 《麥田》的符號矩陣
圖中霍爾頓為X,代表對真、善、美的追求,代表人物有霍爾頓及其妹妹菲碧、弟弟艾里、女孩琴·迦拉格等;反X為成人社會,代表人物有拉皮條者毛里斯、妓女桑尼等,他們代表的是反真、善、美;非X為霍爾頓的同學斯特拉德萊特、阿克萊、女友薩麗·海斯等,他們雖然像霍爾頓一樣還沒有長大成人,但染上了很多成人的陋習,他們身上已失去了真、善、美的美德;非反X指的是霍爾頓的老師斯賓斯先生和安東里尼先生,他們屬于成人社會,但并不像毛里斯等人一樣對霍爾頓進行訛詐、誘惑,而是想方設(shè)法對霍爾頓進行人生的指引,希望霍爾頓能正常走入成人世界。在這個符號矩陣中,X與反X,非X與非反X是兩組對立關(guān)系;X與非X,反X與非反X是兩組矛盾關(guān)系;X與非反X,反X與非X為兩組蘊涵關(guān)系。這樣,符號矩陣的確立使得分析客體(對象)的語義聚合關(guān)系得以形成,故事得以展開,從而文學敘事得以完成。人物之間的矛盾和對立構(gòu)成了主體追求真、善、美與反真、善、美之間的斗爭,進而隱喻了成長過程的展開及其失敗的過程。
在這符號矩陣中,代表真、善、美的X面對反X的成人社會是如此虛弱無力,它無法抵抗成人世界虛假的吞噬。非X在反X的腐蝕下已經(jīng)陋習斑斑:霍爾頓的同學少年老成,談論的是性,追求的是金錢,想的是出人頭地。女友薩麗彰顯“成人化”本色——她是“天底下最最假模假式的女子”,她只對穿著超短裙來炫耀自己迷人的身材感興趣。她雖然要命地迷人,但霍爾頓跟她在一起感覺上形同陌路。周圍成人世界更是一片虛偽和冷漠:父親對他的“不長進”只是惱火地想“要他的命”;母親對他的生存境遇無動于衷;出租司機對他的問題要命地惱火;老師與他站在地球的“兩極”。如此種種,不一而足。文中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呼喚震撼心靈:“親愛的媽媽,把你的手給我吧,你干嘛不把你的手給我呢!”[3]20為了孩子們,為了童年深處的真、善、美,他毅然踏上了他的尋求之路,勇敢地擔當起“麥田里的守望者”的角色,想象自己站在現(xiàn)實社會的邊緣,維護那種兒童般天真、單純、真誠、友善的人性美。但是,嚴酷的現(xiàn)實不斷地摧毀著他肥皂泡般的理想,兒童的活動場所的墻壁上一次一次出現(xiàn)的“×你”的下流語言,使他感到“永遠找不到一個舒適、寧靜的地方”。這些骯臟言語防不勝防,像“牛皮癬”一樣無處不在,“只要你不注意,就會有人偷偷溜進來,就在你的鼻子底下寫上‘你’字樣”。這一意象實際上已構(gòu)成一個隱喻,象征現(xiàn)代美國社會生活本身無所不在的猥褻和骯臟[4]。它是阻撓霍爾頓追求的無形的強大敵對力量,在他的追求過程中,這種無形和有形的敵對勢力還包括:冷漠虛偽的學校、骯臟變態(tài)的紐約、假模假樣的偽君子、陰險狠毒的毛里斯之流等等。按照現(xiàn)代成長模式,霍爾頓在其成長過程中遭到這些敵對勢力的阻撓,經(jīng)歷種種困難,最終通過助手的幫助,克服困難,獲得對象,即完成“麥田里的守望者”的角色,戲劇般地成為孩子們的“保護神”。實現(xiàn)格雷馬斯行動模式四個階段中最重要的“實現(xiàn)目標”階段的“從沒有到擁有”過程。用函數(shù)表示就是:F(S)=>[(S∨O)→(S∧O)]。S代表主人公霍爾頓,F函數(shù)代表一個行動,O表示對象;S∨O表示失去關(guān)系,S∧O表示擁有關(guān)系。在霍爾頓追求的過程中,他也有助手的幫助,這些助手包括死去的弟弟艾里、妹妹菲碧、精神女友琴·迦拉格。然而這些人又恰恰是他要“守望”的對象,他們的純潔、真誠刺激著霍爾頓去保護他們。所以他們的幫助僅僅是精神上的暫時撫慰,無法構(gòu)成行動上的幫助。因此,霍爾頓企圖尋找自我、人類、自然和諧統(tǒng)一的真、善、美的人生愿望最終只能以失敗告終,他只能以一顆破碎與傷痛同時又充滿同情與寬容的心隱遁精神醫(yī)院,置于他人的“守望”之下。其“守望麥田”的行動只能是從擁有到失去,即F(S)=>[(S∧O)→(S∨O)]。
小說的最后,霍爾頓本想出走西部,但妹妹菲碧及孩子們坐的旋轉(zhuǎn)木馬最終使他頓悟,實現(xiàn)了角色的轉(zhuǎn)換,從“守望者”變成“被守望者”。這一置換具有反諷意義,妹妹菲碧本是他“守望”的對象,但正是菲碧——小說中唯一一個理解他的人,把他從幻想中拉回現(xiàn)實。他那頂象征守望者的紅色獵人帽也相應地移交給菲碧,天真地戴在她的頭上。在格雷馬斯的角色模式中,發(fā)出者(天真)是支持主體(霍爾頓)追求客體(守望者)的決定性力量。但行至小說末尾,天真卻成了霍爾頓追求客體的解構(gòu)力量,因為正是菲碧的天真使霍爾頓頓悟:天真總會失去,人總會成長。傳統(tǒng)成長小說中那種天真受到經(jīng)驗腐蝕的象征在《麥田》中被顛覆了。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什么話也不說,什么事也不做”[3]196。至此,“發(fā)出者”不再是引發(fā)主體行為或為其提供支撐的力量,而是變成了一種解構(gòu)的力量,它使得主體放棄他所追求的對象而從主體轉(zhuǎn)變成客體,從而完成對傳統(tǒng)成長敘事方案的解構(gòu)和顛覆。經(jīng)典成長小說中主人公渴望了解自己,要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其目的在于消除差異,最終以妥協(xié)回歸家庭和社會。它標志分裂主體的結(jié)束[5]?!尔溙铩返闹魅斯魻栴D最后并沒有獲得成長的幸福感,也沒有為未來做好切實的準備,他最后躺在精神病院里,對未來毫無打算,至于未來要做些什么,他認為這是個可笑的話題。他無法將自己融入社會作為成熟的最后獎賞。同經(jīng)典成長小說中那些最終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相比,他仍是孩子,并沒有長大成人。從其成長的不確定意義上來說,小說包含了后現(xiàn)代主義性質(zhì)。這或許預示著美國成長小說發(fā)展的新趨向——走向反成長小說。
[1]轉(zhuǎn)引自虞建華.序:經(jīng)歷成長,書寫成長,見證成長[M]//孫勝忠.美國成長小說藝術(shù)與文化表達研究.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7.
[2]Ihab Hassan.The Rare Quixotic Gesture[M]//In Henry Anatole Grunwald(ed.)Salinger.A Critical and Personal Portrait.New York:Harper&Brothers Publishers,1962.
[3]J.D賽林格.麥田里的守望者[M].施咸榮,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5:20.
[4]袁曉紅.《麥田里的守望者》的敘事特征[J].湖南工業(yè)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學報,2003,3(12):47-49.
[5]Kester,Gunilla Theander.W riting the Subject:Building and the Af2 rican American Text[M].New York:Peter Lang Publishing,Inc.,1995:29.
(責任編輯:田 皓)
I1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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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9014(2010)06-0116-03
2010-08-21
湖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項目“塞林格《麥田里的守望者》研究與美國成長小說傳統(tǒng)”(10C1013);湖南文理學院青年教師科研啟動項目“《麥田里的守望者》后現(xiàn)代敘事研究”(QNQD0928)。
寧云中(1974-),男,湖南邵陽人,湖南文理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上海外國語大學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