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曉華
(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廣東廣州 510006)
“各(格)”“、至”、“到”的演變與更替*
秦曉華
(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廣東廣州 510006)
通過對表“來、到達(處所)”義“各(格)”、“至”、“到”的考察,認為商周口語中,“至”已占絕對優(yōu)勢,至于金文“各”用例較多,顯然是由于金文典雅莊重的風格所致?!暗健笔恰爸痢钡姆只?《詩經(jīng)》中雖已出現(xiàn),但用例罕見。傳世文獻中,“到”和“至”的競爭歷時很長,但在秦漢口語性很強的出土文獻中,“到”的優(yōu)勢已然顯現(xiàn)。
“各(格)”、“至”、“到”;詞匯演變
表“來、到達(處所)”這一意義,現(xiàn)代漢語主要用“到”,漢語史上還曾出現(xiàn)過“各(格)”、“至”等詞。本文將從歷時的角度主要討論“各(格)”、“至”、“到”三詞在表“來、到達(處所)”這一意義上的演變與更替。
表1 春秋以前“各”、“至”、“到”在文獻中的分布①
殷商甲骨刻辭中表“來、到達(處所)”義的詞語是“各”和“至”。“各”,甲骨文作或,從像倒趾,從或從像人居住之穴,本義表示到達某處之意?!爸痢薄?說文》“:鳥飛從高下至地也。”于省吾謂“:乃于矢端著一橫書,本象矢有所抵,因而引申為凡至之義?!墩f文》鳥飛至地說,與至字的初文顯然不符?!盵1]944甲骨文中“至”作“來、到達(處所)”是用其引申義。
甲骨文“各”作“來、到達(處所)”義為數(shù)不多,如:
(1)其各?大水不各? 《(合集》33348)
與“各”相比“,至”在甲骨文中用作“來、到達(處所)”義較為常見。如:
(3)貞:不至于商?五月 《(合集》7818)
(4)…生九月方不至? 《(合集》6732)
與殷商甲骨刻辭不同,西周金文當中可以見到大量用作“來、到達(處所)”義的“各”,據(jù)統(tǒng)計《,殷周金文集成引得》共有111例,如:
(5)王各大室。 (免尊)
(6)侯各于耳。 (耳尊)
“至”在西周金文中的主要用法是“及、達”,后跟人名或時間,用作“來、到達(處所)”義的情形不多,只有寥寥數(shù)例:
但是,在與西周金文大約同時代的傳世文獻《周易》中“,至”卻較為常見,共16例,而“格”未見。
(9)六三:負且乘,致寇至,貞吝?!?周易·解》)
(10)故能成天下之務,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周易·系辭上》)
傳世文獻中“格”僅見于《尚書》,共有10例。其中6例見于《虞書》,2例見于《商書》中的《盤庚》和《湯誓》,而這些材料所屬時代一般認為是戰(zhàn)國時期,甚至晚至秦代。較為可信的僅有2例,用例如下:
(11)曰“:嗚呼!……犬馬非其土性不畜,珍禽奇獸不育于國,不寶遠物,則遠人格?!薄?周書·旅獒》)
可以看出,西周口語中“格”已經(jīng)基本消亡,即使以上兩例屬實,也應是書面語的殘留。
殷商卜辭中表“來、到達(處所)”義“至”多“各”少,西周金文卻“各”多“至”少,應該與這兩種文獻的性質(zhì)有關:殷商卜辭多用于日常占卜之時,語言較為通俗;金文多用于廟堂之上,語言典雅莊重,書面化程度較高。而從“至”表“來、到達(處所)”義通行的時間和使用的范圍可以看出,“至”在商周應該是一個口語性比較強的詞語,所以在金文這樣典雅莊重的語言中較少出現(xiàn),而在殷商卜辭及其后的傳世文獻中則用例較多;而“格”在商代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衰亡的趨勢,到了西周,在口語中已經(jīng)基本消亡。
西周時期,“到”業(yè)已產(chǎn)生,但用例罕見,僅有1例見于《詩經(jīng)》:
(13)蹶父孔武,靡國不到。(《詩經(jīng)·大雅·韓奕》)
“到”是“至”的分化字?!墩f文》:“到,至也?!彼謸恕爸痢钡摹皝怼⒌竭_(處所)”和“及”等部分義項。但這一分化字在東周以前乃至整個先秦文獻都極為罕見,各義項仍以本字“至”為常。
表2 春秋戰(zhàn)國“各”、“至”、“到”在文獻中的分布
春秋以來,“格”已經(jīng)徹底退出了歷史舞臺。春秋戰(zhàn)國呈現(xiàn)出“至”獨霸天下的局面。至于“到”,《詩經(jīng)》中雖已出現(xiàn),但這一時期真正用“到”表“來、到達(處所)”義的例子還甚為罕見,在本文考察的范圍內(nèi)未見用例??梢?這一時期,表“來、到達(處所)”義主要由“至”承擔,其在這一義項上仍占絕對優(yōu)勢。如:
(14)陟愛深,則賢人至。 (中山王方鼎)
(15)其為人也,發(fā)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論語·述而》)
表3 秦漢時期“各”、“至”、“到”在文獻中的分布
從表3可以看出,秦代以后,傳世文獻中表“來、到達(處所)”義“至”仍占絕對優(yōu)勢,至于“到”,在上表考察范圍內(nèi)僅見1例,用例如下:
(16)春,二世東行郡縣,李斯從。到碣石,并海,南至會稽,而盡刻始皇所立刻石。(《史記·秦始皇本紀》)
雖然秦漢時期,傳世文獻中表“來、到達(處所)”義的“至”仍處強勢,但由于早在商周時期,“至”的語義已經(jīng)開始泛化,不僅可以用作動詞“來、到達(處所)”,而且可以用作名詞、形容詞和副詞,詞義的繁復致使“至”在表義的明晰性上受到很大限制。語言精密化的要求,使“來、到達(處所)”義的“至”最終無法擺脫被其分化字“到”替代的命運。據(jù)考察,在秦漢口語性比較強的一些出土文獻當中,“到”用作“來、到達(處所)”義明顯多于“至”。例如“睡虎地秦墓竹簡”和“張家山漢簡·奏讞書”中“至”只出現(xiàn)3次,而“到”共出現(xiàn)29次,出現(xiàn)頻率遠遠高于“至”。如:
(17)書廷辟有曰報,宜到不來者,追之。(《睡虎地秦墓竹簡·秦律十八種》185)
(18)婢曰:但錢千二百,操簦,道市歸,到巷中。(《張家山漢簡·奏讞書》19)
可見,雖然“到”最終在書面語中取代“至”還需要更長的歷史時期,但在口語中,其優(yōu)勢可能在秦漢就顯現(xiàn)出來了。
從以上描述我們可以看出,殷商卜辭表“來、到達(處所)”義主要用“至”,“各”比較少見,西周金文正好相反,“各”多“至”少;同時期典籍中則“至”多“各”少;由此可以看出,商周口語當中,“至”的優(yōu)勢已經(jīng)比較明顯。至于金文中“各”多“至”少的現(xiàn)象,顯然與金文典雅莊重的風格有關?!暗健薄对娊?jīng)》中業(yè)已出現(xiàn),但先秦用例罕見,秦漢時期,雖然在書面語中,“至”仍占絕對優(yōu)勢,但在一些口語性較強的文獻中,“到”的優(yōu)勢已經(jīng)顯現(xiàn),但其取代“至”,還需一個較長的歷史過程。
注釋:
①甲骨文殘辭較多,許多文例無法判別,很難準確統(tǒng)計出“各”與“至”出現(xiàn)的具體數(shù)據(jù),是以僅舉例說明。
②本文以張亞初《殷周金文集成引得》為調(diào)查對象,中華書局2001年版。
[1]陳初生.金文常用字典[Z].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2004.
[2]張亞初.殷周金文集成引得[Z].北京:中華書局,2001.
K877
A
1008-469X(2010)04-0012-02
2010-05-11
秦曉華(1978-),男,河南安陽人,講師,文學博士,主要從事古文字、漢語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