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蘭生

(江蘇雙良集團 江蘇江陰 214400)

一、問題的提出

在新近出版的《彭德懷全傳》一書中，關于1959年6月末彭德懷從北京赴江西廬山參加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的日程是這樣描述的：

1959年6月30日，接到中央辦公廳通知：中央決定7月2日在江西廬山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政治局委員，各省、自治區(qū)黨委第一書記，中央和國家機關一些部、委的負責同志參加會議。部隊系統，由黃克誠留守北京，負責擔任中央和軍委的值班，彭德懷去廬山開會。

彭德懷是7月1日早晨到達廬山的。和他一起到達的有賀龍、李富春、習仲勛、陸定一、康生、張聞天、賈拓夫、李銳等。他們從北京出發(fā)，乘一組專列先到武漢，然后換乘江輪到九江，由九江登岸乘汽車上山。［1］

從當年廬山會議的參加人李銳先生所著 《廬山會議實錄》一書中可看出，他也是6月30日接到召開廬山會議的通知，但卻是7月2日早晨到達廬山。具體情況如下：

1959年6月30日接到通知，上廬山開會。這天北京上山的人到居仁堂，彭真?zhèn)鬟_了要討論的13個問題，說是開神仙會。一起聽傳達的有薄一波、康生、吳冷西、田家英等。

北京上山開會的人，主要是計委和工交各部的負責人，同乘一專列，于7月1日下午7時到武漢，隨即乘船到九江。車上李富春召集工交各部負責人開了一個短會，研究1960年計劃方針。

1日下午7點半開船。甲板上啖荔枝，談形勢……12點后始人睡。2日天亮之后，廬山在望。［2］

顯而易見，兩個文獻描述的彭德懷和李銳接到會議通知時間是同一天，而且途經路線（北京—武漢—廬山）和乘坐的交通工具（先乘專列后乘船）相同。由此產生兩個疑問：其一，彭德懷在6月30日接到會議通知的情況下，7月1日早晨能到達廬山？其二，彭德懷到底是不是與李富春、康生、李銳一起到達廬山的？

二、疑問的查考

相關涉及1959年廬山會議的專著中述及的彭德懷離京赴廬山的情況比較如下：

《彭德懷自述》：6月29日，在武漢乘輪船到廬山，7月1日休息一天，2 日開會。［3］

《彭德懷年譜》：6月29日從北京乘火車赴武漢；6月30日途經信陽，晚上到漢口換乘輪船赴九江；7月1日上午到廬山。［4］

《彭德懷全傳》：6月30日接到會議通知。7月1日早晨到達廬山。

從上可知，彭德懷于7月1日早晨到達廬山基本是一致的，但是關于他離開北京的時間卻是相異的。

據《〈王光美訪談錄〉：少奇在廬山會議前后》一文，彭德懷是與劉少奇、朱德一起乘專列離開北京去武漢的，摘錄有關內容如下：

關于廬山會議，我記得，少奇同志和我是1959年6月27日乘火車從北京去武漢的，再轉赴廬山。鐵道部派了一部專列，乘這趟專列的除了少奇，還有朱德、彭德懷同志。鄧小平同志因為摔了一跤傷了腿，在家休養(yǎng)沒有上廬山。從北京到武昌的路上，逢大站專列停車，我們常看到站上堆放著一堆堆碎鐵。夜間，有時看到鐵路兩旁火光沖天，原來是在大煉鋼鐵。人們把大樹鋸成段，燒成焦炭，然后用它煉鐵。有時候少奇和我下車散步。彭老總有時也下來散步。我們在一個車站看見堆著一大堆廢鐵，仔細一看，好多是鐵鍋砸碎后的鐵片，是為大煉鋼鐵用的。彭總看了很生氣，對這種做法很有意見。

到了武漢，少奇和我住在武昌，離毛主席住的地方很近。毛主席也是28日到武昌的。在這之前他剛去湖南視察了一圈。到武漢的第二天，6月29日，毛主席通知少奇同志到一艘停在長江里的船上碰頭開會，開完會愿游泳的在長江游泳。主席囑咐讓我也一起去。

在船上開完會，主席就下水游泳了。少奇因為犯肩周炎，不能游。我下去游了。

6月30日晚上，有關部門安排毛主席、少奇同志乘同一條船去九江。這條船上有一大一小兩個包艙，主席住了大的，少奇和我住在小的那間。［5］

由王光美回憶的上述情況可看出，彭德懷與劉少奇等人是6月27日乘一趟專列離京的，6月28日到武昌。劉少奇于6月29日去一艘停在長江里的船上與毛澤東碰頭開會。6月30日晚上，毛主席、劉少奇夫婦乘同一條船去九江。

由《毛澤東傳》（下卷）可知，6月29日下午，毛澤東在武昌他乘坐的輪船上，召集各協作區(qū)主任開了個小會，有柯慶施、李井泉、王任重、張德生、歐陽欽、林鐵等。他們準備一起從武昌動身，上廬山開會。毛澤東是前一天夜里從長沙到武昌的。在會上，毛澤東提出廬山會議準備討論的題目，共十四個。

6月30日下午，毛澤東一行乘船離開武昌，到達廬山腳下的九江已經是晚上11點半了。第二天(7月1日)一大早，乘車上了廬山。［6］

由此可證實，王光美所回憶的“劉少奇于6月29日去一艘停在長江里的船上與毛澤東碰頭開會”的情況是準確的。因此可推論，她回憶的有關上廬山開會的日程也是準確的。換言之，彭德懷離京赴廬山的準確日程應是6月27日，并于6月28日到達武昌。

認同彭德懷到達廬山的日期是7月1日早晨的話，那么，從6月28日到武昌至7月1日晨到廬山期間，他的活動情況如何呢？

據上文，劉少奇于6月29日去毛澤東的乘船上碰頭開會，應該是毛澤東召集的各協作區(qū)主任會議，會議議題是討論為廬山會議準備的討論題目。彭德懷當時是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軍委委員和國防部長，他是否也參加了這次會議呢？尤其是考慮到彭德懷于1959年4月24日至6月13日率領中國軍事代表團，先后對蘇聯及東歐七國進行了近50天的友好訪問［1］，既然他已身在武昌，毛澤東應該找他會面了解一下出訪情況是很自然的事。從《彭德懷年譜》所列自彭德懷6月13日回國后，至6月29日離京赴廬山期間的活動事項中看，未見有向中央匯報出訪情況的記載。［4］

無巧不成書。在《紅墻內外》一書的“紅墻內外的故事”一章中，看到了毛澤東當時的警衛(wèi)員田云玉在毛澤東的乘船上遇見參加會議的彭德懷的情景。書中寫到：

1959年，歌頌三面紅旗的標語隨處可見，充滿豪情的民歌寫滿城鄉(xiāng)的墻壁，上高爐像被人丟失的文物古跡俯拾皆是。饑荒已在全國悄悄蔓延。

那次，毛澤東由杭州起身到武漢，第二次暢游長江。然后坐船到南昌，再由南昌到九江。在九江市，毛澤東在船上召開了部分中央領導和省委書記參加的會議。

會議中間，彭德懷獨個兒走出船艙，迎著江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當時我正依船欄而立，發(fā)現他臉色不大好，眼神憂郁，嘴巴稍稍張開著望天，又望江，那目光便緩緩移動到我身上。他毫無表示，好像從來不認識我似的。其實他認識，五年前便常與我聊幾句天。他一步步走到我的身邊，步子像爬山一樣沉重。

他扶著船欄望江，獨個兒出神，始終不看我，卻問了一句：“你什么時候調主席身邊來了？”我不知他何以這般憂思重重，便小心回答：“調來六年多了。”

他不再理我，雙手撐著船欄站直身，喘一口粗氣，便回艙繼續(xù)參加會議。

第二天，我們跟隨毛澤東，由九江乘車上廬山。［7］

田云玉會不會是認錯了人呢？根據該書中的有關內容，田云玉是不會看錯彭德懷的。

1956年期間，在頤年堂一次會議休息中，負責招待工作的田云玉與彭德懷相遇并有交談。最先使田云玉產生興趣的是彭德懷。田云玉曾想：要能到彭德懷身邊去工作該多好？因此很羨慕他的老鄉(xiāng)何玉貴——分配到了彭德懷身邊。而田云玉后來分配給毛澤東當了警衛(wèi)員。［7］

田云玉的描述中沒提到遇見彭德懷的具體時間，提及的地點是在九江市，這與其它權威文獻述及的那次會議的地點武昌相悖。前文述及，毛澤東的乘船到廬山下的九江時已夜里11點半了，而且有劉少奇夫婦同船而行，旅途勞頓，到九江時再開會顯得不合常情。因此推斷，田云玉記錯了在毛澤東的乘船上會議期間遇見彭德懷時的地點，將武昌誤為南昌，武昌誤為九江，但是他不可能認錯彭德懷。

結合相關情況分析《彭德懷自述》的描述：6月29日，在武漢乘輪船到廬山，7月1日休息一天，2日開會。筆者認為，彭德懷本人的所記錄的日程基本上是準確的，只是沒有提及離開北京和到達廬山的準確時間。按時間推算他應該是6月30日上午左右到達九江的，然后上了廬山。由于目前尚未看到有文獻可佐證筆者關于他到達廬山時間的推斷，因此仍按多數文獻較一致的定論：彭德懷于7月1日早晨到達廬山。

由于在毛澤東乘船上的會議是6月29日下午召開的，彭德懷應是6月29日傍晚左右或以后在武漢乘船前往廬山的，至7月1日早晨到達廬山，期間的活動有待進一步的查考。

三、幾點推論

綜合以上相關文獻提供彭德懷離京赴廬山開會日程的情況和細節(jié)，經分析和推斷，可得出以下幾點推論：

1．彭德懷是于1959年6月27日離開北京，與劉少奇夫婦、朱德等人乘坐一趟專列，7月28日到達武昌。7月29日，在武昌毛澤東的乘船上參加了毛澤東主持召開的各協作區(qū)主任會議，會上討論了毛澤東提出的廬山會議擬討論的十四個題目。6月29日傍晚左右或以后乘船離開武昌前往廬山，7月1日早晨到達廬山（乘船期間活動有待查考）。7月1日休息一天。7月2日開會。

2．劉少奇夫婦和彭德懷在從北京到武昌乘專列的途中，夜間有時看到鐵路兩旁大煉鋼鐵的火光沖天；他（她）們在一個車站停車散步時，看見一大堆大煉鋼鐵用的廢鐵，其中好多是鐵鍋砸碎后的鐵片。彭德懷看了很生氣，對這種做法很有意見。這說明彭德懷至少是在劉少奇夫婦當面很生氣地表達了他的意見。

3．彭德懷參加了6月29日下午毛澤東在武昌他乘坐的輪船上召開的部分中央領導和各協作區(qū)主任參加的會議。會議期間，毛澤東的警衛(wèi)員田云玉看見彭德懷獨個兒走出船艙，依船欄逗留，后回艙繼續(xù)參加會議。根據田云玉看到的 “他出船艙時迎著江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色不大好、回船艙前他喘一口粗氣”等情況，可說明彭德懷在會議期間的心情和情緒不好。

4．由于在北京至武昌乘專列途中，彭德懷曾在劉少奇夫婦當面很生氣地表示過對砸鍋大煉鋼鐵的意見，他很可能在會上也很生氣地發(fā)表了相應的意見，還可能發(fā)表了關于 “會出匈牙利事件”的意見。 《廬山會議實錄》的 “彭德懷的信”一章中寫道：

在匈牙利訪問時，同國防部長的談話中，他（指彭德懷——筆者注）了解到匈牙利事件的深刻教訓在于：除了反革命分子利用了群眾的不滿情緒外，主要還是由于肅反的擴大化和經濟工作中“左”的錯誤所致?！貒?，在一次中央常委會和赴廬山的火車上，他都談過匈牙利人均每年吃40公斤肉，還出了匈牙利事件。在火車上，他還隨意跟人講過這樣的話：要不是中國工人農民好，也會要請紅軍的。（后來批斗他時，這話被當作一個極其嚴重的政治問題提了出來）。［2］

如果是這樣的話，會議氣氛就不會融洽。

5．從本文得出的推論來看，有關彭德懷傳記的專著中所述及的關1959年6月末彭德懷離京赴廬山開會的日程有誤，而且關于彭德懷與李富春、康生及李銳等人同乘一組專列赴廬山的說法也是不實的。

6．迄今有關廬山會議的文獻和專著，均沒有提及劉少奇、彭德懷參加了6月29日下午在武昌毛澤東乘船上召開的各協作區(qū)主任會議，也未提及毛澤東與劉少奇、彭德懷碰頭談過話。○

［1］彭德懷傳記組著，彭德懷全傳（第四冊）［M］.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9。

［2］李銳著，廬山會議實錄（增訂本）［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9。

［3］彭德懷著，彭德懷自述［M］.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09。

［4］王焰主編，彭德懷年譜［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5］黃崢執(zhí)筆，王光美訪談錄：少奇在廬山會議前后，新華網·讀書頻道·書摘，2006年2月13日。

［6］金沖及主編，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著，毛澤東傳（下卷1949-1976）［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7］權延赤著，紅墻內外［M］.北京：昆侖出版社，1989 年。