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士珍
我給周總理當內勤衛(wèi)士
□朱士珍
我從1946年就開始在上海四川北路海寧路口的凱福飯店做學徒。1958年4月,我被外交部選拔到北京釣魚臺國賓館參加國慶十周年活動的服務工作,那年我28歲。一天,周總理到釣魚臺國賓館了解國慶十周年活動工作人員進京的情況??偫碜叩轿颐媲?,親切地問我貴姓?哪里人?聽我回答后,他高興地對我說:“我知道,陳老總說起過。你13歲開始做飯店工作,是一位年輕的老師傅。”國慶十周年慶?;顒咏Y束后,組織上就把我調到周恩來總理身邊擔任內勤衛(wèi)士,主要負責照顧總理生活方面的工作。
1959年10月2日,外交部的同志把我送到中南海西花廳周總理家里。零點30分,周總理回來了。一見面,他緊緊地握住我的手說:“老朱,你幫我工作來了,很好!”第二天中午,周總理特意設家宴招待我,對我的到來表示歡迎。同時請了陳毅副總理夫婦和總理辦公室的其他同志作陪。總理讓我坐在他和陳老總的中間,向大家介紹說:“我向陳老總要了個人,就是這位小朱,不,應當叫老朱。雖然他年輕,但我們要尊重他,今后大家都叫他老朱?!?/p>
我從未見過這種場面,悄悄地坐到了邊上。周總理見了連忙走過來,親切地對我說:“老朱,過來過來,今天是請你,你是貴賓,應當坐到這里來?!闭f著,就把我拉到他身邊,讓我坐到上座的位子。我想,我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服務員,組織上安排我為總理做服務工作,剛剛踏進總理家的大門,還沒有做什么,反成了總理家的貴賓。
由于第一次和總理一起吃飯,我顯得很緊張。周總理見此情景,就和我拉家常并不斷地把菜夾到我的盤子里。周總理親切地拍著我的肩膀說:“今后我們是一家人了,你可不要拘束!”現(xiàn)在回想起來,其實那天的家宴非常簡單,只是“四菜一湯,一個冷拼”,就是紅燒獅子頭等幾個家常菜,但氣氛非常溫馨。
周總理工作很忙,但常常忙里偷閑,無微不至地關心身邊每一位工作人員的學習。平時,周總理稍有空閑就和我談心、拉家常。有一次,他對我說:“你來,我和鄧大姐是很歡迎的,一家人有啥困難盡管提?!蔽艺f:“困難倒是沒有,就怕工作做不好,對不起總理?!敝牢椅幕?,總理常對我說:“有空時多學習,我讓秘書教你。”知道我家在上海郊區(qū)農村,家里有年邁的父母,妻子生下老二后身體也不好,總理常常提醒我給家里寫信、寄錢。以后,總理凡是到南方,總是帶上我,讓我順便回老家看看。
我記得第一次跟周總理到上海,警衛(wèi)秘書沒有安排我回家里??偫硗蝗豢吹轿以谒磉?,感到很奇怪,問:“你怎么沒有回家?”我說:“沒有安排?!笨偫眈R上批評警衛(wèi)秘書說:“老朱家在上海,怎么不讓他回去看看?下次再到上海來,直接叫他回去!”
這件事周總理一直放在心上。后來,周總理第二次帶我到上海,飛機一到上海機場,總理就親自關照我回家去。并且說:“這次我可能要安排到你家里去看看?!焙髞?,因為陳丕顯臨時要向總理匯報工作,總理就派童小鵬主任和另外兩位秘書專程到我在寶山羅涇農村的家中,看望了我的父母和妻兒,并贈送了卷面、餅干等禮物。以后,只要來上海,停留超過兩個晚上,周總理都安排我回家一次。
我每次回上海探親,周總理都要讓我作一些調查,要求我看得仔細一點兒,回北京以后當面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向他匯報。他對我說:“你了解情況不用多,只要看看自己那個生產隊,看看你周圍的鄰居平時吃些什么,聽聽他們平時在講些什么,回來對我講我就有數(shù)了。”
1961年我回上海探親,當時正好是三年困難時期。我看到上海郊區(qū)農村的許多人家在吃只見青菜、很少見米粒的稀飯?;乇本┖笪蚁蚩偫韰R報了??偫矸浅V匾?,就問來京開會的柯慶施??聭c施說:“我叫秘書去看過,上海農民的生活還可以?!笨偫碚f:“我身邊的老朱同志回去看過,情況不是那樣?!庇终f:“不要光聽匯報,要自己親自下去,揭開農民家里的鍋蓋看一看。”后來,柯慶施按照總理的要求,到農民的家里去看了,才知道總理的批評是對的。
我在周總理身邊工作的頭幾年,正好是國家困難時期??偫響n國憂民、嘔心瀝血的情景,雖然已過去了整整50年,但至今仍然歷歷在目,每當我想起來,還時常忍不住流眼淚。
那時,周總理一個月只配給三四兩豬肉。我看到總理工作非常辛苦,想給他稍稍增加一點兒??偫矸浅烂C地對我說:“國家規(guī)定的我吃,超過規(guī)定標準的我不吃?!薄叭珖と恕⑥r民肚子都吃不飽,我怎么能多吃?!”
周總理本來習慣每天早上喝一杯豆?jié){、吃一個雞蛋。后來,由于國家困難,他主動提出不吃雞蛋,我只好照辦。不久,保健醫(yī)生發(fā)現(xiàn)總理越來越消瘦,就和我商量,讓總理早上恢復吃雞蛋。我怕總理不肯吃,就讓炊事員把豆?jié){和雞蛋一起煮??墒牵斘野堰@份早餐端到總理面前時,總理一臉不高興地說:“我說過不吃雞蛋。我不吃,請你吃!”說完,就出門到人民大會堂開會去了。這下我可慌了,急忙向鄧大姐報告。鄧大姐覺得總理空著肚子開會不行,就派人去會場,給總理茶杯里加了幾勺葡萄糖。事后,鄧大姐對我說:“總理對自己要求很嚴,今后你按他說的去做就行了!”
周總理的臥室很簡陋,幾樣普通的家具,一張木板床。有一次,總理出國訪問,秘書派人將房子整修了一遍,并把木板床換成了席夢思軟床??偫硪换貋砭蛦枺骸罢l干的,把我的房間弄成國賓館了?”秘書只好重新?lián)Q回木板床。
1966年春節(jié)前夕,周總理把我叫到跟前,親切地對我說:“老朱啊,你在我身邊工作6年了,你家在上海,如果能把你的家屬搬到北京來,也許好一些??墒锹犧k公室的同志講,你的家屬是農村戶口,這樣隨便把農村戶口遷到城市是不妥當?shù)?。如果是城?zhèn)戶口還可以動動,農村戶口不行,國家政策有規(guī)定,我不能開這個口子。所以,你家屬調北京不可能了。但你一個人在我這里工作,生活確實有困難,我想把你調回上海,你有什么意見嗎?”
聽了總理一席話,我當時很感動。我雖然多年來只身一人在北京工作,家里的許多事照顧不到,但我很樂意在總理身邊工作,就把想法給總理說了??偫硇χ鴮ξ艺f:“今后我到上海去,會來看你的,你也可以經常到北京來玩嘛!”離開總理家的前一天中午,周總理又設午宴為我送行。
我動身那天,總理一早要出門,他緊緊握著我的手說:“老朱同志,我不送你了,以后我去上海看你?!迸R別,他親自將一塊手表送給我。這塊手表是總理赴蘇聯(lián)參加蘇共二十一大時蘇共中央贈送的紀念品?;貒?,周總理就將這件禮品上交國務院辦公廳。當我要離開總理時,總理又特地申請將這塊已交公保存的禮品領了出來,作為紀念品贈送給我。他對我說:“我沒有別的禮物,就把這塊手表送給你做個紀念吧!”我激動得連一句話也沒說出來,眼淚忍不住嘩嘩地往下淌。這件珍貴的禮物,我一直珍藏著,它成了我們家的傳家寶。
回上海后,我到錦江飯店工作。以后,總理到上海,果真讓秘書把我叫過去,問長問短,還親手給我削蘋果??偫韱柶鹞壹依锏那闆r。我說還可以??偫碚f:“老朱,你人老實,有困難也不提,在我身邊這么多年,我是知道的?!?/p>
我有幸在周總理身邊工作了8年,回上海工作前,周總理曾關照我,回去不要宣揚。我嚴格遵從周總理的囑咐,嚴格遵守組織紀律,從不提起這段歷史,以至家鄉(xiāng)人只知道我在北京工作,在外交部工作,不曉得我實際是在周總理身邊工作。我也從來沒有利用自己和周總理的特殊關系,為自己和家人謀取任何私利。
(摘自《百年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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